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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張之洞決定做出一兩件醒目的大事來

張之洞 唐浩明 2635 2018-03-16
接連幾天,張之洞在處理完日常政務後,就和桑治平一起商談如何治理山西的問題。有時半夜醒來,他也會為此而再也不能安眠。他深深地體會到,比起當年做洗馬、學政來,巡撫身上的擔子要重十倍百倍以上。 經過近一個月的查訪、詢問,尤其在與衛榮光的懇談後,山西的情況,張之洞已是胸中有數了。衛榮光那夜歸納的貧困、捐攤、罌粟、藩庫的幾大弊病確實很嚴重。還有一個大問題,衛榮光沒有說到,張之洞是強烈感受到了,那就是山西官場的腐敗:貪污普遍、受賄成風、公事懈怠、惟務鑽營。好的官吏,除開衛榮光所開列的外,張之洞也聽說還有幾個,但在整個官場中,這些人只佔少數。正如衛榮光所說的,山西已是一個爛泥坑。究竟怎麼辦呢?張之洞苦惱著,焦慮著。

他想,首先應該把這些情況如實向太后、皇上禀報,要取得朝廷的諒解和支持。 罌粟要剷除,這是毫無疑義的。但是幾十年來,對鴉片的禁弛,朝廷反反复复的,一會兒禁,一會兒弛,現在又居然公開徵稅。既已徵稅,豈不意味著合法!若是有人據此抗拒剷除罌粟呢?這是一場牽涉著許多人利益的大事,必須要請得聖旨,才能名正言順、大張旗鼓地在全省各地全面鋪開。 捐攤這件事更應該詳細奏明。因為這實際上是戶部的失職而強加給山西的額外負擔。豈有百年前核的價,一直沿用,不做絲毫調整的?山西幾乎不產絹綢了,為什麼還要山西出這份貢品?山西是貧省,豈能以十兩銀子的高價來代替一匹絹綢,這不是勒索嗎?張之洞真不明白,這是戶部的那些老爺糊塗、不負責任,還是朝廷無錢,有意將負擔轉嫁各省?十兩銀子代一匹絹綢,究竟是戶部作出的決定,還是負責絹貢的官員想出的主意,以貪污中飽?三十多年前,曾國藩曾說過京官顢頇、外官貪劣的話。張之洞想,現在的情形應該合起來概括:京官顢頇又貪劣,外官貪劣又顢頇。今後無論是加補鐵捐的報銷,還是免去絹綢的進貢,都必須得到戶部的同意。此折必須盡快擬。

清理庫款,此事尤其要上報。張之洞曾多次從久任地方大員的堂兄和姐夫那兒得到過做官的真傳:為官一任,必須要做一兩件醒目的大事。瑣瑣碎碎的小事,做得再多,付出的辛勞再大,到頭來似乎都值不得一提,年終朝廷考績時,那些雞毛蒜皮的事,自己都不好意思上報,而值得報的事又沒有,結果朝廷的考核只能是平平而已,擢升無望。只有集中力量做它一兩件大事出來,把它做得有聲有色,做得熠熠生輝,什麼時候說起來都臉上有光,甚至在你離任多少年後,當地的百姓還記得起、數得出。這種政績最為重要,是擢升的最好憑據。張之洞將這種為官真傳牢記於心,深信這是十分有用的秘訣。張之萬和鹿傳霖仕途順遂、官運亨通,無疑得力於這個真傳的巧妙運用。年過不惑有著十多年仕途經歷的新巡撫知道,在禁罌粟和罷捐攤這兩件大事上,要做出滿意的成效來,將是十分不容易的。當年以道光爺那樣的英明和威勢,以林則徐那樣的剛強和睿智,鴉片都沒有禁得下來,到後來引起了土藥的全國氾濫,可見這種東西對世俗人的吸引之大。現在山西少說也有數十萬人在種,有上百萬人在吸,要想根除,談何容易,只不過盡其力而為之罷了。至於罷捐攤,朝廷支不支持還不知道。惟一可辦的大事,看來便只有這個清理庫款了。一個省的藩庫,三十年未清查,說起來駭人聽聞,查之於典冊,怕可能也無先例。自己動手來做這件事,已是引人矚目了,清理到最後,總會有一個結果出來,這個結果到底與實際情況吻合多少,誰會來核查呢?只要出以公心,不挾私慾,督促屬下認真去辦,就上可告慰朝廷,下可安撫百姓了。

真是山西曆屆前任留給我的一筆最好的仕宦資產,就看我來如何接收了!張之洞不覺興奮起來,多少日子來的焦慮不安為之一掃。 他安排原在衛榮光手下辦文案的三個幕僚,一人草擬一個題目。至於閻敬銘,他決定由自己來給太后親擬一道密摺。張之洞有一種預感,他覺得閻敬銘很快便會在中國政壇上飛黃騰達起來。離開京師那天上午陛辭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慈禧以清脆好聽的聲音跟張之洞像聊天似的說話,張之洞則以誠惶誠恐的心情、緊張卻又得體的語言回答著。慈禧說了一堆諸如“時事艱難,留心政務,若有所見,隨時奏明”等套話後,突然問:“閻敬銘這個人,你去年在折子裡薦舉過他,你平時跟他有聯繫嗎?” 張之洞答:“臣沒有見過閻敬銘,也跟他從未有過聯繫,只是聽許多人說閻敬銘善於理財。”

慈禧又說:“閻敬銘這些年據說一直在山西解州書院,你去山西後,要仔細打聽一下此人。朝廷連下過幾次詔書,命他進京辦事,他都以年老多病為由推辭了。你細細去問問,看他究竟身體如何。” “是。”張之洞答道,“臣到山西後一定去查訪此人。” “閻敬銘能幹,先帝在日就稱讚過。同治初期那幾年,他在山東巡撫和工部侍郎任上也做得很好,為何突然就辭官不做了呢?你見到閻敬銘,問問他,若過去有些什麼不痛快的事,十多年了,丟掉算了,朝廷還等他共度艱難哩!” “是。”張之洞恭恭敬敬地說,“我一定將太后這番心意轉告給他。” “張之洞,你現在是山西巡撫,閻敬銘在山西,能不能勸說他回到朝廷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張之洞忙叩頭:“臣一定盡力勸說閻敬銘回朝廷為國家辦事。” 回到家裡,張之洞仔細琢磨著慈禧太后的話,深感慈禧對閻敬銘的眷顧之深、期望之切,這些年來似乎沒有人能比得上。閻敬銘過去以侍郎致仕,今年已六十五歲了,若復出,官銜應在侍郎之上。官宦世家出身的張之洞深知結納朝中大員的重要性。這次若由自己出面來說服閻敬銘復出,自然就與閻敬銘結下一層非一般的關係。何況張之洞和閻敬銘之間還有一層淵源,那就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恩人胡林翼。 張之洞隱隱記得,胡林翼在去世前曾有一封信給他,要他到武昌撫署來歷練一下,信中盛讚閻敬銘。張之洞忙把過去的舊信札找來,果然尋到了這封信,遂有意將這封信帶來山西。於是他親筆寫了一封信,連同這封信一起交給桑治平,請桑到解州去一趟,代他先去看望一下閻敬銘,轉達殷勤問候之意。

桑治平離開太原後,三個幕僚將奏稿送上來。張之洞一一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三份奏稿都沒有將他的意圖說清楚,其中一份連文句都不通順。他氣得擲回去,命他們重新擬稿。第二天,三份稿子又送上來了。張之洞看後,還是沒有一份滿意的。他聲色俱厲地將三個自以為是的幕僚教訓了一頓,叫他們統統捲起鋪蓋走路。他嘆了一口氣,心裡說道:這衛榮光怎麼用的這樣一批草包!必須聘幾個心地明白又文筆流暢的人來辦文案。張之洞第一個想起楊銳。他提起筆來,給楊銳寫了一封信。眼下這三個重要的折子,只好自己動手了。 就在張之洞親自草擬這幾份關係山西千家萬戶利益的奏摺的日子裡,太原城藩司衙門後院,有幾個人也在心神不安地忙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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