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說吧,記憶:自傳追述

第34章 第五節

在兩條馬車道(一條保養得很好,南北連通我們“新”、“舊”兩個園子,另一條既泥濘又佈滿了車轍,如果你往西走,則通向巴托沃)交叉處附近,兩旁長滿了山楊樹的一片凹地上的一個地方,我確信會在六月的第三週發現帶純白條紋的藍黑色大蛺蝶,在肥沃的濕土上方低低掠過、盤旋,當它們停落下來,收起翅膀時,腹部底面的色澤和濕土正好相配。那些就是老鱗翅目專家們曾稱之為楊樹蛺蝶的喜愛糞土的雄蟲,更確切地說,它們屬於它的布科維納亞種。作為一個九歲的男孩子,不知道有那個品種,但我注意到我們俄國北方的標本和霍夫曼書中插圖上的中歐類型有著多麼巨大的不同,便魯莽地寫信給庫茨涅佐夫,這位俄國、其實也是世界古往今來最偉大的鱗翅目學家之一,給我的新亞種命名為“Limenitis populi rossica”。在漫長的一個月之後,他把我對“rossica Nabokov”的描述和我畫的透明水彩圖寄了回來,只在我信的背面潦草地寫了兩個字:“bucovinensis Hormuzaki”。我是多麼痛恨Hormuzaki啊!當我在庫茨涅佐夫後來的一篇論文中發現他無禮地提到“總是給楊樹眼蝶極其微小的亞種命名的小學生們”時,我又受到了多麼巨大的傷害啊!然而,populi的失敗並沒有使我氣餒,第二年的夏天我“發現”了一種“新”飛蛾。那個夏季我總是在沒有月亮的晚上,在園子的林中空地的青草和受到打攪的螢火蟲上攤開床單,讓乙炔燈的亮光投在上面(六年以後,這盞燈將再照亮塔瑪拉),堅持不懈地進行採集。飛蛾會從我周圍完完全全的黑暗中飄忽出來,進入到那一片明亮的活動場地,我就是以那種方式,在那張具有魔力的床單上,捉住了一隻漂亮的金斑蛾Plusia(現在叫夜蛾Phytometra),我當時立刻就看出,它和它最接近的近親的不同之處是它紫紅和醬紅(而不是金棕色)的前翅,較窄的苞片斑紋,在我任何一本書裡都沒有能夠認得出來的圖像。我把對它的描述和它的圖像寄給了理查德·索思,想要在《昆蟲學家》上發表。他也沒有見過這種蝴蝶,但是非常好心地在大英博物館的收藏品中進行查對——發現很久以前就已經被克雷奇馬爾稱作Plusia excelsa了。我懷著最大的堅忍接受了這個令人傷心的消息,其用詞充滿了同情(“……應該祝賀能夠獲得……極其稀有的伏爾加地區的物種……值得讚美的圖像……”);但是多年以後,純粹出於偶然(我知道不應該對別人指出這些意外收穫),我把第一個發現了我的飛蛾的人的名字給了小說裡的一個瞎子,就算和他扯平了。

讓我也把天蛾,我童年時代的黑寶貝召喚來吧!色彩在六月的黃昏要很長時間才會消失。我手裡拿著網子站在盛開著的紫丁香樹叢前面,在暮色中現出一簇簇毛茸茸的灰色——微帶一絲隱紫。一鐮水汪汪的新月懸掛在鄰近一片草地的霧靄之上。在後來的年代裡,我曾在許多園子裡這樣站立過——在雅典、安提貝、亞特蘭大——但是再也沒有像站在那些逐漸隱入黑暗中的紫丁香前那樣,懷著如此熱切的渴望等待過。突然它來了,低沉的聲從一朵花傳到另一朵花,以及環繞著一隻黃綠和粉紅相間的天蛾的流線型身體的顫動的暈圈,它平衡在它已將細舌探入其中的花冠上空。兩個月以後能夠在陰濕的柳葉菜上找到它漂亮的黑色幼蟲(當它把帶有單眼的前部體節突出來的時候,很像一條小型的眼鏡蛇)。就是這樣,每一個時刻和季節都有其特有的樂趣。最後,在寒冷甚至霜凍的秋夜,你可以在樹幹上塗上糖漿、啤酒和朗姆酒的混合物來捕蛾。穿過狂風陣陣的黑暗,你的燈會照亮樹皮上黏糊糊的發亮的道道溝痕,以及上面的兩三隻吸吮著甜液的大飛蛾,它們的緊張的翅膀像蝴蝶那樣半張著,下面的翅膀展露出了在地衣灰的原色下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緋紅絲絨。 “Catocala adultera!”當我跌跌撞撞地往家裡跑,把捕獲物拿給父親看的時候,我會朝著房子亮燈的窗子懷著勝利的狂喜尖聲叫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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