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李真秘密檔案·李真與六個女人

第12章 第八章荒誕的語

李真在離開果樹場以後,並沒有直接去市電子研究所報到工作。 孤芳白賞的他一直在苦苦思索一個問題:自己英俊瀟灑而又聰慧睿智,為什麼卻一次次受到命運的殘酷打擊?想當初,他歷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之後,成績優異卻與理想的重點大學失之交臂。大學畢業後,不少同學都在城市中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而他卻被分配到荒涼的果樹場教書。他是個認真對待感情的人,多情而又癡情,可情場的失意卻讓他悲痛至極。紅塵之路依舊漫長,李真的心,卻已經疲憊了。現在的他,沒有、也找不到力量支撐自己再走下去。 他捫心自問:我的前途究竟在哪裡。如果沒有前途,那我又何必苦苦蹉跎於這個紅塵俗世。如果我真的如兒時算命先生所言,能夠在而立之年以前如日中天,那誰又能給我指點一下迷津。惘然之餘,李真想到了去北方佛教勝地——清涼寺。

清涼寺位於河北省涿鹿縣城西北、黃洋山的群山懷抱之中,寺院勾花草芳鬱,松柏參天,風景優美,氣候宜人。 據說清涼寺始建於漢代,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自魏晉至民國初年,曾有多位高僧在此修行,因此名聲雀起,方圓千里,無人不知。 清晨,李真從山腳下的“清寧堡”出發,沿著曲折的山路向上攀登。在大約兩公里處,見到一塊“大界石”。 “大界石”三丈餘高,把上山的路分為西、北兩條。往西的山路稱“小盤”,北邊的則稱“大盤”。李真選擇從“大盤”上山。他拾級而上,終於在晌午時分趕到了清涼寺。 一個正在清掃院子的尼姑惠明將李真迎人山門。 惠明大約二十八九歲,俊俏的瓜子臉,紅潤的面龐,的大眼睛,漂亮而有氣質。李真沒想到,山寺裡竟有如此窈窕的尼姑,好似洛濱女神初出水,月裡嫦娥落人間。便趁她不注意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穿過山門,李真隨惠明來到清涼寺中。但見院內古木參天,百花競艷,不時傳來幾聲鳥兒的嗚叫聲,使山寺顯得格外幽靜。來到大雄寶殿前,惠明對李真說,施主請先在這稍等片刻,待我去通告師父一聲。李真說,麻煩小師父了。 惠明離開後,李真打量著大雄寶殿。但見殿宇高大雄偉,金碧輝煌。寶殿正中央,是釋迦牟尼的塑像。佛祖神態安詳,端坐在蓮花台上。阿難、伽葉及眾羅漢排列在佛堂兩側,給人以莊嚴肅穆之感。 。 不一會兒,清涼寺的主持元真和惠明便走了出來。元真看起來五旬開外,飽經風霜的臉上始終掛著慈祥的微笑。惠明為他們做了簡單的介紹。寒喧之後,元真說,天色已經晌午,施主遠道而來,必定十分飢餓了。惠明,你帶李施主到南廂房吃些齋飯吧。

惠明說,好。請師父回觀音殿打坐,我會好好招待李施主的。 李真跟著惠明,走過大雄寶殿,又登上二十多層磚階,見到一座精巧雅緻的小閣樓。惠明介紹說,這是藏經殿,藏有數万卷佛經。聽說有宋刻本呢。李真驚異地問,宋刻本,你讀過嗎。惠明笑笑說,哪裡,我出家不過幾年,所讀的書不過這裡的千分之。離藏經殿不遠,便是祭祀關羽的關帝廟。欣賞著廟宇牆壁上栩栩如生的宗教壁畫,李真對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佛教文化感慨萬千。 惠明帶李真來到南廂房,又將齋飯擺好。李真早已飢腸轆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惠明說,施主慢點,別噎著,小心成為第一個噎死佛啊? 李真笑得把嘴裡的食物都吐了出來,說,噎死也能成佛。 惠明說,眾生皆可成佛,佛教並不玄妙。施主聽說過拈花微笑的故事吧。據說有一次,佛祖從極樂世界採得一隻曼陀羅花,將它拈在手裡向弟子們展示,眾人皆不解其意。惟有伽葉會意一笑,便得到佛祖的真傳,成為禪宗第一代大師。

李真問,依小師父所言,莫非成佛非常簡單。 惠明說,萬物皆有佛性,但能否修成正果,還要看有沒有佛緣,願不願覺悟。 李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惠明又說,佛教只是提倡一種精神,一種境界,即大徹大悟。它並非教我們位列仙班,只希望我們在紅塵中尋求人生的真諦。所謂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 李真突然打斷惠明的話說,不知小師父是如何覺悟、遁入空門的。 惠明突然緘默了。李真發現,她的眉宇間似有一絲憂傷之色,便改口說,既然師父有難言之隱,我就不便過問了。還望師傅原諒我先前的無禮。 惠明淡淡一笑,李施主,自從我初次見到你時,便有似曾相識之感。既然是有緣之人,告訴你又何妨。 惠明向李真講述了她那悲傷的過去。

她原名付彩,住在離涿鹿縣城西不遠的一個小村莊,父母都是農民。六歲的時候,村里搞“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結果越“躍”越窮。為了養活家人,付彩的父親在後院偷偷養了幾隻雞。其他社員發現後,便反映到上邊,說他抱著資本主義尾巴不放。付彩的父親被批鬥致死。為了養活她剛剛出生的弟弟,母親以三鬥小米的價格,將她賣到鄰村一戶人家做童養媳。到了丈夫家,公婆對她十分苛刻。他們家條件還可以,卻給她吃很粗劣的食物。丈夫是一個比她小兩歲的男孩子,經常欺負她,她卻不敢還手。到了七歲的時候,公婆便叫她劈柴,做飯,下地干活,像丫頭一般使喚,動輒便打罵她。她的童年浸滿了傷心與淚水。 十三歲的時候,那個正準備與她圓房的小丈夫因得天花而一命嗚呼。公婆為了留住她這個不花錢的丫頭,同時希望將來有個人養老,便給他招贅了一個姓劉的回鄉知青。那個知青比她大十歲,他的一條腿在被批鬥的時候給造反派打傷。不過,他對付彩非常好,經常問寒問暖,幫她干家務。和知青在一起的時光,成為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面對公婆的暴戾,她不止一次對知青說,咱們走吧,逃得遠遠的——知青卻說,他們對我有恩啊。不是他們收留我,我能活到今天?哎,忍著吧。他太善良,但也太懦弱了。在那個是非顛倒的歲月,他無意於參加什麼你死我活的鬥爭。不料, “造反派”、“保皇派”幾乎同時把矛頭指向了他。付彩的公婆為擺脫干係,便在深夜時候偷偷逃走了。知青卻被熊熊大火——美其名日“無產階級的烈火”活活燒死。 從此以後,付彩終日以淚洗面,畢竟她和他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歷史的車輪緩緩地前進著,文革結束了,改革開放開始了。 村里分給付彩的兩畝地,不想卻被公婆的一個二侄子霸占,無奈之中她走上了浪跡天涯的乞討之路。 有一天,她餓昏在黃洋山上,被一個老尼姑救回清涼寺中。歷經諸多磨難,飽嚐世間辛酸,她已經無心留戀紅塵,便決意遁入空門。那個老尼姑就成了付彩的師父,她就是清涼寺的住持元真。

李真已經淚水盈眶,這時,他發現惠明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的確,說到動情處,惠明總是凝視著李真,她的眼睛似乎想告訴他什麼。 下午的時候,惠明帶李真來到元真所在的觀音殿,觀音殿佈置典雅,十分清幽,大殿的正中是觀音大士的塑像,她容貌端莊,手持拂塵,腳踏清蓮,栩栩如生,活潑可愛的善財童子與龍女公主侍立在兩旁。善財童子眉頭微皺,若有所思,龍女公主則青絲飄逸,神采飛揚。 正在打坐的元真見他們來了,便放下手中的木魚,說,施主休息得可好?李真說,山寺好清涼,真是蟬噪林愈靜,鳥鳴寺更幽。吃罷齋飯後,一覺酣然睡去,醒來時不覺已過去兩個時辰了,倘若我也能潛心靜修於此,難道不是人間美事。 元真說道,施主,你塵緣未了,紅塵之路還長著呢。李真問,此話怎講?

元真說,一言難盡,言語不周,還怕有冒犯之處。我們就要誦經了,待晚上讓惠明告訴你吧。 夜,剛剛拉下帷幕,花,卻已在風的囈語中酣然睡去。或許,只有蟋蟀曉得我的寂寞,在淚光瑩瑩的草間嘆息。 晚上,李真帶著心中的疑問,去惠明所住的摩訶殿找她,可是她卻不在。李真找遍了整個寺院,終於在後花園見到了惠明。她望著繁星滿天的夜空,正在發呆。 李真說,惠明師父一定是又想起了自己的不幸身世吧。其實,我很讚賞佛家所說的一句話,事情看得開去,一切憂傷和郁悶都可以忘記。其實,芸芸眾生,都是凡夫俗子,誰沒有一些傷心事呢? 惠明轉過頭來說,依李施主所言,大約你也有一些傷心的事情了。 李真就把自己內心的苦水吐了出來:

我高考的時候,成績非常優異,卻考上了一個非常不理想的學校。大學畢業後,又被分配到荒涼的果樹場教書。我少年時,就懷有“經國濟世”的理想。因此,來到果樹場後,我想入黨提干,就向果樹場所在公社文教黨支部遞交了入黨申請書。可是從此就如石沉大海,沒了下文,而單位里工作一般的三個人都入了黨,他們有的比我來果樹場還要晚,甚至有兩個人是後補的入黨申請書。我氣不過,找到黨支部組織委員討個說法。組織委員卻說,這個你別著急,我最早在第一次黨支部會上提的就是你,你年輕有活力,教學好,工作效率高,教學成績好,應第一個列入黨積極分子和培養對象,可是在第二次支部會上,書記說,李真教學工作一直是不錯的,但有許多人對他看不慣,為人處世太狂妄,不尊重領導和同志,頭髮太長,穿得西裝革履,人們認為他穿的是奇裝異服,唱流行的港台資本主義歌曲,立場不堅定,他有資產階級傾向,不能艱苦樸素,不大眾化,太特殊,還不能正確對待婚姻戀愛,脫離人民。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你和書記的關係處理得不好啊。

我就是想不通,難道黨章裡寫著不讓青年穿新式服裝、留新式髮型、談戀愛這些內容了嗎?入黨應是憑個人的工作業績和能力啊,這裡面怎麼會夾雜了這麼多私人關係和感情成分呢?我心目中那個純潔的社會主義,怎麼會是這樣黑暗的? 惠明聽後嘆息說,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吧。 不知為什麼,李真隱約感到,惠明每次看到自己的時候,目光總是流露出一種感情,是期待,還是—— 李真避開惠明的目光,問道,上午談到我前途的時候,元真師父一直諱莫如深,那惠明師父能否賜教呢。 惠明說,我見施主氣度不凡,將來必定前途無量,只是——只是什麼李真據說當時惠明給他測出了十六個字:勝必離張(家口),敗就離莊(石家莊),毀滅在唐(山),妻不是楊。李真雖說是唯物主義者,但他對自己在張家口的前途感到擔憂,他還有些半信半疑。 惠明又說,在北京故宮後面,有清朝大總管李蓮英的一個大宅院,在大院裡有一個地下室,由地下室通往一水井,這井裡的水連接著景山公園後中軸線上的一條龍脈,通過觀察這口井水的變化,可以知道各個朝代的更替興衰,這個大宅院地下室還有兩本書,若施主能拿到它的話,很快就會飛黃騰達的。 三十八歲那年,你有一個坎,如果你能闖過它,便一生平安無事,官可以做到副總理,如果闖不過的話,便可能半世輝煌,半生遭殃。 那依大師看來,我闖過這一坎有幾成把握? 惠明說,恕我直言,把握不是很大,我見施主很有佛緣,何不擯棄紅塵,潛心修佛? 李真說,小的時候,算命先生也曾說過我會在三十多歲走向人生的輝煌,現在師父也出此言。這麼說來,紅塵之世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呢,我又怎麼能遁人空門。再說,我既然有王侯之相,那上天又怎麼不會保佑我度過生命中的那一次劫難呢。惠明說,這只是我的一個建議,不會勉強施主的。天色已晚,施主早點休息吧。 李真看到桌上的香燭已經燃燒殆盡,就說,師父幫我換支香燭吧。 第二天早上誦經的時候,元真發現惠明心不在焉,便趁她不注意,搶過她的《金剛經》。經書中卻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菩提到死絲方盡,香燭成灰淚始乾。當初,她就隱約感覺到惠明似乎有些不對勁,現在,她完全明白了。 元真並沒有責備惠明,而是意味深長地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佛性常清淨,便不會惹塵埃。既然已經遁入空門,就應該擯棄一切凡心俗念,潛心修行才是。又豈可貪戀紅塵,陷進無謂的情感糾纏之中?惠明,李施主要走了。你和我一起送送他吧。” 元真和惠明送李真走出山門,元真從懷中掏出一顆舍利子,對李真說,山寺貧寒,無以為贈,施主請收下這顆舍利子吧。它是唐代的衍悔大師圓寂時留下的,可以保佑施主逢凶化吉,一帆風順。但要注意,這顆舍利子有一句禪語:唐時遇唐,萬事荒唐李真問道,此話怎講? 元真說,天機不可洩露,施主日後自然會明白的。李真來到惠明身邊,親切地說:我走了,你多保重。惠明說,願施主一路順風,貧尼不遠送了。希望施主吉人自有天相,日後能一舉成名,我們後會有期。 李真看到,惠明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可是,他不能再說什麼,也不能再做什麼。他朝元真和惠明揮揮手,便匆匆離去了。惠明望著李真遠去的背影,天空彷彿迴響著佛祖的聲音“百年伉儷是前緣,天意巧周全。試看人事,禽魚草木,各有蟬聯……” 李真知道,他是不屬於這裡的。空門就是如此。如果你沒有佛緣,想進也進不去。而你一旦進去了,想要再次步入紅塵,回到俗世,卻比登天還難。做了尼姑才知道有多悲觀呀! 那顆舍利子,李真一直帶在身上。它保佑著李真度過一個又一個人生的溝坎,逐步走向仕途與人生的巔峰。可是,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李真,為所欲為,終於重重地跌了下來。在唐山,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唐時遇唐,萬事荒唐。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也許世界就是這樣,辛辛苦苦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在一個孤獨的瞬間才發現人生的真諦,當李真在獄中只想能有一個溫馨的家的時候,還有許多人想能像他那樣活一天也好,還有窮酸文人說什麼“縱向荒唐演大荒,人生難得幾黃梁”! 李真懷著忐忑的心情離開了清涼寺。他反复默念著:勝必離張(家口),敗即離莊(石家莊),毀了在唐(山),妻不屬羊。然而他卻將“妻不是楊”錯記成“妻不屬羊”,事情真的會如尼姑所預言的那樣發展下去嗎? 帶著大師的告戒,帶著沉重而復雜的心情,李真回到了張家口。艱難地走在人生的路上,準備開始他新的工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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