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李清照

第11章 第十一章傷心女人別有懷抱

李清照 刘小川 7344 2018-03-16
李清照將滿二十一歲的這一年春夏,公公翻臉了,爹爹落官了,李氏家族蒙受巨大的冤案,而在這節骨眼上,丈夫趙明誠又“負笈遠遊”,踏上了遙遠的仕途。李清照的幸福生活突然中斷。 生活頭一次剪熬她。 趙挺之如願以償當上了門下侍郎(副宰相),住進宰相府,位逼蔡京童貫。趙府難見他的身影。他一頭衝進權力核心,以老邁之軀拳打腳踢。司馬光蘇東坡這按死去的大名人被他睬到腳下,他還不過癮,騰出手腳,時刻準備著與蔡京老兒惡鬥。他的奮鬥目標是當宰相,和蔡京一樣權傾朝野,並把不可一世的蔡氏家族打翻在地。 趙挺之目標宏大,而且,真夠刺激。五十年官場進退搏志,培蕎了這只標準的“烏眼雞”一把老骨頭要折騰。活到老折騰到老。

他得意時鶴髮童顏,失意時形容枯槁。權柄是他的毒品。 權力使人瘋狂,趙挺之是個典型例子。 而由於老爺子的亢奮,趙府舉家興奮,歡呼趙氏家族的勝利。 唯有車清照獨自憂傷。 姚笛的小腳幾乎要騰空而起,她走路像小風般掠過,飯桌上咯咯地笑,胃口大開,她上廁所也會唱歌,睡著了也能起舞口她的丈夫趙思誠升官了,雖然歸家的時間更短,可她逢人就說,她最疼愛的兒女將來最有福。 姚笛還說:小叔子趙明誠真可憐,幾百里外去做個小官,小官雜務多呀,恐怕一兩年他都回不來。 她還壓低嗓千,神秘微笑說:不過…… 大少奶奶、老管家、老媽子等人紛紛湊攏她,要聽她詳說這個“不過。” 姚笛將賣關子的癮過足了,才說:當今皇上英明,天下富足,哪個地方沒有妓館章台啊?明幾個官員在公務之餘不享享艷福啊?

言下之意是:趙明誠忙完公務要泡妞。 姚笛趁機把自己也捎進去了,表明自己的大度。她是無所謂的,她有兒有女!她相夫教子!丈夫升官發財,她姚笛自有一份功哩,可是有些個人吶,心高氣傲,白天唱夜裡嚎,寫艷詞哼淫調,瘋玩瘋跑無檢操。可是現在怎麼樣呢?活得憋氣是吧?夜裡寂寞是吧?大憋氣大寂寞還在後頭呢,李清照你等著瞧。 姚笛憋氣已久,“放氣”圖個痛快。而趙家人不乏看不慣李清照平時那張狂勁兒的,相繼表態,贊成二少奶奶的評價與分析。平時對李清照有些好感的,則受形勢蠱惑,也對三少奶奶有看法了。 趙府常有三五人聚在一處議論,李清照來了,他們要么不做聲,要么散開去…… 傷心的李清照,對這跋“人環境”也視而不見麼?

她有三大鬱悶,委實排解不開: 公公居然是那種惡毒下作的東西; 爹爹落官很痛苦,苦讀多年的小弟李遠,入仕無望; 趙明誠初仕磨勘,一去不回,倒是折磨著她。 夏日里她在園子裡轉悠,幾次望著楠堂方向發呆。眼下她已經清楚那是個什麼地兒。楠堂深處有秘密“豹房”,專為皇上獵豔之用。趙挺之學當年的權臣章淳,向宋哲宗秘、進美女而受寵。蔡京也搞這一套。男人爭權用上美女,這是千年老套了。公公老看她的身腰,對她懷不上孩子無所謂,她終於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事實上,趙挺之弄到楠堂去的民間漂亮女子,如果不慎懷上了“龍種”,他還得負責強令其墮胎,同時打點財物,平息女家風波,太麻煩。不懷孕的美女最好了。所以趙艇之思之再三選上孔媳李清照。兒媳婦即使懷上了,也有可能生下來,因為宋徽宗確實欣賞才華過人的李清照,御筆書寫過她的小詞《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還從趙挺之的口中聽說過她的絕世美貌。

“絕世”這個詞,源於描寫漢武帝的寵妃李夫人的一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趙挺之形容李清照具有“絕世美貌”將她暗比李夫人,可謂抓住了重點,也為他日後在楠堂行事做好了補墊。 這個做公公的,為這事兒蓄謀已久,考慮細緻而周全。怛有個關鍵環節:李清照本人的態度。 李清照的配合是前提,否則一切談不上如果她勉強進楠堂入豹房,來了性子與宋徽宗鬧起來,他趙挺之就玩火自焚了。 以李清照的性格,啥事兒她幹不出來呢?皇上若把她逼急了,她會奮力反抗的,吼叫,疾走,扔東西…… 趙挺之找她談話,誘惑她,又曉以利害,拿她爹爹的官位名譽和李氏家族的未來要挾她、夾擊她,數管齊下,或可迪使這位高傲的才女就範,做幾回風流皇帝的獵豔對象,鞏固他在朝廷的權勢。

然而趙挺之醜陋的念頭一露,立刻被李清照當頭一棒給打回去了。踏著兒媳婦的身子往上爬,趙挺之的這個如意算盤落了空,惱羞成怒。只是他做了副宰相之後,忙於朝廷的激烈鬥爭,無睱回家對李清照還以顏色。 李清照卻給趙挺之寫信,矛頭直指對方卑鄙的內心。其中有一句“炙手可熱心可寒”把趙挺之比作唐朝楊國忠那樣的大權臣、大奸臣,殘害正人君子,連自己的親家都不放過。她又寫道:“何況人間父子情!”趙挺之冷漠親情,既針對李格非和李清照,又針對他自己的幼子趙明誠。 當時,有個叫陳師道的名士寫信給黃庭堅說“明誠好文義,每遇蘇、黃文,雖半簡數字,必錄藏,以此失好於父。” 趙挺之注上爬,連親生小兒子都疏遠了,何況親家與兒媳婦。

三月閉發生在楠堂的那一幕,二十一歲的李清照,與六十五歲的老鄙夫短暫交鋒,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傷心刻痕。事後她像父親那樣沉默著,對趙明誠也是緘口不言…… 現在已是七月,李清照並未閉門鎖院,而是每天出門溜達,帶著她的丫頭偎翠。該吃照吃,該喝照喝。 撫琴時,難掩指尖流出的哀聲。她停土了歡樂的吟唱。 她瘦了。瘦就痩吧。 她是“有赤子之心”的李清照,二十一年活得異常真實。優傷,痛苦,憤怒,鬱悶,寂寞,她照單全收。她疼著爹爹的疼痛,她念誦蘇東坡黃庭堅的詞章,鄙夷那皇上親書、立於端門和宮門的“元佑黨人碑”、“元佑奸黨碑” 爹爹的名字刻在碑上! “名列餘官第二十六”,兩通碑共計三百零九人,司馬光和蘇東坡分別“領銜”,排名第一。京城萬人圍觀,眾議沸騰,人人談碑色變:談起李格非要冠以奸黨二字,說到李清照則強調她是奸黨要犯的女兒……

京城輿論來勢洶洶。趙府中,甚至有人對李清照怒目而視,對她父親出言不遜。連下人們也把奸黨二字擱在嘴邊。 在幽籃院裡,李清照抹著眼淚。 她出院門卻畫了淡妝,衣飾鮮亮,月白色和粉紅色輪番亮相。 趙府的許多院落,李清照的身影幾乎每天都會出現。 姚笛悄悄尾隨她,希望看到她躲在某個角落裡哭泣。不過,姚笛有點失望。李清照走在更蔭里和秋風中的清瘦“骨感”背影,反而有幾分別樣俏麗。 姚笛有點被李清照的步態與表情吸引住了。她分析過李清照受到的幾種壓力,禁不住要想:如果換了她,早趴下了,上吊抹脖子都有可褢一身月白色成輕紅色長捃的李清照,日日走在秋風裡。 風刀與霜劍,該來的都來吧。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當初痛苦的屈子是如何迎著漫天落葉的? 從幸福的巔峰跌人命運的低谷,二十一歲的李清照是否承受得住? 陶潛、劉伶、東坡、黃山谷、米元章……文脈就是血脈,傳到李格非的女兒李清照的身上,潛伏多年,影響她的意識和潛意識,深人她的情緒,植人她的體細胞,最終,強化她的生命衝動。 有一祌力撾叫文化。 文化的力蛩究竟有多大呢? 痛苦的李清照要試一試。 李清照請示婆婆郭夫人,欲回娘家有竹堂小住比婆婆說,回去住幾天也好,陪陪爹娘。婆婆還讓她給兩位老親家梢點東西。 眺笛對婆婆的決定表示不滿,郭夫人說:清照已經很難了,何必給她雪上加霜。 趙挺之在朝廷拼殺,府中大小事由郭夫人說了算。她即使不為李清照,單為小兒子趙明誠,也會讓兒媳婦冋娘家,換個壞境。她擔心趙府的閒言惡語擊垮本已受傷的李清照。

關鍵時刻,郛夫人對李清照施以援手,顯示母愛。 史料稱李清照與公公趙挺之“時有齟齬”,未稱婆媳有隙。婆婆愛她的么兒趙明誠,愛屋及烏,恩澤及於兒媳婦。包括李清照未給趙窣生孩子,郭夫人也不甚計較。 八月初,李清照回有竹堂住了幾天,她看見父親的第一眼就放心了:父親挺著呢,“面目加豐”,胖了。他老人家並沒有被什麼黨人碑所擊倒。 這些日子,汴梁城幾乎鬧翻天了,元佑黨人碑置於四面八方的十幾道城門,連街頭混混都拿黨人說事,編順口溜:“上了黨人碑,個個是烏龜。百年翻身難,子莉、全倒霉!” 曾經愍朝廷大員的李格非,眼下身處輿論的中心,出門被人指點,親友故舊避開他。世態如此炎涼,李格非領教了。年逾半百的男人,幾十年人世修煉,應對境遇的能力自然生髮。

官身不存,精氣神在。李格非埋頭著大書《禮記說》。 家裡照樣掛著蘇東坡的畫像…… 吃飯時,李格非說起師尊東坡貶黃州的故事:東坡在湖州太守的任上被人陷害,關進京師烏台黑獄達數月之久,受盡凌辱,九死一生。出獄那一天止逢除夕,他在風雪中被台卒押著,鞛然離開繁華的汴京,遠赴荒涼的貶所。東坡在黃州待了五年,舉家開荒,在五十畝坡地上種下麥子和蔬菜。 “力耕不受眾人憐”。他寫下了《念奴嬌·大江東去》、《赤壁賦》等一系列千古豪邁之作…… 李格非以平常的語調講著驚心動魄的故事。 李清照望著父親,神往黃州東坡。 她明白父親為何說起發生在黃州的東坡故事。父親足給她力她沒提公公強迫她伺候皇上一事。倒說起婆婆如何善待她,呵護她。 趙挺之的那副嘴臉,在有竹堂被省略了。無人提起他。 八月風敲竹。滿園木樨花。 母親王夫人陪女兒散步時,說不久前從老家歷城來過三個客人,送來幾車家鄉的麵粉、乾肉和果品,存放在地窖裡。這三個人於里迢迢地送來東兩,還捎來家鄉父老的書信問候。 李清照隨口問:是咱們家的親戚吧?母親含笑搖頭。李清照想了想,脫口而出:莫非是羅公子? 母親說:羅希亮,他和夫人宋秋帆一起來的,另外一個女人足你熟悉的孔二嫂。他們在家鄉也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急忙採購貨物,驅車上路,頂著烈日走了十幾天,真是古道熱腸啊。 李清照笑道:羅公子是這樣的人。 母親說:我們回贈他一拽禮物,他橫豎不要,只帶走了你到汴梁後寫下的詩詞墨稿,如獲至寶的樣子。 李清照一聲輕嘆。難為了羅希亮對她的那顆痴心…… 臨近中秋,李清照從有竹堂回到趙府幽篁院,情切切盼郎歸,每日上小樓倚欄眺望。中秋節的下午,趙明誠才風塵僕僕地趕回,未及向郭夫人請安,直奔自家宅院。李清照正在室外悶坐,陡然看見幾乎是衝進院門的丈夫,不覺眼淚下來了。 趙明誠只住了兩夜,又走了,十分不捨。七尺男兒上馬時,雙眼濕潤。李潰照揮手說:去吧,去吧,好男兒志在四方,奴家你不用牽掛。 趙明誠“宦遊”,游到洛陽厲地去了。隨時可能接到新的調令,打點行裝,遠走窮鄉僻壤。趙挺之認為,給他一頂烏紗幗已經不錯了。他要吃些苦方知仕途的珍貴,他不能拖老爹的後腿……車實上,趙明誠吃虧在於:他迷上並收購蘇東坡黃庭堅的書両,等於崇拜元佑奸黨,自絕於朝廷。趙挺之冷落他,意在與這個不聽話的小兒子“劃清界線”。 按宋代官制,初什的官員須磨勘三年,即使考上廣狀元也不可免。靠門蔭制度入仕的,通常不能帶妻室,但其中有操作的空間。副宰相趙挺之只需發一句話,李清照便能跟隨丈夫,周遊異地,盤桓山水,直把他鄉作故鄉。趙挺之偏讓兒媳婦守空房,世是懲罰她“教壞”了丈夫、反抗公公的權威…… 三年一千天,苦了二十多歲的李清照。 兩口子太甜蜜,分開的滋味不好受,她身邊又沒有一男半女。母性得不到滿足,妻性落不到實處。空房,空床,空枕頭。美味佳餚一下子全沒廣連聊作補償的尋常家味也沒有。 憂愁的後面空空如也。除了憂愁還是憂愁,輕愁濃愁交替著。 法國另女求浪漫,故意分開寫情書。而李清照的情詩,字字出自肺腑,因而感人肺腑。 如果奮母愛作挽留,那麼李清照的心思便能轉移,而不是整日追隨幾百里外的、浪萍難駐的丈夫。 趙明誠冏家,過個十天半月又動身了。床笫間剛留下一點男人味兒。李清照眼巴巴地數著兩種日子:相聚時日短,離別光陰長。後者是前者的十倍二十倍…… 鬱悶。思念連著思念,沒個間隙。李清照落筆填詞,輕鬆優雅的小令不見踪影。長調《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時。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李清照想老公,想得真夠慘的。 婚後受滋潤,自複一日地衛潤珠圓,堪比那位豐腴的楊玉環。可是如意郎君在她遭受多重打擊的時刻踏上仕途,她又瘦了。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是什麼教人瘦,不言自明。 痛苦。傷心。鬱悶。 李清照的鬱悶,姚笛看得仔細。 姚笛為何看得仔細呢?因為她是鬱悶的“專家”。 她有事沒事往幽篁院去,三寸金蓮像踩著一堆秘密。 李清照的臥室,香爐冷被子亂,畫檢盒子上了灰塵,床頭玉杯擱著殘乃……姚笛打量著這些她所熟悉的“景觀”,心下頗受用。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繡房孤女人!她姚笛也是二十幾歲就開始斷斷續續的守空房,好在她的肚子比較爭氣,有一回,丈夫趙思誠回家只住了一夜,她就懷上啦! 姚笛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拿她的長處比李清照的短處。表面上陪妯娌說幾句話,解解悶兒,暗地裡的心思,卻要增添李清照的鬱悶。 姚笛說:現在的男人,三妻四妾多著呢,管也管不過來。 姚笛又說:官場有個啤語,磨勘磨勘,官人悠悠轉,娘子眼望穿。 姚笛還說:眼看天就冷了,你人冬一個人睡覺,腳冰手涼的,叫丫頭多添些炭火才好幾李清照憑她說得高興。 姚笛主動到幽笪院來,說著損人利己的話,卻也替李清照梳頭煮酒點香,有時送來好吃的點心自姚笛的處境,李潰照何嘗不清楚? 姚笛說起勁了,越說越多了,李清照也回敬她一兩句。 有一天,日上三竿了,姚笛進幽篁院時,李清照還歪在床上看書。姚笛替她掛上窗簾,扭頭聞聞臥室的氣味兒,笑著說:以前這間屋子有濃濃的漢子味兒,可是現在呢,哪有漢子味兒啊?倒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我的漂亮妹子喲,你看你,這日子過得…… 李清照笑著打斷她:是你帶進來的霉味兒吧?你發霉的時間比較長。 只此一句,將姚笛嚎了大半天。姚笛半夜還在尋思,一定要擇時機“損回去”。 四川人管這情形叫“打頭子”,意思是說,言語能打痛別人的腦袋。眉山有俗語:頭子一來,腦殼一埋…… 女人損女人,向來敏於言詞。越是待在一個大院裡越要損。姚笛不活向刻薄又活在何處呢?單靠兒女繞膝,她的能量消耗不完。畢竟她年紀輕輕的,不足三十歲,日子又滋潤,山珍海味吃不完,肌膚彈性好。 姚笛近距離研究李清照,對這位大才女、“骨感美女”興趣很高。包括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夫妻生活,為何勁頭那麼高?婚後兩三年,彷彿夜夜是洞房花燭,更更有歡叫。 姚笛研究李清照的骨頭,驚嘆那大腿和手臂的長度。這小腳女人總結說:骨頭有力,渾身是勁。山東女子,名不虛傳! 她希望李清照透茲一點夫妻生活。能寫艷詞的艷婦,說點被窩裡的話兒,還不是張口就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悶著也是悶著。妯娌交流夜生活自古就有,尤其是那些市井媳婦,一旦扎了堆,便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姚笛為了套話,先說起她初人趙府時如何如何,趙思誠那個饞勁,那股瘋勁,捧起她的三寸金蓮聞不夠玩不夠…… 然而李清照不接話。 眺笛摸著李清照的手說:咱們做女人的,其實不必清高。悶在心裡的東西,吐出來才實在。我以前也很清高呀,夜裡淚水打濕枕頭,白天卻裝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 李清照默然。 姚笛不耐煩,單刀直人了:妹子,你說句實在話,趙明誠一出門,動不動就是半年八個月的,你傷心麼?你流淚麼?你失眠麼? 李清照老實回答:傷心,流淚,失眠。 姚笛幾乎驚呼了:我就說呢,看把你今年瘦的!明年若再這樣,你豈不是要痩到皮包骨頭?你要將息美人身子喲,你要抒發怨婦鬱悶!我曉得,不僅明誠負笈遠遊,公公對你、對你爹爹再也不像以前了。偏偏你又不生孩子!婆婆雖不責怪你,卻也常常為這樁大事兒唉聲嘆氣。這麼大的幾重壓力,擱誰睢能受得了呀?我這做姐姐的,替姝子掂量著呢。傷心女人吶,愁苦怨婦吶,想哭的時候你一定要哭…… 姚笛說得動情,自己先抹上眼淚了。她用了一個詞:怨婦。李清照察覺了,反問她:你看我像怨婦麼?我誰也不怨。 李清照拿帕子替她拭淚。 兩個傷心女人,各有傷心處。 其實,姚笛心地本不壞。她憋氣日久,尋機“放氣”而已。李清照又曾經氣過她“吼”過她,嘲笑過她引以為豪的小蓮足,所以成了她解氣的最佳選擇。 撫慰,顯擺,找感覺,同病相憐,窺探秘聞,訴說各自的風流故電……這姚笛也有幾重動機。她自己拎不清,複雜的動機卻匯聚成一個衝動,她要邁開她那出了名的小腳往幽笛院跑,有時一日走幾遭。 又一天,她把兒子帶過去玩,強調兒子的相貌如何像他爺爺。還問李清照像子像,李清照說:不像才好。 姚笛一驚,忙問:為啥不像才好?公公可是皇上的大紅人。 李清照笑道:朝廷風雲唯測,大宋立國一百四十年,朝堂上御座前的紅人多著呢,走馬燈似的。司馬君實當初怎樣?他紅透了半邊天,如今他的大名倒刻在了奸黨碑上自王介甫又怎樣?熙寧年間,他與宋神宗好得跟一個人似的,萬人追捧。下台了誰還捧他?介甫死後葬禮冷清,連他生前提拔的官員也一個不去…… 姚笛對歷史沒興趣,只關心趙家的命運,她又問:莫非咱們的公公紅不了多久? 李清照說:不知道。我只知天意難述。 姚笛道聲阿彌陀佛,說:公公可別栽了,一大家子全都櫛著他呢。如果他在朝廷有個閃失,我們這些人都完了。清照,別看你與眾不同,你也完了,褪巢之下焉有完卵? 李清照搖頭笑道:那可不一定。 姚笛嘆口氣說:你是這趙府中的硬面女郎,這幾年我們算足見識過了。我姚笛也服了你。硬面女郎,遇事剛強!連公公都讓你三分呢。聽說前些日子你在摘堂當面頂撞公公,你膽子真大。府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李清照說:我並不想頂撞他。我是被逼無奈。 姚笛驚訝道:公公逼你?為啥事兒呢? 李清照說:為我爹爹的事兒。 姚笛追問:我也為此納悶哩,咱們的公公飛黃騰達幾你爹爹倒被朝廷奪了官職,禍及全家。公公寸你爹爹…… 李清照望著遠處,不復言語。 姚笛還在嘮叨:公公這麼大的官,你依著他不汀啊?現如今,朝廷百官都看他眼色行事,我們做女人的,何不逆來順受?你電時若依了公公,答應他吩咐你做的率情,現在早就跟隨你丈關天南地北磨勘去了。小兩口遊山玩水,打情罵俏,緊摟緊抱,那個歡喜勁兒喲。哎喲,哎喲…… 姚笛胸口疼,是多年悶出來的病。 李清照揉著姚笛的胸口,感覺到那雙乳挺挺的,無可奈何的溫熱傳遞著內心的冰涼。 她隻字不提曾經遒受的脅迫。她連丈夫都不講,不希望丈夫在遠方有心理負擔。現在,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口無遮攔的李清照。 趙挺之逼她在楠堂伺候宋徽宗一事,是後來才傳開的。而徽宗御筆親書她的小詞《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則於京師廣為傳播,文人墨客評價說:本朝第一大書法家以九五之尊的御筆龍墨,書寫頭號女詞人的代表作,乃是唐宋幾百年來的佳話。 收藏家們則放話說:不借傾家蕩產,以千兩黃金購買皇上寫的這首。 若干年後,這首名詞,這幅天價的書法,帶給李清照三生難忘的悲喜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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