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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節台灣被困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5366 2018-03-16
左宗棠到福州的第十天,針對中法交戰過程中所暴露出的種種弊端,由文案代筆口授《請專防海防全政大臣》折。該折根據中法戰爭各省督撫各自為政的情況和籌劃海防全局,提出設海防全政大臣,統一事權,還提出加強海防建設的七條意見。 第二天,左宗棠命人安排船隻,決定趕往台灣去實地察看防務。 消息傳到總督衙門,楊昌浚慌忙趕來勸阻。 “你們先出去!”一進欽差行轅,楊昌浚先斥退正給左宗棠更衣的侍衛,然後說道,“季高,您是不要命了嗎?孤拔的艦隊在江面往來游弋,您這個時候還往台灣去!您快好好養病,等法艦撤離後,我陪您去。” 左宗棠一邊喘息一邊說道:“石泉,法艦已困台灣百日,我不去看看,怎麼跟上頭交差呀?劉省三也不知怎麼樣了,我這幾日天天能夢見他。”劉省三就是淮軍將領劉銘傳,中法戰爭爆發後,奉命督辦台灣軍務。省三是劉銘傳的字。

楊昌浚道:“省三那裡估計尚能支持,李少荃和曾老九一直沒斷了往台灣送給養。” 楊昌浚說著話,突然用手摸了摸左宗棠的額頭,馬上又道:“季高,您一直在發高燒。這樣不行啊。” 左宗棠長嘆了一口氣:“石泉哪,我的大限就要到了,可我閉不上眼睛啊。你說,台灣孤懸海面,是不是應該設行省啊?它可是我大清東南海上的門戶啊!” 楊昌浚眼睛一紅說道:“季高啊,您先把病養好。台灣的事,等您好了以後我們再議。衙門裡還有些事情,過一會兒我再來看您。” 楊昌浚話畢走出行轅,對守在門外的侍衛吩咐道:“好好侍候欽差大人,有什麼事情,馬上向本部堂禀告。” 但左宗棠很快又把文案傳至床前,一邊喘息,一邊又口述了《台灣緊要請移福建巡撫鎮攝》折,指出:台灣孤注大洋,為七省門戶,關係全局,請移福建巡撫駐台灣,建議台灣設立行省。

折後,左宗棠附片以“衰病日劇”奏請交卸差使,並懇恩開缺回籍調理。當晚,兩個蓬頭垢面的人,跌跌撞撞闖進欽差行轅,口口聲聲要面見欽差左爵相。 侍衛被纏不過,只好禀告左宗棠。左宗棠聞報一驚,不由隨口說出一句:“莫非是張幼樵與何子峨?讓他們進來!” 很快,侍衛帶著兩個人來到左宗棠的床前。 兩人一見左宗棠,先撲通跪倒,一邊磕頭一邊哭道:“罪臣張佩綸、何如璋,給欽差大人請安了!”來人果然是張佩綸和何如璋。 兩個人滿臉憔悴,衣衫襤褸,彷彿剛從大獄放出來的囚犯。 左宗棠氣得渾身亂抖了半晌,最後還是讓人給他們兩個放了座,這才詳細問起他們如何消失了這麼久。 張佩綸、何如璋二人哽咽了許久,方講述起來。

張佩綸把改期開戰的信函派身邊的一名通事送出之後便得到密報,稱各國駐馬尾的領事,正在離岸登船,為的是躲避炮火。 張佩綸聞報,表面雖鎮定如常,內心已是緊張得不行。他勉強把最後一杯酒倒進口裡,便命人更衣,又將行轅裡的一些書籍及貴重物品清理了一下,讓親兵抬著,便趕到山頂來督戰。哪知走到半山腰,江面便傳來隆隆的砲聲,分明已經開戰。他慌忙駐足觀看,卻正看見福建水師的旗艦“揚武”號向江中下沉,而管帶張成正跟條蛤蟆似地奮力往岸上爬。他命人將張成拉將上來,未及講話,偏偏一發砲彈呼嘯著飛來,在山腳下炸響,崩起無數的沙石。親兵都嚇得躲到樹後藏身,張成則拉起張佩綸,拼命地向山後奔去。是日大雷雨,張佩綸衣褲盡濕,靴亦跑丟一隻。張成則赤膊跣足,短褲披髮。兩個人好不容易跑到船廠後山,江中炮聲愈烈,半天空裡都是硝煙。

張佩綸心驚肉跳,以為法人很快就要上岸拿他,遂稍事歇息,繼續扶著張成,東倒西歪地向前疾奔。傍晚時分,二人始行至鼓山麓。張佩綸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動了,張成也是雙足見血,氣喘如牛。 張佩綸把自己放倒在路旁一棵大樹的後面,喘息了許久才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法人來尋,能否被他尋著?” 張成靠著一塊石頭喘氣,回道:“大人,這裡應該是鼓山麓,卑職以前到過這裡。這個地方挺犯邪,聽說專出美女和傻子。” 張佩綸一聽這話,一下子睜圓眼睛,奇怪地問:“這話怎麼說?前面的村子叫什麼名字?” 張成一面扳過腳來拔刺,一邊答道:“卑職也是聽說,村名卻不知道。可能叫美女村,也可能叫傻子屯。大人,我們今晚到哪裡歇腳?”

張佩綸道:“法人能否尋過來?” 張成道:“大人,天色已晚,又雨急風大,法國人想來不會找到這個地方。” 張佩綸深思了一下道:“本部院已經走不動了。張成啊,你到村子裡走一趟,找到管事的,就說本部院到了,讓他們備頂轎子來接本部院。我們今晚就宿在這裡吧。” 張成咬著牙站起身,剛想邁步走動,卻又撲通倒下去,許久起不來,口里道:“大人,卑職這雙腳已是走壞了,根本走不了路。” 張佩綸翻身坐起道:“你趕快尋根棍子拄著,本部院同你一起進村去吧。” 張成一見張佩綸話裡帶氣,只好忍氣吞聲地趴在地上用手亂摸,總算摸到一根木棍子。他撐著棍子站起來,慢慢挪到張佩綸的身邊扶起張佩綸,兩個人便攙扶著向村子裡摸去。

好歹尋到一處高宅大院的門首,張佩綸道:“本部院沒有料錯的話,這應該是個管事的住處,普通百姓的房屋不會建得這麼好。你只管砸門,由本部院同他們講話。” 張成得了這話,一個人挪到門前,揚起棍子便砸門,口裡亂叫道:“快快開門,張欽帥到了!張大人到了!欽差大人到了呀!” 門終於被砸開,一個老者提著個燈籠走出來問道:“是哪個在這裡砸門?” 張佩綸忙道:“本部院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會辦福建海防的張大人。你快打開大門,把本部院接進去。本部院一定飭令這裡的地方官,重重嘉獎於你。” 老者聞言,忙走到張佩綸的身邊,把燈籠舉到張佩綸的面前,細細看了看,說道:“你這個人大概是不想活了!竟然冒充什麼張大人,還口口聲聲什麼御史!我看你是狗屎!張大人此時正在督率防軍與法人鬥法打仗,他跑到這裡做甚?法人和張大人肯定都在船上,如何到得這裡?快快滾開,否則把狗放出來,咬你們兩個狗日的!”

老者話畢,轉身進門,重新閉緊大門,任張成如何拼命敲打,只是不肯打開。 張佩綸擺擺手道:“罷、罷、罷,本部院是讓這個孤拔給害苦了!我們另尋個地方歇腳吧。” 張成哭喪著臉道:“大人,我們總得尋口東西吃啊!” 張佩綸道:“本部院也想弄口酒來去去寒氣,可哪裡有?” 兩人於是又架在一起,挪了半夜,才挪到村頭的一個關帝廟裡。 張成在後院尋了兩捆稻草鋪到關帝的御座下,兩個人這才躺下來。聽著外面的風雨之聲,張佩綸輾轉了半夜才恍惚睡去,卻又做了老大一個噩夢,夢到自己被法軍搜走,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抬起來,便向江心拋投。 張佩綸嚇得大叫一聲,倏地睜開雙眼。他坐起身來,脫掉補服把跣足包上,又拿過張成的棍子,便慢慢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推門。

走到院中,但見滿天星斗閃爍,雨不知何時停了。 張佩綸一屁股坐到石階上,望著遠處黑黝黝的山巒,滿天眨眼的星斗,腦海中忽然閃現出自己在京師時的無限風光,眼中竟撲簌簌落下淚來。他站起身,用手擦掉淚水,忽然手指蒼天吟道:“明月幾時有?把手問青天。”他此時無酒,只好把“酒”順口改成“手”。一陣冷風吹來,張佩綸打了個寒戰,於是趕緊住口,又再次進門裡,怏怏地到草堆上坐下,看張成時,仍在沉睡。 張佩綸心頭忽然一動,不由暗道:“這個人,是把福建水師害苦了!若不是他,我何至於如此狼狽!” 這樣想過,一股怒氣就升起來,抬起那隻著靴的腳便踢過去,正踢在張成的大腿上。 張成翻身坐起,大叫道:“大人快走,孤拔來了!”

張成說過就掙扎著站起來。 張佩綸一驚,一邊起身一邊問:“孤拔在哪裡?孤拔在哪裡?” 張成起身道:“卑職明明看見他從門外闖進來,還踢了卑職一腳,怎麼轉眼又不見了?” 張佩綸抬眼望瞭望窗外,見天已經有些發白,便起身道:“天快亮了,說不准孤拔當真正帶著人往這邊尋過來呢。這裡不能久留,我們到彭田鄉去吧。彭田鄉有穆帥的一個營駐防。我們到了那裡,好歹能混頓飽飯。” 張成用眼四處看了看,見角落裡放著塊破布,上面落了許多灰塵。 張成大喜,慌忙挪到角落裡,彎腰把那塊分不清顏色的布抓在手裡,撕作兩塊,又坐在地上,用布把兩隻腳分別包上,外面用一根濕草捆了,自己說道:“這回就能走到彭田鄉了。” 法艦對沿江兩岸的砲台實行轟擊的時候,何如璋正在船政局同著一班屬員飲酒。聽到炮聲,屬員四散奔逃,何如璋亦被親兵攙扶著向後山狂跑。到了山頂,何如璋壯著膽子回首望去,見沿江兩岸砲台早已不復存在,法艦正噴著黑煙向船廠駛來。

何如璋不敢耽擱,同著部分屬員和五十幾名親兵向山後狂奔。 正奔走間,見有幾大隊官兵打著旗號,從不同的方向向船廠瘋趕。 何如璋忙遣親兵去打探消息,不久回報,說福州將軍穆圖善已有飭令下來,無論如何也要阻止法軍上岸。 何如璋這才去看官軍的旗號,見果然是一個“穆”字。 何如璋正沉吟間,一名屬員小聲說道:“大人快走吧,憑穆帥的那幾條破槍,是打不過法人的。我福建水師何等了得,還不是轉眼間,都被法船打進了海底!” 屬員話畢,拉起何如璋便走,一直走到遠離船廠的快安施氏祠才停下腳步。 當地百姓見有頂戴官服的人將祠堂佔據,便紛紛聚攏過來打探根底。有嘴不嚴的親兵便對百姓如實說道:“這是船政何大人來此避炮,你們若有好酒好飯只管端來,必有好處!” 百姓聞知,不僅無人肯孝敬酒飯,反倒慫恿族長出面,讓何如璋等人離開祠堂,以免驚了先人吃罪不起。 何如璋大怒,命親兵將那族長放翻在地,踢了足有五六十腳才斥退,喝令族長速送酒飯到祠,否則取其性命。 族長含恨而出,很快把村人召集到一起道:“這個姓何的,他把朝廷費了許多銀兩才建起來的船局送給法人,他自己卻跑來我們這裡要酒要飯,大耍威風!我們為何要受他的氣?” 一名百姓道:“您老人家不要聽他放狗屁!他要酒飯沒有,他要狗屎倒可以給他弄一些。” 另一名百姓道:“他是朝廷命官,又帶了許多拿槍的人,我們平頭百姓如何惹得起?還是好歹給他們弄些酒飯吧。當真把他惹急了,都把我們抓進大牢裡,那才叫冤呢!” 族長沉思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們也只好得罪先人了。你們去尋一些乾柴過來,等他們睡熟了,就把乾柴都堆到祠堂的後牆上,然後放起一把火,就算燒不死他們,也能熏他們幾個半死!權當替皇上家懲治他們了。”眾人全稱好計。 夜半時分,快安施氏祠堂果然燃起大火,何如璋等人被濃煙嗆醒,狼狽逃出。到了外面,漆黑一團,何如璋睡眼朦朧,茫然不知所措。 這時,一名英語通事道:“大人,卑職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前行一里左右的地方,應該有英國人的一個商行倉庫。我們不如到那裡將就一夜吧。” 何如璋道:“本部院素與洋行沒有什麼來往,如今貿然前去,他如何肯留?” 通事道:“大人容禀。洋人都是唯利是圖的,只要我們多出幾兩銀子,洋人肯定能答應。” 一行人於是來到洋行倉庫,由通事與他們講好了價錢,便在一處空房子裡住下來。 何如璋此時已是飢乏交迫。便又委通事出面去與倉庫管事的通融,想再弄些酒飯來吃。通事作好作歹,好不容易用一塊金表求到了一桌飯菜和兩瓶洋酒。 何如璋一見洋酒,眼睛一亮,一把抓過來,菜也顧不上吃,啟開蓋子便連喝了三大口,竟然喝下去小半瓶。 何如璋做過駐日公使,最愛喝洋酒。回國後,在京里好長一段時間未與洋酒親近,到福州後,才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喝起來。行轅裡沒有人不知他這一癖好。這晚卻又和以往不同,他已長久沒有進食,胃是空的,洋酒雖然不如土酒性烈,但後勁卻比土酒猛。他雖只喝了三大口,便開始頭暈目眩,分明是醉了。他胡亂吃了兩口東西,便倒地睡去。 第二天,天尚未明,一行人便被倉庫的人逐出,聲稱法人已經登岸搜查,洋行擔不了乾系。何如璋把剩下的洋酒揣在杯裡,便在眾人的簇擁下,步入街市裡。 因肚中飢餓,他走幾步,便要喝上一口洋酒,沿途百姓看得明明白白。何如璋同著眾人直走到兩廣會館,一顆心才算放下。 會館管事的把何如璋接進去,命人置辦酒菜招待,又用大鍋熬了粥分給親兵們喝。哪知何如璋剛剛端起酒杯,外面已然喧嘩一片,竟然有幾百名當地的百姓,謾罵著往裡面衝,口口聲聲要捆了這喪盡天良的何大人去送給法人。 何如璋見百姓來得兇猛,時間長了親兵根本攔不住,便順手拿了兩個饅頭揣進懷裡,讓會館管事的開了後門,他帶著十幾名屬員逃將出去。同來的親兵因為在前門和百姓廝打,竟然一個都沒跟出來。出了會館,又走了許久的路,眾人才停下腳。一名屬員道:“大人,我們要到哪裡去?” 何如璋長嘆一口氣道:“只要離開這裡,隨便到哪裡,我們都活命。這裡的百姓,全是些沒良心的刁民。本部院是朝廷命官,他們竟要把本部院捆翻,送給法國人!這不是反了嗎?若在平常,本部院一定把他們,全送到大牢裡去!” 一名屬官聽了這話,想了想便道:“大人所言甚是,我們不如到彭田鄉去。彭田鄉遠離省城,就算法人登岸,想來也不會搜到那裡。” 一行人於是慌慌地出城,從山間小路直奔彭田鄉而去。 馬尾戰後,福建城鄉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大清氣運未曾傾,福建省緣何出佞臣?船政有心私法國,制台索性受夷人。貪心巡撫圖自己,捨命將軍感鬼神。可笑欽差無用輩,空懸聖詔誤朝廷!” 歌謠中的船政指的自然是何如璋,制台是何璟,貪心巡撫說的是張兆棟,捨命將軍是穆圖善。因為孤拔命令法軍登岸後,是穆圖善親自率軍將法軍趕下岸去,使法人欲強佔港口為質的陰謀破敗。欽差說的是張佩綸。馬尾一戰,穆圖善威名遠揚,張佩綸和何如璋卻臭名昭著。 張佩綸未及走到彭田鄉,張成便半路消失;何如璋走到彭田鄉的時候,身邊只剩了一名侍衛。 張佩綸與何如璋很快在彭田鄉的一所破廟會面。兩個人經過計議,認定福州已被孤拔佔領。與其到福州送死,不如在此苟活。 兩個人於是便住在廟裡,每日由侍衛出去討些殘羹剩飯糊口。 後來還是當地人發現廟裡住的人,很像總督衙門尋找的人,於是報了官,兩個人這才得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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