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個人的京劇史·張正芳評傳

第21章 二、熱火朝天排新戲

加入國營劇團,身份變化了,心情也變化了,但生活作息和專業訓練其實並沒有多大變化。無論是私營劇團還是國營劇團,都是按照戲曲演出和排練的規律來安排演員工作與作息的。張正芳記得,當時每天上午10點開始上班排戲,到下午1點結束;下午則休息,到了傍晚5點上班,就開始化妝、準備;晚上7點準時開戲,10點散戲,各人收拾回家。如果有特別的演出任務,則夜裡10點半,演出結束後演員自願排戲。有時加班加點,排戲直到夜裡2點,也是常事,並沒有“加班費”一說。緊張、忙碌的生活,張正芳過得倒也心滿意足。而幾乎天天演出,又天天有人看的情況,可見當時京劇是普通人日常娛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排戲方面,張正芳曾在煙台期間,和儲金鵬等老前輩合作,改造了一批傳統戲,新編了不少歷史劇,並贏得了當地觀眾一次又一次的大滿堂。到丹東後,張正芳正好把之前學習的編戲、改戲本領用上了,她的新戲,特別是現代戲,同樣成為叫座的好戲。


1955年張正芳與徐菊芬合作排練《春香傳》,這是張正芳加入丹東市京劇團之後排練的第一齣戲。
“傳統戲畢竟有限,要想長長久久地演下去,就一定要排新編歷史劇和現代戲。”她說。這種戲不夠演的狀況,亦可見這一時期京劇的繁榮。 張正芳入團後排練的第一齣戲是《春香傳》。這是一出朝鮮戲,原本京劇裡沒有,但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對這劇目不陌生,對它在當時的火爆程度也很了解。打聽到當時的天津市越劇團在排這個戲後,丹東市京劇團就也決定要上這個劇目,立即安排了一個隊伍,包括導演、舞美、主要演員等,到天津去觀摩學習。 這齣戲有很多朝鮮舞場面,很多龍套都要在場上跳朝鮮舞。為此,劇團專門請了朝鮮族的老師來教舞蹈。排戲時,京劇團人手不夠,就發動全市文藝團體都來支援,評劇團、歌舞團、文工團的青年們雲集一堂。張正芳說:“這讓我體會到了國營劇團的優越性,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組織的力量是巨大的。那時張正芳京劇團唱得再好,也就是唱戲拿錢走人,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資源調動能力。”她還回憶,後來1957年排練新戲《香妃》時,劇團又請來了維吾爾族舞蹈老師。 “總之,就是一切為了工作需要,一切為了文藝需要,需要什麼,就調動全市,甚至全省的老師來教、來排,這是私營劇團做不到的。”


1957年,張正芳在丹東排練新編歷史劇《伊帕爾汗》,飾演香妃一角。
回顧這段歲月,張正芳很形像地總結說:“當時是來社會上什麼運動我們就唱什麼戲,上頭有什麼號召下頭就有什麼行動。”那個年月裡,上演現代戲是政治任務,觀看現代戲也是政治任務。於是,促成了一大批符合當時社會價值觀的現代戲的誕生。 要排練什麼戲、演什麼劇目都由藝委會開會決定,開會時間不固定。藝委會由六七人組成。張正芳記得,自己進入藝委會不久,就提升為藝委會主任,其他成員還有羅寶城、劉驥、王賓亭、陳嘯翔、徐嘯山等。總之,生、旦、淨、末、醜等各行當都包括了。在藝委會內部的分工中,一般是集體討論出選題;然後由熟悉舞台、熟悉觀眾的張正芳等主要演員,提出大概的排演思路;最後,再組織劇院內部的編劇們,寫成劇本。比如,1955年參加遼寧省好劇目會演的題材,就是由羅寶城提出的《亂點鴛鴦譜》,然後提交給藝委會開會,討論戲怎麼編,頭場是什麼、二場是什麼,主演什麼時候上,看點是什麼,在此過程中,陳嘯翔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建議,並最終確定由張正芳和陳嘯翔作為主角。討論完後,藝委會成員分工,文化程度淺的寫故事梗概和自己扮演角色的台詞等,文化程度高的,則負責統籌全劇劇本,比如,最後決定由羅寶城來整理全劇。劇本初稿完成後,再提交藝委會,由全體成員二次討論,修改劇本。劇本定稿後,就召集團內相關演員開始排練了。這樣的合作保證了當時新編、改編劇目的產量和質量。一言以蔽之,即由藝委會保證國營劇團的劇目選定、角色排定等公平、科學和高效。

比如《劉介梅忘本回頭》,劉介梅本是黃岡農民,解放後當了農會主席、區土改工作組組長,但他開始夢想發家致富,拒絕入社,所以是“忘本”;但後來表示悔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所以是“回頭”。一時之間,劉介梅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在全國各地巡迴報告,甚至驚動了毛澤東。 1958年電影《劉介梅》上演,各地劇團都排演戲劇《劉介梅》。 按照宣傳部的指示,配合“整黨運動”,演好劉介梅,組織教育全市人民,京劇團積極響應。張正芳組織藝委會成員連夜開會,討論如何盡快排練現代京劇《劉介梅》,在討論中,羅寶城介紹了劇本的主要場次、開頭和角色,主要演員紛紛提出如何完善人物形象,張正芳主動要求擔任配角,前後飾演劉母和劉妻兩個角色。在藝委會高效的組織動員之下,由劇團裡幾個有寫作能力的編劇各自分工,每人一場,短短兩天就拿出了劇本,第三天就開始排練,幾天之後,一出全新的現代戲《劉介梅忘本回頭》就登台亮相了。

戲排出之後,如何保證上座率? 張正芳親自騎著自行車,多次前往中小學、機關黨委安排演出場次和組織觀眾,這也考驗著她的協調能力。有一次,她去一個服務行業安排演出,對方單位的領導向她道了難處:“張正芳同志,你們能來演出,讓我們受教育,我們很高興。但我們是服務行業,剃頭的、洗澡的……很多人早晨7點鐘就要上班,上班之後根本沒有看戲的時間。除非,你們7點鐘以前給我們演出一個早場,我們的職工才能去看啊。” 張正芳把情況向劇團領導匯報了,她算了算說:“如果要7點之前結束,那麼最晚清晨5點就得開戲。”5點開戲,就意味著演員們幾乎不能睡覺,半夜要起來化妝做準備,辛苦可想而知。沒想到,張正芳回劇團一說,無論是領導還是演員,都熱情高漲地說:“黨指向哪裡,我們就走向哪裡。我們願意3點鐘起來,5點鐘演出。”這真是那個年代里特有的“革命熱情”啊。

就這樣,劇團帶著《劉介梅忘本回頭》這個戲,早上5點演出一場,7點以後又演一場,9點再演……一天總共要演五場。張正芳記得,“大躍進”時期,遼寧省的各個劇團之間甚至打起了“擂台”,看哪個劇場的演出場次最多。那是1958年,張正芳所在的丹東市京劇團一年總計演出850多場,不僅在全省排第一名,而且創造了京劇史上一天連演5場戲的歷史。 據張正芳回憶,對於劇團而言,包場收入僅相當於自由賣票的40%,但場次多,幾乎場場滿堂彩,這樣就能同時把場次任務和經濟任務都完成了,因此劇團也會很願意在這類戲上投入。除《劉介梅忘本回頭》外,丹東市京劇團當時還演出了《向秀麗》《鋼鐵顯神威》《人民公社好》《學習雷鋒》《學習焦裕祿》等一大批“應時應景”的現代戲,京劇成為了政治宣傳的重要手段。

排演現代戲也是劇團間交流,特別是地方劇團提高業務的一個途徑。 1958年,中國京劇院首創京劇現代戲《白毛女》。丹東市京劇團聽聞後馬上組織人員到北京學習。 “我們去學習都很艱苦,”張正芳介紹,“比如,今天出發,我們一般是唱完了今天的戲後,當天晚上坐通宵的夜班火車到北京去,明天一早下了火車就到京劇院要本子學習,晚上看北京的劇院演戲,後天實地學習、排練一整天,大後天就趕回劇團,加緊練習。不久就能演出了。”雖然日程緊張,但張正芳也承認:“自從學習排練《白毛女》之後,我們才知道什麼是正規的現代戲。” 現代戲的排演還為張正芳這些文藝工作者,提供了走向生產一線,了解生活的機會。 1963年,為表彰丹東市一名全國勞動模範韓秀芬,並號召全市人民向她學習,丹東市京劇團組織排演《向陽花開》。作為主演之一,張正芳被派到韓秀芬所在的工廠丹東市絲綢一廠,跟班勞動、體驗生活。從小就在戲校、戲班中成長的張正芳可以說,是第一次接觸到了本專業之外的工作。她記得,去了工廠整整100天,在那兒吃,在那兒住,和同仁們一起三班倒,不僅了解了真實的工廠生活,甚至還學會瞭如何織布。這讓她對不同階層、不同人群的生活形態、精神風貌,都有了更深入的體會和了解,也更利於她貼近實際地去創作和表演了。

當然,現代戲更為這些參與其中的演員,帶來了政治上的榮譽和資本。 1965年,張正芳被借調到遼寧省京劇團參與排練現代戲《紅石鐘聲》,並擔任女一號婦女隊長車鳳。那次,她與當時東北知名的京劇演員楊元勳、范成玉、張曉賢同台合作,在東北三省匯演中以該戲奪冠,並被邀請至東北三省各地巡迴演出。 當然,現代戲也不是那一時期劇團的全部工作,除了傳統戲之外,新編歷史劇也是重要的劇目來源,而且很受當時觀眾歡迎。 張正芳還特意講了排演新編歷史劇《雙玉蟬》的前後經過,這齣戲讓她至今難忘。 京劇《雙玉蟬》是從甬劇移植過來的,它與《天要落雨娘要嫁》《半把剪刀》一起並稱為甬劇的“三大悲劇”,在江浙一帶地區久演不衰,深受群眾喜愛。 《雙玉蟬》講的是少女曹芳兒18歲時,父親為其定下一門親事。青春年少的她以為愛情就要來臨,非常高興,精心梳妝打扮,等待丈夫到來。沒承想,過門那日父親卻抱回來一個18個月大的男嬰沈夢霞。原來,這個男嬰的父親跟曹芳兒的父親在外出做買賣時,在一條船上認識,兩人交好。結果後來船翻了,男嬰的父親死了,曹芳兒的父親就把男嬰帶回家中做女婿,真正一出人間悲劇。

張正芳在戲中就扮演主角曹芳兒。她思考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原本期待愛情的少女,忽然看到自己只有18個月大的小丈夫時,該是什麼心情啊?從喜到悲,心情的起伏又該是怎樣的呢? 全戲最精彩的要數一段45分鐘的獨角戲。那是曹芳兒的小丈夫七八歲上學時,曹父已經過世,只有兩人相依為命。沈夢霞一直以為曹芳兒是自己的姐姐,而曹芳兒卻只能默默遵守族中規矩,等待沈夢霞成人後嫁給他。後來時局動盪,姐弟倆逃難到了一戶官宦人家處,弟弟與官家的小姐年齡相仿,感情日深。曹芳兒有苦在心說不出,只想待沈夢霞能獨立門戶後,便依約過門成親。然而,她的小丈夫終於得中頭名狀元之時,曹芳兒卻獨自一人,拿出鏡子整裝打扮。鏡中人早已臉色發白,兩鬢泛白——命運弄人,青春不再,對愛情的美好希冀,也早已成為了鏡花水月。這45分鐘的女主角表演,每次都能讓觀眾感動到流淚。這齣戲也是張正芳參與過的諸多新編歷史戲中,在丹東演出的時間最長的,整整兩個半月,幾乎每場滿棚,不留空座。


954年,張正芳演出《貴妃醉酒》的劇照。
真正感人的戲都是深入人心的。多年後,“文化大革命”爆發,張正芳下鄉勞動,常常要挑煤、卸車,後背上還墊著一塊白布,寫著“三反分子張正芳:反黨、反社會主義、反動藝術權威”。有一次,一個她不認識的老太太忽然走過來,手裡還拿著四個熱乎乎的雞蛋,趁沒人的時候塞給張正芳,低聲說道:“哎呀,張正芳,你快拿著吃吧……唉,太可憐了,我們知道你是好人啊,你的戲演得太好了,那《雙玉蟬》,我連著看了九遍,哭了九遍哪,我還想看,你可一定要保重啊。” 直到今天,張正芳依然沒有忘記那個不知名姓的老太太:“我自己都沒有料到,《雙玉蟬》會如此打動人心。幾十萬人口的丹東,就有一個老太太能看九遍;而且直到我受冤屈時,她還能冒著危險來看我。這觀眾對我的厚愛,我一輩子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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