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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二)趟過茫茫草地

紅軍總政委周恩來 潘星海 4477 2018-03-16
這縱橫百里的大草地,人跡罕至。墨綠色的深草一望無際,深草下面是沼澤地。草地上的氣候變幻無常,時而濃霧濛濛,天昏地暗;時而寒風嗖嗖,氣溫驟降;時而狂風呼嘯,大雨滂沱。草地上根本找不到路,可行走時一不小心,人一陷進泥潭,就再也拔不起來了。張國燾因“統一軍事指揮”和“組織問題”與中央討價還價,遲遲不發兵攻松潘,使紅軍喪失攻取松潘打開北上通道的良機,而不得不繞道數千里,走過這樣的草地北上。 為通過這有史以來從未有哪支軍隊走過的大草地,右路軍總部指定葉劍英為過草地先遣司令,紅一軍的第四團為先遣團。他們找一個六十多歲的藏族通司作嚮導,在前面探路,一路給後面的大部隊插路標。 陳賡自告奮勇,給周恩來擔任擔架隊長。兵站部長兼政委楊立三也來給周恩來抬擔架。一路都是沼澤和泥潭,那水呈淤黑色,散發出腐臭的氣息。他們腳上穿的是草鞋,沒走多遠腳就被草根劃破,踩在陳年腐草泡出來的泥水中,很快就紅腫潰爛。

清晨,頭頂大霧陰森迷濛,叫人難以分清東南西北,連先遣團插下的路標都難找到。一些戰士為了找到路標,陷入泥潭里,只掙扎了幾下,就被無底的泥淖吞沒了。在黑油油的泥水上,浮起一頂頂軍帽。不少馱著裝備的騾馬,也誤踏進沼澤地,連騾馬帶裝備一起陷進沼澤中,被魔鬼吞噬了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踪。部隊緩慢前進,走了一上午,在沼澤旁的草叢中彎來拐去,才挪動了幾里路。到了中午,一陣狂風從天際刮來,吹散了迷霧,揭開天上的陰霾。天空忽然變晴,日頭露出雲層,向大草地上投來一道和煦的陽光。擔架隊顧不上休息,趁著天晴趕路。周恩來躺在擔架上,抬頭望見陳賡、楊立三他們肩膀被磨破,揮汗如雨,氣喘吁籲,踉踉蹌蹌地在泥濘的小路上爬行,心裡十分難受。

“你們走了一個上午了,休息一下再走吧。”周恩來吃力地翻了一下身,對陳賡他們說。 陳賡說:“難得老天爺這麼開恩,我們要多趕點路。” 周恩來說:“你們太勞累了,這樣下去身體要搞垮的!” 陳賡說:“要說勞累,我們哪裡有你勞累!跟你比,我們流這幾滴汗又算得了什麼呢?” 周恩來嘆了一聲,語氣裡充滿懇求:“你們就听一聽我的話,停下來休息幾分鐘吧!” 楊立三說:“總政委,你什麼命令我們都堅決服從,就這命令我們要違抗一下羅!” 周恩來又嘆了一聲,做出生氣的樣子說:“你們怎麼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呢!” 陳賡笑了笑,戲謔道:“我現在是你的擔架隊長,你歸我管哩!你這個軍委首長也得聽我這個擔架隊長呀!”

周恩來熱淚盈眶,感激得再也說不出話來。陳賡是黃埔軍校一期生,同是蔣介石和周恩來的得意門生,蔣介石曾想把他留在自已身邊,但他卻加入共產黨,死心塌地緊跟周恩來。在東征討伐陳炯明時,蔣介石率領的一個師被陳部擊潰,當陳兵一步步逼近時,蔣介石絕望地舉槍欲自殺,是陳賡冒險把他背起,衝出陳兵包圍圈,撤到了安全地帶。此時,周恩來想起了這件事,把陳賡叫過來,緊握住他的手,說:“東征時你救過蔣介石的命,現在你要救我的命了!” 陳賡苦笑著說:“當時,要是我早知道我們的蔣校長日後會這樣對我們,我決不會冒那麼大的危險去救他的。” 周恩來說:“話不能這麼說,你當時救他是對的。” 陳賡說:“這些年,他殺了我們多少同志!他派幾十萬軍隊來圍剿我們,我們有多少同志流血犧牲!就現在,還是他把我們逼到這荒無人煙的大草地!我救他是對啦?”

周恩來說:“哪一天,他對自已所做的這一切感到悔恨,又來跟我們談和,實現國共合作呢?” 陳賡說:“週主任,事到如今,他還有可能跟我們談和,國共兩黨還有可能實現合作嗎?” 周恩來說:“國共兩黨曾經有過第一次合作嘛,怎麼不可以有第二次呢!” 陳賡想了想,欽佩地說:“週主任,你真有卓識遠見,這個時候還考慮著這種事!你若是不說,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一點的。” 楊立三在一旁插話道:“所以,他是我們的軍委首長,而你只是我們的擔架隊長!” 周恩來說:“小楊,你這話可說錯了。他這個擔架隊長現在權力可大了,我都歸他管哩!”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這麼一笑,疲勞、飢餓、傷痛也隨之消除了一些。 趁著天晴,他們沿著先遣團走過的路,一口氣走了十幾里路。到了一個比較高的小坡,他們才停下來休息。這時,天空又烏雲滾滾,昏天暗地,氣溫驟降。剛才還渾身大汗淋漓,此時又冷得叫人直打哆嗦。他們找來一些乾草禾,燃起了一堆火,大家圍在一起取暖。他們一邊烤火,一邊將水壺裡帶來的水倒在臉盆裡,燒開後一人分一點喝。草地裡的水有毒,人是不能喝的。所帶的干糧本來就少,走了幾天后,所剩無幾。他們把僅有的一點麥麵衝了開水,給周恩來吃,他們自已嚼青稞充飢。

正要上路時,暴風雨來了。風刮得很緊,把衣服吹得獵獵作響。雨也來得猛,一下就下成瓢潑大雨。陳賡、楊立三他們將一塊破油布蓋在周恩來的擔架上。油布太薄,經不住寒風冷雨的撲打。周恩來躺在擔架裡,身子凍得瑟瑟發抖。這時,有幾個人趕了上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解下身上的蓑衣,蓋到周恩來身上,自已跟陳賡他們一道站在雨中交談。待暴風雨稍停下來後,周恩來才認出來,那個解下蓑衣給他蓋上的軍官是肖勁光。他把肖勁光叫過來,緊握住肖勁光的手,內心又感激,又愧疚。 在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中,李德、博古把黎川失守的責任歸咎於時任閩贛軍區司令員兼政委肖勁光,稱他為“退卻逃跑主義”,下令逮捕他,並決定在黨內、軍內開展鬥爭,反對所謂以肖勁光為代表的消極路線。去年一月六日,周恩來曾在瑞金出席對肖勁光的公審大會,並被中共中央局指定為公訴人。公審大會判決肖勁光五年徒刑,並開除黨籍、軍籍。一個月後,肖勁光獲釋放,到紅軍大學任戰術教員。中央紅軍突圍轉移後,肖勁光分在幹部團上乾隊,擔任隊長。去年的最後一天,為組織紅軍搶渡烏江,周恩來派肖勁光帶隊到江界河協助工兵連解決架浮橋所需器材。今年紅軍重佔遵義後,周恩來於三月二日找肖勁光談話,指出對他的處理純屬“左”傾路線錯誤,宣布恢復他的黨籍軍籍。因紅三軍團參謀長鄧萍在婁山關戰鬥中犧牲,周恩來派肖勁光去紅三軍團任參謀長。儘管如此,周恩來至今仍為自已曾參與錯誤處理肖勁光,深感愧疚。

肖勁光在周恩來身邊坐下來,關切地問:“總政委,你好一點了嗎?” “我這病,只能求馬克思在天之靈開恩了!”周恩來身體衰弱不堪,說這話時仍顯得很豁達豪爽。 “唉,偏偏這時候才走不動,給你們添這麼多麻煩!……” 肖勁光說:“總政委,你千萬別這麼說。中央把你交給我們三軍,這是對我們三軍的信任,也是我們三軍的光榮!” 周恩來淒楚地搖了搖頭。他忽然想起什麼事,問肖勁光:“現在部隊行軍情況怎麼樣?” “我正要向你匯報哩。”肖勁光說,“我們的收容隊已經沿途掩埋了一軍犧牲同志的屍體一百多人,收容掉隊落伍的同志近三百人。掉隊落伍的同志都是因為飢餓和傷病。” 周恩來心一沉,重重地哀嘆了一聲。他略一思忖,對肖勁光說:“以我的名義給林彪、聶榮臻二同誌發報,叫他們特別注意改善部隊給養,想方設法讓部隊盡快擺脫疲勞,恢復體力。”

肖勁光掏出筆記本,用一截鉛筆飛快地寫下周恩來口授的電文。 周恩來口授完電文,想了想,又吩咐肖勁光道:“你交代收容隊,注意收容掉隊落伍的同志。對有傷病的同志,不管他們的傷病情況有多嚴重,一個也不能扔下。” 他們又上路了。下了坡,繞過幾片很大的沼澤地,看見前面一個小坡上有幾棵樹,樹底下有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在對著地圖商量什麼。陳賡認出了那是毛澤東、彭德懷他們,便把擔架抬了過去。 毛澤東見周恩來精神比幾天前稍好了些,內心很是欣慰。儘管周恩來的病情還談不上有所好轉,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要跟他就目前的局勢進行商討。周恩來病倒的這一個來月裡,形勢急轉直下,為了團結張國燾率四方面軍北上,中央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讓步,先是周恩來讓位於張國燾,接著毛澤東也退出了軍委工作,軍事指揮大權交到張國燾手上了。然而,張國燾還是不滿足。

松潘戰役計劃流產後,中央不得不改變計劃,向夏河流域發展。八月三日,紅軍總部製定了《夏洮戰役計劃》。計劃指出:“攻占阿壩,迅速北進夏河流域,突擊敵包圍線之右側背,向東壓迫敵人,以期於洮河流域發展之局勢。”為執行此計劃,同月十日,紅軍前敵總指揮部發布《右路軍行動計劃》。為了安全順利北上,右路軍決定分三個梯隊蟬聯北進,並以有力的先遣兵團兩個團向班佑偵察前進,佔領班佑、撒路、包座地域,以主力加以控制,掩護左路軍主力北上;以一部向松潘之蔣軍胡宗南部佯攻,以吸引胡部主力於松潘城附近。十三日,前敵總指揮部將右路軍的行動計劃電告了張國燾。但是,張國燾率領左路軍不但不向北進,反而與中央北上方計相對抗,說要抽兵南下,出擊撫邊、理番蔣軍。他在參加沙窩會議後,回到毛兒蓋還召開了紅四方面軍軍以上乾部會議,提出要向西進經阿壩佔領青海、甘肅邊遠地區而不是經阿壩北進東出。

針對張國燾的此種主張,中央於十五日致電張國燾:“不論從地形、氣候、敵情、糧食任何方面計算,均須即以主力從班佑向夏河急進,左路軍及一方面軍全部應即日開始行動……班佑以北糧食均備,因此一、四方面軍主力均宜走右路,左路阿壩只出一部,掩護後方前進,五、三十二軍速開毛(兒蓋)……目前應專力北向,萬不宜抽兵回擊撫邊、理番之敵。”在張國燾對中央的耐心說服置之不理的情況下,中央政治局於二十日在毛兒蓋召開會議,目的在於克服張國燾新的阻撓,實現早已決定的北上戰略方針。周恩來因病情嚴重未參加此次會議。會上,陳昌浩提出右路軍待左路軍到班佑後才可行動。會議決定左路軍隨右路軍行動。二十四日,中央將此決定電告張國燾,強調紅軍主力出洮河東岸向東進攻,取得陝甘兩省廣大地區,由於地形經濟、居民等不利條件,只能派支隊出黃河西岸。命令右路軍出哈達鋪,左路軍迅速出黑窪、班佑,斷不宜出青海,免失先機。

周恩來聽毛澤東講了近期的情況後,內心大為懊惱。他說:“原以為把軍權交給他,他就心滿意足了。唉,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低估了他了!” 毛澤東說:“我是料到他會得寸進尺,不斷跟我們討價還價,可沒想到他胃口這麼大,簡直是貪得無厭!而且,會是這樣迫不及待!” 周恩來說:“幸好我們對他留有一手,中央的權沒有叫他全抓了去!他抓了軍委的權,還不能為所欲為,頭頂上有中央哩。現在,他又對中央這個大權虎視眈眈哩!” 毛澤東說:“軍權在他手上,現在他可威風啊!要我們絕對服從他哩!我們要北上,他要南下。” 周恩來說:“中央北上的方針不能改變。我們對張國燾的妥協就到此為止了,不能再讓半步了。執意南下,就是反對中央北上方針,這是要犯大錯誤的!必須讓張國燾明白這一點。” 毛澤東說:“你與我是不謀而合。眼下,迫切的問題是,怎樣說服張國燾。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做到仁至義盡。既是為他一個人,更是為了團結整個四方面軍!” 周恩來嘆了口氣,說:“說服他,本該是我的工作,偏偏這時候我病倒了!唉……” 毛澤東臉上充滿了哀愁的神情,說:“我們這幾位當中,就你能跟他平起平坐地談了。他對你也是比較客氣一些。現在,我們都日盼夜盼你早日康復啊!” 周恩來感激地望著毛澤東,說:“你們這樣信任我,我心裡很不安。我真恨不得一咬牙,就能爬起來啊!” 毛澤東緊握住周恩來的手,真誠地說:“你先把病養好,別想那麼多了。你的康復,不是你個人的事,而是全黨全軍的福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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