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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節淚別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4656 2018-03-16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十月初六,劉錦棠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到哈密。左宗棠這時正在榻上昏睡。 劉錦棠來到轅門,翻身下馬,示意守門的侍衛不要進去通報,而是一個人快步走進去。他要給左宗棠一個意外的驚喜。 劉錦棠推開臥房的門,見鬚髮皆白的左宗棠憔悴地高臥榻上,正在鼾睡。劉錦棠腦海中登時閃現出叔父劉松山的形象,不僅心頭一緊,兩眼撲簌簌便落下淚來。他扑騰跪倒在榻前,用手輕輕抓住左宗棠的一隻手,聲音哽咽地說道:“世叔,晚生看您來了!您老病成這樣,怎麼還出關啊!您老應該為國珍重啊!” 左宗棠全身一抖,很快睜開雙眼觀瞧,口裡不由自主道:“可是毅齋?可是毅齋嗎?” 劉錦棠緊緊握著左宗棠的手,含淚點頭答道:“世叔啊,晚生出關至今,無一日不在夢裡與您老相會,非常想念您呀!”

左宗棠哆嗦著身子,一邊掙扎著起身,一邊笑道:“龜兒子莫哭,不把伊犁收回來,老夫是不肯去見閻王的!” 左宗棠口裡說著輕鬆的話,眼裡卻流出兩行熱淚來。 劉錦棠慌忙起身扶起左宗棠,自己也趁勢坐在榻前的一把木椅上,口裡說道:“世叔啊,殺雞焉用牛刀,您老還怕晚生打不過那個科爾帕科夫斯基嗎?您老移駐哈密,就不怕把俄國人嚇著?” 左宗棠一邊擦淚一邊笑道:“你個龜兒子就是會說話。老夫此次出關,就是想嚇一嚇俄國熊!李少荃是上下公認的議和宰相,老夫偏要做一生一世的戰陣老臣!弱國無外交,你越是弱國,你越要敢打,這樣外國人才不能輕視於你。也只有這樣,你在外交上,才能佔上風。俄國指使伯克·胡里殘部累次犯邊,不僅人數眾於以往,而且槍械精良!俄國肯在他們身上下如此功夫,何也?其實就是想試一試,我西征大軍的真正作戰能力!你龜兒子倒也聰明,竟然不向老夫通報,便親自出馬,給他來了個風捲殘雲,剿盡蕩平!否則,你以為俄國黑熊,肯輕易便同意再次舉行談判?難哪!”

劉錦棠一邊起身站到床頭,愛撫地替左宗棠梳理有些凌亂的頭髮,一邊小聲說道:“世叔,您老還是少說兩句吧,朝廷還等著您老進京問計呢!” 左宗棠哈哈笑道:“你個龜兒子,你不讓老夫多講話,你是怕老夫累著啊!可老夫一見到你就高興,一高興就想說話。毅齋呀,你是真為老夫爭氣呀!你也真為我大清爭氣呀!如果不是你打得好,俄國豈能同意同曾劼剛坐下來再次談判?他們不敢輕易開釁,主要是忌憚你呀!通關以來,我國與西洋各國,經歷了無數次戰爭,但最讓我大清揚眉吐氣的,就是這次收復新疆之戰啊!來,你扶老夫一把,我們兩個先吃口東西,然後坐到外面去談。老夫可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對你說呢!” 劉錦棠道:“世叔,您老還是躺下歇著吧。晚生讓人把飯擺在您老的榻前,晚生伺候著您老不是更好?”

左宗棠一邊起身,一邊道:“一見到你這個龜兒子,老夫的病登時好去了一大半。老夫今年才六十八歲,還沒到廉頗的歲數。走,你扶老夫去用飯!” 飯後,左宗棠果然病勢大減,彷彿又回到從前無病無患的歲月。 在欽差行轅的簽押房裡,左宗棠對劉錦棠道:“毅齋,進軍佈置均已妥當。如果俄國肯交還伊犁便罷,如若談判決裂,我們不僅用武力收復伊犁,連康熙年間侵占的地段,也一併收回來!你明兒一早,就祗領欽差大臣關防。老夫趁著精神還好,後兒個就料理進關的事。這裡的一切,可就全交給你了。毅齋,老夫在肅州行前,又向朝廷拜發了一折。老夫以為,新疆設行省之後,光有巡撫還不行,還應仿四川建制,加設總督,以期徹底脫離陝甘總督衙門,達到軍治民治兩不誤。看朝廷的意思,伊犁要回來之後,新疆就要設省。老夫已計議妥當,這總督一職,老夫要保舉你來擔任。毅齋,你以為,巡撫一職應舉薦誰合適呢?”

劉錦棠一邊思考一邊答道:“世叔,您老以為,新疆改設行省後,加設總督一缺合適嗎?新疆地廣,但人口太稀,非從關內各省大量移民不能繁榮。新疆設行省後,不能像現在這樣,光靠借洋款和各省的濟餉過日子啊!總要想辦法自給自足啊!” 左宗棠果斷地說道:“毅齋此論固然不錯,但新疆不同於關內。新疆是我大清的邊關,是我大清的西大門,必須兵、民同治,才能確保無恙。無論別人怎麼說,老夫堅持以為,新疆非另設總督不能安穩。毅齋,老夫進關後,你再考慮一下巡撫的人選。金順肯定不行,徐佔彪目不識丁也不行。張朗齋倒是挺合適,但朝廷對他另有任用。魏光燾現在是甘肅按察使,如果楊石泉升署陝甘總督後,魏光燾就自然要升授藩台。老夫想了又想,實在不行,這新疆巡撫就得舉薦他了。”

聽了左宗棠的一番話,劉錦棠默言無語。第二天,劉錦棠正式祗領欽差大臣關防。 交印之後的幾天裡,左宗棠與劉錦棠談了阿克蘇製造局與庫車火藥局的事,兩個人又對正在招商當中的新疆鐵廠,做了一番更加詳細的規劃。諸事妥帖後,左宗棠這才放心地率親兵五營,抬上自己的棺櫬,扶杖乘車離開哈密進關。 劉錦棠帶親兵兩營,一站接一站地護送。 護送至第三站地,早起將行,臨上車,左宗棠忽然握著劉錦棠的手,含淚說道:“毅齋呀,古話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不能再送了,我二人就此分手吧。” 劉錦棠見風裡的左宗棠白髮飄舞,病容滿面,想到就此一別,天各一方,很可能再無相見之日,不覺鼻子一酸,淚如雨下。

劉錦棠哽咽著說道:“世叔,您老到京師後,可要保重身體呀。晚生把新疆的事料理妥帖,就進京去看您。您老只要肯答應晚生一件事,晚生便止步不送。” 左宗棠顫抖著雙手說道:“毅齋呀,你不要哭了。關外的風硬,不要傷了眼睛,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劉錦棠抹一把淚水,道:“晚生懇求世叔養好身體,容晚生日後進京,能向您老再敘衷腸。您老一定要答應晚生,不能讓晚生日後進京,空對日月。” 左宗棠回首凝望著身後的山川樹木、農田河流,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伊犁還在俄手,新疆尚未全复,邊陲並不安穩,老夫此時肯定不會去見閻王!毅齋呀,我們就此分手吧。伊犁前景莫測,新疆百廢待興,可就看你的了!你也要保重啊。” 左宗棠話畢,示意身邊的侍衛扶己上車。眼望著車駕起行,劉錦棠忽然雙膝跪倒;身後的眾兵丁一愣,跟著也全部跪下。

劉錦棠一邊衝車駕叩頭,一邊大聲說道:“世叔啊,不管伊犁前景如何,您老都不能毀約呀!晚生把這裡的事辦妥,就進京去看您,您老可一定要等著晚生啊!” 劉錦棠說這話時並不知道,坐在車裡的左宗棠,此時也正從車簾的縫隙處,深情地望著他。 左宗棠兩眼流淚,喃喃道:“毅齋呀,老夫不是毀約之人,老夫也捨不得你呀!可老夫大限將至,你我此別,恐怕難有再見之期了!” 左宗棠抵達肅州的當日,突然接到赴俄使臣曾紀澤由俄都聖彼得堡輾轉投遞到的一封電報。曾紀澤在電報中向左宗棠透露:經過幾次商談,曾紀澤堅持拋開崇厚原約重新訂約,俄方則堅持仍按崇厚所訂條約辦理,雙方已相持多日。 曾紀澤最後說:俄方已單方面中止談判多日,何時進行新一輪會談,談判前景如何,全不得而知。從電報中左宗棠判斷,曾紀澤在俄國的談判極其艱難,隨時都有破裂的可能。

左宗棠先給恭親王寫信一封,稱:“鄙見劼剛此行難有把握,疆吏如能持正,使臣或尚有憑藉,多說幾句硬朗話;否則,依違遷就,在所難免,而後此議論紛騰,重煩口舌,尤嫌不值也。” 左宗棠又說:“愚見主戰固以自強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譬之圍棋,敗局中亦非無勝著,唯心有恐懼,則舉棋不定,不勝其耦矣。” 左宗棠隨後又給總理衙門寫了封公函,稱:“劼剛來電,似和議必不能成……察看情形,實非決之戰陣不可。究之言戰,本是一條鞭辦法,無和議夾雜其中,反覺愈有把握。” 左宗棠堅持認為,拋開談判,單用武力收復伊犁,雖是一條鞭辦法,反覺愈有把握。 左宗棠最後才給劉錦棠寫信雲:“聚晤數日,揖別登程,一思厚誼深情,感荷無量。時事多艱,唯思努力報國,方有息肩之日。衰庸無狀,敢不勉旃。麾下為世間英奇,中外引領以俟久矣,而巨任初膺,猶常以欿然不自足為懷,異日豐功偉伐,必有非前人所及者。願更勤修令德,俾足開拓萬古為望。俄事非決戰不可。連日通盤籌畫,無論勝負云何,是非將其侵占康熙朝地段收回不可。中俄之釁,實由此開。”

左宗棠此信,其實就是要告訴劉錦棠:“俄事非決戰不可。”斷言:“中俄之釁,實由此開。” 左宗棠讓劉錦棠拋開談判成功的幻想,充分做好武力收復伊犁的各項準備工作。三封信依次發走不久,甘肅布政使楊昌浚便派員趕到肅州,特來迎接左宗棠到蘭州議事。 左宗棠於是決定離開肅州趕赴蘭州。 劉錦棠收到左宗棠的信後,自然是摩拳擦掌,決定不辜負左宗棠及朝廷對自己的厚望,打好收復伊犁這一仗。 為了表明大清國收復伊犁的決心,劉錦棠一面令北疆各路人馬向伊犁靠攏,一面統帶親兵營,大張旗鼓地來到金順大營。 稍事歇息,劉錦棠便在金順的陪同下,帶領各路將官,騎馬勘察伊犁周邊的地形、山川險要。 站在伊犁城瞭望塔里的科爾帕科夫斯基,見伊犁周邊一連多日濃煙翻滾,心下不由一陣慌亂,尤其是得知劉錦棠已經來到北疆,正在對伊犁周邊地形進行視察時,他更是全身顫抖,額頭冒出冷汗。

他一面派人騎快馬給國內送信,一面傳令緊急備戰;他本人,則在反复思考逃跑的各條便捷路線。考夫曼此時正在國內參與對大清國的談判,他一接到科爾帕科夫斯基的信,馬上便轉呈沙皇亞歷山大二世。 沙皇看過信後,考夫曼又憂心忡忡地對沙皇說道:“禀陛下,臣竊以為,如果我們停止談判,中國肯定要動用武力收復伊犁。如果那樣,我們不僅要失去伊犁,可能連以前我們在新疆得到的土地也要不保。據科爾帕科夫斯基說,左宗棠離開新疆時,曾再三向新任欽差大臣劉錦棠交代,如果談判決裂,中國不僅要武力收復伊犁,連以前他們失去的土地,也要收回來。左宗棠這個好戰分子,他是我大俄帝國的剋星啊!” 沙皇一聽這話,嗷地便蹦起身來,大叫道:“左宗棠不是好戰嗎?我們就和他打上一仗!” 考夫曼一見沙皇失去理智,急忙奏道:“陛下,發動一場毫無勝利希望的戰爭,是不划算的!陛下一定要三思啊!” 沙皇一屁股坐下去,極不情願地說了一句:“曾紀澤這個人,也不好對付啊!” 考夫曼不失時機地說道:“禀陛下,臣竊以為,比起毫無勝算的戰爭來,我們在談判中所得的利益,相對會更大些。” 亞歷山大二世痛苦地閉上眼睛。 趕往蘭州的途中,左宗棠接到聖旨:命張曜署理幫辦軍務;實授曾國荃為陝甘總督,曾國荃未到任前,陝甘總督著甘肅布政使楊昌浚署理。左宗棠回到蘭州,楊昌浚率蘭州的大小官員出郭三十里迎接。 見禮畢,楊昌浚挽住左宗棠的那雙因激動而顫抖的手,小聲吟誦了一首他自撰的七絕:“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 楊昌浚吟完最後一個字,左宗棠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許久,左宗棠的情緒才有些穩定,他拍著楊昌浚的手說道:“石泉哪,你的詩好是好,只是還不太貼切。'大將籌邊尚未還',就不該現在說,現在應該改作'大將籌邊已回還'。” 楊昌浚含淚笑道:“季高,我寫這首詩的時候,南疆八城剛剛收復,你還正在肅州,尚無歸期呀。”楊昌浚話畢,把左宗棠重新扶進轎裡。 到蘭州後,左宗棠又把陝甘的事情向楊昌浚交割了一番,這才安排進京事宜。其間,接到福建船政局提調吳大廷的來信。吳大廷主要是向左宗棠索詩。 吳大廷字彤雲,是湖南沅陵人,與左宗棠是老相識。老相識來函索詩,左宗棠不好拒絕,於是作了兩首絕句交差。一首曰:“浩蕩風塵使節邊,敵巢回首意茫然。五年一覺清涼夢,茶半香初海國天。”二首曰:“雙清心跡擬名臣,朔雪炎風見在身。且蹴崑崙令西倒,再勤詩酒老湘濱。” 其間,得知左宗棠即將離甘,甘肅書畫家顧超作《秋山無盡圖》一幅,請左宗棠題詩留念。左宗棠趁著病情稍緩,題詩一首:“行盡秋山路幾重?故山回首白雲封。阿超知我歸心急,為畫江南千萬峰。” 其間,大清國立國以來第一家機械化毛紡廠——甘肅織呢局正式在蘭州開工生產。左宗棠聞訊之下,抱病出席了開工儀式併題寫了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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