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李真秘密檔案·李真與六個女人

第14章 第十章風中的玫瑰

李真雖然想極力地避開眾人,但英俊外貌和瀟灑的舉止使他不可避免地成了人們眼中的焦點。雖然他父親曾經長期生活在砲火連天的戰爭環境中,雖然他出生在民情剽悍的塞北風寒之地——張家口,可是李真天生有一種文化人的精明儒雅,再加上大眼薄唇,如緞子般的滿頭黑絲配上那白皙乾淨富有朝氣的俊美臉龐,倍受懷春少女的青睞,李真注定是跟花有緣的。 秀玲,如一朵淡雅的百合,清新脫俗; 紫凝,似一朵盛開的石榴,熱情而成熟; 葉瑩,山茶花般的火熱奔放; 雪凝,鬱金香一樣的高貴迷人; 馬蘭,雞冠花一樣的樸實; 梁子,玉蘭花一樣的水靈。 而現在,一位白玫瑰一樣的姑娘,帶著玫瑰特有的芬芳與白色的純潔,在他前方悄悄地開放。

李真在失意中一場場纏綿悱側的愛情,在老天的冥冥安排之下就這樣發生了。他的一個叫白玫的學生又暗戀上了他並且向他發起了猛烈的愛情攻勢。 1984年李真被清理出機關,下放到張家口市宣化縣林子鎮去支教。林子鎮,鎮如其名,整個林子鎮籠罩在團團綠陰之下,沉鬱而陰冷。 雨後的一個下午,李真無聊地在林中漫步。剛下過雨的天空,隱隱有一道彩虹。李真默默地向有彩虹的地方走去,卻始終沒能到達。 “以為彩虹就在前方,而我卻在風雨中越走越遠。” “唧唧——”一聲嬌嫩的怯怯的鳥鳴。李真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大楊樹下,一隻小小的羽毛尚未長全的鳥兒,顫抖著,拼命地向樹根縮去。 李真走到鳥兒身邊,蹲下身來。他望著鳥兒,鳥兒也望著他。他伸出手,慢慢地靠近鳥兒……

“別動它!”一個清脆而嚴厲的女聲使李真的手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他扭頭看去。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正疾步走到跟前。 “你要做什麼?別傷害它!”她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盯著李真嗔怒道。 “不,姑娘。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經過同一場暴風雨的洗禮,我和鳥兒已經是同誌了。難道我會傷害自己的同志嗎?”李真一邊自嘲似的苦笑,一邊打量著眼前的這位姑娘。 她身穿白色短袖衫,藍靛褲子,褲管整整齊齊地捲到膝下。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清亮的大眼睛,以及似有還無的淺淺的酒窩,明月般的臉,給人一種親近熟悉如鄰家小妹的感覺。沒想到,林子鎮裡還有這樣清新可人的女孩兒!李真的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絲溫暖,心情也稍稍好轉。

姑娘好像並不知道他在看她,只是將鳥兒暖在手心裡,輕輕地撫摸著它的羽毛。 “為什麼不找個地方躲一躲?你不知道你這樣會被淋病的嗎?” “為什麼要躲呢?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只能去面對。”李真好像在訴說,又好像在自語,“淋病了未必不是好事,身體上的痛楚可以讓人暫時忘記心靈上的創傷——” “心靈的創傷?你是遇到困難了嗎?和家庭,戀人,還是朋友?” “都不是。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算了,你不會懂的。”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對不對?有些煩惱是不能悶在心裡的。沒有知音,可以和陌生人說說呀,反正誰也不認識誰,說出來,心裡就好受了。古時候還有人對著樹洞訴苦呢!”姑娘爽朗地說道。

“陌生人?”李真疑惑地看了一眼姑娘。緩緩地用低沉的語調講他在科研所的成就,在計經委的失意,講他與戀人的被人誤解,講他由此受到的排擠打擊,講他一腔抱負無處施展,講他對未來的迷茫失落與徬徨…… “我很為你鳴不平。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現在需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不是自哀自憐,而是摔倒後再爬起來,不是嗎?”姑娘站起身來,又說,“看到這隻小鳥了嗎,它雖然身受重傷,落在地面,卻仍不放棄生存的勇氣。” 李真看著她手中的鳥兒,凝思著。難道自己還不如一隻小小的鳥兒嗎?難道自己真的脆弱得一點挫折都經受不起了嗎?不,這不是李真,李真,應該是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一個頂天立地有所作為的男子漢! “謝謝你,我明白了。”

“不用謝!有人幫助你,是你的幸運,沒人幫助你,是你的命運。好了,我要走了,鳥兒我帶去養了,再見!”她揮揮手,笑著走向遠方。 天邊,一條淡淡的彩虹,映出林子鎮簡單的美麗。 林子鎮文化站小小的排練廳裡,人影晃動,人聲鼎沸。受領導委託,李真為迎國慶35週年參加赴市演出在全鎮物色人才。排練廳裡不時傳出悠揚婉轉的歌聲,不時飛出一片叫好聲、鼓掌聲…… 一天下來,終於,最後一個面試者也離開了大廳。 李真皺起眉頭,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撓撓頭:“這就是你們鎮上所謂的精品嗎?” 站長小王一邊收拾著文件,一邊笑著說:“李老師,您不覺得您的標準太高了嗎。其實有很多都還是不錯的。比如——”李真打斷他的話,問道:“對不起。還有沒有誰平時表現得不錯,但現在卻沒來面試?”“有!我還一直納悶呢,她怎麼還不來呢……”

“誰?” “咚咚咚——”有人敲門。 “請進!” “站長好!不好意思,來晚了。” 是她!還是那件乳白色上衣,還是那根白絲帶,那雙白涼鞋,裙子卻是街上流行的《紅衣少女》中安然穿的那种红裙子,臉上的笑意如盈盈春水般蕩漾開來。是她,那位雨中邂逅的少女! “哎,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李老師,就是她,唱歌跳舞全鎮第一!”小王興奮地嚷道,“過來過來,認識一下,這位是李老師。” “您好,李老師。我叫白玫,黑白的白,玫瑰花的玫。”“有刺兒哦!”小王打趣道。 顯然,她好像沒有認出李真來。當然,現在的李真衣裝整潔光鮮,頭髮梳得油光可鑑,與當日的落湯雞形像已是大相徑庭了。 “全鎮第一?那先唱唱我聽聽。”李真一本正經地說道。

排練廳裡迴盪起悠揚的歌聲。低緩處似荷塘月色,高昂處如大海磅礴,時而如鳥鳴山澗,時而如空谷來風,清涼如雨的嗓音中不攙雜半點雜質,自然,流暢,把人帶入一種虛無縹緲的幻境。 伴著歌聲,是她輕盈的舞姿。如弱柳扶風,似蝶遊花蕊,像藍天下的白雲般淡然,又似夏日的陽光一般激情四射;如楊柳柳絮般飄逸,卻又透出巍巍泰山似的莊嚴凝重。歌聲,舞姿,一切如行雲流水般揮灑自如,毫不做作。 李真笑逐顏開,拍案而起:“好,就是你了!其他一個也不要了。十里地裡一棵苗,要培養就培養優質種子!” 小王長舒一口氣,笑道:“好了,我的肚子已經向我抗議無數次了。走,我帶你們吃飯去,食堂剛來一名廚子,咱嚐嚐他的手藝!” 夜裡,李真輾轉反側。她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那麼一個聰穎的有知識的姑娘!不過不記得也好,自己當初那麼落魄!

為了不影響白玫的日常工作,上課時間定為每晚6:30-9:30,地點暫定為文化站排練廳。 上課第一天,白玫帶來一隻紙盒子,打開來,放到李真面前。李真望著盒子,笑了。盒子裡,鋪著白白軟軟的棉絮,棉絮上是那隻小小的鳥兒。鳥兒已經羽翼豐滿了,一雙滴溜溜的小黑眼珠好奇地望著盒子外的世界。 “為什麼面試時你假裝不認識我呢?”李真問道。 “我想以我的實力來贏得這次機會,我要的是公正,而不是幸運。您不是也沒認出我來嘛?”白玫調皮地反駁道。她撫摸著鳥兒,對李真說,“李老師,我們一塊兒把它放飛吧!” “好啊。” 走到院子裡,李真打開盒子,白玫托起小鳥:“飛吧,鳥兒,去尋找屬於你自己的天地吧。”

鳥兒歪著腦袋看看綠樹,看看藍天,又看看李真、白玫,才緩緩扇兩下翅膀,扑棱棱飛了起來。飛不太遠,落到樹枝上,扭頭看看二人,唧唧叫兩聲,飛走了…… 講課過程是細緻而漫長的。白玫的嗓音完全是天然的,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性訓練,如同一片肥沃的尚待開墾的沃野,靜靜地期待著農人的到來。 李真教白玫識簡譜,發音,練聲,練唱……李真糾正白玫歌聲舞姿中的錯誤…… 李真給白玫做示範……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知識一日之內全傳授給白玫。可他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只能耐心地、再耐心地一點一點地教。而白玫呢,雖天資聰穎,卻總是用心地去揣摩一招一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李真也不由得為她的刻苦努力暗暗折服。 除了教授音樂舞蹈專業知識以外,他們也談一些課外話題,談詩歌,談社會,談理想,談人生……藝術追求的默契,心靈交流的和諧,使兩顆年輕的心在不知不覺中靠近,再靠近。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風,穿過窗戶,吹得燈晃,再晃。李真端坐床頭,在日記中寫道:沒有哪一刻比今夜更令我感動。當白玫在排練廳門口迎我的時候,當她一定要我蒙上黑紗的時候,當我走進屋子,睜開雙眼的時候,我驚呆了。我看見滿屋的燭光與溫馨,我看見搖曳著的排了一圈又一圈的紅蠟燭,我看見桌子上刻著生日快樂的大蛋糕,我聽見白玫柔美的歌聲緩緩地從耳畔劃過: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我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一個多麼善良純樸的女孩! 20年來,誰還記得我的生日?生日,多少年前就已經從我生命中消逝的一個詞,那麼遙遠,那麼一個讓我想去觸摸又不忍不敢不能觸摸的一個夢啊。今天,它又回來了!不是紫凝,不是秀玲,不是雪凝,不是馬蘭,不是梁子,也不是葉瑩。是白玫,又把它帶回我身邊。 紅燭,蛋糕,很普通,也很俗,但就在這暖暖的燭光中,我們面對面地坐著,笑著;哽咽著,一口一把蛋糕吃完了……蛋糕很甜,真的,很甜很甜…… 又是一個傍晚。雲霞滿天。大地籠罩在一片紅彤彤之中。李真在文化站的門口踱來踱去。 7點了,她怎麼還沒來呢?可能有事耽擱了吧。李真安慰著自己。 7:10分,白玫沒有來。 7:15,小路上還是人影全無。 7:20,李真開始焦躁起來。不會出什麼事吧?他突然想起了桑乾河畔的那個女學生。不,不會的,沒有那麼多的壞人,也沒有那麼多的巧合。李真趕緊打消自己不祥的念頭。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鎮上不時傳來陣陣犬吠聲。 李真決定出去找白玫。剛走出屋門,小路上隱隱地出現一個人影,由小變大,近了,近了,更近了。李真充滿希冀地望著那個影子,是她!李真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白玫也看到了李真。自行車還沒騎到跟前,她就連聲道歉:“對不起,李老師,讓您擔心了。”她的眼睛紅紅腫腫的,臉色很不好看。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李真輕聲問道。 “嗯。不,沒,沒什麼。”白玫掩飾道。 “你說過,有些事情是不能悶在心裡的。有什麼困難,說出來,我幫你解決。” “李老師,我……我恐怕不能再跟您上課了……”白玫終於忍不住,淚水肆虐地流出來。 “為什麼?家裡不同意,還是你自己想放棄?”李真一驚。 “輿論。李老師,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那些男職工都罵我是假清高,女同事又罵我是狐狸精,還有鎮上的老人們,也在我背後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我受不了他們那種眼神,真的受不了……”白玫漸漸泣不成聲。 李真明白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世俗的眼光,市委大院有,小小的林子鎮也有。他不由得陣陣心痛。 “林肯說過,只要我不對任何攻訐做出反應,這件事就會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有那麼簡單嗎?有多少次我爸媽命令我離開你,甚至放棄音樂,你知道嗎?有多少次我被男職工攔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嗎?他們揚言要給你點顏色看看,你知道嗎?”她抬起頭,顫顫地問,“李老師,我該怎麼辦?” “人們之所以愛嚼舌根,是因為一些事情有多種發展的可能。我們不如就做出一個結果給他們看。在他們看來,我們的將來無非有兩個,一個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一個是……”李真停下來,扭頭徵詢似的望了一眼白玫。 “你是說,我們演戲給他們看,假裝我們就是他們所認定的那種男女關係?” “你覺得行得通行不通呢?”沉默。 李真突然後悔起來。的確,白玫是個聰明可人的女孩,她平時絕沒有超出師生情意之外的言行啊。對這麼一個純真的女孩,他怎麼能提這樣一個建議。 “好!為了藝術,為了我的音樂!”白玫抬起濛濛淚眼,惶惑又肯定地回答道。 愛情比藝術更神聖。而此時,愛情和藝術完美結合,深深地慰藉了李真的心。 第二天下午,濛濛細雨又裊裊婷婷地飄落下來,似煙,如霧,若有若無,亦真亦幻。漫步其中,一股清新的潮濕撲面而來。 李真持一把傘,並不打開,在紡織廠門口靜靜地等著,看三三兩兩的工人或奔或跑或慢慢地走過。白玫夾著包和兩個女孩說說笑笑地走了過來。 “白玫!”李真撐開傘,笑著迎過去。白玫臉稍稍一紅。 “白玫,他是誰呀?”兩個女孩互相捅著腰眼嬉笑著說道。 “他——”白玫支吾著。 “哦,我是她的男朋友。你們是她同事吧?沒有帶傘嗎?要不要藉給你們?”李真熱情地搶著說道。 “哦,男朋友啊!不打擾你們了。雨中散步,好Romantic喲!”兩人笑著走遠了。 李真撐著傘笑望著白玫。白玫的臉此時像盈盈春水中的一朵紅蓮,在濛濛煙雨中愈發嬌羞可愛。她伸出一隻手,握在李真握傘的手上,兩人相視一笑,向前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李真每天接白玫上下班。李真給白玫送一束又一束鮮花。李真和白玫手牽手逛街。李真和白玫在商店挑選禮物…… 背後的目光,漸漸地少了;背後的聲音,慢慢地淡了。人們開始笑著和他們打招呼,開始用羨慕的口吻同白玫父母說話。白玫的父母也漸漸地挺直腰桿,問女兒什麼時候帶毛腳女婿上門。當李真和白玫雙雙出現在白玫家門口的時候,那場差點將白玫擊垮的輿論真正地畫上了句號。 兩人的關係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跟李真在一起,白玫會有一種歸屬感,如同常春藤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樹幹。但有什麼可以讓人依靠呢?我們是活在自己的夢裡罷了。跟白玫在一起,李真會覺得白玫的快樂像空氣一樣浸透著自己的身心。 他們好像已經忘記了起初的約定,他們也很默契地保持著這份沉默,誰也不主動去捅開那層薄薄的紙。他們希望這份簡單的快樂能無限期地持續下去,永遠,永遠……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李真突然接到梁子的一個電話,她要到林子鎮來。 無異於平地忽起一聲驚雷。梁子要來?難道她聽到一些什麼了嗎?還是公事?或是僅僅為了思念?李真突然覺得一絲愧疚,畢竟,兩人手挽手走過了一段,而且可能還會繼續走下去。 “李老師,我會跟梁子姐姐說清楚的,您是為了我。”白玫囁嚅道。 李真無語。 “李老師,後天的比賽,你……你會陪我去嗎?我……我怕怯場。”白玫突然問道。 “看著我的眼睛,你就會有信心,有力量的。”李真說。 窗外,一片烏雲慢慢地移動。漸漸地,太陽便隱沒在雲層裡了,只剩下一圈昏黃的暈。 梁子來了。她是笑著來的,一下車就蝴蝶一樣撲到李真懷裡,吊在李真脖子上,歡笑。 來到李真臨時宿舍,看著潔淨的桌椅,雪白的窗簾,各種用品擺得井井有條,梁子笑讚道:“李真啊,原以為你們單身男人的房間都是鬼子掃蕩過似的亂七八糟呢!” “哦,是白玫過來幫我收拾的。”李真並不掩飾。 “哦?那我明天可得好好謝謝人家,謝謝她幫我照顧你照顧得那麼好。”梁子的真誠裡透出一絲不明的笑意。 “李真,今晚上你把我安排在哪兒啊?總不會讓我露宿街頭吧?”梁子問道。 “你就在我這兒吧。文化站還有不少事等我去處理,我恐怕又得夜戰了。”李真的語氣平平,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聽著重重的關門聲和李真遠去的腳步聲,梁子吼道: “李真,你這個混蛋——” 第二天,正是全市職工業餘歌手大賽的日子。白玫趕到排練廳的時候,李真正在吃著梁子帶過來的早飯。 “哦,白玫過來了啊。李真說今天要陪我逛街,需要什麼東西嗎?師母給你捎回來。”梁子說道。 “哦,不,不需要什麼。你們玩好。我先走了,我還得趕車。”白玫欲轉身。 “哎,白玫,等等,她跟你開玩笑呢!今天你比賽嘛,我一定要去的,我得親眼看著我一手培育的種子開花、結果。梁子,你也一塊去吧。”李真一邊咽著米粥,一邊含糊地說道。 “原來白玫今天要比賽呀!可惜,我無緣看你登台領獎了。組織上派我來林子鎮實地調查支教,我今天就得開始工作了,就不能給你捧場了。不過,李真去了也就代表我們倆了。祝你成功!”梁子仍是一臉的笑。 傍晚時分,李真、白玫走出車站。 白玫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如同市中心的那個女雕像一樣嚴肅。 李真在這種寧靜抑或說是死寂中漸漸地惶惑起來,他緊走兩步,和白玫並排在一起。他舉起手中的獎杯,愉悅地說: “怎麼,陶醉了麼?” 獎杯是白玫的,全市職工業餘文藝比賽一等獎。大賽上,白玫艷而不俗落落大方像白玫瑰一樣在台上綻放。台下,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白玫,看她的嘴唇張,攏,張,攏,一個個清脆的音符在那一張一合中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飛起,飛落,將整個舞台迷亂,迷亂。 白玫停下來,走向路邊,站定,一手抓住一根垂柳枝,嘆道:“老師,您認為這算是成功嗎?”一邊緩緩地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李真的眼睛。 李真躲開她直射的目光。他不知道她說的是音樂,還是情感,或是兩者都有。 “總可以說是成功的開始吧。”李真故作輕鬆地回答。 “為什麼不說是失敗的開始呢?”白玫的問話緊迫不捨。 “因為那不屬於你。你是一個堅強的人,成功屬於強者。”“謝謝您對我的肯定。可是,強者,一定是一個堅強的人,而堅強的人,卻不一定是強者。”白玫苦笑一下,接著說道,“小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我能站到舞台上面對幾千人放聲歌唱,聽幾千人為我歡呼鼓掌,看我的父母親坐在前排為我的成功喜極而泣。現在,我才知道,事業上的追求是無止境的。以後的路還很長,很長……”白玫不再說話。 “那,你生活上的追求呢?”多少年後,李真仍想不明白,當初為什麼要把這個刻意迴避的話題提了出來,為什麼最終還是打破了那份保持了很久的默契。 “生活上……我生活上的追求是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錢買一輛車帶爸爸媽媽到世界各地旅遊,能讓爸爸媽媽過上舒適安逸的生活。希望每一個愛我的和我愛的人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我希望,希望您能早日找到一片施展抱負的天地。您是一個有理想有才幹的人,困在這裡無疑是龍遊淺水,虎落平陽了。我也希望您能早日擁有一個屬於你們倆的家,一個溫暖的家。”白玫的聲音緩緩的,像月光一樣流動,溫柔地落在李真的身上。 他明白了,從此以後,他和白玫感情的出發點和終結點,就是師生情了,一種朋友似的、兄妹似的、純真的師生情。想到這裡,李真突然感到一絲悲哀,漸漸地擴散、擴散,於是,整個胸腔都在一種沉悶的擠壓中痛了起來。 “老師,我給你唱首歌吧。” 一曲唱完,白玫已是淚流滿面。李真走過去,輕輕地將白玫攬在懷裡。第一次,他知道,也是最後一次,他希望時間凝滯在這一刻,直至地老天荒。 “我決定,推薦你到省歌舞團去。”李真說。 “真的?行嗎?”她的眼中閃過一束欣喜與急切盼望交織的目光。 李真點點頭:“省歌舞團正要招收年輕演員,你準備一下,要考試的。” 一個月之後,她果然被錄取了。不難想像,興奮之情是怎樣充盈著他們的心。對於她,這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個轉折點。而他,興奮之中又有著一種分割前的依戀之情。隨著行期漸漸臨近,又增加了一股莫名的惆悵。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說實話,他希望她有所作為,卻又不願意離開她。他想對她表白,卻又沒有勇氣。唉,人生,感情!時刻計算著分離的日子,他倒希望她早早去報到。這樣,也許他的心情能早一點安靜下來。 事也湊巧,他的一篇報導獲得了好新聞獎。接到通知後他立即到宣傳部參加授獎大會,這個小小的成功使他的心得到了一點撫慰。 半個月後,白玫要走了。 李真沒有去送。他知道,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坐在和白玫初次相遇的小樹林裡,李真好似看見白玫一步步登上站台,轉身,在人群中尋找,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淚水無助地滑過臉頰,失望地上車,遠去…… 回來之後,只看到她留下的一張照片和一份疊成燕子形的信。相,照得很美,像平常的她,清淡、自然;信,寫得很短,像她平常的話,跳躍性很強。 “我不喜歡照相,這次,是特意為了你,李老師。這個形象,只有你能看到。您喜愛的羅曼·羅蘭說過:'生命的節奏是愛。愛我們的事業,愛我們心中的人……'他們都是永恆的,等著你及你再次成功的消息。” 即使匯集世界上的全部語言,也描述不出他當時的感情。晚上,他為她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但是,激情的潮水沖擊著他,使他不能自禁。 河水流,眼淚流,官廳峽回頭,兩岸青山送玫行,一行綠樹隨左右。河水流,難分手,相思的紅葉夢中留,等到香山紅葉時,舉起雙手迎歸友。 第二天,他把信寄給了她。 文字語言,恐怕是解決人們遠道牽掛的最有效的辦法之一。她走後的第二封信中,他們就互相表白了相互思念之情。此後,那裝著情思、裝著鼓勵、裝著交流學問的信,便成了他們愛情的紐帶。 她的語言永遠是那麼熱烈,熱烈得讓人心中發燙。她希望他努力,希望他多出作品,希望他不要甘於默默無聞,希望他人黨、提干,希望他能夠獲得大的成功……他理解她的心情,遺憾的是,他沒能按照她的希望去做。在將近兩年時間的支教、回機關里,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時間都用在學習和工作上。他自稱用自己有限的能力為這個小鎮培養了一批批群眾文化骨幹。就這樣,他沒有再寫出好新聞,沒創作出一首好歌曲,也沒有仕途上的進步。於是,就像一些小說中寫的那樣,她的來信漸漸少了,語言中出現了失望和抱怨的情緒。他解釋、說明,他引用魯迅關於天才和泥土關係的論述希望她能理解他,然而,沒有任何作用。最後,他收到一份短短的信,只有一句話:我完全失望了。他卻仍在希望,但一切無可挽回,他們的愛情在這裡畫上了句號。 又一朵花兒惆悵地離他而去,靜靜地,在他生命之外綻放,留下的,只有無盡的憂傷…… 支教結束後,李真回到張家,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向梁子澄清他和白玫之間的事情。他對梁子說,你知道我最愛最愛的人,只有你一個,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他邊說邊深情地望著梁子。梁子也是那樣深深地愛著李真,她曾想“只要能想著你我就滿足”,如今她怎能拒絕這雙眼睛,這雙曾讓她魂牽夢繞的眼睛。 李真說:記得第一次握你的手,失去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走;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那時第一次知道天長地久……感覺你屬於我,看著你的眼眸,第一次就決定不再回頭。 梁子輕輕地伏在他的胸,輕輕地說:“我相信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支持你。”說完深情地吻著李真。看著梁子,李真為自己有男子漢的胸膛而驕傲。男子漢是要做大事的,李真暗暗地想,我要讓你為我驕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