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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趙挺之露出了嘴臉

李清照 刘小川 4940 2018-03-16
李清照傍晚撫琴之時,趙挺之把她父親李格非秘密請到了楠堂。趙家和李家相距不遠。 另有蔡京的弟弟蔡卞、兒子蔡攸,四個人開小會,卻關係到朝廷即將開始的大動作。 二蔡都是高官。蔡氏家族高官一串串,權傾朝野。這蔡攸又是出了名的大玩家,他進楠堂,上樓東張西望,踏苕厚厚的紅地毯,入這門進那門,書房臥房琴房廚房,他逐一看仔細。卻有兩間朝南的大房間上了金鎖,蔡攸想參觀,趙挺之搖頭,也不作解釋。 蔡攸神秘笑問:莫非是豹房? 趙挺之笑答:不能看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問。 蔡攸故意壓低嗓門說:我家老爺子的東園也有闞間秘密豹房。 蔡卞洋裝不知,說:東園有嗎? 蔡京的東西兩園佔地幾十里,曾拆毀民房數千間。它是皇官之外首屈一指的私家豪華園林,也是皇上賞給蔡京的“賜第”。

二蔡一趙邊轉悠邊議論著東園,詼諧,輕鬆,夾雜幾句葷笑話,笑聲迴盪在迷宮似的楠堂中。 李格非一言不發。 他是《西京名園記》的作者。他對西京洛陽、東京汴梁耗贄民財的髙宮園林都有嚴厲批評。他甚至指責過揮金如土的宋徽宗…… 這楠堂,李格非頭一次來,以前也曾聽說,它是趙挺之秘密會見朝廷大臣的地方。據傳皇上也來過這兒,與民間的美女艷如幽會。 老親家讓風流成性的皇帝出宮獵豔,尋刺激上癮,李格非對此甚感厭惡。不過,趙挺之行事詭秘,官場只是傳說,李格非也不便直接提醒他:別為自己在官場的遷升而誤了國運。 事實上,趙挺之和李格非,近年來頗不合拍。趙挺之不邀親家到楠堂,也是有原因的:這個一根筋的李格非,無意與他結黨營私。趙挺之屢勸無果,很憧火。

現在是到了劃分陣營的時候了,朝廷打壓元佑黨人,李格非必須“站隊”,要么與蔡京、趙挺之站在一條線上,要么與元佑黨人一同遭殃。 元佑,是十幾年前宋哲宗的年號。當時高太后攝政,起用司馬光、蘇車式等人,發起“元佑新政”,糾正王安石“熙寧變法”的嚴重失誤。高太后和司馬光去世後,哲宗親政,起用了一批小人,如暗算王安石父子的呂惠卿,屢害蘇軾、蘇轍的章惇。徽宗上台,復起蘇軾於海南。蘇軾卻死在北歸的途中。 徽宗用蔡京為太師、宰相,而蔡京為鞏固權勢,排除異己分子,決定清算所有死去和活著的元佑黨人。趙挺之挺身而出做了蔡京的急先鋒,獻計獻策。此事若成,他將升為副宰相。 幾天前,蔡京曾指示他:叫你那個親家李格非參與編寫元佑黨人的材料。

今天傍晚,趙挺之把李格非請到楠堂,明為議事,實際上是要親家站隊、表態。蔡卞、蔡攸是趙挺之請來助陣的。二蔡身後是誰,不言而喻。李格非也是久經官場的人,他不會不明白。 四個大人物彷彿在楠堂隨意轉悠,說說閒話,看看風景。 五十多歲的李格非表情沉鬱。 議事庁中的金蓮燭點燃了。兩個黑衣僕人退下,影子般地消失。 三張臉“圍剿”一張臉。趙挺之的嘴皮子翻動著,他代表本朝宰相蔡京,向剛剛調任“提點京東刑獄”的李格非拋出了底牌。 李格非沉默。 趙挺之一笑,拍拍親家的肩膀說:格非呀,你只須表個態,我們保你不出半年連升兩級,官居三品。 李格非還是沉默。 如果他答應參與編寫元佑黨人的黑材料,等乾把矛頭直接指向了蘇東坡、司馬光及其家族,並且,將對一些正直的朝廷官員施行打擊。而這些官員當中,有幾個還是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趙挺之在燭光中走動,身影投在牆上。他的表情漸漸嚴肅,板起面孔說話了:李大人,朝廷嚴禁蘇黃文集,應該對你有所觸動吧? 李格非抬眼瞧著趙挺之的臉。 應該說,李格非對這張臉是看走眼了。趙挺之泡年兩次彈劾蘇軾,近幾年又宣稱崇拜蘇軾,和黃庭堅、米芾做朋友,與李格非做兒女親家……然而眨眼的工夫他翻手雲覆手雨,打擊死去的人,威逼活著的親家。 李格非開口了,嗓門並不高,他說:趙大人,你已經是六十五歲的人了,來日無多,何必如此?蘇黃大名動天下,朝野共仰,百代追慕。我勸你也考慮一下你的身後名。 趙挺之氣得吹鬍子。 蔡攸冷笑。蔡卞打個呵欠,對他侄子說:隨我出去轉轉吧,這屋裡悶得慌。趙挺之不愧是幾十年的老政客,他不想跟李格非廢話了,直截了當說:格非,我今晚也不多講了。升官,落官,只在你一念之間。你不寫材料,就得被別人寫進材料,列入元佑黨籍!你和你的家族、你的後代,將永世不得翻身!

他話音未落,卻聽到從遠處傳來女人的清嘯,吃了一驚。婦人長嘯聞所未聞…… 李格非笑道:哈哈,我女兒的嘯聲已替我作答。坑害人的黑材料我不寫。你要怎麼寫,隨你吧。這方面你可是高手。 趙挺之湊近李格非,問:你石心了? 李格非答:我鐵心了。 趙挺之排徊良久,乾瘦的身影時而在地上,時而在牆上。他長嘆一聲說:好吧。念在親家的情分上,我爭取不讓你受牢獄之苦。 李清照不知道楠堂發生的這件大事。 春光亮起來了,她心情蠻好。 姚笛又犯病,隔牆指桑罵槐,讓她的嘯聲給鎮住了。李清照初用清嘯,居然有效,當天夜裡講給丈夫聽,笑了好一會兒,又用七成力嘯了一回,吼得趙明誠趕緊捂耳朵。 李清照安慰丈夫說:放心吧,我不會做你的河東獅吼。

這幾日,她碰上姚笛時,姚笛遠遠就躲開了。她賞花,撲蝶,打秋丁,姚笛卻木木的樣子,形容憔悴。姚笛吃飯沒胃口,睡眠質楨差,飯桌上不說一句話。李清照又覺得她可憐,主動接近她,卻不能如願:姚笛也是要強的女人,拒絕李清照的憐憤。 李清照對姚笛的憐憫落了空,也不惱,她依然享受著春風。 偌大的趙府,她清朗的笑聲到處響起,她快活的身影無處不在,感染了一些人,又惹惱了一些人。可是感染也好惹惱也好,二十出頭的李清照幾乎沒感覺呢。 滿園花鳥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她略感詫異的是:嫁過來快三年了,未能懷上孩子,公公婆婆似乎並不計較。去年還請了名醫給她把過幾次脈,開過兒服藥,今年倒不見醫生進趙府。 肚子老是沒動靜,是她的原因,還是明誠的問題?京城的名醫也不能明確判斷。趙明誠則明確表態:這事既然醫生都說不清,那就不能怪李清照。

明誠是當著母親的面說這番話的,李清照感動得流淚,郭夫人卻皺眉頭…… 現在,府中沒人提起這件事了,李清照倒覺得有些奇怪。 更奇的是,公公一見她便下意識瞧她的腰、臀。公公看她的面容時,總是微笑著。 啥意思呢? 李清照猜不透就不去猜了。 對公公,她一直是感激的。初嫁時她對陷害過蘇軾的趙挺之有成見,但沒過多久,她發現步人晚年的公公也慈祥。她由著性子過日子,公公非但不責怪她,反而護著她…… 李清照真是有福的女人哩,老公愛她,公公護她。 與趙明誠朝夕相處賞心事多,她甚至想過:不生孩子倒好,兩口子戲耍到老。 想想罷了。這種話,枕頭上也不能對他說。 也許他心裡揣著相同的念頭呢。兩年多八百天了,他還是那副下半年,趙明誠就要出仕了。按朝廷規定,初仕要“磨勘”三年,不可帶妻室。趙明誠考進士沒考上,做官只能走門蔭一途。兩個哥哥都考上了進士,仕途起點高。府中有閒言說,是李清照拖了三少爺的後腿,誤了他的前程。

其實這嫁過來的許多時光,李清照勸過丈夫多少回?拽他起床,推他出門……然而丈夫婚後渾身是勁,就是大腦比較迷糊。 娘子能寫出好詩詞,官人卻拿不出像樣的考試文章。 沒辦法。趙明誠與美娘子耳鬢廝磨,卿卿我我,到學校就要迷糊,要犯錯誤,要耽誤仕途。 娘子太迷人,難怪趙明誠。 唉,青春,幾乎是錯誤的同義語呢。 李清照面臨著離別之苦。她為此憂愁,過一會兒又忘了。幸福的日子慣性大哩。她天性快樂,壓倒愁緒。兩口子分離的滋味她還沒有嚐過,嚐嚐也好。人生多少意緒,既然來到這世上,則不妨嚐嚐,甜的苦的酸的,都要嘗。 這一天陽光燦爛,秋於架上春衫薄。李清照盪秋丁翻閒書,身子懶洋洋。春意在枝頭也在皮下,春意暄鬧,春意也是靜悄悄。困了叫春困,人夜叫春宵……李清照身在西花映照的地方,從尖到腳和春天打著交道。

不需刻意去感受,陽光與鮮花填滿她的每一個細胞。 她閉眼小睡,夢見歷城薄嘴唇水蛇腰的孔二嫂,以及那個關撲高手羅希亮…… 有人喚她:三少奶奶。 她睜眼,卻是婆婆房裡的丫頭蓮兒。 蓮兒說,老爺叫她到楠堂去,有事吩咐。 公公叫她去楠堂? 蓮兒重複了一遍,李清照點頭說:知道了。 為何又是婆婆的丫頭來傳話? 李清照疑慮著,朝楠堂走去,過了一道敞開的小圓門。顯然,門是特意為她打開的。 她踏上那條厚厚的舞石板鋪成的小路。 穿便服的公公站在那熟悉的院門外,似乎在迎接她。 很奇怪。 李清照走近公公,斂祍作禮。 趙挺之微微~笑。這位年邁的公公對兒媳解釋說,叫她到楠堂有事相告。究竟什麼事兒,看樣子他並不急於說。

李清照注意到,公公精神挺好,舉止輕鬆,兩頰還有些泛紅。公公領她轉悠,穿過高大的朱漆楠木拄子,過側門通向後園,置身於上西棵有千年樹齡的森森。木間。公公還提到梁王和司馬桁如,背了幾句《子虛賦》。 李清照天真地想:是專門讓我來欣賞古木吧。也許公公想叫找寫個賦獻與朝廷? 趙挺之又帶她上樓,轉迷宮似的,踏上了一條長長的紅地毯,拐彎,再拐彎,停在一扇鎖著金鎖的闊門前。 外茴春陽照著,樓中過道上的光線宛如黃昏。李清照不禁想:公公這是要幹嘛呢? 這時,一個健壯男僕影子似的迅速飄過來,打開了那把金鎖。 趙挺之做個手勢,請她進門。 好大一間屋子,地板上也鋪著厚厚的紅地衣,僅憑踏上去的感覺,李清照便知道,這地衣是用極好的宣城絲織就的。宣城紅線毯是特殊貢品。 室內光線好,牆上掛著許多字畫。竟然全是極品:米芾的,蘇試的,王安石的,范仲淹的……唐朝吳道子畫的佛像竟有一丈高,王維的山水畫、李公麟的人物圖,奪人眼目。 李清照看得如痴如醉。這極品書畫,夫君趙明誠也未曾目睹。而公公讓她來觀賞…… 趙挺之由她沉醉著。 李清照興奮之餘,幾乎要向寵愛她的公公盈盈下拜呢。 她說:明誠來看看多好,他必定欣喜若狂。 趙挺之微笑不語。 卻有一幅不大的斗方書法佔據了一面牆。 李清照該異道;誰寫的字呀?這麼尊貴。 趙挺之徐徐道:這幅墨寶,乃是人間至尊的手跡。 李清照大吃一驚。 趙挺之帶兒媳焚香下跪,然後才舉頭仰望那幅字。李清照已猜到了分。 牆上掛著的,是宋徽宗趙佶的痩金體書法。 趙挺之說:清照,你看皇上書寫的是誰的詞作? 李清照細看時,更是掠得說不出話了。皇上書寫的,竟然是她的小詞: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趙梃之說:好同自阿,皇上和皇后,對你的才華讚賞有加。 興裔著的李清照對他說:請公公人朝時,替我拜謝皇上。 趙挺之笑道:你直接拜謝皇上,豈不更好。李清照說:公公要帶我入宮面聖麼? 趙梃之搖頭,不緊不慢地說:你就在這楠堂覲見皇上。 李清照眼睛直了。 這一刻,美少婦念頭快。往日里不解的現像從四面八方向她蜂擁。楠堂,密室,墨寶,讓位給突如其來的不樣之兆。 公公要千什麼呀? 答案似乎正在浮出水面…… 趙挺之說:皇上屢次提到你,想見見你。下次龍輿幸楠堂,我叫你時,你就妝扮一下過來吧。皇上的丹青乃是當世一絕,你當著龍頻見識見識。哈哈,這可是你李清照今生今世的福分。皇上為人隨意,你也可以展示你的才華,與皇上切磋藝文。 這番話,完全是不容鉬量的語氣。朝廷大權臣第一次對他的兒媳婦拿出了權威腔調。 李清照答話時,聲音變冷了,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她說:見聖上我自然願意,但除非和其他命婦一道去皇宮。 趙挺之的話比她更冷:皇上只想在這兒召見你。 李清照冷笑:公公出示聖旨,清照就遵旨面聖。 趙挺之的老臉抖上了。 他一聲喝:你一介小女子,居然敢頂撞! 李清照和顏悅色地說:我頂摘你了嗎?我只不過想看看聖旨。 趙挺之想了想,放緩語氣說:清照,子脆對你和盤托出吧,我讓你接近皇上,只是為了挽救你爹爹李格非。他已被朝廷列人元佑黨籍,即將被刻上“元佑奸黨碑”,此碑由皇上親自書寫,立於全國各地。我大宋自立國以來,這是最大的一次整肅朝廷奸黨的舉措,來勢迅猛,地動山搖!我是盡了力伹蔡京蔡太師執意要對你爹爹發唯。清照啊,我想來想去,唯有一個辦法,你到楠堂伺候皇上。希望皇上能對你爹爹額外示以恩寵。 這間大屋子有道門,通向另一間大屋子,李清照瞥去一眼,頓時明白了,那邊才是伺候皇上的地方…… 李清照直接發問了:請問公公,你想讓你的兒媳泊如何伺候皇上?趙挺之說:這個簡單,到聖上滿意為止。 李清照笑道:公公真是說得簡單。我也說個簡單的,皇上滿意了,我李清照就不會滿意。 趙挺之抖著老臉逼近她:你拒絕同候皇七,是為不忠!你不肓出手救你爹爹,是為不孝! 李清照一笑轉身:不忠不孝都是你講的。請恕兒媳無禮,先走一步了。 李清照邁動長腿款款而去。走到門邊還扭頭,沖她的公公淺淺一笑。 趙挺之被她明媚如春光的笑容擊中,腿一軟坐到地農上。 嘴頃,那婉姆的石板路上響起李清照的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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