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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節夢想成真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4454 2018-03-16
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正月二十,新年的氣氛尚未消退,四十八歲的左宗棠感到大志難展,決定離開駱秉章,進京參加會試。 駱秉章苦苦勸留,左宗棠去意已決。駱秉章毫無辦法,只得送以重金,又依大清科考制度,為左宗棠支付旅途費用。 左宗棠於是將家事略作安排,便帶上張昇,由長沙起程北上,取道湘陰、岳州、荊州,趕往京城。 途中,左宗棠收到胡林翼密信,得知北面太平軍“網羅密布,斷難通過”。左宗棠接信不敢前行,不得不取消原定之會試計劃,折轉東下;其間,又接曾國藩與胡林翼密信。曾國藩告訴左宗棠,朝廷已下旨詢問左宗棠辦事究竟如何,他已奉旨上奏,信後附曾國藩奏摺的抄件。 胡林翼的信與曾國藩的信一般無二,胡林翼在信後也附了他所上奏摺的抄件。左宗棠在客店的燈下,先看曾國藩的奏摺。

曾國藩奏摺的題目是“复陳未能捨安慶東下請簡用左宗棠折”。 奏摺先講了一下未能捨安慶東下的詳細原因,是“兵力太單薄”,且無“獨當一面之才”,然後才這樣寫道:“查左宗棠剛明耐苦,曉暢兵機。當此需才孔亟之際,或飭令辦理湖南團防,或飭赴各路軍營襄辦軍務,或破格簡用藩臬等官,予以地方,俾任籌兵籌餉之責,均候聖裁。無論任何差使,唯求明降諭旨,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恩圖報,有裨時局!” 從折子中可以看出,“辦理湖南團防,或飭赴各路軍營襄辦軍務,或破格簡用藩臬”,曾國藩保舉左宗棠的三點,都是獨當一面的大員。為了能讓朝廷大膽起用左宗棠,湘軍統帥曾國藩可謂煞費苦心。 折子還沒讀完,左宗棠早已是淚流滿面,仰天長嘆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滌生,吾平生知足矣!”

左宗棠把曾國藩的信與折件收好,又打開胡林翼的奏摺抄件。胡林翼的奏摺題目是“敬舉賢才力圖補救疏”。 胡林翼在疏中除保舉左宗棠外,還保舉了素有小亮之稱的劉蓉。 奏疏這樣寫道:“酌量器使,並請旨飭下,湖南撫臣,令其速在湖南各募勇六千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必能補救於萬一。” 左宗棠眼望著胡林翼的奏疏,腦海中卻突地閃現出“官文”兩個字來,不由一陣脊背發涼,隨口自語道:“方今大亂,奸佞當道,聖上必不准潤芝所請也!” 但他還是決定到軍營看一下長女孝瑜和女婿陶桄,同時與胡林翼商討一下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四月八日,左宗棠乘船過漢口,次日晚抵蘭溪。到蘭溪後,左宗棠棄舟乘轎,又行一百八十餘里土路,方到達英山。英山是胡林翼大營的所在地。到營的當晚,左、胡二人談至夜半。

左宗棠心情鬱悶地對胡林翼說道:“人生苦短,彈指間,山人已經四十有八了,眼看著就知天命了。儘管滌生和你累疏保舉,筠仙和潘伯寅亦在京里遙相呼應,但因有官文這一類滿貴大員把持權柄,朝廷是不會破格加恩於我的。滌生和駱撫保了我個四品京卿,如今也讓官文給鬧飛了,我心焉能不死!” 左宗棠說這話時,兩眼怒睜,鬍子亂動,臉上掛著悲憤之情。 胡林翼勸道:“季翁,如今北路已堵,會試不成,您打算下一步怎麼辦呢?還回湖南巡撫衙門如何?” 左宗棠搖頭道:“山人做了多年的幕僚,雖蒙兩任撫台錯愛,放手讓山人做了一些事情,但如今回頭看去,終不過是空空如也。形同霧裡觀花,水中望月。山人既已離開巡撫衙門,就不會再踏進衙門半步了。山人平生所願,是真刀真槍地在沙場上打上幾仗,一展所學,也不枉此生。但山人盼來盼去,盼白了頭髮,也未實現這個願望!山人和你見過這面之後,就決定到宿松去找滌生,在湘軍謀一營官。若滌生不肯答應於我,山人就打道回南盡焚兵書,重回白水洞去住,任終老山林,再不聞世事!”

胡林翼急忙安慰道:“季翁,你不要說氣話,我和曾滌生都在為您想辦法。凡事需慢慢商量,急不得。” 左宗棠在英山逗留月餘,五月十四日辭別胡林翼、長女孝瑜和女婿陶桄,乘轎趕赴宿松去見曾國藩。 他到達宿鬆的當天,曾國藩接到聖諭。 諭曰:“兵部侍郎曾國藩自辦理團練以來,刻苦耐勞,尤其督師出省作戰,更是調度有方。賞曾國藩一品頂戴兵部尚書銜署理兩江總督。欽此。” 消息傳開,湘軍在宿鬆的各將領,紛紛到大營來為統帥賀升遷之喜。曾國藩一概不見,獨把左宗棠請進簽押房喝茶談話。 左宗棠開門見山說道:“滌生,長毛在北面網羅密布,會試的路被堵死了。我在英山盤桓了月餘,與潤芝已談過了。我這次來見你,別無所求,只求你能賞我一個營官,讓我帶著這一營人馬,按你的吩咐到沙場去和長毛交戰。滌生啊,你能答應我嗎?”左宗棠說這話時,眼裡忽然滾出豆大的淚珠來。

曾國藩知道左宗棠動了真情,不由嘆氣道:“季高啊,你怎麼忽然生出這麼糊塗的想法呢?” 左宗棠被曾國藩說得一愣,隨口大聲反問一句:“滌生,難道左季高都不配當一名營官嗎?” 曾國藩哈哈大笑道:“季高啊,朝廷讓我署理兩江總督,我的身邊可還缺著一名文案呢!” 左宗棠兀地瞪大了雙眼道:“怎麼,你曾滌生還讓我做師爺?我左老三已經在湖南做過兩任巡撫的師爺了!你快殺了我吧!” 曾國藩不急不惱,笑著給左宗棠斟了杯新茶,道:“季高,你先別急,先喝口水消消心火。” 左宗棠氣憤地說道:“我不喝!” 曾國藩重新坐下,忽然嘆口氣說道:“季高啊,你這牛脾氣,要改改呀。設若將來有一天讓你做督撫,你這樣的脾氣怎麼行呢?”

左宗棠瞪曾國藩一眼,說道:“滌生,你是成心想把左季高氣死不成?我想當個營官你都不給,還說有一天讓我做督撫!左季高都這樣了,你這個做總督的,就別再嘲笑了!” 曾國藩沒有言語,卻從案上拿過幾張紙來,說道:“季高,我們不講玩笑話了,你先看看這個。我接到署理兩江總督的聖旨後,拜發謝恩折子的同時附了這個片子,奏請你襄辦軍務並請旨著你回籍募勇。你意如何?” 左宗棠接過附片,匆匆瀏覽了一遍。看完後他把奏片放到案上,站起身來,伸出雙手,猛地抓住曾國藩的一隻手,滿懷深情地說了一句:“滌生,左季高的好哥哥!”說著眼裡再次滾出淚水。 曾國藩平靜地說道:“季高啊,你不要這樣。你是我大清國難得的大才,我曾滌生身為大清臣子,不能不為國家惜才呀!聖旨到後,你就回籍募勇,可先募十營五千人,營官由你挑選。你這回滿意了吧?”

左宗棠哽咽著說道:“我的好大帥,您奏請我襄辦軍務,上頭能答應嗎?左季高頭上的四品卿銜可還沒還回來呢!” 曾國藩推開左宗棠的手,嗔怪地說道:“季高,你這聲大帥叫得我不舒服,你還是叫我滌生吧。” 左宗棠坐下道:“滌生,我也是一時高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是知道的,我做夢都想親自帶兵趕往沙場啊!我原以為,像我這個老舉人,你最大也只能賞我個營官,哪知道,你現在竟然把十個營交到我手裡!我就是怕上頭不答應啊!” 曾國藩喝了口茶,緩緩說道:“季高啊,你是讓官文給參怕了。你別忘了,今日的曾滌生已非昔時的曾侍郎,而是兵部尚書銜的江督!本部堂是為國家舉賢,又不是出於私誼,上頭不會不答應的,你就在宿松坐等聖旨吧。”

左宗棠喜不自禁,這是離開長沙以來,他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剛陪曾國藩用過早飯,由長沙府邸快馬送來的一封家信送到了左宗棠手上。 左宗棠展讀之下,不由大驚,他快步來見曾國藩,說道:“滌生,我剛剛收到詒端寫來的快信,不孝子孝威突發急症,危在旦夕,詒端讓我快些回去想辦法。滌生,看樣子我是不能在這裡等聖旨了,我現在就動身回長沙,把孝威安頓好,我再回來見你。如何?” 曾國藩想了一下道:“救人如救火,孝威賢侄的病不能耽擱。這樣吧,我現在就讓案上給你出一張募勇的札委。你安頓好孝威賢侄,就直接募勇吧。聖旨到後,我打發人給你送去。官文、胡潤芝還有駱秉章,我知會他們。” 曾國藩當即傳文案過來,很快給左宗棠開了在原籍募勇的札文,札文上加蓋了兩江總督的紫花大印。左宗棠眼含熱淚,哆嗦著雙手接過札文,像是接過一件國寶,看了又看,才分外小心地收起來。

左宗棠快速地趕回長沙,不期孝威之病,已無大礙。左宗棠自是大喜,在他抵府的當晚,兩江總督衙門的傳信快馬將聖諭送到。 諭曰:“據曾國藩所奏,舉人左宗棠剛明耐苦,曉暢兵機,若破格起用,定能獨當一面……著賞左宗棠四品京堂候補。欽此。” 第二天,早飯過後,左宗棠將府裡的家人打發出去,分頭去請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著手規劃募勇的事。 王開化是長沙人,字梅村,拔貢出身,曾入湖南巡撫衙門幕,又隨王錱辦團練,後辭歸到城南書院去講學。 左宗棠在幕府期間,與王開化交往頗多,王亦對左宗棠贊服,曾向人言:“若左季高統軍,吾必從之。” 劉典字克庵,寧鄉人,秀才出身,與羅澤南、劉蓉、左宗棠過從甚密,常在一起探討兵學,是左宗棠城南書院的同窗。

楊昌浚先在湖南巡撫衙門作書辦,後跟羅澤南隨曾國藩辦團練,羅澤南率勇於咸豐六年在收復武昌戰役中身亡後,他亦離營回籍。 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都是左宗棠眼中可負重任的人物。儘管小亮劉蓉與左宗棠最投脾氣,可惜他此時正在曾國藩身邊辦事。郭嵩燾是左宗棠認為比較有見識的一個人,他又在京師任職。左宗棠此次回鄉募勇,只能依賴王開化、劉典、楊昌浚三人。 三人很快來到左宗棠的書房。左宗棠讓人擺茶出來,也顧不得客套,開言便道:“滌生付我於大任,命我回鄉募勇以救江西,你們三個可不能袖手旁觀。” 王開化當先道:“本人隨王璞山征戰多年,早已厭倦軍旅,季高當知我心。” 左宗棠一巴掌打過去,罵道:“你能幫璞山,反倒不能幫我?你以為三湘無人耶?你給我聽好,你此次不僅躲不掉,還要幫我總理營務。左季高回鄉募勇你想圖清閒,門兒都沒有!” 劉典笑著說道:“梅村啊,你就別扒拉你自己的算盤啦。季高在巡撫衙門時,對我們的事從不袖手旁觀,如今他有了事,我們豈能後退?你就應了吧。” 王開化被劉典說得臉色一紅,只得道:“季高,此次募勇,你是怎麼算計的呢?你不定下來,我們怎麼辦呢?” 楊昌浚這時道:“梅村言之成理,不愧是老團練。季高,你先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左宗棠笑了一下,道:“滌生此次命我募勇十營,人數可是不少。各位知道,滌生自創辦團練以來,因限於餉源,每次募勇是一兩千之數。一次招募十營,這還是第一次。滌生視我,真比視他自己還重。我昨晚盤算了一夜,王璞山歿後,所遺舊部現有一千餘眾,已被駱撫遣散。我想把璞山的弟弟開琳請出,將璞山舊部召回,重新組軍,由開琳統帶。此一千餘眾久經戰陣,不可小覷之。另有湘鄉羅近秋、湘潭崔大光、長沙戴國泰、湘陰黃有功等四人,原在綠營當過差,現均在籍。我意欲請出他四人各募一營,四營營官亦由四人分任之,待軍成,再優勝劣汰,餘部則由我四人赴各縣招募,軍可成矣。另外,我還想把朱孫詒請回來為我軍募餉籌糧。朱孫詒久在湖南,頗有聲望,當能勝任之。” 楊昌浚道:“朱孫詒已調任浙江按察使,他怕不肯回來吧?” 劉典道:“浙江已全省糜爛,他那按察使巴不得能找個差事做呢!”這時,張昇手托著一封信匆忙走進來道:“老爺,宿松大營的急件!”左宗棠忙將信接過拆開,原來是曾國藩轉過來的一道聖諭。 諭曰:“前已有旨賞左宗棠四品頂戴,京堂候補。現當軍務緊急之時,再次破格加恩,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襄辦曾國藩軍務。欽此。” 左宗棠把聖諭遞給三人看過。三人不敢怠慢,一起施行大禮,口稱:“給大人請安。” 左宗棠沒料到三人會有此一招,直把他驚得慌忙離案來扶,口裡則道:“這是怎麼說的?左某雖有襄辦之名,卻還不是四品候補京堂嗎?都快起來,我們繼續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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