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通天巫的野心
闊闊出這個敵人是成吉思汗親手製造出來的。闊闊出是蒙立克七個兒子中最聰慧狡黠的一個，從小就發現薩滿教巫師是個有前途的職業，所以發奮圖強、力爭上游。據說他經常赤身裸體出沒於荒野深山，回家後就對人說：“我剛和長生天交談，它帶我在天上遨遊。天上的美景真美！”
蒙古人信仰薩滿教，信奉長生天，可很少有人這樣胡說八道。為此，他經常挨老爹蒙立克的耳光。但他越被打越神叨，想不到真讓他折騰出了名堂，他的信徒遍布草原，到處都傳頌著他草原第一巫師的美名。
自從他老爹重新回到成吉思汗身邊受到信賴後，他在成吉思汗心目中的地位也與日俱增。他常對成吉思汗說：“你就是長生天在人間的代言人。”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對成吉思汗說：“昨天夜裡，我到森林中去和長生天談話，他對我說，'我已把整個地面賜給鐵木真以及他的子孫，命他為成吉思汗，教他如何這般實施仁政。'”
成吉思汗馬上跪倒地上，感謝長生天的賞賜。成吉思汗對長生天的深信不疑，是闊闊出飛黃騰達的根基。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一位君主會像成吉思汗那樣毫無條件地信仰上天。他每當要作出重大決策時，必有一位薩滿巫師提前為他占卜吉凶，而闊闊出就是他唯一的御用巫師。闊闊出說什麼，他就辦什麼。當然，闊闊出打著長生天的旗號做出的各種有利於成吉思汗的預言，也為成吉思汗聚攏民眾、樹立權威提供了絕對的理論保障。
所以1206年的開國大典，闊闊出被成吉思汗封為大蒙古國第一巫師，闊闊出又別出心裁，為自己的名字加上“帖卜騰格里”的前綴詞，意為“通天巫”。我們下面的敘述中就稱闊闊出為通天巫。
通天巫擁有巨大神奇的“權力”，他是長生天的天使，也是成吉思汗的精神導師，更是大蒙古國的指路人。在所有決定戰爭與和平的會議上，通天巫和他的助手們總是和成吉思汗的忠誠戰友、親兄弟坐在一起，成吉思汗在採取任何公開步驟之前都要和通天巫正式進行商討，而通天巫的意見總是得到成吉思汗最大的尊重和服從。
在如何對待通天巫的問題上，成吉思汗顯得異常謹慎，這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是通天巫的確預言了很多確鑿無疑的事，一方面，對長生天深信不疑的他認為通天巫真有神奇的法力和權力，如果稍對其不禮，會引來殺身之禍。
所以說，有時候無條件地信仰也不是件好事，它會使你成為奴隸，亦步亦趨，不敢有突破。
通天巫伶俐異常，當然明白自己在成吉思汗心目中的地位。他對成吉思汗說：“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長生天所賜，其實也就是我代表長生天賞賜給你的。”成吉思汗小心翼翼地說：“恐怕還有我和戰友們發憤圖強、英勇戰鬥的功勞吧！”
通天巫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當然，長生天不會照顧無能的人，但你要記住，沒有長生天，沒有我，你的一切都將消失。”
成吉思汗恭敬地點頭說：“我記下了。”
通天巫和他的六個兄弟和無數信徒在茂密的森林中交談，通天巫說：“我應該和成吉思汗平起平坐。”
眾人問：“為什麼？”
通天巫說：“是在我的主持下，他才登上的汗位，他能登上寶座應歸功於我的那些預言和咒語。”
他的六個兄弟說：“我們支持你！”
通天巫掃了一眼滿樹林坐著的信徒們，信徒們異口同聲：“我們支持你！”
通天巫彷彿一夜之間神魔附體，開始表現得有恃無恐、肆無忌憚起來，事情自然而然就發生了。有一天，通天巫和他的六個兄弟與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兒參加宴會，宴會到達高潮時，通天巫和他的六個兄弟喝得不辨東西、神經錯亂，於是和合撒兒吵嚷起來，合撒兒才還一句嘴，通天巫就大喊一聲：“給我打！”
他的六個兄弟一起上前，對合撒兒一頓老拳伺候，合撒兒鼻青臉腫地來找成吉思汗告狀。合撒兒當時並未還手，這足以說明通天巫的權力之大。成吉思汗看了看豬頭樣的合撒兒，因為無法解決這件事而老羞成怒：“你不是經常吹噓能以一敵十嗎？怎麼今天被六個人揍成這副德行，難道他們用了長生天的法力？”
合撒兒張著嘴，眼含熱淚，看到憤怒得直轉圈的老哥，他默默地起身走出帳篷，放眼望去，草原茫茫，天高地闊，於是一氣之下騎馬飛馳而去。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三天后他才淤青著臉回來。
人們見到他時，發現他性情有所變化。他變得很神秘，經常在夜間到親密戰友的帳篷里通宵達旦地談論。通天巫為此舉行了一場占卜，占卜完畢，他失色道：“合撒兒正聯合其他人準備把我搞掉。”
六個兄弟抽出刀子說：“咱們先下手為強。”
通天巫嘿嘿道：“何必用刀子。”
六個兄弟齊聲問：“那用什麼？”
“用長生天！”
通天巫跑到成吉思汗的帳篷，神秘兮兮地說：“昨夜和長生天聊天，他透露個驚天信息給我。”
成吉思汗正襟危坐，問：“什麼信息？”
通天巫回答：“長生天說，成吉思汗將繼續主宰天下，但長生天又說，合撒兒也可主國。”
成吉思汗心繃緊了，合撒兒的野心在多年前就風傳草原，這個弟弟精明強幹，而且是個神射手，長生天都說他將主宰國家，那就是肯定的了。
那天夜裡，成吉思汗左思右想，認為通天巫得到的啟示是真實的。他是個一想到就馬上去做的人，命令他值班的怯薛長帶領值班武裝團，直奔合撒兒的營帳。合撒兒剛從戰友的營帳回來，正準備休息，突然看到老哥硬闖進來，不由得嚇了一跳。
成吉思汗冷笑兩聲，問：“你曾消失三天，做什麼去了？”
合撒兒莫名其妙，回答：“散心啊！”
成吉思汗又冷笑兩聲，猛地繃起臉：“給我拿下！”
合撒兒吵嚷起來，成吉思汗命人堵住他的嘴，直送進囚籠。也許是兄弟情誼作祟，成吉思汗沒有馬上下令處置合撒兒，這就給了合撒兒一個活命的機會。
合撒兒的兩個親信急忙跑到訶額侖處報告了成吉思汗怪異的舉動，訶額侖馬上叫人牽來一頭駱駝駕車，當夜就驅車上路，奔成吉思汗大帳而來。
黎明時分，成吉思汗正在審訊合撒兒，突然外面喊聲大起，有人向他報告，訶額侖來了。
成吉思汗急忙把訶額侖請到帳篷裡，訶額侖怒氣沖衝，臉色陰森可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走到合撒兒面前，為他鬆綁。成吉思汗見到母親是這般模樣，早已嚇得手足無措、狼狽不堪。
訶額侖解開合撒兒，盤腿往地上一坐，三兩下就解開胸襟，掏出一對乾癟的乳房，命令成吉思汗：“你跪下！”
成吉思汗雙膝一軟，跪到地上，合撒兒也跟著跪下。訶額侖輕蔑地掃視了帳篷中的審訊人員，然後對成吉思汗和合撒兒說：“看見了嗎？你倆一同吸吮的乳房就在這裡。鐵木真你有智慧，合撒兒有力氣。他幫你建下了赫赫功業，你現在安穩了，難道容不下合撒兒了嗎？”
成吉思汗是個大孝子，歷來成大事者似乎都孝順父母，中國儒家在這個“孝”字上用功極深，可見不是沒有道理。他急忙用膝蓋行走到母親大人面前，慚愧地低下頭說：“我錯了，再也不這樣了。”
訶額侖又把“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話說給成吉思汗聽，成吉思汗唯唯諾諾，可當訶額侖一走，他又翻臉無情，把之前分給合撒兒的百姓從4000人減為1400人，並且剝奪他參政的權力。成吉思汗為何敢違背母親的意願，和他相信通天巫以長生天名義給他的啟示有關，他只相信長生天，不相信合撒兒。據說，訶額侖聽到這個消息後，精神受到重擊，很快衰老而死去。
成吉思汗對合撒兒的處理讓通天巫更加肆無忌憚，他堅信一條，成吉思汗離不開他，因為在草原上，一國之主或者一個部落首長和巫師是不可分的，國王必須要和巫師合二為一，才能得到合法性。
合撒兒被處理後，成吉思汗的威名頓時掃地，有人認為成吉思汗的權力完全來自通天巫，所以都跑到通天巫手下聽他的差遣。甚至有人對成吉思汗喪失信心，偷偷跑到西伯利亞去流浪。
這些事情都在緩慢發生，成吉思汗似乎遇到大困境，無法施展智慧解決這個難題。隨後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更讓他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這件事仍然是由通天巫扮演主角，他的對手則由合撒兒換成了成吉思汗的幼弟帖木格。起因是這樣的：帖木格的百姓陸續跑到了通天巫那裡，擁有百姓的多少不但是權力的象徵，同時還是富裕的象徵，所以帖木格派人去和通天巫交涉，要他交出屬於自己的百姓。
通天巫狂笑，說：“百姓們是自己主動來的，又不是我去搶的，你這行為很不美，長生天知道了會特別不高興。”
帖木格的使者剛爭辯兩句，通天巫怒目圓睜，大手一揮，他的幾個兄弟就跳上來把帖木格的使者一頓臭揍，揍累了，就把一張馬鞍綁在了使者背上，讓他駝著馬鞍離開。
帖木格一見自己人被辱，大發雷霆，親自跑到通天巫處要人，通天巫二話不說，命令手下人把帖木格從馬上拉下來，暴打一頓，然後命令帖木格給他下跪認錯。帖木格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滿足了通天巫的虛榮心後跑到成吉思汗那裡告狀。
帖木格衝進成吉思汗的帳篷，跪倒在地，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即使是咱們小時候總被人欺負，可也沒有被人欺負到如此程度。嗚嗚，他通天巫欺負咱們家族可不是第一回了，老哥你要為咱們家族、為我做主啊！”
成吉思汗當時在孛兒帖的帳篷裡剛起床，聽完帖木格的敘述，他一言不發，坐在那裡發呆，但臉色已是極其難看，像是鐵一樣。過了一會兒，他搓著手，面露難色，叫帖木格先起來。帖木格“哎喲”地叫起來，說被通天巫打得渾身疼痛，起不來。
其實帖木格是在撒潑，如果成吉思汗不為他做主，他有可能跪到世界末日。成吉思汗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腦袋裡空空如也。
正當他打轉，帖木格擺出跪到地老天荒的神情時，帷幕後有人說話了：“這事很簡單。”
說話的人是孛兒帖，聲音很低，但異常刺耳，成吉思汗和帖木格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兩人誰都沒有搭話，帖木格不搭話，是因為成吉思汗還沒有搭話，成吉思汗不搭話，是因為他腦袋空空，意亂神迷。
半天工夫，孛兒帖見成吉思汗沒有回音，一把將帷幕拉開，大聲說道：“那個闊闊出和他的兄弟竟然放肆到如此程度！先前，他們毆打合撒兒，今天又強迫帖木格下跪，這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們貴為皇族都受此遭遇，別人可想而知。可汗您還在，他們就敢毆打您的親兄弟，如果有一天您不在了，他們豈不是要把咱們家族成員都斬盡殺絕？到那時，您辛苦聚攏起來的民眾會是什麼結果？可汗請從他現在的表現推測將來，他將來能真心實意地讓咱們家族成員當這一國之主嗎？您為何對外人迫害您的親兄弟無動於衷呢？”
孛兒帖越說越激動，忍不住淚流滿面，啜泣不止。孛兒帖的這段話和當年在札木合營中的那段話一樣，給成吉思汗很大的震動，也和從前一樣，他如夢方醒，眼前清晰出現的圖畫中，他的家人和百姓正遭受著通天巫的皮鞭，他辛苦建立起來的大蒙古國正像燒紙一樣化成灰燼。
他大叫一聲，渾身舒暢，並且充滿了正義的力量。這力量並非來自長生天的使者通天巫，而是來自長生天本人。對通天巫那能掐會算、可改變命運的神秘權力的恐懼蕩然無存。他終於恢復了人們印像中那種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和果敢的政治家的形象，他用能讓沸水成冰的威嚴的聲音命令帖木格道：“起來！去通知闊闊出來我大帳，說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