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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奇兵制勝

李志民回憶錄 李志民 11085 2018-03-16
一九三一年六月二十一日,正當我軍在贛東、閩西廣大地區開展群眾工作,建立紅色政權,擴大工農武裝,中央蘇區一片歡騰的時候,蔣介石竄到了南昌,親自組織和指揮對我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反革命“圍剿”。這消息像一股風一樣傳到部隊,廣大指戰員一個個磨拳擦掌,決心叫這個人民的公敵、反動派的頭子親自嚐一嘗人民鐵拳的滋味。 七月一日,在我們歡慶中國共產黨誕生十週年的鑼鼓聲中,敵人對我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反革命“圍剿”開始了。這次“圍剿”比以往兩次大得多,兵力增加到二十三個師又三個旅共約三十萬人,主力是陳誠、羅卓英、蔣鼎文、趙觀濤、衛立煌等嫡係部隊,由蔣介石親自出馬任總司令,何應欽任前線司令,並且帶有英、日、德等國的軍事顧問,配屬了五個航空隊的幾十架飛機。他們兵分三路,以凶猛的姿態沖向我中央蘇區腹地,想乘我軍苦戰之後未得休整的機會,採用“長驅直入”的戰略,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把我軍壓迫到贛江邊上進行決戰。

當時,我們的處境是十分困難的。面對著三十萬裝備精良的敵軍,紅軍的主力只不過三萬人,不僅在裝備上處於劣勢,而且眾寡懸殊。尤其是我軍在剛剛勝利結束的第二次反“圍剿”中連續苦戰,以後,又緊接著轉入緊張的群眾工作,僅一個月時間,未能很好休整,而且部隊又分散在贛東、閩西,遠離老根據地。但是,經歷過第一、二次反“圍剿”鍛煉的紅軍指戰員們都堅定地相信:無論形勢多麼險惡、困難,在方面軍總前委和毛澤東同志的英明指揮下,敵人新的“圍剿”一定也會像第一、二次一樣被粉碎的。 為了粉碎敵人的第三次“圍剿”,方面軍總前委和毛澤東同志為我軍規定了“避敵主力,打敵虛弱”的方針,並決定採取“磨盤戰術”,首先繞入敵背,搗其後路,由興國經萬安突破富田一點,然後由西而東橫掃過去,甩敵主力於贛南,置於無用武之地,等他們轉回來,必然十分疲勞,再選可打者消滅之。為執行此計劃,紅軍主力以急行軍繞過深入根據地的敵軍前鋒,分途向贛南根據地的興國地區集結。

這是一次大規模的戰略行動,也是一次艱苦的進軍。從福建西部地區,繞過整個根據地南部,到贛南的瑞金、興國,全程約一千多里。部隊分路出發,以急行軍速度,沿著閩西、贛南的山嶺小道向西疾進。七月,正是盛夏季節,戰士們背負著全部行裝,在烈日下行軍,一個個汗流浹背。腳下的石板路,被火熱的太陽一曬,腳落下去烙得鑽心的疼;陽光的反射烤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時早稻還沒有收割,仍處於青黃不接的時節,大兵團行動,糧食更加困難。有時糧食不足,部隊只好喝點稀飯充飢。尤其困難的是病員增多了,中暑的、發瘧疾的、拉痢疾的,這個沒好,那個又病倒了,收容隊一天天在擴大。 但是,千難萬難也難不倒英雄的紅軍戰士。大家從第一、二次反“圍剿”的親身體驗中懂得了一條道理:為了打勝仗,就一定得多走路。當時,部隊中流傳著的所謂“勝利在腳”、“走路出勝利”的口號,便是對這個道理的簡明扼要的解釋。為了勝利,大家都自覺地忍受著一切困難:衣服被汗水浸透了,把汗水擰掉;草鞋磨破了,用破布把腳包起來,或者乾脆打赤腳;餓了,把皮帶紮緊點;病了,把病號們組織起來,提前出發,走在隊伍的前頭,互相攙扶著前進。在行軍行列裡,戰士們時而開起政治討論會,時而進行文化學習。特別是行軍鼓動工作,更是活躍。道邊的山石上、樹幹上到處是標語口號。每到難走的地方,軍團“火線劇社”的文藝戰士或者師宣傳隊的宣傳員們就出現了,道旁留聲機吱吱呀呀地唱著,宣傳員們唱歌、呼口號,鼓動著戰士們前進。每當休息的時候,哪怕只有十幾分鐘,士兵委員會的骨幹分子們也在進行鼓動工作,來個小演出,唱段山歌,或者班排之間進行一次唱歌比賽。山谷裡、樹林裡,到處升騰起歌聲和歡笑聲,疲勞和酷熱就被忘得乾乾淨淨。

經過連續十來天的行軍,部隊完成了千里回師的任務,經過石城、瑞金,來到了老根據地——興國。 一到興國,完全換上了另一幅景象。群眾象迎接久別的親人一樣,熱忱地接待了我們。部隊一進村,一大群兒童團員組成的“打扇隊”就把隊伍包圍了,每人一把扇子,一面唱著山歌小調,一面對著戰士們扇起來。戰士們總是興奮得滿臉通紅,懷著無限感激的心情,怪不好意思的。老人、婦女們帶著雞蛋、草鞋挨單位慰問;父母慰問兒子,老婆慰問老公,又是一番熱鬧。接著來的是洗衣隊,姑娘媳婦們,每人一個竹籃,一個洗衣棒槌,籃子裡裝著大塊小塊的碎布和針線,她們東翻西找,連戰士們用心藏起來的髒衣服也被搜出來了,然後洗得乾乾淨淨,補得整整齊齊地送來。赤衛隊早已把哨兵一站站地放了出去。參戰的準備工作也做好了,擔架隊組織得妥妥噹噹;要嚮導,抬腳就走。轉戰幾個月的工農子弟兵們,完全象回到了老家,吃好睡好,迅速得到了休息,個個情緒高漲,請戰書不斷地一級級遞上來:“快打吧,消滅掉白軍,保衛人民夏收!”“堅決粉碎敵人的第三次'圍剿'來報答根據地人民!”

人民的支持,是紅軍取得勝利的最主要的條件。我軍這樣千里回師,大踏步的戰略轉移,不僅使部隊獲得了這樣好的人民條件,而且使得主力集中了;同時也避開了敵人的銳氣。並在轉移期間,弄清了敵人的計劃和部署,便於我們從容對敵。而敵人在深入根據地之後,卻遭到根據地人民堅壁清野的封鎖和地方武裝的襲擾,吃盡了苦頭,軍力大大減弱了。 在我軍到達興國集中以後,敵軍也已分路逼近了我軍面前。方面軍總前委和毛澤東同志根據敵我態勢,決定開始出擊。 七月三十一日黃昏,我和團長龍昌漢率紅七團同兄弟部隊一起按計劃向富田開進,當晚行軍三十里,到茶園岡與沙村之間休息。 八月二日,我團奉命配合兄弟部隊攻擊富田西北的新安圩,可是,當部隊進到石肢以北時,突然,師部騎兵通信員跑來傳達了命令:立即向後轉,折回興國西北的高興圩。回到高興圩才知道,我們的行動計劃被敵人發覺了,敵主力羅卓英部第十一師、陳誠部第十四師已到達富田、固陂一帶,我軍的作戰計劃已經改變。

我軍當時西臨贛江,東、南、北三面受敵,整個根據地只剩下高興圩這一個圩場及其附近幾十平方里地區沒有敵人了。八月五日整整一個白天,我們紅軍主力近三萬人都集結在這一帶山林裡蔭蔽。敵人的飛機整天在不斷地轟炸、掃射,處境是十分危險的。但由於我們抓緊空隙時間進行了深入的教育動員,隊伍裡卻看不到絲毫慌亂的情緒,各連隊都在從容而鎮定地做好夜行軍的準備,因為誰的心裡都有了底——敵變我變,總前委和毛澤東同志一定有了新的作戰計劃。 我和龍昌漢分頭深入各連隊動員和檢查督促,要求每個連隊,每個班排,每個指戰員都要嚴格地按照上級的規定做好夜行軍的準備工作,一切能夠發光、反光的東西都要蔭蔽好、偽裝好:白鐵皮做的油桶用煙熏黑,白馬穿上偽裝衣;一切能發響聲的用具,象鐵鍬、鍋鏟,都要用中包好。同時,要嚴格行軍紀律,不准講話,不准咳嗽,不准吹號、吹哨子;前後聯絡用扎在左臂的白毛布作識別;不准設路標,碰到岔道一律用標兵;行軍中的嚮導,除由政府審查選派以外,要求各連隊從本地人中選出人組成嚮導隊……天將黃昏,前衛部隊開始行動了。我來到整裝待發的部隊前作了簡短的動員:

“同志們,敵人已經向我們逼近,為了粉碎敵人的'圍剿',我們即將插向敵後,搗敵人的後路。這樣,我們這次急行軍就要與敵人對進,從敵人四十里空隙中穿插出去。任何一個同志如果違反行軍紀律,暴露了目標,都會使我們團甚至全軍遭到重大損失,破壞整個戰鬥部署,使反'圍剿'鬥爭遭到失敗。所以,要求每個同志,都要自覺地嚴格遵守行軍紀律,互相監督。”我作了動員之後,決定親自再觀察一下部隊行進的情況,向著路邊一塊突出的山石走去。走近山石一看,龍昌漢團長早已仁立在山石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山道上向東疾進的部隊,他那瘦小結實的身軀迎著涼爽的晚風挺立在山石上,像一尊銅鑄的雕像那麼威嚴。我走近他的身旁,好半天,他才低聲說:“老李啊,真叫人擔心,要是哪一點檢查不到”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沒有關係。”為了寬慰他也為了寬慰自己,我說,“戰士遵守紀律是很自覺的;再說,已經檢查過好幾遍了。”

他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這的確不是一次平常的行動。據確實的情報,在我們東南是國民黨蔣鼎文的第九師、韓德勤的第五十二師和獨立旅,北面是十九路軍蔣光鼐部的蔡廷鍇第六十師,戴就第六十一師,西面是贛江,東、南、北三面敵人共有十二個師逼近我們,東南面與北面敵軍相距不過四十里。按照總前委的計劃,我軍三萬人馬就要偃旗息鼓、銜枚疾走,在一夜之間從這四十里的空隙中穿插過去,向東北方向插入敵後,實行中間突破,打上敵人。這樣大部隊的蔭蔽行軍,如果有一點響聲或者一絲亮光暴露了目標,作戰計劃便有遭到破壞的危險。黑暗裡,戰士們的影子在我和龍昌漢的面前飛速地閃過,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咳嗽,甚至連粗聲喘息也聽不到,只有腳步的沙沙聲急促地有節奏地響著。眼看一個連過去了,沒有發現任何破綻,我們倆幾乎同時鬆了口氣,輕聲他說:“走吧!”

天亮的時候,部隊停止行進了。各部在林木茂密的山嶺上分散蔭蔽起來。 整整一天、我們紅七團和兄弟部隊都蔭蔽在叢林裡。蔭蔽的命令較之夜行軍的命令還要嚴格:如有暴露,按級負責。命令被認真地執行了。早晨,我和龍昌漢蔭蔽地攀上一座山崖,極目望去,只見晨風吹拂著樹頭、竹梢,鳥兒安詳地飛過。到處是一片寧靜。看著這如畫的景象,不禁為我們紅軍戰士那高度自覺地遵守紀律的精神而感到自豪——這不是一連一營,也不僅僅是我們一個團,而是整整三萬大軍啊! 天亮了沒多久,三架敵機來到了山嶺的上空,嗡嗡地低飛著、盤旋著,而密林中的紅色戰士們卻正呼呼地進入甜蜜的夢鄉。敵機盤旋數圈後,顯然什麼也沒有發現,垂頭喪氣地向北飛走了。整個白天,不斷地有敵機在上空盤旋偵察。但是,就在這綠蔭覆蓋著的山嶺上,一場大戰的準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樹蔭下,竹林裡,灌木叢中,戰士們成連成排地聚集在一起,擦槍,打草鞋,開會,作戰鬥動員人們不時地撥開樹叢仰望天空,盼著太陽快點落下去。

中午,我剛從連隊回到團指揮所的位置,勤務員小張走近前來,送給我一雙用芒麻打得十分精巧的麻草鞋。他可能看我工作大忙,沒有時間打草鞋,就替我打了這一雙,真是雪裡送炭啊!說起打草鞋,當時像是紅軍的一項“副業”似地,一有空隙,大家就抓緊時間打草鞋,打它三雙五雙的放在身邊,準備行軍時自己穿或送給戰友穿。打草鞋的花樣很多,一般是中間搓四根草繩作“綱”,然後用稻草編織上去,這種全用稻草打的草鞋,不大耐穿,一兩天就破了。為了耐穿,有的草鞋中間用四條或六條麻繩作“綱”,編織的稻草中加些破布條,這種草鞋就牢固一點,可多穿幾天。第一次打長沙後,戰士們發了點錢,有的就買些芒麻,摻著稻草、破布條打,或全用苧麻和破布條打,這種苧麻草鞋,又牢又軟,穿著很舒適,一雙可穿半個月以上。有些年青戰士愛漂亮,打了麻草鞋還不滿足,又用紅、綠、黃等各種顏色的舊毛線摻著苧麻搓成鞋帶,並用毛線扎一個小絨球,綴在鞋頭上,走起路來,小絨球一抖一抖地顯得格外英俊。我看小張穿的正是綴有一對小紅絨球的苧麻鞋,挺漂亮,誇他手巧,他靦腆地笑了。

難耐的白天過去了,暮色裡,部隊像一股股暴發的山洪,鑽出樹林,奔下山崗,向著東北方向的蓮塘湧去。蓮塘是中路敵軍前進的必經之路,敵“第三路進擊軍”總指揮上官雲相部第四十七師、五十四師剛剛趕到那裡,總前委便決定拿它開刀。八月六日拂曉前,我們團按照軍團指令來到蓮塘西南一個山腳下,突然,山頭上騰起一簇火光,前衛連打響了。接著一個戰士飛也似地來報告,原來,我們的前衛連趁著黑夜秘密地爬上山去,直到接近山頂,敵人才發覺,一連連長帶領部隊猛撲,把敵人一個連打垮了,奪下了山頭。接著,我團主力攻占了另一個大山頭,蓮塘圩就在眼前了。 我們團和兄弟部隊在拂曉後開始總攻。天還朦朦亮,部隊在前進著,突然傳來一陣很熟悉、洪亮有力的聲音:“同志們,前面打響了,趕快前進,去消滅敵人吧!”同志們朝聲音方向望去,看到一個高大魁偉的身軀,站在部隊右側的高地上正在鼓動。當大家知道他就是我們的總政治委員毛澤東同誌時,頓時部隊情緒非常激昂,勇氣倍增,信心更足。在行進的部隊中立即口號聲響徹雲霄:“奮勇前進!”“英勇殺敵!”“繳槍比賽!”“捉俘虜比賽!”“遵守戰場紀律比賽!” 在戰鬥中,毛總政委的堅強有力的聲音始終在激勵著部隊。戰士們又英勇又機智,哪裡槍響往哪裡攻,哪裡有敵人往哪裡打。上官雲相師是北方部隊,不慣山地戰,更不慣夜戰,在我軍四面八方萬箭齊發的攻擊下,大部敵人被殲,部分敵人及其指揮部被壓縮在圩場上,憑藉著房屋、街巷和堅固工事頑抗著。 戰士們冒著地面炮火和敵機轟炸掃射,利用村頭的田膛作掩護,繼續向著圩場衝鋒。戰士們、宣傳員們邊打邊喊,有的喊著鼓動口號:“活捉上官雲相!”有的向敵軍喊話:“自軍弟兄們,窮人不打窮人!”“寬待俘虜!” “繳槍有賞呀!”一場激烈的白刃戰在村頭展開了。上官雲相的隊伍雖然山地戰不行,但拼刺刀卻還能抵擋一陣,我軍與敵人拚到一起,只見刀光閃閃,喊聲震天,敵人還在負隅頑抗。正在這時,幾架敵機俯衝下來,這更助長了敵人的氣焰,企圖乘機拼命反撲。在這決定勝負的關節,決不能被敵機嚇住,而且要利用這一時機迅速迫近敵人,我隨即喊道:“同志們衝呀!和敵人混到一起,飛機就沒有用啦!”紅軍勇士們,在敵人面前表現了大無畏的革命精神,英勇頑強,個個像小老虎似的,用刺刀猛向敵人刺去,嚇得敵人膽戰心驚,臉色蒼白,乖乖地向我軍繳槍投降。 敵機投彈了,有幾顆落到我們背後的陣地上,有幾顆卻落到圩場上去了。一時煙火騰空,正準備反沖鋒的敵人被炸死了不少,敵人的騾馬被炸傷、炸驚了,到處亂蹦亂竄。我軍卻在敵機轟炸的瞬間,抓緊時機,乘勢衝進了圩場內。 一陣激烈的巷戰之後,槍聲慢慢稀疏下來,戰鬥已近結束,到處是“繳槍不殺”的喊聲。戰士們從屋角里、牆根下、茅廁裡把零星的敵兵搜剔出來。 我和龍昌漢走進圩場內,只見一個大院子裡亂哄哄的。原來我們團的部隊搞到了敵人的軍需處。一馱馱的彈藥,一挑挑銀洋,紙幣堆積得像小山一樣,成千上萬的紙幣被風吹得到處都是。戰士們緊張地抱著搬運彈藥、武器和銀洋;有的新戰士因為還沒有受到有關知識的教育,加之對敵人蹂躪蘇區的仇恨,看見“白票”(即國民黨的紙幣)就踩的踩、撕的撕、燒的燒。龍團長是從萬載領著一排人起義過來的,曾在白軍待過;一些老戰士在攻占長沙和袁州等城市時見過“白票”,受過有關知識的教育,知道“白票”還有用處,趕緊加以製止。龍團長一面命令把紙幣蒐集起來上繳歸公,一面開玩笑地對我說:“蔣介石發點軍餉心疼得要命,可辛辛苦苦送來,咱們倒不知愛惜了!” 蓮塘一仗,俘虜數千,繳獲無線電台兩部,擊斃敵旅長罩子鈞,活捉敵師長劉春榮及幾個旅、團長。但不幸的是,我們敬愛的紅一師李實行師長光榮犧牲了。 戰鬥剛結束,我們找來幾個被俘的敵軍軍官問情況。一個參謀模樣的傢伙還滿有感慨他說:“情報,完全是情報失靈才倒的黴!一到這裡,老百姓跑得連個影子也沒有,弄得隊伍像個瞎子。昨天通報還說你們被蔣光鼐、蔡廷鍇圍在高興圩,哪曉得今天你們卻在這裡包圍了我們!” 就在我們打下蓮塘的當天,紅一軍團立即東進,在良村緊緊包圍了敵五十四師郝夢齡部;我紅三軍團打下蓮塘后,也隨即向良村進發,兄弟軍團協同動作,集中優勢兵力勇猛突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分頭多路搶占了良村周圍各個山頭高地,然後統一號令,部隊從四面八方向良村的敵人壓下去,頓時,漫山遍野紅旗招展,殺聲震天,迅速突破了敵人的陣地,同頑抗的敵人扭作一團。像一窩蜂一樣擁擠在山溝裡的敵人,已經失去了統一的指揮,而陷於一片混亂,我軍則乘機猛打猛衝,短短幾個鐘頭即全殲守敵,斃敵副師長魏峨威、參謀長劉家棋等,俘敵旅長王德育等官兵八千餘人,繳獲步槍四千餘支,機關槍、迫擊砲一百餘挺(門)。 戰鬥勝利結束,我們主力立即繼續東進,當良村只剩下大批的俘虜準備送往後方的時候,敵人的飛機又來了。它帶著沉重的嗡嗡聲盤旋了幾圈,好像是在憑弔他們五十四師的覆滅,然後,朝著集中在圩場裡的俘虜群俯衝下來,竟對準俘虜群進行了一場猛烈的轟炸掃射。俘虜們被炸得頭滾腳翻,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慘叫著,大罵蔣介石殘無人道。我軍救護人員則急忙趕來,冒著敵機的轟炸,搶救被炸傷的俘虜。俘虜們攔住我軍的救護人員,感動得淚流滿面,紛紛表示要堅決跟著紅軍走,與蔣介石誓不兩立。 這裡距離龍岡圩不遠,龍岡圩是第一次反“圍剿”時活捉張輝瓚的地方,這時駐有敵第五師週渾元部。敵四十七師、五十四師漏網的殘兵逃到龍岡,嚇得周渾元連夜在四周大小山頭添修工事,呼叫求援。可是,我們佯作要打龍岡,只以紅三軍佯攻,我一、三軍團和紅七軍卻放下這已有準備的敵人,繼續向東急進。一軍團突然包圍了寧都縣境的黃陂之敵。 守黃陂的是敵第八師毛炳文部。他們居高臨下,踞守著有利地形,又修好了工事,自以為萬元一失。紅一軍團根據這個情況,採用了新的打法,一下子來了幾個集中——兵力集中,炮火集中,軍號集中。我紅三軍團則由中州經鵝公段、上下銀坑,從右翼迂迴到黃陂以東,與一軍團形成左右兩翼的大包抄。 八月十二日中午十二時,總攻擊開始了。我軍集中的砲火突然打向敵人的前沿工事,幾十支馬號同時吹起了衝鋒的號令,頓時,炮聲大作,軍號齊鳴,整個黃肢圩被打得煙霧瀰漫,守敵根本抬不起頭來。我早有準備的突擊部隊,乘勢分路突進圩場。 一進圩場,天下就是我們的了。敵兵們被打得滾的滾,爬的爬,一片混亂。有個騎兵連,馬匹都備好了鞍子,也沒來得及逃走,全部當了俘虜。黃陂戰鬥僅僅用了一個多鐘頭的時間,全殲敵軍四個多團,俘敵團長陳啟璜、楊茂財等官兵四千餘人,斃傷敵一千餘人。 這幾次戰鬥又一次證明了我軍俘虜政策的巨大威力。經過多次的戰鬥,特別是經過第一、二次反“圍剿”的戰鬥,紅軍寬待俘虜的政策在敵軍中產生了很大影響。不少敵兵一被我軍包圍,在軍事政治夾攻下,便高舉槍支喊叫道:“不打了,繳槍,繳槍!”有個俘虜對我們戰士說:“我這是第三次繳槍了,前兩趟還領了六塊大洋路費哩!”有的堅決要求留下當紅軍,馬上就撕掉國民黨軍的帽徽,調轉槍口,參加了戰鬥。紅軍初創時期的頭兩三年,由於紅軍弱小,而且處於游擊戰爭環境,捉到俘虜一般都是發給路費放他們回去。隨著紅軍的日益壯大,隊伍日漸鞏固,骨幹力量加強,第一次反“圍剿”勝利後,俘虜中一些堅決要求參加紅軍的士兵和下級軍官,經初步審查後就個別吸收入伍。到第三次反“圍剿”勝利後,由於革命形勢更好,便比較大量地吸收俘虜中自願參加紅軍的士兵和下級軍官,使紅軍隊伍更快地壯大。事實證明,國民黨軍隊中的士兵和下級軍官大多出身於勞動人民,經過政治教育,提高了階級覺悟,絕大部分是能改造成為紅軍戰士的;其中一部分經過教育鍛煉,還能很快成長為紅軍的骨幹,為革命事業貢獻出自己的力量。這是紅軍政治工作的勝利。 五天之內,我軍連續取得了三戰三捷的偉大勝利。廣大指戰員正興高采烈地打掃黃陂戰場,收繳戰利品時,突然接到命令,把打掃戰場的掃尾工作交給地方武裝,主力立即轉移。 部隊連夜走出了幾十里,進到君埠附近地區蔭蔽集結,準備再次跳出敵人的合圍。因為打罷蓮塘、良村之後,敵人才發覺我軍的去向,於是,原來向西南尋找我軍的敵人主力,以密集的大包圍姿態向我軍接近。 一星期來,我軍連續行軍作戰,連喘口氣也沒來得及,而今龐大密集的敵人又轉向東來,形勢一時變得非常緊張。總前委決定,除留紅十二軍(欠三十五師)偽裝主力向東北大金竹方向移動,牽制、引誘敵人追擊外,全軍西進,以蔭蔽行軍突出敵軍的包圍。 突圍是一定的,但突圍的方向卻使人感到意外。西進,就意味著是和迎面而來的敵人作對面穿插。敵蔣(光鼐)、蔡(廷錯)、韓(德勤)縱隊和陳(誠)、羅(卓英)縱隊共二十萬人,正分兵兩路密集地向我逼近,而兩軍相隔不過二十華里。我三萬人要從這狹小的空隙中通過,能不被敵人發覺麼?我們心裡都暗暗捏了把汗。 八月十六日晚,又是一次神奇的夜行軍。部隊在尖嶺腦大山叢中,沿著一條小河溝蜿蜒西進,一會兒走上山腰,一會兒又彎下谷底。開始還有小路,走著走著路沒有了,鑽進了荒僻的叢林草莽中。藉著星光,可以看到新砍的樹樁和灌木根。部隊便攀藤附葛,在這新闢的山道上行進,就在不遠的山頭上,“咕咕咕,咕咕咕”,敵人的重機槍在虛張聲勢地盲目射擊。手電筒的閃光,陰森森地忽明忽滅。在我們前進的隊伍裡,不斷地傳來肅靜的命令。原來我們已經走到敵人兩軍的間隙裡來了,我軍兩翼不到十華里便是敵軍。 走著走著,前面突然停住了,隊伍靠著路邊休息。過了一會,從前衛方向返回一小隊人馬,挨著我們身邊走過去。在幾個偵察員後面,我們看見一個魁梧的身影,在快步走著,偶爾還停止腳,向戰士們問幾句什麼。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總政治委員毛澤東同志。這時,隊伍裡立時活躍起來,幹部和老戰士認出是誰,都低聲傳告著:“看見了沒有?是毛總政委呀!”“毛總政委親自帶著我們,沒問題,一定能安全地跳出去!”原來是前面走不過去了,毛總政委帶著另找路線。後來聽說,整整一夜,毛總政委和朱總司令、葉劍英總參謀長都拿著指南針走在隊伍的前面,披荊斬棘,開闢道路,帶領著部隊前進。看見毛總政委和朱總司令親自帶領部隊前進,部隊更加快了腳步,傷病員也咬牙堅持著緊跟上隊伍。 天亮了,滿山籠罩著白茫茫的雲霧,太陽被遮住了,飛機也變成了瞎子,無所作為,我大軍乘機急進。回頭看看,尖嶺腦主峰已經遠遠地撇在背後了。突出重圍,我軍便來到興國境內的楓邊、白石一線蔭蔽集結待命,紅三軍團奉命進到均村、茶園附近山區休整。這裡已無敵踪,因堅壁清野而隱藏到山林去的群眾早已回來了。他們一見勝利歸來的紅軍,歡迎的山歌唱起來了:“哎呀咧——山歌越唱越開懷,東山唱到西山來。哎呀,英雄好漢當紅軍,同志咯,紅旗滾滾過山來!”一聽到老鄉的山歌,我們的疲勞困倦霎時無影無踪了,很多戰士便興高采烈地與老鄉們對唱起來。和我們突圍的同時,紅十二軍卻與我們背道而行,徑向東北挺進。他們按照總前委的指示,大大虛張聲勢,千方百計迷惑敵人。一路上浩浩蕩盪,拉開距離,紅旗招展,人喊馬嘶;走走停停,不即不離,緊緊地牽住敵人的鼻子。行軍途中,每逢岔路口,都書寫各軍路標;各單位打前站、號房子、收容掉隊人員,都有意寫上各種留言和番號。愚蠢的敵人果然誤以為咬住了我軍主力,便緊迫不捨,並力合圍,結果總是撲個空。等到他們發覺上當再轉頭西進時,我軍主力已在興國地區休整了半個多月了。 在這一段日子裡,敵軍被我軍牽著鼻子東遣西調,在根據地裡打轉轉,吃盡了苦頭。根據地人民早就把一切吃用的東西“堅壁”起來了,連鍋碗瓢盆,眷米用的杵頭、春臼,都徹底“堅壁”。敵人找不到人,弄不到米糧,割了青禾也無法碾成米,只好用磚頭在石板上搓;煮不成飯,只好把生米往嘴裡塞。採買一出門就被赤衛隊收拾掉,吃不上油鹽菜蔬。紅十二軍是哪里山高往那裡爬,哪里路險走那條路,這對騾馬輜重一大堆、又不善於山地行動的大隊敵軍來說,簡直是災難。我地方武裝、赤衛隊又神出鬼沒,沿途襲擊敵人,有時幾陣排子槍,有時遍山紅旗,殺聲震天。敵人搞不清我方是主力還是游擊隊,氣急敗壞地把隊伍展開,等衝到山上搜索時,卻又不見我一個人影。這樣一天幾次應戰,疲於奔命,進不到十里八里,所謂“長驅直入”竟成了“烏龜爬行”。敵駐軍宿營時,又遭到我地方部隊襲擾,我們幾個人一個小分隊,幾陣冷槍,幾顆手榴彈,就攪得敵人坐臥不寧,心驚肉跳。總之,敵人在我根據地裡,飯吃不好,覺睡不好,打仗無情報,行軍沒嚮導,完全陷入了我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時時都擔心遭到滅頂之災。因此,敵軍人困馬乏,飢疲沮喪。從繳獲的文件上看到,連敵人的高級將領也不得不承認“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剿匪是無期徒刑”。當他們一再撲空,再受令轉頭西進的時候,更是紛紛叫苦,最後不得不下決心總退卻了。 與敵人相反,當敵人還在我根據地內兜圈子的時候,我軍早已休整得兵強馬壯,集結在興國、萬安、泰和三角地區等著了。為了擴大勝利,給敵人以更大的打擊,我軍按預定計劃對全線撤退的敵人開始了追擊。 九月七日,我軍分三路向由興國往北逃跑的敵人展開攻擊。左路紅三軍在老營盤打響了,全部消滅了敵第九師蔣鼎文部一個旅。右路是我們紅三軍團,插向高興圩以西,向蔡廷鍇部毛維壽旅攻擊;中路紅一軍團也在高興圩以北打上了蔣光鼐、蔡廷鍇部。 高興圩攻擊戰是第三次反“圍剿”期間我們紅七團經歷的最激烈的一次戰鬥。我們團是前衛,奉命攻擊高興圩西面的一個山頭。敵人的裝備很好,炮火強,特別是自動火器多(輕機槍全是德國造白朗寧式,還有二十響的駁殼槍),又佔領了有利陣地。我們從西面衝上山去,剛到達一塊松林邊上,敵人的輕重機槍便像潑水一樣劈頭蓋腦地打下來,樹枝樹葉霎時便落了老厚一層,松樹林後來竟變成白蠟林。我們從拂曉攻擊,攻占了高山陣地,但由於敵人的火力全面展開了,組成了綿密的火網,而地形又不利於我,打成了對峙。雖然軍團膝代遠政委親自帶著後續部隊增援上來,彭德懷軍團長親臨距敵陣地僅三四十米的第一線指揮,給予敵人很大殺傷,但終究難以全殲敵人。後來,彭老總根據毛澤東同志指示的“能吃掉就吃,吃不掉就放他走”的原則,經過幾晝夜激戰後,放敵人逃走了。但這股敵人害怕再受打擊,不敢再走原來的路線,卻撤回興國,改道崇賢,驚慌逃去。 血戰高興圩,我軍殲敵二千餘人,但也付出了很大代價。戰鬥中,滕代遠政委負了傷,紅四師代理師長鄒平光榮犧牲。我們紅七團七八百人,撤出戰鬥時僅剩下三四百人,團長龍昌漢負了傷,部隊損失近半。第二天,從原紅八軍部隊中補充我們三四百人,才又滿員,繼續投入追擊敵人的戰鬥。 退敵的先頭部隊讓它逃掉,退敵的尾巴卻被斬斷了。乘敵退卻之際,我紅三軍團及紅七軍、紅一軍團紅三軍分路猛追,十五日凌晨,追到東固山的方石嶺附近,趕上了敵五十二師韓德勤部和第九師蔣鼎文的殘部,突然向敵發起攻擊。從鳥石下經竹高嶺、長坑、塘山凹攻占了安子山制高點,用火力壓制白石之敵,並封鎖了珠嶺、白石通往張家背、東固山的山隘口。在我攻擊部隊密切配合下,到中午十二時,僅幾個小時的工夫,即全殲了敵五十二師韓德勤部以及第九師蔣鼎文部的一個砲兵團和一個步員營,俘敵五千餘人。敵五十二師師長韓德勤也當了俘虜。遺憾的是我們不認識他,又被他化裝成伙夫逃脫了。 歷時兩個多月的第三次反“圍剿”戰役勝利結束了。我軍在總前委和毛澤東同志親自領導和指揮下,在根據地人民的全力支援下,以神奇的行動,矯捷地穿行於十倍於我的強敵中間,英勇頑強、靈活機動地打擊敵人,五次尋戰,五戰皆捷,奇兵制勝,共俘敵旅長以下二萬餘人,斃傷敵一萬餘名,繳獲輕機槍、步槍兩萬餘支(挺),彈藥二百五十餘萬發。蔣介石親自指揮的對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反革命“圍剿”被徹底粉碎了,後來聽說,蔣介石在南昌對其部下訓話時曾哀嘆說:“我們十個人不能當一個人用,我們三十萬兵,打不過他們三萬兵。”其沮喪、淒涼的情緒可見一斑。 通過第一、二、三次反“圍剿”鬥爭,使我們幼小的紅軍經受了鍛煉,積累了經驗,提高了作戰能力,在戰鬥中成長壯大。毛澤東、朱德等我黨我軍偉大的無產階級軍事家在不斷總結這些豐富經驗的基礎上,逐步形成了人民戰爭的戰略戰術的基本原則,正如毛澤東同志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書中指出的,游擊戰爭基本原則的十六字訣是一九二八年提出的;“到了江西根據地第一次反'圍剿'時,'誘敵深入'的方針提出來了,而且應用成功了。等到戰勝敵人的第三次'圍剿',於是全部紅軍作戰的原則就形成了。”(《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第188頁)這些人民戰爭戰略戰術的基本原則,經過戰爭實踐的檢驗,逐漸深入軍心民心,在廣大指戰員和革命群眾的思想上紮了根,成為我軍克敵制勝的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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