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圍攻玉龍杰赤

玉龍杰赤是個特別的城市，橫跨阿姆河，中間有橋樑相連。志費尼用誇張的筆墨讚歎它：“世界眾國王的寶座所在，人類諸名人的駐地；它的四角供當代的偉人作歇肩之用，它的領域是容納現代奇珍的府庫……你期望的一切，精神的和物質的，都在其中。” 但自從蒙古人佔領河中地區，掌控大部分地盤後，玉龍杰赤就來了個大變身，“像是繩子被割斷後倒塌下來的帳幕般的暴露在中央”。 摩訶末的老娘禿兒罕從玉龍杰赤出走後，並未任命最高領導人，城內有精兵九萬，一時之間成了烏合之眾。 1220年夏天，那位讓蒙古人吃盡苦頭的花剌子模英雄人物帖木兒滅裡來到城中，他用別人沒有的功勳發號施令，整頓軍隊，並率兵出城，主動攻擊被朮赤攻占的養吉干城，殺死了蒙古駐守官員，由此掀起了各個淪陷城市誅殺蒙古官員的風暴。

1220年春節前夕，札蘭丁來到玉龍杰赤，並且做了慷慨激昂的演講，全城百姓歡欣鼓舞，認為很快就將取得抗蒙戰爭的勝利，可軍隊不這樣想。 玉龍杰赤的將軍們並不喜歡這位新國王，因為札蘭丁個性堅強，鐵面無私。而且他們本來是禿兒罕的人，札蘭丁則是摩訶末的人，禿兒罕和摩訶末始終不合，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極為排斥摩訶末的這個兒子。 文人排斥一個人，大不了口誅筆伐，可當兵的如果排斥一個人，那就是動刀動槍玩命的事了。玉龍杰赤的軍官們開始密謀幹掉札蘭丁，帖木兒滅裡得到消息後立即通知了札蘭丁，札蘭丁流下一滴英雄淚，說：“玉龍杰赤不歡迎我，我只好走。” 帖木兒滅裡嘆息說：“如今帝國內只有玉龍杰赤有精兵，離開這裡，到哪裡去複國？”

札蘭丁堅定地說：“只要有心，哪裡都能複國。” 帖木兒滅裡被札蘭丁感動，一個深夜，二人帶著三百騎兵偷偷離開了玉龍杰赤城，玉龍杰赤城再次群龍無首，陷入無政府狀態。在一團亂糟糟中，王族成員忽馬兒被推舉為統帥。這是個沒有大局觀、只能看到眼前事的庸才。 札蘭丁出走三日後，蒙古兵團向玉龍杰赤推進的消息傳到玉龍杰赤，忽馬兒振作精神，用有限的智慧制訂抵抗計劃。最後，抵抗計劃只有四個字：見機行事。 成吉思汗的計劃也簡單，朮赤和他的兩個兄弟察合台、窩闊台兵分二路，夾擊玉龍杰赤。於是，問題產生了。 成吉思汗曾允諾朮赤，花剌子模和以西所有土地都歸他所有。這就引起了察合台的嫉妒，此次出兵之前，他對弟弟窩闊台說：“玉龍杰赤富得流油，父汗竟把這個地方給朮赤那野種，我看咱倆要快馬加鞭，先拿下玉龍杰赤，把它變成廢墟，讓朮赤什麼都得不到。”

窩闊台搖頭說：“這樣做實在不厚道。” 沒有窩闊台的支持，察合台無法調動軍隊，所以只好生悶氣，也只好按原定計劃向玉龍杰赤進發。 朮赤對兩個弟弟也有看法，他想，這兩人讓父汗允許他們來攻玉龍杰赤，明擺著是和我瓜分我未來的封地財富，我讓你們什麼都得不到！ 於是，他下令大軍慢悠悠地走。他的速度已和一頭牛一般，可察合台和窩闊台更慢，當朮赤能看到玉龍杰赤橫跨在阿姆河上的大橋時，察合台和窩闊台的部隊連個影都沒有。 朮赤的兵力比兩個兄弟多，可對付玉龍杰赤的九萬人仍有點勢單力薄。於是他派一支先鋒部隊，在玉龍杰赤周邊城鎮掠奪牲畜和人口。 這支軍隊掠奪完玉龍杰赤周邊後，就跑到玉龍杰赤城下叫罵。忽馬兒在城上看得清楚，這支部隊不到一千人。他當即認定蒙古人只來了一千人，有人提醒他，蒙古人善使詭計，不可上當。

忽馬兒斷然道：“蒙古人正在掃蕩呼羅珊地區，可能根本沒有富裕的軍隊來，成吉思汗以為我們被他們打怕了，所以用這樣一支軍隊來顯威風，我們要出城給他一個教訓。” 最後他問：“誰出戰？” 那些將軍們仰頭看天。 他憤憤不平，命令自己的部隊出戰，三千騎兵走出城門，背對城牆列陣。 那支蒙古騎兵遠遠地觀察他們，嬉笑著。 玉龍杰赤兵團才向前幾步，蒙古人掉頭就跑，跑出很遠又停下來回頭張望，像是丟失了牲畜的主人。玉龍杰赤兵團追擊，心底暗暗發誓要把他們消滅乾淨。當他們追擊出十公里後，突然四面八方響起蒙古人的喊殺聲，如你所知，他們掉進了蒙古人的埋伏圈。蒙古人像餓狼撲向羊群，不過玉龍杰赤這支兵團並非浪得虛名，雖被緊緊圍困，卻毫不驚慌，抵抗得秩序井然，他們邊打邊撤，最後撤出了包圍圈，逃回玉龍杰赤城，代價是損失了一千人。

此戰之後，察合台和窩闊台先來到城下，他們故技重演，總在城外叫罵，玉龍杰赤方面忍無可忍時就派出數量較少的騎兵隊，開城攻擊。蒙古人馬上跑開，想辦法把他們引誘到埋伏圈。可玉龍杰赤兵團吃了一次虧，已經變得小心翼翼，蒙古人跑開，他們也不追。 這種遊戲玩了幾天后，察合台和窩闊台發動了一次高質量的進攻，無論是進攻方還是防禦方，都很勉強。玉龍杰赤城外是沙漠，沒有石頭，所以蒙古人的拋石機派不上用場，玉龍杰赤的防禦因為眾將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所以力量不能集中。 察合台和窩闊台很快就解決了問題，砍伐玉龍杰赤城外的桑木，用水浸泡一段時間增加重量。玉龍杰赤裡的忽馬兒也快速解決了問題，他召開會議，提議投降，那些康里兵團的軍官們嗤之以鼻，忽馬兒說：“既然大家都不願意投降，那就同心協力，打退蒙古人，否則就會讓蒙古人看笑話。”

眾軍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致同意讓忽馬兒統一指揮玉龍杰赤整個兵團。雙方現在旗鼓相當，誰想取勝，都要付出重大代價。 朮赤也來到城下。看到兩個兄弟緊鑼密鼓地準備攻城事宜，他心裡不是滋味。玉龍杰赤將來是他的封地，他不想真的得到一堆廢墟。他派人去城裡勸降，理由很動人：“成吉思汗已將花剌子模之地封予本人，所以你們應該明白，我是非常希望玉龍杰赤完好無損的，只要你們投降，城中百姓和士兵，我一人不殺，城中一草一木，我分毫不動。” 忽馬兒動心了。他沒有保護玉龍杰赤的高尚情操，他只是保命的低級動機。蒙古人的屠殺，不分貴賤，不分貧富，像他這樣的官場大傢伙能避過很多事，唯獨不能避開蒙古人的屠刀。他徵求將軍們的意見，那些將軍們骨頭很硬，紛紛說道：“還未正式開打，就投降，將來的子孫怎麼評價咱們？”

忽馬兒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說：“這也是前任領導人摩訶末的意思。他曾說過，玉龍杰赤如果自度不能抵抗，不如投降，以保全百姓性命。我們雖有九萬人，可蒙古人如沙如海，我們投降，正是尊重前任領導的態度。” 玉龍杰赤的將軍們放聲大笑說：“我們玉龍杰赤從來就沒有尊重過摩訶末，我們心裡只有太后禿兒罕。” 忽馬兒無話可說。大家在同一條船上，如果他再堅持己見，可能會被大家扔到河裡。於是，雙方只能開戰。 朮赤抵達城下的十日後，從各處強徵來的哈沙兒隊也抵達城下，朮赤下達了填壕溝的命令，在箭如雨下的環境下，哈沙兒用兩天時間完成任務，進攻的準備工作完成。 察合台主張立即攻城，朮赤猶豫不決，原因很簡單，一旦攻城，玉龍杰赤勢必會被夷為平地，那可是他的財產啊！

他提出一個妙計。玉龍杰赤跨阿姆河為二城，河上架有橋樑，以利南北城的交通，奪下這座橋可達到“一箭三雕”的效果。第一，切斷南北城的聯繫；第二，斷絕玉龍杰赤城的水源；第三，在橋上可輕易地架起拋石機，距離適中。 這是個察合台不能反對的主意，朮赤下令工程部隊製造一百餘艘船隻，挑選特種部隊三千人乘船進攻玉龍杰赤大橋。忽馬兒和他的將軍們積極應對，當蒙古特種部隊前進到橋中間時，突然從南北二城殺出幾千弓箭手，亂箭齊發，又衝出無數士兵，提著滾燙的熱油，向橋下亂倒。蒙古人用盾牌擋住了箭矢，卻無法抵擋熱油。他們後撤，可船隻材料是用桑木製成，一遇水就變得沉重，速度大減，結局是，蒙古特種部隊三千人全部被殲，屍體順著阿姆河東流，河水被血染成鮮紅一片。

對於蒙古人而言，這是個重大打擊，自和花剌子模開戰以來，從未受過如此重大的損失。而對玉龍杰赤守軍來說，這是個大彩蛋，城市士氣為之一振，抵抗決心空前高漲。 忽馬兒對全城發表演講說，世界上就沒有不可戰勝的軍隊，玉龍杰赤城將名垂史冊，因為它很快就會成為蒙古人的墳墓。 忽馬兒是典型的庸人，一挫就餒，一勝就驕。把一次戰鬥的勝利當成是整場戰爭的勝利，他付出的代價將是沉重的。朮赤正為此次失敗而總結教訓，察合台已開始攻城。所有的攻城器械都佈置在玉龍杰赤被哈沙兒填平的壕溝上，拋石機拋出浸濕的桑木彈和裝著液體火藥的小罐子。桑木彈如同今天的導彈，火藥罐子放射出耀眼的烈火，一接觸木材的建築物立即燃起熊熊大火，要撲滅它難度很大。

拋石機工作了一個時辰後，察合台下令進攻。如海洋般的蒙古士兵衝到城下，開始借助雲梯等攻城工具攀爬。忽馬兒在城牆上看到這一幕，嚇得肝膽俱裂，畏畏縮縮地跑下城牆，放棄了指揮官的義務，城上守軍一片混亂。 正當蒙古人攀上城頭，已和玉龍杰赤守軍短兵相接時，突然聽到收兵的鑼聲。軍令如山，蒙古士兵只好從城牆上後撤。但上城容易下城難，玉龍杰赤想不到會有如此造化，突然大力反擊，衝上城頭的蒙古人在他們的亂箭和火油的招呼下，無一倖免。 下令收兵的是朮赤。察合台暴跳如雷，質問朮赤。朮赤輕描淡寫地說：“傷亡太大，還是該從長計議。” 察合台哇呀大叫起來，就要和朮赤拼命，雙方的侍衛也提高警惕，捉對對望，帳篷裡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窩闊台慌忙站出來，插到兩位兄長中間，勸他們冷靜，大事為重，還有兄弟應該是情深的。窩闊台又說：“父汗讓你二人聯合攻玉龍杰赤，還不是想緩和你們的關係嗎？你們縱然不想緩和，也不能激化矛盾。違背父汗的心意，後果是什麼，難道你們不知道？” 這番話既有懇求又有威脅，朮赤對此的回應是一絲冷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父汗有了那麼一點點不敬，甚至是輕視。這大概和他的出身有關，也可能和他日益擴張的地盤與野心有關。 察合台雖然性情粗魯，卻最聽成吉思汗的話，聽窩闊台這麼一說，氣咻咻卻又無可奈何地放下緊張的情緒。兩人表面沒有矛盾，實際上，雙方都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要對方一無所得。 朮赤要盡量保全玉龍杰赤的財富，察合台非要摧毀它。察合台對玉龍杰赤的進攻一次比一次激烈，朮赤卻按兵不動，站在他的攻擊目標城門前看熱鬧。 察合台有種瘋子品格，他的部隊一隊接一隊地輪番上陣，向玉龍杰赤城牆猛撲。拋石機射出的桑木彈和濕火藥如雹子一樣，劈裡啪啦地打進城牆，滾入城內。但玉龍杰赤守軍也表現出了莫大的堅強，無論男女老幼，輪番上陣，用磚頭和農具猛砸攀登上來的蒙古人，同時用沸騰的水和熱油四面澆潑，像是澆灌莊稼一樣。城牆上正努力攀爬的人被熱水、滾油、磚頭擊中，像土塊一樣摔到城下，焦頭爛額的屍體堆積如山。 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玉龍杰赤的北門，撕心裂肺的聲音震天響，濃煙滾滾，而玉龍杰赤的東門卻死寂一般。因為攻北門的是察合台，攻東門的是朮赤。朮赤並非圍而不攻，而是不像察合台那樣硬來。他正在乞靈於詭計，那就是挖掘地道。 他的士兵沒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戰鬥，卻在地下孜孜不倦地奮鬥著。很快，一條地下坑道挖掘完成，直通城內。一個黑夜，朮赤兵團魚貫進入坑道，打開一個洞口，爬上了玉龍杰赤城的大街。讓所有蒙古人想不到的是，玉龍杰赤兵團在那條大街上已等待多日，一見蒙古人露頭，就飛奔而上，亂刀齊下，殺掉了已爬到地面上的蒙古人後，他們將滾燙的沸水灌進坑道，把蒙古人活活煮死在了坑道裡。 察合台得知這一消息後，鼓掌叫好。此時，他和朮赤已水火不容，都希望看到對方最大的笑話。蒙古兵團在兄弟二人的互相仇視下，已紀律渙散，戰鬥力降低。曾經所向披靡的蒙古兵團如今卻成了半瓶子部隊，足可以讓我們對俗語“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忽馬兒得知蒙古兵團分裂後，欣喜若狂，居然膽子大起來，常命令士兵在深夜偷偷出城襲擊蒙古人。這一行為效果顯著，在某次突襲蒙古大營的軍事行動中，玉龍杰赤突襲小隊活捉了幾個蒙古人。他們在城牆上當著強大的、面和心不合的蒙古兵團，殘忍地處決了那幾個俘虜，忽馬兒的愚蠢行徑引起了全體蒙古人的不滿，一波接一波的猛攻在沉寂多日後重新開啟。 但朮赤和察合台的矛盾依然存在，六個月後，成吉思汗派來的使者看到玉龍杰赤依然矗立在阿姆河兩岸，城市四郊蒙古士兵的屍骨堆積如山。使者痛心疾首，成吉思汗得到消息後雷霆震怒，他下令取消“三駕馬車”的領導模式，任命窩闊台為前線總指揮，三日之內，必須拿下玉龍杰赤。 窩闊台拿著成吉思汗的命令和兩位哥哥談心，朮赤和察合台只好勉強伸出大手，握手言和，開始了對玉龍杰赤城的總攻。 窩闊台賣力地開始在北門發動攻勢，把玉龍杰赤城所有主力都吸引了過來，朮赤趁勢在東門發動進攻，很快，大批蒙古人就登上城頭，豎起了朮赤的帥旗。玉龍杰赤守軍慌亂之中，又被攻破城門，眾多蒙古士兵湧入城中。玉龍杰赤的守軍和平民知道命運會是什麼，所以奮起反抗，在所有的巷道和角落，與衝進來的蒙古士兵展開殊死搏鬥。 玉龍杰赤全民皆兵，蒙古軍不分青紅皂白，遇人便殺，同時用石油縱火，焚毀城內房屋。他們的口號是，要攻占玉龍杰赤，首先應毀掉它。 他們的確做到了，他們每攻占一個街區、一座院落，就將其拆毀，付之一炬。七天激烈的巷戰後，蒙古人終於控制了這座城市，玉龍杰赤城慘不忍睹。 屠殺，意料之中地開始了。蒙古人將活下來的人驅趕到城外，屠殺持續了三天三夜，阿姆河紅浪滾滾，一月未清。 察合台最後又出了個餿主意，掘開阿姆河堤，引水灌城。從前城市陷落，總有一些人因藏匿而免於屠戮，只有玉龍杰赤，沒有一人活下來。 舉世矚目的玉龍杰赤城就這樣灰飛煙滅，志費尼沉痛地寫道，從此“玉龍杰赤，這鬥士的中心，遊女的匯集地，福運曾降臨其門，鸞鳳曾以它為巢，現在則變成豺狼的邸宅，貓頭鷹出沒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