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紅牆警衛

第7章 第七章去社會風浪中摔打

紅牆警衛 何建明 9873 2018-03-16
中南海,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的辦公所在地,也是中國人民嚮往的地方。 這個主宰中國命運的地方,對許多人來說充滿了神秘感。 “中南海”實際上並非是一個“海”,而僅僅是兩塊水面。一塊叫中海,另一塊叫南海,中海的北面與現在公眾誰都可以去遊覽的北海公園水面相連。站在北海橋西往南看去,便可以領略中南海水面的大部分。中海、南海與北海在整體上是融為皇家公園的一體,但它們之間又有差別,中海、南海周圍的建築連成了一個大院落,因此很合適作為高級機關的辦公地址,而北海則自成一體,且古蹟名勝風景處處可見,所以更適合做旅遊場所,在清朝時,這里便按現在的格局分開了,大概出於這個道理考慮。 毛澤東的住處菊香書屋及整個豐澤園院子,在南海的北岸。豐澤園大門臨南海,而菊香書屋的北面臨中海。

這是我們搬進中南海不久的一天。我陪毛澤東在南海散步,走到勤政殿門口時,毛澤東揮揮手說:“就要在勤政殿裡開會了,咱們進去看看吧!” 因要開新政治協商會議,勤政殿被修繕一新。這個勤政殿原是皇帝休息和處理朝政的地方。 在陪毛澤東來之前,我已去勤政殿參觀過,所以頗有先知似的介紹給他:“這個古建築非常雄偉壯觀,聽說是袁世凱在這里當皇帝的地方。” “不對。”毛澤東一聽便否定說,“袁世凱當皇帝是在中南海的居仁堂,不是這裡。” 我們一起走進了勤政殿。這是個很壯觀的皇宮廳殿。進大門後,過一個小院才到過廳。廳後有長約五十米、寬十來米的木板地,中間鋪著紅地毯,兩邊掛滿了許多名貴的鮮花、古文物和工藝美術品。勤政殿的正廳,有兩三層樓高,原是中南海院內最高的建築物。站在北海公園和景山公園的一些高處,都可以看見這些大廳的上半部分。

站在勤政殿大廳的殿匾前,毛澤東止步,用了很長時間凝視了“勤政殿”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然後感慨而道:“過去皇帝建這個勤政殿是擺擺門面,但也足見他們這些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都知道勤政治國的道理,今天我們是共產黨人,就要真正做到勤政治國了,否則也會被人從這個勤政殿,從中南海趕出去的。” 毛澤東作為新中國的締造者、開創者,他在勤政方面也是堪稱典範。隨著人們對他的崇仰之心越來越傾向於神化和狂熱,中央對他直接到群眾中去的紀律規定越來越嚴了,由於“黃鶴樓”和“正陽春”的風波,使得他不再有更多的“自由”了。然而,高高的中南海紅牆都無法隔開毛澤東與人民群眾的心。 為了準確地和直接地了解到人民的疾苦與要求,毛澤東開始動員他的衛士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到基層一線去做實地調查。

毛澤東的衛士們年齡比較小,一般到下面受不到外面的干擾,他們下去後很隨便,在工廠和農村,普通群眾與乾部以為他們不就是上面派來的“學生娃娃”麼,所以也就有話便向他們說,無拘無束,正因為這樣,他們調查得來的材料,深得毛澤東的讚賞。另一方面,衛士們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不像知識分子寫個文章、弄個材料什麼的總要加些個人見解,衛士們的調查是一是一,二是二,實打實。一次毛澤東拿著衛士寫給他的材料,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說:“對下面來的情況,就應該像我的衛士們寫的那樣,是啥就寫啥,這樣我們才能了解真情,了解了真情,才能製定出行之有效的方針政策。” 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國剛成立不久,舊社會反動派遺留下一個爛攤子,如何解決好人民群眾的吃飯問題,這是毛澤東和黨中央極為操心的事。那時,幾億人中還有將近一半的人吃飯都成問題,毛澤東和黨中央是十分焦慮的。為了迅速改變這種情況,中央作出了土改、合作社等一系列重大決策,而這些重大決策到底做得怎樣,對人民群眾有沒有好處,這是毛澤東時時刻刻想知道的事。為此,毛澤東除了每天要看各個部門送來的材料,自己也多次親自下去巡視了解,此外,他把身邊的衛士都派到各地去調查、摸情況。

不久,毛澤東又指示中央警衛局、辦公廳,給他專門成立了一個警衛中隊,這個中隊成員都是從各地派來的,並且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約有一百多人,各個省市都有,中隊成立時毛澤東親自去講話。 “……我以為,你們應該有三項任務:一、要搞好保衛工作;二、要努力學習文化知識;三、要做群眾工作,要學會搞調查研究。第一項任務,是黨和人民交給你們的,要完成好。第二項任務,是你們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也要完成好。第三項任務,是我要你們完成的。”毛澤東伸出左手,用右手一隻一隻地扳著手指對警衛戰士們說著:“我是一國主席,要治理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光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你們來了,可以幫我了解一些情況。以後,你們每年到下面去一兩次,還可以利用你們的探親、出差機會搞社會調查,寫成書面報告,拿來給我看。這樣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是提高你們的文化知識水平,鍛煉工作能力;二是使我了解全國的真實情況,並且使我從你們那裡學到一些知識。”

從那時起,毛澤東身邊的這些衛士和警衛戰士作為一種任務和習慣,主動承擔起了替他做社會調查的任務。 有的戰士文化程度低,錯別字連篇,毛澤東總要提筆一一改正。一個叫王文禮的戰士一連寫了六遍才把一篇調查報告寫完,毛澤東一邊看一邊給他改錯字,完後,他對小王說:“你寫這篇東西是費了些勁,可你看,我幫你改錯字使你提高了文化知識,我呢,從你那兒的材料中掌握和了解了群眾的一些情況,我們這叫取長補短的合作,咱們訂個協議,長期下去怎麼樣?” 小王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我怕主席虧了。” 毛澤東睜大了眼睛:“嗯——” “我……錯字那麼多,會佔你許多時間。” “哈哈哈……”毛澤東聽完小王的話,高興地笑了,“改幾個錯字是死的,可你給提供的材料是活的,要說佔便宜的還是我麼。”

小王被毛澤東的幽默逗樂了。 衛士高碧嶺到農村寫了一個合作社幹部拖著重病的身體,帶領群眾搞生產,事蹟很感人。毛澤東看後,把衛士和警衛戰士找來,說:“小高同志的這篇材料寫得好,我看後很受鼓舞和教育。大家都應該向小高學習,寫出這樣的好材料。小高,你代我寫信問候這個乾部同志,問問他的病好了沒有?下次回家你再去看看他。”事後,毛澤東特意在這個戰士的材料上寫了一句批語:“此份報告寫得不錯,有分析,有例證。” 這份材料,如今仍保存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銀橋,你們幾個衛士也要下去。下去後不要搞特殊,我身邊的人,什麼時候都不能搞特殊。”一天,毛澤東找來李銀橋,對他說。 根據毛澤東的指示,李銀橋及時向中央警衛局領導作了匯報,並對衛士作了安排,便分批分頭先到了他們各自的家鄉做社會調查,時間長短不一。

據李銀橋介紹,在這以後,他和其他衛士先後多次專程或利用探親假,到各地專門為毛澤東進行社會調查。每次臨走時,毛澤東總要囑咐一番,但從不出題,他要求衛士用自己的目光去看待問題,分析問題,記錄社會的真實情況。 1955年2月,衛士長李銀橋回到了他的家鄉河北安平縣,這時正值全國各地掀起農業合作化大高潮。 “走,都去開會啦!”這天上午,李銀橋老家的村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片鑼鼓聲中來到了打穀場上,這裡熱鬧非凡,但人們的臉上卻顯得異常緊張。 “大夥都聽著,咱們村上的合作動員已經動員了好幾次,可就是有那麼一些人對新中國、對共產黨沒有感情,幾次三番地動員,可就是不報名入社。”一名村幹部站在一個土墩上,扯著沙啞的嗓門在說著,一會兒只見他拿出兩張標語,一張寫著“跟共產黨走”,一張寫著“跟老蔣走”。

“現在,我把這兩張標語貼在牆上,谁愿意入社的就是跟共產黨走,就排在'跟共產黨走'的標語下面,誰不願入社的就說明他不是跟共產黨一個心眼,那麼就排在'跟老蔣走'的標語下,現在開始排隊——!” 頓時,打穀場上一片喧鬧。 “跟共產黨走”的標語下面迅速有一大批人站著,而“跟老蔣走”的標語下沒有一個人。李銀橋感到很高興,可他轉頭見也有不少人哪裡都沒站,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地回家了。 “銀橋,你看往後我們這兒搞入社的工作就不用再去喊破嗓門動員了。兩張標語這麼一貼,誰入誰不入,誰的思想覺悟高,誰的思想覺悟低,不用我點名大夥心裡都有數了!怎麼樣,這個辦法好吧?”會後,村幹部很得意地對李銀橋說。

入社就這麼簡單嗎?李銀橋的雙眉緊鎖起來,問:“咱們這裡是不是全這麼搞的?” “我們是從前村學來的,他們那是入社先進村,我們的後村也跟著前村學呢!” “農民對這種做法反映怎樣?” “唉!農民呀農民,他們手裡一有了田,自私自利的心就膨脹起來,你不給他來個快刀斬亂麻,就是到他家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會答應你入社的。這兩條標語一貼,想哪站,路線分明。省事又明了!” 村幹部十分得意地說著自己動員農民的入社工作“經驗”。 “請問一下,眼下村上有幾戶是兩個標語前都不站的人?”李銀橋問。 “少,極少,佔不了四五家。”村幹部說。 “那麼'跟共產黨走'的農民們,他們的生產積極性怎麼樣?”

“這個事我不管,我眼下考慮的是有多少戶入了社。至於他們入社後乾得怎麼樣,得讓他們自己說。我們總不能像地主用鞭子逼著他們好好勞動生產呀,如今都已解放了,不興這一套了。” “那麼你們又靠什麼來調動入社農民的積極性呢?還有,那些不站隊的又怎麼辦呢?”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 與村幹部的一番對話,引起了李銀橋的深思。帶著一串串的問題,李銀橋回到北京,向毛澤東作了匯報,同時為一個反映這樣入社簡單化問題的群眾,給毛澤東帶了一封信。 毛澤東聽了衛士長的匯報,又看完信後,來回地在辦公室走動起來,他顯得很激動地說:“這怎麼行,不能這麼搞麼!入社不能這麼簡單麼!” “銀橋,我馬上給林鐵寫封信,讓他注意這種情況,並迅速改正之,否則會影響農民們的生產勞動積極性。中國的農民們很苦,過去在地主的剝削壓迫下沒有地,新中國分給了他們地,現在一下子要讓他們交出土地走合作化的道路,思想很可能一下子轉不過彎來。我們做工作的同志不能那麼簡單地讓大家一排隊就了事!天下的事情哪這麼簡單!”毛澤東一邊說,一邊拿起信箋,“刷刷刷”地揮起了大筆。 林鐵是當時的河北省委書記兼省長。由於衛士長的一次調查匯報,此類入社簡單化的問題在河北省及其他地方迅速按照毛澤東的指示,及時得到了糾正。 在社會主義建設高潮時期,毛澤東是願意看到翻身了的廣大農民和工人的積極性,從感情上也願意聽到那些鼓舞人心的消息。但是,對衛士的要求卻不同,他要求他們多向他匯報調查來的“憂”事。 1957年底,衛士馬維同志回家,回京時帶來了一個窩頭,又黑又硬,摻雜大量粗糙的糠皮。馬維說:“鄉親們就是吃這個東西。主席,我講的是實話。” 那天,我們幾個衛士都在場。只見毛澤東接過窩頭,看了又看,一雙眉毛一下子擰緊了。他的手在發抖,費了很大勁才掰開一塊,然後放到嘴裡,才嚼了幾口,他的眼圈就紅了,淚水一下子從眼眶中湧了出來,真像決堤似的一瀉而不止…… “吃,你們都吃,都要吃一吃。”毛澤東一邊流淚一邊掰著窩頭,一塊塊地分給衛士們。那窩頭上沾滿了他的眼淚。 毛澤東哭出了聲,整個肩膀子不停地聳動著。 “吃啊,這是農民的口糧,是種糧的人吃的糧食……”他的聲音很大,哽哽咽咽。 衛士們一口一口地跟著毛澤東嚼著,全都溢出了淚水。那天保健醫生也在場,淚水湧溢的毛澤東特意地看了看他,舉著窩頭朝他晃了晃。衛士和保健醫生都明白毛澤東這個動作的意思:我平時吃紅糙米和小米,你們就勸我別吃了,說這不好,可我說全國農民如果都能吃上我這樣的飯,我就心滿意足了,你們不信,現在你們該明白了吧! 是的,這一天衛士們和其他工作人員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了毛澤東的心為啥總是牽掛著他的億萬人民群眾! 一天,衛士長李銀橋陪毛澤東在雪地裡散步,毛澤東凝視片刻枝丫上潔白的雪,忽然問:“銀橋,你貪污了沒有?” 李銀橋打了個冷戰,怎麼毛澤東問這個問題:“沒有,從來沒有。”他坦率地回答道。 “你能保證現在不貪污,以後也永遠不貪污?” “我保證,保證永遠不貪污。” 毛澤東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他指指松枝上的積雪,說:“你來的時候就像這些雪,以後也要保持啊,最近,我看了一些材料,我們的人民現在連飯都吃不上,可有些地方乾部竟然還要貪污,貪污國家撥給群眾的救濟糧食、錢物。這哪是共產黨的干部!哪有一點起碼的良心!他們連這都不如!”毛澤東雙腳狠踩了幾下一攤化雪處的淤泥,仰天長嘆,心潮起伏…… 許久,毛澤東緩緩收回目光,掃視了眼前的一片雪地,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國民黨反動派雖然打倒了,三座大山推翻了,可是革命的任務還很艱鉅。我們一定要反腐蝕,啥時候都不要被要命的糖衣砲彈打中啊!過去蔣介石的砲彈要我們的命,現在,要是我們不注意,資產階級的糖衣砲彈還是會要我們命的。銀橋啊,你們這一代年輕人可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被糖衣砲彈打垮了。不但你要記住,你們全體衛士都要記住。” “是,主席。”當時李銀橋雖還並不十分能掂量出毛澤東說這話的分量,但他從毛澤東深沉的表情上懂得了防止糖衣砲彈的重要性。 毛澤東愛雪,每次下雪,情緒總是特別興奮。然而這一次卻不然,他的雙腳在雪地裡邁得異常的緩慢和沈重。那潔白的雪地上,烙下的一串深深的腳印,在李銀橋的腦海裡留下了永不忘卻的記憶。 “銀橋,記著給我辦幾件事。”突然,毛澤東收住腳步,“第一,從今天起,我吃的菜中取消肉類;第二,通知辦公廳,把我的工資減去二百元;第三,從今天起,我的衣著不准添購新的……” “主席,您這是為什麼?”李銀橋十分不解。因為他知道毛澤東本來的衣食住行就是極為簡樸的了,為何還要如此跟自己過不去呢? 毛澤東長嘆一聲:“全國人民有許許多多人還在吃糠菜窩頭。我心裡不安哪!” 衛士長見毛澤東眼睛裡閃著淚花,再也沒有說什麼。第二天,他把毛澤東的三條意見轉告了有關部門和工作人員。 這是新中國成立後最困難的1960年。毛澤東從來是說話算數的。他一連幾個月沒吃一口肉。常常是一盤馬齒莧(一種野菜)便充一餐飯;一盤辣子炒菠菜支持著工作十幾個小時。 “主席,您得吃點肉補補了,再不能這樣下去了。”衛士們一個個向衛士長匯報毛澤東已開始全身浮腫,回頭又都來懇勸毛澤東。 “莫要緊莫要緊,你們看,我的腳連鞋都穿不進去了,還要補哪?!”毛澤東抬抬腳,幽默地對他的衛士們說。 “主席,這是浮腫,你看,手指按一下,你的肌膚上就有一個坑。”衛士們就差沒哭出聲地說著。 周恩來知道了,趕忙過來一次又一次地勸說:“主席,吃口豬肉吧,為全黨全國人民吃一口吧!” 毛澤東搖搖頭:“你不是也不吃嗎?大家都不吃麼。” 遠在上海的宋慶齡知道此事後,特地趕到北京,提來一大兜螃蟹。 “主席,您是屬於全國人民的,您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無論如何您要保重好身體。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千萬調理好自己的伙食。” “謝謝,謝謝您,宋慶齡同志。”毛澤東對這位國母歷來保持著特殊的敬意,所以很客氣地收下了螃蟹。可是,宋慶齡剛一走,毛澤東就按響了門鈴。 “主席,什麼事?”衛士小田進來了。 “你把這些螃蟹拿到警衛中隊的食堂。”毛澤東抬抬網兜說。 小田很不情願地:“我不去,這是宋慶齡同志送給您吃的。剛才衛士長還高興地對我們說,這下主席可以吃一頓葷了。” 毛澤東搖搖頭:“這個葷我還是不能開。人民群眾沒有丟掉糠菜窩頭,我是決不開葷的。” 無奈,小田只好把螃蟹提走了。 “天災人禍哪!”一陣寒風過早地從西伯利亞吹來了,穿過北京城,滲進中南海高高的紅牆,刮進豐澤園的菊香書屋。毛澤東剛剛放下案頭堆積如山的文件,邁出門檻,不由打了個冷戰。他仰起脖子,遙望蒼天,然後發出一聲長嘆。 站在一旁的衛士長感到今天特別的冷,不知是聽了毛澤東的長嘆而起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麼其他原因,反正他感到這一年的冬天將比任何時候都冷。 “主席,外面很冷,進來吧。” 毛澤東沒有出聲,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銀橋,外面這個燈用不著,明天把它摘了。”忽然,毛澤東指指一盞掛在走廊內的電燈說道。 衛士長看了看燈,疑惑了:“主席,院裡就這麼一個燈,是為了照明用的,怕您晚上走路不方便才安上的呀!” “我現在的眼力還不要緊,把它摘了吧。少一盞燈會省一點電麼!”毛澤東說著,心情顯得很沉重。他默默地站在院中央的空地上,抬頭又一次凝視著蒼穹的點點繁星。那秋日的夜空天際,星星似乎顯得比平時遙遠了許多。沒有了月亮的星座,似乎也比平常更顯寒意。毛澤東一動不動地長久地站著。 衛士長不願打擾,只是踅身取來一件棉大衣給毛澤東披在肩頭。 明年就是新中國成立的第一個十年大慶的日子。這一夜,毛澤東吃了兩次安眠藥,仍然未能入睡。他起來了,坐在沙發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又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此時,紅牆外的北京市民們正為明天的建國十週年大慶而正忙著張燈結彩呢,而他們哪裡知道他們的共和國主席,此刻心情卻異常的沉重,憂悶。從安徽、山東、河南、甘肅等省地發來的關於近期餓死人的絕密電一份又一份地積在了他的案頭。這些材料只有政治局常委才能看到。在案頭的另一角,是中央軍委、總參謀部、公安部送來的有關中印、中蘇邊境及東南沿海的敵情通報。還有蘇聯從中國撤出專家的絕密通知…… 一邊是敵人霍霍的磨刀聲,一邊是人民挨餓的呼叫聲,毛澤東的心猶如泰山壓頂。 白天,又有兩名警衛戰士從老家探親回來,給毛澤東帶來了兩個用樹皮和野菜團成的窩頭。 “俺們村里,這樣的窩頭,每人每天也只能分到兩個。” 毛澤東怔怔地看著窩頭,半晌才把它接過來,又默默地把它掰開,然後塞進嘴裡……衛士們都在場,還有醫生,警衛人員,他們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嚼著,又一滴一滴地從眼眶裡掉出大顆大顆淚珠來……那是無聲的哭泣,那是一位叱吒人類的巨人的哭泣。衛士們和醫生、警衛人員的心跟著在顫抖。 深夜了,衛士長扶著毛澤東回到房間。他還是睡不著。衛士長拿來一把梳子,說:“主席,我再給您梳梳頭。” “好吧。”毛澤東半坐在仰椅裡,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 衛士長像以往一樣,拿起梳子,當他抬手正準備梳時,突然手臂在空中停住了:“哎喲,主席,有情況!” 毛澤東一驚:“什麼事?” 衛士長輕輕地用兩根手指分開毛澤東頭上的兩縷頭髮,然後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根特別醒目的頭髮,說:“您又有白髮了!” 毛澤東的身體頓時鬆弛下來。許久,才說了一句:“老了,老了。” 衛士長的雙手在發抖,他怎麼也拿不住那根白髮,這是他多麼不想看到的啊。跟隨毛澤東十多年間,他不知為毛澤東梳過多少次頭。這是一個偉大的頭顱,一個充滿活力、滿頭烏髮的頭顱,多少年來一直如此,而如今……衛士長的眼睛模糊了。 “主席,我把它拔下來吧。”他實在不想看到這個偉大的頭顱上出現這白色的頭髮。 “拔吧。”歲月就是這樣無情。這位曾一聲令下,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消滅蔣介石八百萬大軍的巨人,當年幾乎沒費甚麼吹灰之力就定了中華民族的乾坤,而十年後的今天,為了他的庶民百姓解決吃飯問題卻愁出了白髮。 新中國進入了一個最寒冷的冬天。這一天,毛澤東還是睡不著,於是,他便坐起身子,靠在墊子上批起文件來。可是,沒看幾頁,他又若有所思地把文件往桌上一擱,吩咐衛士封耀松:“小封,我起來吧。” 正在一邊收拾屋子的小封趕忙遞過衣服,幫著毛澤東穿衣下床。由於營養不良而造成了體質明顯下降,毛澤東不再像過去那樣考慮問題時在屋裡走來走去了,而是喜歡坐著思考。 “主席,有什麼事要我辦的嗎?”小封整理好床鋪後,回頭瞥了一眼毛澤東,發現他心思沉重地看著自己,便以為毛澤東找他有什麼事。 “我給您煮點麥片粥吧?” 毛澤東搖搖頭,沒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辦公桌上的煙盒。小封便過去幫他取出一支,並給他點上。這回衛士給他點的是一支整煙,而平時為了讓毛澤東減少吸煙,衛士長李銀橋想出了個辦法:給毛澤東的煙都折成兩半來吸。 “小封,你去把子龍、銀橋、高智、敬先、林克還有汪東興同志叫來。今天你和他們一起到我這裡吃飯。”毛澤東長長地吐出一口青煙,然後對衛士這樣說。 於是,下午大約三四點鐘時,葉子龍、李銀橋、高智、王敬先、林克、汪東興和封耀松這七個負責毛澤東警衛和生活工作的同志一起來到毛澤東臥室,圍在一張小桌上。他們不知毛澤東今天為何請他們吃飯。 幾個毛澤東平時吃的菜端了上來,沒有肉,更沒有酒,只是量多了幾倍而已。毛澤東什麼話都沒說,臉色憂鬱,這使得這幾位工作人員面面相覷,更加緊張。 “吃吧。”毛澤東見一個個畢恭畢敬地坐在桌邊,便只好帶頭拿起筷子夾起菜來。那筷子剛剛觸到盤裡,又緩緩地放下了。 他再也憋不住心裡的話了。 “今天請你們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們說。”毛澤東索性把手中的碗筷放下,環視著桌邊的每一個人。 “現在老百姓遭了災,日子到底過得怎麼個樣,我心裡不踏實。本來想下去看看,可年紀大了,再說我下去他們也不會讓我看到真實情況的。唉,我想了,還是請你們幫我完成這件事吧。你們都下去搞些調查研究。到底下面有些什麼問題?把情況反映上來,我想知道。”毛澤東語氣沉重緩慢,使得這七位同志彷彿聽到巨人的那顆心臟在為受難中的人民而“怦怦”地跳動、顫抖著。 “人民公社,大辦食堂,到底好不好?群眾有些啥意見?你們都要把這些情況給我反映上來。啊!” 眾人紛紛點頭。 “子龍、銀橋,你們下去,到山東去,要廣泛調查研究。”毛澤東開始點將了。 “是,主席。”葉子龍、李銀橋小聲而又堅定地答道。 “小封,你去不去呀?” 封耀松趕忙站起來:“主席,我去!” “那好,那好。” 最後,毛澤東又一次環顧了桌邊上的七個人,目光突然變得嚴肅犀利:“你們下去要了解真實情況,回來要講真話,不許說假話,不許隱瞞欺騙,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七個人齊聲回答。 “好吧,今天沒準備什麼招待你們。到下面去可能會餓肚子,我會幫助你們的。”毛澤東抬了抬眼皮,對李銀橋說,“銀橋,這次你們下去是我叫你們去的,路費不能讓國家掏,你通知秘書讓他從我稿費里開支這筆費用。” “是,主席。”李銀橋答道。 “吃吧,你們吃吧!”吩咐完後,毛澤東對大家說,而自己卻沒吃兩口就放下了碗筷。看得出,他是吃不下去的。 這是一頓最艱難的飯,這幾位有的在長征時就跟隨毛澤東同志,此刻同毛澤東的心情一樣,百感交集,而且他們還多了一層擔憂,擔憂他們日夜守護的毛澤東這些日子裡日漸衰老的徵兆。 這一天,是毛澤東六十七歲的誕辰,不知是咋的,連平日里最摸得著毛澤東喜怒哀樂的衛士長李銀橋也沒能記住這個日子。也許是百姓吃窩頭挖野菜啃樹皮的事過多地困擾了毛澤東的心,而毛澤東的心又牽動著這些衛士們日夜不安的神經,致使大家竟然誰也沒記起它來。 晚上,封耀松繼續值班。因為飯桌上毛澤東沒吃什麼,小封便用電爐子給他煮了一缸麥片粥。 “主席,您無論如何得吃一點。這幾天您總睡不好吃不好,那樣會頂不住的。”看著毛澤東數日數月食不香宿不眠,衛士心頭比誰都難受。小封手端麥片粥,整個心兒都在為毛澤東焦急。 “吃不下呀,小封。”毛澤東又是擺擺手,然後示意衛士在他床邊坐下。 小封機靈地上前為毛澤東按摩起來。 毛澤東感激地伸直雙腿,並抬起一隻手,撫在衛士的後背上。 “小封呀,我不放心哪。他們許多事都瞞著我,我出去無論到哪裡,他們都能做準備。所以我只好派你們下去。你們下去能看到真實情況,回來一定要告訴我真實情況,說真話……” “主席,您放心,我一定照您的話辦。”小封抹著眼淚,點頭道。 毛澤東緩緩地合上雙眼,像是要安睡片刻,可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下床走到辦公桌那兒,拿起一支鉛筆,在一張宣紙上寫了起來。 “小封,明天把這封信給你們七個人傳閱一遍。” 小封從毛澤東手中接過信紙,見是一封寫給他和另外六個同志的一封信。信上的字寫得很大,字體也顯得草,總共用了三張紙。小封看著看著,不禁淚濕胸襟…… 十二月二十六日,我的生辰。明年我就有六十七歲了,老了,你們大有可為。 “看看,主席是怕我們下去挨餓,想得這麼周到。”第二天,衛士長李銀橋和其他幾個衛士及秘書等讀著這封信,沒有一個不掉淚的。他們既為毛澤東慈父般的關懷而感動,同時又為自己沒能記起毛澤東生辰,為他哪怕是說幾句話、唱一首歌而感到無比內疚。 出發前,毛澤東特意叫來攝影師侯波為李銀橋他們送行。 就這樣,葉子龍、李銀橋等一行六人打起背包,到了河南信陽,他們在那兒以一名普通的國家幹部身份,同當地的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了解農民的生產、生活以及他們所想說出的一切。半年後,六人回到了北京,向毛澤東作瞭如實匯報。 “照你們說,大辦食堂是不怎麼好啊!”毛澤東聽完衛士們的匯報,心情十分沉重地說道。 “這樣吧,你們再到江西待半年,把那兒的情況也摸清楚。記住,我這樣要求你們,是希望我們每一個共產黨人,啥時都不要忘了人民群眾,尤其是不要忘了人民群眾的疾苦。我們建設新中國,搞社會主義,就是為了讓人民過上好日子。如果他們過不上好日子,我們待在中南海是待不住的呢!” 遵照毛澤東的指示,衛士們又來到了江西,待他們到江西時,毛澤東和黨中央已經向全黨發出了文件:徹底解散大食堂。 衛士們得知後,好不高興。他們一則為毛澤東和黨中央能及時發現問題糾正錯誤,二則為自己能為毛澤東的英明決策提供了準確、真實的情況而驕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