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中共中央一支筆·胡喬木

第94章 《文匯報》總編輯眼中的胡喬木

胡喬木作為“頭號文化首長”,其“管轄”範圍並不限於作家、詩人,更多的是新聞媒體。胡喬木是新聞媒體的“輿論總管”,是名副其實的“頭號文化首長”。在新聞媒體面前,胡喬木往往以發號施令者的身份出現。 快言快語的馬達曾經擔任上海《文匯報》總編輯。在他退下上海《文匯報》總編輯的崗位之後,寫了《馬達自述:辦報生涯60年》一書,於2004年11月由文匯出版社出版。在這本書中,馬達專門寫了《胡喬木同我的三次談話》一節,回憶了他與胡喬木的交往。 馬達在文章中,首先寫了胡喬木與他的最初交往。胡喬木給他的笫一印象,即“思路清晰,邏輯嚴密,斟字酌句,極端精細,有學者的風度”: 我第一次和喬木談話是在1985年,初秋時分。他到上海來檢查身體,並治療肩周炎。一天,他找我到他住的市委興國路招待所,要我參加修改共青團九大的報告。我在1963年到1965年間擔任市委副秘書長,寫過不少市委向中央的報告和講話,可能別人向他推薦過,因此他找我參加修改文件的班子,同時參加的有李傳華、鍾沛璋、張德勤等。喬木對我們說:“共青團九大報告還要大改。”他講的修改報告的意見,主要是著重寫社會主義社會勞動的目的、意義和勞動態度,以後圍繞這個主題又找我們談了兩次。他還給我專門寫了兩封信,主要內容也是講報告中一些段落的提法和結構問題。喬木是黨內一位學識淵博的大理論家,又長期做毛澤東的政治秘書,給我的印像是,他對待文件的起草,思路清晰,邏輯嚴密,斟字酌句,極端精細,有學者的風度。

接著,馬達回憶了與胡喬木的笫一次談話,那是一次長達三小時的並不輕鬆的談話: 1986年初秋,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突然接到胡喬木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說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胡喬木關照,請馬達立即到他家裡談談。接電話的同志愕住了,因為文匯報是在上海編輯出版的,馬達人在上海,如何能立即趕來呢?經過聯繫,我第二天乘飛機趕到北京,第三天一早,由“北辦”記者陪同前往。 對於1986年這次喬木找我談話,我沒有思想準備,不知道要談什麼。我有點擔心,關照隨行的記者要詳細記錄。在靠近中南海的一條胡同里,喬木的秘書已在門口迎候,我們穿過一個面積不大但花草茂盛的庭院,來到會客室。四面是頂到天花板的又長又大的書櫥,屋中間放著一張長形條桌,桌子四周擺滿沙發。我們進門時,喬木欠著身手指著沙發要我們坐下。他和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鄧力群一南一北對坐在兩邊,我坐在朝南的中間沙發上。由於房間光線較暗,又不透陽光,顯得怪沉悶的。我先開口問:“喬木同志肩周炎好些嗎?”他說:“今天不談這個,不談這個……”一下子把我的話擋住。我預感到,今天的氣氛不像是談話,而更像是要挨批了。正好桌上放著一盒北京產的友誼牌香煙,我不客氣地點上一支又一支煙,等待他發話。

“為什麼文匯報要連載劉曉慶的《我的路》呀?”喬木首先提出了問題。我回答:“那是她寫自己從事電影活動的經歷。”我沒有想到這次談話,是從一個演員寫的連載故事開始的。 “什麼我的路呀,那還不是鼓吹個人奮鬥,個人成名……”我連忙說:“倒也不是,她個人奮鬥,也是在黨的領導下奮鬥的。”喬木聽了有點不高興,嚴肅地說:“馬達同志,你是個老黨員,你們提倡個人奮鬥,走個人奮鬥的道路,黨性原則到哪裡去了。”既然已提到原則高度來批評,我也就無話可說了。這是一段開場白。果然,不出我所料,談話不會輕鬆。 寫到這裡,我不得不講一段插曲。大致在這次談話的半個月以後,文藝部記者給我看一份複印件,是喬木寫給北京電影製片廠廠長汪洋的一封信。因為給我的印象太深了,至今我還默記得出它的大意,信上說:“汪洋同志,最近我看了劉曉慶寫的《我的路》,我認為很好,她的個人奮鬥經歷是不容易的。聽說最近她積極要求入黨,希望你們熱情幫助她,鼓勵她進步。此致敬禮。喬木。”看了這封信,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需要考證就可以判斷:一、在這之前,喬木找我談話批評我時,他並未看過《我的路》,可能是聽別人說了什麼,也可能是看了哪個部門編髮的內部情況反映了這件事,於是,他就匆忙下了斷語;二、隨之而來的,是對演員劉曉慶的態度也起了變化,從“個人奮鬥”是一個罪名到熱情加以鼓勵了。時間相隔不長,從一次談話到一封信之間的反差太大了。

接下來,第二個話題是關於人道主義,由此引起他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講話。他的中心意思是,我們共產黨人不能宣傳抽象的人道主義,不能把馬克思主義歸結為人道主義,這是資產階級也可以接受的,是資產階級的觀點,這是思想上的倒退,等等。其實,我心裡明白馬克思著作中如何論述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並不排斥人道主義,人道主義作為資產階級革命的一個口號,也可以為無產階級、為社會主義服務。 接著,喬木著重向我闡述了他認為應該定義為“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道理。他講到學雷鋒,講到見義勇為、治病救人,講到社會公共道德,都是發揚人道主義精神,但他又強調地說,人道主義絕不能等同於馬克思主義,資產階級學者要把馬克思主義偷換成人道主義,是要麻痺人民,欺騙人民。在社會主義歷史階段,我們要的人道主義是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是社會主義思想的一種表現,這和資產階級講的人道主義是有原則區別的。由於當時談話記錄稿的檔案找不到了,我無法把他大段大段的講話一一複述出來。我仔細聽取他的闡述,看來他的思想已醞釀了一段時候,也是有準備地向我講,藉此教育和說服我的。我一面認真領會他的話,一面思考:在肯定人道主義,並認為人道主義與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不是水火不相容的這一點上,他與我的觀點並無分歧,而且我從來沒有反對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提法。喬木強調,只能提“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才符合我國國情,才是正確的,但他對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範疇、內涵也並未說得十分明白,看來這還是一個需要繼續進行探討的問題。

喬木和我的談話仍在繼續。喬木一面整理自己的思路,一面繼續發揮他的觀點:“解放以後,我們的人道主義不斷發揚起來,比資本主義的人道主義不知要高出多少。”他又說,如果抽去了人道主義的階級屬性,對我們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將會起什麼作用?把人道主義無限制地誇大,是要犯錯誤的。 喬木一直坐在沙發上,想想說說,說說想想。談話已持續三個小時,近中午了。我說:喬木同志,你太累了,你休息一下吧。他點點頭。我連忙起身告別。鄧力群自始至終坐在那裡聽,和我一樣不斷地抽煙,一句話也不說。回來的路上,我不斷地思索,這次談話意味著什麼?如果是為了批評《我的路》和批判人道主義,按過去一貫的做法,打個電話,或寫個批示就行了;如果是為了同我討論關於社會主義人道主義問題,談話中並無討論,而只是他所作的一次宣講;如果是啟發我運用文匯報帶頭宣傳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由於我學識淺陋,雖然盡力去領會,但仍有不少疑問,比如人道主義是否都和社會制度掛鉤?人道主義是否都要打上階級的烙印?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是怎樣形成的?宣傳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要達到什麼目的?等等。回報社後,我曾與理論界一些同志討論過,他們都認為還要再考慮考慮,不肯馬上動筆寫文章。

緊接著,胡喬木在翌日上午又與馬達進行了笫二次談話。這一回的談話主題依然是非常嚴肅: 第二天早晨,又接到喬木秘書電話,要我上午再去談話,並關照不要帶記者來。我走進喬木的會客室,他面帶笑容,站起來和我握手,看來今天情緒比昨天好。鄧力群仍然坐在原來的沙發上。喬木一開頭就說:“我還想和你談一些事。”停了一會兒,他說:你可能已知道了(他昨天已告訴我了),前兩天我到人民日報宣布了中央對胡績偉、王若水的處理決定;這件事,書記處討論過,中央很認真地考慮過,希望這件事對新聞界會有積極影響,得出有益的教訓。他詳細向我說了胡績偉關於黨性和人民性問題,以及王若水關於矛盾異化問題的爭論情況。他一再表示,老胡在延安就認識,是老朋友了,撥亂反正他有積極貢獻,但他太固執了,對黨向他打的招呼也聽不進;說王若水是有才華的,他受社會上錯誤思潮的影響,捲進去了,他曾找他們談過,耐心勸過他們,可是沒有效果。停頓了一下,又說,黨對錯誤傾向是不能遷就的,他的心裡也很難過,我們一些老同志為什麼在形勢轉折的時候就不清醒了……說著說著,表示出心情沉重的樣子。

喬木接著說,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有人不積極,反精神污染半途夭折,他們也不願意反資產階級自由化。他說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是立國之本,這場大是大非的鬥爭是避免不了的。他還說在文藝界、理論界、新聞界,都存在這個問題。他站起來,踱了幾個方步,若有所思地說:最近××(指一知名作家)寫給我一封信,他在信上說,要我解釋什麼是資產階級自由化。資產階級自由化就是資產階級自由化,難道他連這點也不知道嗎?他那些話、那些文章,有利於黨、有利於社會主義嗎?有些人,黨內有,黨外也有,就是搞資產階級自由化。他情緒有點激動。 我想,這次談話的主題明朗了,主題就是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可能在他看來,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在北京阻力不小,他想通過和我的談話,能夠在上海有所進展。但我毫無思想準備,一時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話。反精神污染時,中央一家大報在第一版有五條新聞,標題內容都是反精神污染,知識界意見很大。我也不甚理解,曾向中宣部作過反映。上海領導部門也有人佈置我們,要把反精神污染上第一版頭條,做大標題,而且還要搞十個頭條。我說這不是又在搞運動嗎,不同意這樣做。我對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所說的“散佈對黨對社會主義不滿的言論”這一條,曾要求領導上明確作出具體的界定,不然自由化這頂帽子可以到處去套了。這次談話雖然只有一個多小時,我似乎感悟了一些什麼,真的要好好領會。這時,有人通知他要出去開會。我回到北京辦事處打點行裝,準備下午啟程回上海。

就在馬達打算打道回衙的時候,胡喬木又約馬達在當天下午作笫三次談話: 剛剛躺下休息,喬木秘書又打來第三個電話,要我下午三時再去談話。我只好把機票退了,按時前往。秘書把我引入喬木家裡的辦公室,四周也是書架,他坐在一張大寫字台的旁邊,我坐在對面。他看我有點詫異的樣子,連聲說:“我想到一點具體的事,請你幫我傳達給市委。”我掏出筆記本一一記下。他講的事,有上海文聯要更換主席,對某某人的問題要嚴格批評,以及漢語大辭典編纂、毛選印刷問題,等等。我聽後感到,身為中央首長,權力真夠大,管的事也真夠寬的。喬木交代的事,我回滬以後如實地向市委負責人匯報。我為喬木做了一次臨時的義務傳令兵。幾件具體的事交代完,喬木把我一直送到大門口。

我回到報社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風已吹開了。按照上級部署,責令我們檢查一年來的報紙。對外界關於文匯報、文匯月刊幾個有議論的問題,我又得考慮如何做檢討了。這時,忽然想到,我一位老朋友,也是老報人說過的一句話:“我們這些老總,不但會編報,而且還有一個別人很難學的本領:會寫檢討。”再一次回味回味這句話,只有苦惱人的笑…… 胡喬木在兩天之內約上海《文匯報》總編輯馬達作了三次談話。所幸馬達是老報人,當時作了記錄,後來又詳細地寫入回憶錄之中,為後人研究胡喬木提供了一份可貴的笫一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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