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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莫言前塵且盡歡

天眾龍眾·龍帝釋天 张瑞 20694 2018-03-11
西晉末年,紫微星隕,天下大亂,妖孽橫生。 七色彩虹猶如花朵交織的彩帶,鑲嵌在墨綠色的湖面上。 夙和手持利劍,立在如鏡的湖面。微風過,廣袖長袍飛揚而起,在紛紛揚揚飄落的淺粉色花瓣中,一襲白袍越顯絕世獨立。 湖天相接將所有的美景連成一片,如此的耀眼奪目美輪美奐。湖底傳來極細小的水聲。 夙和耳朵輕動了動,踏水而起,直飛沖天。 只聽“嘭!”的一聲,夙和方才站立的湖面上,一隻青色的巨龍搖搖晃晃從水中立了出來。 夙和咬破指尖,一滴鮮血落在劍鋒上。長劍騰空而起,於湖面上空金光大作。白色的身影與空中的利劍合二為一,風馳電掣般朝猙獰的青龍俯衝過去。 青龍咆哮一聲,驟然擺尾,水幕沖天,金色的劍影被甩出數丈遠。

一道刺眼的華光,從湖底射了出來。 劍影如閃電般衝出水面,在龍頭上盤旋不去,幾次險些刺中了龍目。 青龍在半空中與金光斗成一團,平靜的湖水已佈滿了大小數十個漩渦,巨大的龍尾拍打著金光,卻屢屢被劍光所傷。 ——'嘭嘭嘭! " 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嘶,十多個水柱直飛雲霄。 銳利的金光幻化成千萬道,將青龍團團圍住。 剎那間,萬箭齊發,金光從四面八方蜂擁而去,從青龍巨大的身軀橫穿而過。 青龍昂首長嘶,發出陣陣慘叫,在半空中掙扎翻滾了數下“噗通”一聲,落入湖中,濺起水花無數。 片刻後,沉入湖底的龍屍緩緩地浮了上來,巨大的身軀延綿十里有餘。 彩虹下,千萬道金光合成一束華光,緩緩落下。

白影與金光在半空中逐漸分離開來,一股勁風將夙和彈回岸上。只見他手持寶劍,腳步微微一滯後退了兩步,嘴角溢出一絲妖冶的腥紅。 草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音。夙和皺了皺眉,額間的硃砂越顯嬌豔欲滴,屏住呼吸緩緩回眸。不遠處,一個碗口粗丈餘的黑蛇,迅速朝外遊走。夙和手中還在滴血的寶劍頓時光芒大盛,朝黑蛇飛去。一陣青煙閃過,黑色的巨蛇消失不見了。 “仙長饒命!”一個黑衣童子匍匐在草叢之中,連連求饒。 夙和手指微動收回寶劍,打量了片刻,冷聲道:“你且抬起頭來。” 小童懦懦地抬頭,只十四五歲的模樣。頭頂一對雙鬟髻,肌膚賽雪,圓圓的臉蛋,彎彎的笑眉,宛若杏仁般漆黑的雙眸,紅嘟嘟的嘴唇。 她縮著身子,垂著頭,時不時抬起眼瞼偷看夙和。

乍一看,天真無邪又帶著幾分可愛,宛若年畫裡走出的善財金童,哪裡像黑蟒所化的妖精。 小童咽了咽唾沫嘟著嘴,可憐兮兮地解釋道:“我本是崑崙山下靈脈的墨蛇,三百年前被這妖龍抓來侍奉左右,從未傷過人也未做過惡,還求仙長饒我性命,來世定當銜環結草,報仙長大恩。” 夙和見小童伶俐可人的模樣,鳳眸中的殺氣逐漸淡去,不禁勾唇輕笑:“你還懂得銜環結草的道理?” 七彩霓虹映照清冷而絕世的容顏,如此地光彩奪目讓人暈眩。 聲音緩而柔,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一陣風過,廣袖長袍隨風飛揚起來,有種說不出是飄渺如煙遺世獨立,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眸。 小童呆愣了良久,驀然回神見夙和一直不語,十分焦急,連連叩首:“求仙長開恩,饒我性命。”

夙和清湛的眼眸瞇了瞇,目光落在了小童手腕上鈴鐺的手鐲。正是壓制妖物法力的縛金鈴,好天真的小妖怪,便是放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妖能跑多遠,還不是要給別的妖物做了那盤中餐。 小童見夙和不語,身上的煞氣逐漸散去,不禁雙手合十放在胸口,極為虔誠地哀求道:“還求仙長替紫凰解開縛金鈴,放我歸山。” 夙和玩味地笑道:“傳說紫凰神君乃龍神之祖,一隻八百年的小蛇妖安敢叫這名諱,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紫凰縮了縮脖子,無辜又天真地望向夙和,嘟囔道:“所有的仙都是妖修來的,他能叫紫凰,我怎就不能叫紫凰。” 夙和緊繃的心情,頓時散去了大半,好笑地搖搖頭,清湛的目光柔和了不少:“笨妖,紫凰神君乃天生地養的龍神,自成形之日,已位列神位之首。神和仙都分不清,也敢大放厥詞,你這小妖又蠢又傻,倒是好生可笑。”

紫凰撅了撅嘴,十分不服地說道:“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也不想叫這麼女氣的名字,可這名字是我未破殼時,成了龍的祖爺爺賜的,又不能隨意改。” 夙和饒有趣味,唇角已露出淺顯的笑意,輕聲道:“你們黑蛇一族'貪、嗔、痴'心都過重,若日日修煉,廣濟善緣也要五千年成蛟,萬年成龍,你祖爺爺倒也不易。” 紫凰水盈盈的杏眼滴溜溜地轉圈,點頭連連,可憐兮兮地小聲道:“是呢是呢!我一家三代都是行善的好妖,仙長可否替我解開縛金鈴,放我回崑崙山。” 夙和沈默了片刻,緩聲道:“湖中妖龍吞噬修道者元嬰與妖丹也非一日兩日,若真是它抓了你,安能讓你白白胖胖好好地活上三百年?” 紫凰搖頭晃腦,大言不慚地說道:“許它看我好看又可愛,想養肥了再吃呢!”

夙和見此小妖物如此有趣可愛,不禁心生憐憫,失笑連連,上前兩步,柔聲道:“你覺得自己還不夠肥嗎?小笨蛋又傻又呆連撒謊都不會,你且和我說實話,為何要到此,又如何落入這步田地,我便親自送你回崑崙山,可好?” 紫凰被人拆穿了謊言,喪氣地垂著頭,長嘆了一口氣,跪著上前兩步:“仙長……”話未說完,豁然抬頭,兩根尖利的牙齒從嘴裡伸了出來。一道毒霧飛雲掣電般地直撲夙和麵門。 夙和雖是迅速地連連後退,可兩人到底離得太近了,還是沒能躲開這般拙劣的暗算。夙和瞬間便感到雙眸火燒火燎般地鑽心疼痛,他連連後退,直至感覺不到小蛇的毒氣,這才抬手將長劍橫在胸前。本沉寂許久的寶劍,頓時金光大盛,將紫凰逼得連連後退。 紫凰雙手合十,飛身後退,手腕上銀白色的縛金鈴,霎時間金光閃閃佛印錯落。只見他雙手分開,仰首長喝一聲,在半空中幻化了原本的模樣。少年身著鑲嵌金邊的錦緞黑袍,一支白玉簪將小巧奪目的金冠固定在髮髻上,明明還是方才的長相,卻少了無辜純真之氣,犀利的眼眸微瞇著,滿身肅殺之氣。

紫凰一擊得手,重傷於人,得意的很:“這水龍修煉千年,期間吞噬元嬰妖丹無數,眼看即將修出人形,我潛伏它附近三百年之久,今日本欲取它龍丹,卻差點被你壞了好事!臭道士!若非我重傷於它在前,憑你區區百年功力,豈能安好的站在此處!” 夙和側臉閉目,耳朵輕動,抬起金光四射的長劍,準確地朝紫凰的方向飛去。 紫凰不敢輕敵,伸手欲擋劍光,不想紫金鈴的結界被一劍斬開,劍光灼傷了手腕,鮮血順著手指流了下來。 紫凰滿眸的不可置信,皺眉看向半空中的寶劍,卻不敢再輕易近身。 夙和卻也不再動,只那寶劍的金光卻越來越強。 紫凰屏住呼吸退至樹頂,手指翻飛。腕上的一對紫金鈴叮叮作響,呼嘯而去,直撲夙和的面門。 夙和目不能視,耳邊全是四面八方傳來的鈴聲。莫說找到紫凰的位置,便躲開打碎紫金鈴都十分費力,胸口已被紫金鈴生生砸了兩下,只覺內臟都隱隱作痛。

紫凰余光見自己手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傷口久不癒合,滿心的驚疑。 記得初被趕出家門時,紫凰十分輕狂,仗著一身本事和天賦異禀,從不將各種小妖看在眼中,自然也吃過不少輕敵的虧。這些年有了不少對敵經驗,再不會輕易看低對手,若能智取絕不願強攻,故才演了這場戲。任憑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個百年修為的小小道人,殺了千年青龍和被暗算後,居然還能輕易的傷了自己。紫凰可是胎帶的銅皮鐵骨,世間至今無人能傷其軀體,這道士不知是什麼來頭! 紫凰鎖住眉頭,雙指劃過雙眸,墨玉般的眼眸露出了華光。夙和體內晶瑩剔透的元嬰,頓時毫無遮攔的暴露眼前。紫凰不禁面露喜色,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傳說百年前靈山腳下有一嬰兒,出生時霞光三日不散,懷抱上古神劍——軒轅。

此嬰兒身有承天之祜,二十歲便修成了玄晶元嬰,雖只是半仙之體,法力卻遠遠高於一般的大羅金仙,世人均稱——夙和仙君。 夙和抿著唇與無數的紫金鈴對持著,耳朵微動了動,手腕輕動拋出手中長劍,軒轅神劍宛若長了眼睛般,將無數紫金鈴擊碎,直逼紫凰面門。 紫凰翻身後退,伸手拔出頭頂白玉簪,小小的簪子在落地的同時,幻成一張白玉古琴。 紫凰盤腿坐在琴前,十指快速翻飛。音波在空氣中幻化成七色神龍,張牙舞爪的從四面八方朝夙和飛去。 夙和雖手持軒轅神劍,但對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的神龍應接不暇,似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紫凰見夙和作困獸之鬥,心中大定,得意地笑道:“本大王生就得天眷顧,只修煉八百年便有成龍之兆,這青龍龍丹本為了成龍所備,嘖嘖,不曾想卻好運,碰到身受重傷的夙和仙君,待我吃下仙君的元嬰,成佛成仙后,定會善待仙君的軒轅神劍。”

夙和微挑了挑眉頭,明明是殺人奪寶卻說的這般冠冕堂皇,這小妖當真無恥又可惡。空中七條彩龍與軒轅神劍絞鬥一團。夙和側耳傾聽了片刻,薄唇輕動口念咒語,盤腿拈花而坐。 頃刻間,夙和渾身金光大盛,眉宇間的硃砂痣殷紅似血。他雙手緩緩合攏,手掌再次分開時,一株綠色青藤從左手掌心長了出來。青藤見風就長,轉眼間將七條龍緊緊束縛住,碾壓成了碎片。 紫凰猛遭重創,摀住胸口,噴出一口鮮血,望向夙和目露驚恐之色,倉促間騰雲而起。剎那間,天地間捲起濃重的雲霧,一個巨大的黑蟒蛇翻滾著朝外飛。青藤宛若長了眼般緊追不捨,片刻功夫便將大黑蟒從空中撕扯了下來。黑蟒蛇狠狠地砸在塵土,緊緊束縛一團,蛇被青藤勒得皮開肉綻。 “仙君饒命!”紫凰恢復人形,慘叫道。 夙和因蛇毒的緣故尚不能睜眼,又覺整個頭疼痛難忍,不禁輕吐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冷聲道:“天縱英才不知回報天恩造福蒼生,卻不思進取走此歪門邪道,小小年紀便已如此歹毒狡詐,我若留你,改日必成一方大患。” 紫凰蠕動著朝前爬,哀求連連:“仙君饒我,我已悔過,以後萬不敢再出來害人!還求仙君饒我一次!” 夙和手中的軒轅劍劃過一道流光,劍尖直指紫凰頭顱:“巧言令色!還想拿這些話哄騙於我,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紫凰額頭已溢出汗滴,急聲道:“仙君饒我!我尚有用!我尚有用,還求仙君饒我性命!” 夙和微微挑眉:“你有何用,說來聽聽?” 紫凰點頭連連,忙道:“仙君可是雙眸如墜熾火,疼痛難忍?” 夙和冷哼一聲,不在意地說道:“我已是半仙之體,普通的蛇毒還傷不了我的本神。” 紫凰搖頭:“我天生迥異,牙尖的劇毒宛若九天神火,世上無藥可解,若受傷三日不得緩解,便會傷及元嬰,唯一的解法便是用我口中唾液連塗七七四十九日。” 夙和怔愣了片刻,雖說修道之人不問世事,但夙和也並非一無所知。 千年前崑崙瑤池金仙雲蓮與妖王閔然喜結連理。兩百年後育有一子,胎帶蓮花妖丹,天生銅皮鐵骨。傳說他牙尖劇毒無比,便是天神在世也莫可奈何。此子父母顯赫,天賦異禀又得天獨厚,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仙緣比別人深厚。若廣結善緣好好修行,不出千年定能位列仙班。不想他卻不入正途,小小年紀卻性情殘暴,作惡多端。仗著妖王閔然威名,壓住群妖自封妖王。除魔衛道者每每提起此子,均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三百年來斬妖除魔者前仆後繼,卻沒有一人回來。 夙和沈了沉氣:“你可是妖王閔然之子?” 紫凰面露喜色,點頭連連,滿臉諂媚:“夙和仙君真真神通廣大,連我這小小的妖怪都能清楚地說出來處呢!” 夙和深惡痛絕地看向紫凰,殺心已起:“今日我便除魔衛道,替你父母清理門戶!” 夙和話畢,手中軒轅劍瞬時化作金色長鞭,朝被捆綁中的紫凰抽了過去。軒轅神劍乃上古利器,這鞭子便拍在天神身上,也不見得受得了。一鞭下去,紫凰皮開肉綻尖聲驚叫! 紫凰慘叫連連,哀叫求饒,生生受了四五鞭,睚眥欲裂,尖叫連連,咬牙怒喝道:“說什麼冠冕堂皇的除魔衛道,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道,我所作所為無愧于心,更不曾污我門戶!你可以殺我!但不許你羞辱我父母門楣!” “無知豎子!”夙和大怒,下手越發重了,鞭鞭可見白骨,四五鞭的功夫,已將紫凰打得原型隱隱若現,維持不住人形了。 紫凰見已無活路,也倔強地不肯開口求饒,生生咬破了嘴唇。便在此時,紫凰腕間紫金鈴射出一道佛光,將手持金鞭的夙和逼退了兩步。 佛光過後,夙和心中滿腔的怒意和殺意,宛若清泉過境,被沖洗了乾淨。 夙和深吸一口氣,皺眉問道:“你腕間所戴的寶蓮紫金鈴乃佛教至寶,是從何處偷來的?” 紫凰滿臉血淚,倔強地不讓淚流下來,強勢地喝道:“夙和仙君休瞧不起我族類,我雖為妖,卻也行得正做得端,從不屑做那雞鳴狗盜之事,這鈴鐺乃我五百歲時,文殊菩薩送於我的壽禮!” 夙和冷聲道:“你既有如此骨氣,若不將你打散魂魄,抽筋碎骨,又怎能成全你的氣節!” 紫凰不禁打了個哆嗦,滿心的羞怒與倔強,瞬間化為烏有。本瞪得圓圓的大眼,水潤一片,連聲哀哀:“仙君休要惱怒,萬事皆是紫凰的錯,仙君莫要和我一般見識,殺我事小,若平白給仙君造了殺孽,便是我的罪過了,都說夙和仙君比菩薩都心善,又怎會如此心狠?” 夙和眉頭緊蹙,手中金鞭輕動了動:“你已惡貫滿盈,殺了你也是替天行道,只有功德,並不為過,不過——看你尚且有用,便留你一命,但你若醫不好我眼疾,我有得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紫凰頓時喜笑顏開地點頭連連:“能好的!能好的!謝仙君給紫凰將功贖罪的機會。” 夙和念了幾句咒語,束在紫凰身上的青藤慢慢地鬆開,卻在他的腳上打了圈,幻化成紫金鈴的模樣,攀附在了紫凰的腳腕上。 紫凰踢了踢腳:“仙長這是何意?信不過我嗎?” 夙和冷哼:“你心中戾氣太重,佛教聖物都壓不住你的殺戮之心,自然渾身上下沒有半分可信之處,今日後,若你膽敢起邪心或是惡念,追風能在瞬間扎斷你的七寸尾骨,鎖你魂魄,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凰臉色蒼白,緊緊抿著唇,惡狠狠地瞪了眼夙和。因吃了追風的苦,到底敢怒不敢言,傳說夙和仙君生就一顆佛心,才會天生玄晶元嬰,短短二十年修成半仙之體。今日看來卻是名聲在外,不過是個以暴制暴的惡人,徒有虛名!徒有虛名! ! 紫凰身上的鞭傷疼痛難忍,肯定是傷筋動骨了。 紫凰斜眼看向夙和,杏眼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十分勤快地跑到夙和身邊,脆生道:“自然自然,紫凰定以仙君馬首是瞻,仙君坐坐,你的雙眼肯定疼得厲害,我先幫你看看,好不好?” 夙和有幾分詫異,雖不知紫凰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到底不懼,端坐了來。 紫凰手指輕動,原地轉了圈,一陣清風過後,本滿是塵土傷痕的兩人,煥然一新。 陽光下,夙和靜坐林間,漏下的光束照在他的側臉上,端是絕美無塵。紫凰側眸過去,怔愣當場,心跳莫名地快了幾下,這瞬間似乎模糊了記憶,夙和這般不設防坐在陽光下的模樣,似乎很久很久前就見過,似乎一直都在心底,彷彿有什麼在記憶的深處跳躍著,如此地溫暖,又莫名的熟悉。 紫凰的心瞬間變得很軟很軟,似是怕稍重一些,都會傷害眼前水晶般的人。他的指尖摸了摸夙和的眼眸,柔聲哄道:“雖是很痛,可仙君還是要忍耐一下,先睜開眼才可以。” 夙和本以為紫凰又在打壞主意,可突然這般的軟言軟語俯首做小。莫名地,夙和的心也軟了下來。此時,想起方才那下了狠力的幾鞭,定然讓他吃了不輕的苦頭,雖還是氣他的狡詐多端,但心中到底還是升起了內疚。 夙和薄唇微動了動,強忍住了想躲開的衝動,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緩緩地睜開疼痛難忍的雙眸,乍一睜開,便感覺有淚湧了出來。紫凰輕輕拭去夙和眼角的淚水,手心劃過夙和的眼眸,傳來了羽毛般的觸感。 兩人靠得如此地近,紫凰能清晰聽到夙和心臟跳動的聲音,以及那晶瑩剔透的小元嬰散發出香甜之氣,這一切都讓紫凰陌生又新奇,心中又隱隱有些莫名的歡喜。紫凰伸出舌頭,細細地舔舐著夙和的雙眸,只覺得甘甜之味在舌尖散開,不禁舒服得長長地嘆了口氣。 夙和雖知紫凰離得很近,也明白他沒有能力傷害自己,可還是莫名地緊張,他手指曲了曲,卻忍住沒有動。這少年雖為惡妖,卻沒有惡妖身上的腐臭,反而有股青草香甜之氣。便是這股純正氣息騙過了自己,才相信他做得戲。許是他手腕戴著佛家至寶,壓制妖心的緣故,此時此刻,他身上的純正的佛家氣息,依然讓夙和生不起一絲一毫的防備,甚至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絲毫排斥不了紫凰的靠近和触碰。 夙和感到有極柔軟溫熱的東西,輕而緩,又小心翼翼地掃過睜開的雙眸。一時間,宛若清風碧泉過境,瞬時撲滅了炙熱的炎火。夙和雙眼雖還是不能視物,但鑽心的疼已消失乾淨。 紫凰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目露貪婪之色,不自主的露出了尖利的毒牙,感嘆道:“仙君真真好吃吶……” 夙和恍然大悟,霎時紅了耳根,手指微動,怒道:“不知悔改!” 紫凰瞬時感覺雙腳傳來鑽心的痛意,本化作紫金鈴的青藤,攀爬上來,狠狠地將紫凰捆綁住,勒作一團。片刻間,紫凰嶄新的錦繡黑袍已再次破碎,露出開綻的皮肉。 紫凰一日遭受數次毒打,比八百年加在一起還要多,早已骨氣全無,高聲哀求:“仙君饒我!仙君饒我!” 夙和睜著清冷的眼眸,端坐紫凰面前,肅聲道:“你可還敢造次?” 紫凰掙扎坐起身來:“不敢不敢,紫凰再不敢起吃掉仙君的心思!” 夙和微蹙了蹙眉頭,額間的棱形硃砂越顯嬌豔,抿唇道:“以後若還敢如方才那般,定讓你魂飛魄散!” 紫凰歪著頭,無辜地眨了眨眼,望著夙和半晌,卻還是想不出,怎麼惹人生了那麼大的氣,不禁嘟囔道:“我做什麼了?” 夙和自然能感覺到紫凰一直盯著自己,瞧個不停,如玉的臉龐有些緋紅,惱羞成怒道:“還敢放肆!” 紫凰驟然收回眼眸,急聲辯解:“仙君莫要冤枉我!我方才除了給你治眼,什麼都沒有做!說好吃也是心有所感!我法力幾乎全部被這法寶壓制,還能做什麼?仙君的眼睛依然能睜開了,莫不是我的功勞!” 夙和眉宇間劃過一絲了悟,不禁有些愧疚難堪。他嘴唇微動,慢慢側開了臉,似乎是有意躲開紫凰探尋的目光:“治眼便治眼,以後休要做這些無謂的事?” 紫凰懵懂地看向夙和微紅的側臉,不禁哼道:“我就只治了治眼,哪有做什麼無謂的事?仙君可是冤枉我了?” 夙和念起咒語,收起了追風後:“去將那龍屍收拾乾淨,筋骨固然要放好,但皮肉也不要丟。” 紫凰老實了不少,站起來轉了個圈,渾身上下再次光潔如新:“筋骨尚有用處,可咱們要皮肉作甚?” 夙和立在岸邊,頭也不回地答道:“吃。” 紫凰訝異地瞪大雙眸:“你們修道之人又不吃葷,我也不喜歡吃龍肉,我若吃龍肉會有自己吃自己的負罪感。” 夙和清冷的眸子柔和了不少:“難得你也會有負罪感,你這蠢妖,不知怎麼活了八百歲,一心想要成佛成仙,卻連天道佛道都分不清,便是你不知,你父母都不告訴你嗎?” 紫凰撇了撇嘴,垂著眼道:“文殊菩薩斷我前世今生,說我作惡多端殺戮過重,今生若還不悔改,自有佛陀收我。父王聽後喜笑顏開,連連稱好,循循善誘讓我日後無惡不作,這樣便可以早日讓佛陀收去西天,說完便歡天喜地地一腳將我踹出家門,直至今日,我已三百多年沒有見過我娘了。” 夙和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唯有輕嘆一聲。 紫凰憤憤回頭,瞪了眼夙和悲天憫人的模樣,氣哼哼地朝湖面飛去。 不過是個半仙之體,安敢可憐我!若非你依仗手中的天地至寶,憑你修為,不知被本大王煮個幾回了! 一陣清風拂面,夙和長袍飛揚,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明知這小蛇妖作惡多端且不知悔改,可莫名地,心裡就有種熟悉的親切感,便是惱怒也只是一時。雖不知菩薩本意,但能看出這小小的蛇妖不懂世事,並非壞在本性,若能循循善誘倒還有得救。 紫凰興高采烈地飛回岸邊,十分殷勤地給夙和拍了拍長袍上塵土,諂媚道:“仙君,事已辦妥,咱們現在要去哪?” 夙和驀然回首,眼眉柔和,緩緩伸出一隻手來。 紫凰的笑意僵硬嘴角,不服氣地嘟著嘴,瞪著夙和的笑臉,張開嘴吐出一顆青色的珠子,忿忿地放在夙和的手心,哼道:“一顆龍珠還那麼計較!仙君好生小氣!” 夙和露出一抹淺顯的笑容,似是沒聽到紫凰的抱怨,徑自將龍珠放入乾坤袋中,轉身而去。紫凰挑眉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跟其身後,忿忿地做了個鬼臉。 讓你笑!讓你笑!先笑的不一定能笑到最後!笑到最後也不一定就是勝利!本大王早晚連你和元嬰一起煮著吃掉! ! ! 圓月高懸,悠悠天河,繁星閃爍,有風輕拂而過,一道炫麗的七彩華光劃過深藍色的天幕,悄然無息地墜落在林深處,華光轉瞬化作成頭戴紫金冠身著金色蟒袍的少年。 紫凰眼見那道光束化成少年,不但毫無驚嚇之色,杏眸中更是溢滿了喜色,他回眸看了眼熟睡中的夙和,擺擺手不讓少年上前,自己躡手躡腳地跑了過去,少年見紫凰朝自己跑來,忙拉住了他的手,兩人手牽手直至跑到密林深處,方敢停了下來。 少年緊緊攥住紫凰的手,將人仔細地打量了個來回,琥珀色眼眸水潤一片,滿是擔憂地說道:“十二衛,天上地下尋你月餘,這才找到你,讓我擔驚受怕好些時日。” 紫凰對上少年軟軟的目光,不禁有些內疚,安撫地捏了捏少年臉:“我也不是故意讓你擔心嘛,雖說我法力高強,可這不是馬有失蹄妖有失手嘛?” 少年癟了癟嘴:“便是如此,你怎能將自己置身於亂世?人間百年大劫,死屍遍野惡鬼密布,此時最是傷人造化元神,神仙尚不敢隨意來此,你修為本就不高,怎這時候還在人間遊晃?怎又穿著男裝?還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紫凰撇了撇嘴,抬起腳來露出了追風幻化的紫金鈴腳鐲:“我也不想待在這污濁的塵世,那些人都臭死了,到處都是腐屍,惡鬼不等天黑就四處遊蕩,我這不是被人鎖住了嗎?帝霄你快看看能弄開嗎?我都快被他折磨死了!” 帝霄蹲下身來,仔細地摸著那腳鐲,不禁蹙起了眉頭:“是誰鎖了你?這可是萬年藤的分支?!” 紫凰蹲下身來,拉了拉腳鐲,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管它是什麼,你用爪子和喙試一試,它原形不過是棵青藤,實在不行你就給我吃了它!” 帝霄洩氣地垂了垂眼,慢慢地坐在了紫凰身旁,好脾氣地解說道:“萬年藤乃天上人間的草木之祖,三界裡的一花一木一草,都是它的精髓在滋養,莫說是我,便是我父皇來了,也是吃不掉它的。” 紫凰吃驚地看向帝霄,本眉眼彎彎的笑臉瞬時不見了,兇惡地怒道:“什麼什麼!我毫無怨言地等了你月餘,你現在告訴我沒有辦法?你倒是好意思說出口!我都沒怪你那麼久才找到我!你還敢說沒有辦法!?” 帝霄縮了縮脖子,不敢與紫凰對視,扭開頭,有些心虛地說道:“你先不要生氣,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傳說軒轅神劍遇神殺神,遇魔屠魔,定然可以斬開萬年藤,我幫你去尋來軒轅劍便是。” 紫凰拍了拍帝霄的肩膀,仰頭長嘆道:“任重道遠啊!軒轅劍就在困我之人的手裡,你敢去給我偷來嗎?” 帝霄愧疚地垂下眼,十分為難地開口道:“偷盜非君子所為,不行我便同他講道理,拿些寶物,把你贖換回來可好?” 紫凰狠狠地瞪向帝霄,高聲喝道:“贖!贖!贖!從小到大你什麼都學不會,就只學你爹用寶物砸人,財大氣粗了不起啊!你把我贖回去了,以後我還怎麼在眾妖前抬頭稱王!平日里只會說什麼禮義廉恥德善真!關鍵時候一點用處都沒有!每次我和人打架,你不幫忙就算了,還要幫人家逃走!你自己說,從小到大你做過幾件對得起我的事?” 帝霄水潤水潤的眸中滿是無辜,他縮了縮身子,偷偷地抬頭,小聲辯解道:“我是為了你好,但凡你斬壞妖除惡魔的時候,我從未阻止,但有些心性本善的小妖和道人,我便幫你放了,這樣不會損你德行與修為,我如此這般,也是想讓你早日位列仙班。” 紫凰冷哼一聲:“你少痴心妄想了,我本就不想位列什麼仙班!我自小便立志永駐魔界修羅道,早晚會下地獄的,你這鳳族唯一的皇子,未來的鳳皇,天生的神仙,還是離我遠一些,否則我早晚吃了你!” 帝霄悄悄地拉了拉紫凰的衣角,懦懦地開口道:“你何必故作兇惡地嚇唬我,你要真想吃我,早就吃了,你還不是一直都捨不得吃?” 紫凰驟然起身,瞪大了杏眸怒道:“你以為我不想吃嗎?還敢說不捨得!我當初就咬你一口,要不是你沒有骨氣地哭叫,引來眾神家,我安能讓你活到現在!” 帝霄輕輕搖了搖紫凰的衣角,小聲哄道:“別生氣了,後來不是給了你那麼多金銀財帛做賠償嗎?” 紫凰洩氣地坐下身去,揪著腳上的紫金鈴哼哼:“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無聊事有什麼用,我本指望你來救我,現在怎麼辦?他心情不好就用軒轅劍變的鞭子抽我,上次還打爛了我的皮肉,把我骨頭都打了出來!” 帝霄驟然抬首,琥珀色的眸中閃過一道凶光,轉眼即逝:“他竟如此兇殘!還敢動手打你!” 紫凰奇怪地看向帝霄:“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打不過他,自然要挨打了,這太正常了好嗎?不過他看似慈眉善目的,打我的時候忒狠了,有次還動了殺心,差點打殺我,養了月餘渾身還是隱隱作痛!” 帝霄幡然起身朝夙和的方向走去:“我現在就去找他說理去,讓他放了你!” 紫凰優哉游哉地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拍打身上的灰塵:“帝霄你也五千多歲了,別那麼天真成嗎?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道,你若是有本事就幫我殺了他!若沒有那本事,就哪來的哪去。” 帝霄濕漉漉的大眼看向紫凰,咬著唇小聲道:“你看不起我。” 紫凰冷哼回眸,十分認真地說道:“您渾身上下,到處掛的都是保命的法寶,我又怎敢看不起您啊,您可是鳳凰族的太子爺啊?” 帝霄紅了眼眶,眸中已滿是水澤,萬分委屈地說道:“紫凰你每次都這樣,用著我的時候就萬般的溫言軟語,用不到的時候就各種冷嘲熱諷,自小到大一直都喜歡欺負我,我我……我只是想對你好!又有什麼錯!” 紫凰搖頭晃腦十分無賴地說道:“你若有本事,換你欺負我也成,這本就是強者為尊的世道,你以為這是天羽界的地盤嗎?你有用,我自然要哄你,你沒用,我又何必浪費這個時間,你玩得起嗎?玩不起就回你天羽界找你母后喝奶去,我先回去了,省得一會他醒來見我不在,又要吃苦頭了。” 帝霄吧嗒吧嗒地落淚,哽咽道:“紫凰你又欺負我!我是又笨又傻,什麼都學不會,將來也不會有大作為!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對你好了!你到底要怎樣才會對我好一點!” 紫凰長嘆一口氣,雖是滿臉不耐,還是走了回去,擦了擦帝霄臉頰的淚水:“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我也不是想欺負你,可我現在被人困住,每天要燒水煮飯端茶倒水,脾氣能好到哪裡。你不但救不了我,還老是出一些餿主意,好啦好啦,別哭了,我錯了,最怕你哭了,男孩子家家的怎麼那麼愛哭。” 帝霄拉住紫凰的手:“那你等我,我回去求父皇來救你,他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修道之人,怎樣也要賣我父皇一個面子。” 紫凰拍了拍帝霄的臉,輕聲哄道:“笨蛋!萬事都靠父母祖蔭,若被別的妖怪知道,會被恥笑死的,你要自己好好修為,爭取做個強大的神仙,將來我若被人欺負,直接報你名號將他們嚇得抱頭鼠竄最好,俗話說得好,在家方能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帝霄怔怔地望向紫凰,突兀地,將人緊緊擁入懷中,吶吶道:“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了,他們對我阿諛奉承畢恭畢敬,不過是因我父乃羽族之皇,他們眼裡只有羽族太子,未來的鳳皇,只有你從來看到的都是我,紫凰,紫凰我都好喜歡好喜歡你,怎麼辦?” 紫凰早已習以為常,敷衍地怕了拍帝霄的後背,推開了他,心不在焉的回道:“嗯嗯嗯,好吧好吧,我也喜歡你,你要是乖乖的,我便更喜歡你。” 帝霄癟了癟嘴:“可你剛才欺負我,我還是好傷心,我年年送你那些羅裙,一次也不見你穿,又穿這黑漆漆的長袍,你穿長袍的模樣好生難看。” “那我錯了成嗎?我道歉成嗎?在外行走,自然是長袍比羅裙方便,和你說這些,你又不懂,好吧好吧,不要撇嘴,等回去我再換回來便是。”紫凰拍了拍帝霄氣鼓鼓的臉,低聲哄道,“人間污濁太重,你身上本就有舊傷,若呆久了著實不好,你快些回去,等我想想辦法,脫身後再尋你玩。” 帝霄乖巧地點了點頭:“那我都聽你的便是,要不你就先聽他的話,不要讓他再有機會打你,我回去也會好好地想想辦法。” 紫凰點頭連連,轉身而去,邊說邊道:“我都知道了,你也乖乖的不要亂跑了,早些回去吧。” 月夜中,帝霄連應了幾聲,直至紫凰的身影消失樹影中,帝霄眸中的水澤逐漸淡去,精緻絕倫的臉上沒了情緒,他一動不動的注視著紫凰離去的方向,許久許久,飛身站在了林中最高的樹冠上。 深藍色的天幕下,年約十七八的少年,頭戴紫金冠,身著金色蟒袍,肌膚賽雪,眉角有鳳族專有的金色刻文,與左耳上的金色寶石流蘇耳墜相互輝映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少年殷紅的唇因不悅而緊緊抿著,琥珀色眼眸宛若小貓般微瞇著,緊緊注視著十丈之外樹下的兩人。 樹下的夙和還在沉睡,紫凰躡手躡腳地坐在篝火邊時不時地添柴,目光卻從未離開夙和沈睡的臉。帝霄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了拳,美如冠玉臉上哪還有半分的天真懵懂,整個人都陰沉沉的,琥珀色的眸中的怒火越顯熾烈。 帝霄驟然回首,繃著臉重重冷哼一聲:“此人是何來歷?不是讓你們暗中保護她,怎又讓她遇見這般意外?那日是誰當值?” 天界十二衛衛首彭沖上前兩步密語道:“回禀尊主,此人乃是傳說攜軒轅神劍而生的道人夙和,那日我們不小心被少君發現,少君的脾氣秉性,您最是清楚,若她不想,任誰也是看不住的,故這才讓少君栽在夙和之手。” 帝霄眸中溢滿了戾氣:“天界十二衛全部出動,三日便可看盡天上地下,你們看不住她便也罷了,找人還要花上月餘的時間!本尊留你們何用!” 彭沖目露驚恐之色,忙道:“尊主息怒,此次全是彭沖一人的疏忽,和他們並無關係!” “你不必將所有罪責都攬在身上,本尊也不喜歡聽解釋!”少年眉眼微挑,琥珀色的眼眸彷彿結了一層冰霜,“念你們是初犯,死罪可免,此次回去,自己去領罰。” 彭沖不自主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低聲道:“謝尊主責罰。” 帝霄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仰望浩瀚的星河,天幕上所有閃爍的繁星化成了紫凰的笑臉,美輪美奐,讓人如置夢境。 五千年前,帝釋天意外身隕,魔界大修羅王趁機攻打神界,天羽界鳳皇誅邪領三十萬天兵天將迎敵,卻因無人能擋大修羅王之力而節節敗退,直至佛陀出面才挽救了堪堪崩塌的天界,可惜鳳凰一族二位皇子全部戰死。鳳皇誅邪與身懷六甲的凰後冉羲都身受重傷,佛陀感懷天羽界為保天界犧牲過重,用佛光護住凰後冉羲腹中之卵,強行催生,才堪堪保住這奄奄一息的性命。皇族的鳳凰大多都是百年破殼,百年可幻化人形,可此卵因傷了本神,三百年破殼,四千三百年尚不能化形,直至那年神佛盛宴的一場意外。 那年,六道天神與各界之王紛紛聚集,妖王閔然攜王后金仙雲蓮前去赴宴,當時許多人都看到閔然手中拎著一條被打成幾個死結,卻依然掙扎不休的小黑蛇。 小黑蛇生得十分迥異,頭頂居然還生著鮮紅色花冠樣的肉瘤。宴會開時,小黑蛇被綁得一節一節的,卻仍不老實,搖頭晃腦地幾次偷喝杯中瓊釀。閔然忍無可忍,趁著雲蓮同人應酬,一巴掌將小黑蛇拍了出去,打著結的小黑蛇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似乎也是生了氣,扭著麻繩一樣的小身體,爬進了果林裡。閔然見討人厭的小黑蛇自去玩了,甚為滿意,優哉游哉地自斟自飲。 小黑蛇蠕動著身軀,輕車熟路地解開了身上的幾個結,一陣金光閃過,小黑蛇化成了五六歲的小丫頭,只見她頭頂紫金小花冠身著鑲嵌著金邊的黑色長裙,赤金環點綴在雙髮髻上,柳眉細而長,蝶翼般睫毛忽閃忽閃著,一雙杏仁般的眸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小而艷紅的唇因不高興撅了起來。一眼過去滿園鮮果,讓小丫頭忘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了垂涎之色,她“咯咯”笑了一會,便開始抱著樹幹搖晃,果子紛紛落在地上,一隻閃爍著七色華光的錦雞,被亂果砸出了草叢,扑騰著跳個不停。 小丫頭黑漆漆的杏眸轉了轉,喜笑顏開地拍手道:“好可愛的錦雞呀!娘親說天上的生靈都通人性,你也通嗎?” 小丫頭等了一會,錦雞一點反應都沒有,好不失落地說道:“你那麼漂亮,那麼可愛,居然都不會說話,真的好可惜。不然,你給我抱抱好嘛?” 錦雞歪著頭綠豆般的眼睛,上下打量小丫頭好半晌,逐漸弄懂那些話的意思,很是懊喪地垂下腦袋,瞬時連頭上的羽冠都耷拉了下來。 小丫頭見這錦雞什麼都不懂也不會叫,杏眸的喜色又重了幾分,笑嘻嘻地上前兩步,肉嘟嘟的小手拍了拍錦雞的羽冠,竊竊而笑,不待錦雞有所反應,一把拽住了錦雞的翅膀,將它禁錮手中。七色錦雞呆呼呼地,綠豆般的眼睛眨也不眨,愣怔地盯著小丫頭的笑臉,不害怕沒有不掙扎,再一次神遊天際。 小丫頭得意地拎著七色錦雞左看右看,很是捨不得下嘴:“漂亮是漂亮,可惜瘦了點,一點食物的自覺都沒有,不知道把自己養得肥美可口些!”話畢,一對尖利的獠牙從嘴里長了出來,櫻桃般的小嘴,霎時張得比整張臉都大,一口將錦雞半個身體叼入嘴裡。 “啾!——啾!——”一聲尖利悠長的鳳鳴,霎時劃破天際,不遠處宴席的仙樂被迫停了下來,各路神仙回頭看向聲源出處。 一個黑衣黑裙五六歲小丫頭,嘴裡咬著約六七歲的男娃娃整隻胳膊,小丫頭似乎也受了驚嚇,歪著頭目瞪口呆站原地。男娃娃頭戴紫金冠,身著金色長袍,長的粉雕玉琢精緻可人,濕漉漉的大眼滿是驚恐,“嗚咽嗚咽”哭個不停,卻沒有眼淚“凰兒——” “皇兒!” 凰後冉羲驚呼一聲又急又痛,起身朝男娃娃跑去。雲蓮見此也變了臉色又驚又怕,同時響起相同的驚呼,一句叫得急切而心痛,一句是怒火中飽含指責。紫凰聽到娘親的聲音,眨了眨眼,一點點地,極為不捨地吐出帝霄的整隻胳膊,最後還是忍不住又舔了舔,嚇得帝霄瑟縮了一下,嚎得更厲害,冉羲將帝霄摟在懷中緊緊抱住,又心疼又驚訝又欣慰。 雲蓮將紫凰拎到身邊,打又不捨得罵也不捨得,不重不輕地說道:“怎可如此調皮!怎能咬哥哥的胳膊?咬疼了哥哥怎麼辦?還不快去給鳳凰哥哥賠個不是。” 冉羲十分不滿雲蓮如此護短,不禁皺了皺眉頭,但孩子之間的打鬧到底不好計較,更何況此次也算因禍得福,便也無意計較:“罷了,不過都是孩子。” 紫凰卻絲毫不領情搖晃著腦袋,十分委屈地撅起嘴,不服氣地說道:“我本是要吃他的,哪個知道他堂堂正正頂天地裡的男兒,不但會哭,還嚎的那麼大聲,嚇了我好大一跳好不好!” 閔然哈哈大笑,拍了拍紫凰的頭,不知是欣慰還是指責地說道:“好個強詞奪理的傢伙,你差點就把鳳凰族的根血給啃了,你還敢委屈哭訴,快道歉去。” 紫凰胖乎乎的雙手摟住雲蓮的大腿,撅著嘴:“不要!爹爹說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自己技不如人,活該被我咬,我又沒有錯,為何要道歉!” 閔然笑得更大聲,其中的得意再無遮攔:“話雖如此,但你行事不利,事未成卻被發現,道歉也是應當的。爹爹不是還教過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好女不吃眼前虧,你自當委屈委屈道個歉吧。” 鳳皇誅邪聽了父女的對話,眸中滿是趣味,側目打量紫凰半晌,在紫凰頭上的紫金花冠上停了停,開口道:“罷了,不過是孩子間的嬉鬧,若非這丫頭,我兒說不定再過千年,也不肯幻化人形。” 閔然半真半假地應道:“如此說來,倒是這丫頭幫你家娃娃早日化形了,天羽界繼承者幻化人形,便是佛陀尚無全法,卻讓我家丫頭不小心做成了,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丫頭還不快找鳳皇要些獎賞。” 紫凰斜著眼打量誅邪片刻,哼道:“爹,他長得比你還難看,整個人又冰冰冷的,一點都不平易近人,我看他也不會給我什麼獎賞的,大神真是小氣,我又沒有真的吃了他兒子,獎賞愛給不給,不給拉到,做這般冷冰冰的樣子嚇唬誰啊!反正我又打不過你!可我也不怕你!要打架找我爹去!” 滿殿的神佛聽到此話,想笑卻不敢笑,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也無人知道如何圓場。誅邪神君本是三界出了名的美男子,艷麗無雙的容貌可與帝釋天並肩比擬,今日定然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編排相貌不堪入目,且誅邪神君天生性格冷淡萬年難見一笑,冷若冰霜雖是實話,可自帝釋天隕後,三界六道的真正當權者便是誅邪神君,佛陀對他也會禮遇三分。 誅邪幾萬年來首次被如此嫌棄鄙夷,著實愣了好半晌後,突兀地笑了起來,那本就艷冠絕倫的容貌被這般率真的笑點綴著,著實讓天地都黯然失色了,他蹲下身來,抿唇笑道:“如此說來,神君若不賞你,倒顯得神君真的又醜又小氣了。”誅邪捏了下紫凰圓嘟嘟的臉,“小丫頭真不錯,你若喜歡,本神君便將帝霄白送給你可好?” 紫凰抿著唇,認真的沉思了半晌:“那可以吃嗎?” 誅邪捏了捏紫凰微翹的鼻子,溫聲道:“自然不是給你吃的,讓他給你做夫君,將來你便是我天羽界的神後,你可喜歡?” 大殿之內有些神驚嘆出聲,帝霄被傷之事,三界皆知,四千三百年才幻化人形,便是後天如何彌補,將來也不會有大作為的,未來的天羽界凰後,便會成為天羽界真正的掌權人。帝釋天已隕了五千年之久,歸期不定,此時整個三界六道,都在天羽界手中,面對此等誘惑,誰不垂涎? “不要!”紫凰昂著頭撇開臉,十分鄙視地瞥了眼冉羲懷中的帝霄,哼道,“他愛哭又嬌氣,除了好看好吃沒甚用處,你不如給我一些金銀財帛或稀世珍寶來得實惠,你兒子你自領走吧。” 誅邪開懷大笑:“好個有趣的小丫頭,你若喜歡這些,天羽界寶庫隨意挑來,不過你尚年幼不懂婚嫁之事,本神君暫不會給帝霄婚配,待你們二人長大後,若是有意,今日這番話依然是作數的。” 閔然卻將紫凰拉到身邊,拱手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本王看他倆並無甚麼夫妻緣法,鳳皇也操之過急了。” 誅邪若有所指地說道:“妖神莫要將話說的太滿了,天界寂寥,轉眼便是千萬年,將來的事,誰又能說清楚呢?” 神佛盛宴散後,眾家肯定不記得都吃喝了什麼,但天羽界與妖界的此等趣事,卻讓神佛仙家津津樂道傳了上百年之久。 嶺南山巒重疊,丘陵延綿,十萬大山皆不知里數,遠看雖氣勢磅礴,身臨其境卻只覺處處花色奪目,婀娜秀美。一座被雲霧遮掩的仙山下,玉蘭花開得正好,枝頭上的白玉沒有綠葉的陪襯,卻依然優雅高貴,空氣中清香暖暖而甜蜜。 夙和一襲白色長袍坐在樹下,與這削玉萬片晶瑩剔透的花朵,與這淡雅的幽香,如此地相襯得宜,讓人不禁陶醉其中。夙和側著臉,瓷器般的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他的呼吸輕而緩,許是緊張的緣故,長長的睫毛顫動得厲害。當紫凰的舌尖劃過眼眸輪廓時,肌膚上熱而軟的觸覺,讓夙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著,他的手指輕動了動,整個人似是想躲開,可手指曲了曲握成了拳,卻還是一動沒有動。 舌尖與羽扇般的睫毛與肌膚觸碰時,溫溫的癢癢的,似有暖流沖入心田,久旱逢甘霖的錯覺,讓身心都如此地滿足,淋漓暢快。這瞬間,紫凰覺得一直以來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突然變得很軟很軟,從心間能溢出香甜來,手指觸到的肌膚變得很燙很燙,彷彿能感受這人血液流動的聲音,紫凰的臉頰貼上去,情不自禁地蹭蹭了那人已緋紅一片的側臉,換來的卻是微小的顫動與抗拒,卻沒有被推開。 晨光下,這人端是溫潤如玉俊美無儔,一個人生得這般讓天地都失色的好容貌,不管是人是妖都會忍不住想要親近,所以世間的人明明看不到希望,卻還是會相信他的話。紫凰指尖劃過夙和的烏黑柔順的長發,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不知從何時開始,紫凰覺得這一日日地便是什麼都不做,只這樣看著這人,一顆心都會很安逸,很滿足,彷彿得到了天地間最好最絢麗的美景。 夙和屏住呼吸,輕聲道:“好了嗎?” 紫凰恍然大悟,俏麗的笑臉“唰”地紅了透徹,她忙亂放開了夙和,連聲答道:“呃,好啦好啦,我走神了。” 夙和驟然被紫凰推開的瞬間,有些詫異,心中又有種說不出的莫名失落:“那我們便啟程吧。” 紫凰心不在焉,淡淡地應了一聲,想了片刻,又開口道:“我們不要下山了,成嗎?” 夙扶著了玉蘭樹的軀幹,回眸說道:“人間遭逢大劫,處處生靈塗炭,我們修道不該出一份力嗎?” 紫凰卻十分不情願地撇了撇嘴:“夙和仙君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次兇劫要持續上百年之久,戰禍連年的亂世,瘟疫和蝗災,以及流屍滿河,自骨蔽野,惡鬼叢生,都是人間該有之劫難,便是天神尚無能改人間之運,唯有任其發展,,直至劫難結束之日。” 夙和輕聲道:“生、老、病、死、痛乃人之一生,在你看來人的性命宛若螻蟻,可生在這不可選擇的亂世,對那些人來說痛苦又漫長,上天賦予我們修道之人參天悟道的能力,救助世人當責無旁貸。” 紫凰冷哼:“世間修真第一大派,十年前宣稱閉山,緊接著各個修真門派都已封了山,不許弟子下山,結界封山最少百年後才能開啟。天劫之數,眾生苦難,有能力者尚不得不自保,憑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紫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喝道:“你每日布施出去的那些口糧,可救多少人?你一修道之人,上可參天下可悟地,明知道眾生皆苦,生在這亂世,早入輪迴才是最好最終的歸宿,可你偏偏執迷不悟,以為讓他們吃你一口糧多活上幾日,多在塵世受幾日苦,便是搭救!實然你並非是在救助眾生,只是圖個安心罷了,你讓他們錯以為,天道還沒有拋棄世間眾生,讓他們覺得有生之年可脫離苦海,是行騙!” 夙和搖了搖頭:“修道之人只求自保並無不是,但行善布施也並非不可,所有事都單看心境如何,若世間所有的人都你這般的想法,這人世還有什麼希望,我並非要你做個行善積德的好妖,卻也想讓你看看這世間疾苦,你若能參悟塵世苦難,修為便可更上一層,有時你苦修百年千年,尚不如來世間多看一眼,若你的心憐惜苦難,便會真心救助,若你心存欺騙,那麼所行之事便只有欺騙。是善是惡,是真是騙,是非曲直,全憑一心。” 紫凰冷笑連連:“人間百年大劫,並非是天地予之苦難,而是人間為一己之欲,爭權奪勢作繭自縛,此種情態天地神佛都看在眼中,只聽之任之,天道輪迴各種劫難,本就是塵世的前因後果,何須你的憐憫,若他們真心悔改,天道自會給人間活路,若他們不知悔悟,天道也自會給他們懲罰,你若有能力便直接改天換地,無能為力卻又跑來與人共苦,如此虛情假意是何道理?” “一人之力妄圖解救天下蒼生,可憐!可嘆!可笑!” 夙和輕聲道:“你說這些固然是對,但凡那些有爭權奪勢之心的人,大多非王即貴,他們一心想坐擁天下,卻將黎民蒼生置身水火之中,天道自會給他們懲罰,但那些只求安泰平順的百姓又有何錯?我並無一人之力解救天下之癡想,但若讓我眼睜睜的看著眾生苦難而袖手旁觀,也是萬做不到的,我只是個普通的修道之人,並非沒有七情六欲高坐雲端的神佛,你覺得偽善也好,欺騙也好,我只要守住本心,懂得自己要做的求的是什麼便夠了,哪怕為此永墜修羅地獄,心甘如怡。” 一襲白衣不卑不亢地立於千萬繁花間,如此地不起眼,又如此地耀人眼目。整個人彷彿被晨光鍍了一層金光,慈悲而憐憫,讓人望而興畏。沒有過天的法力,沒有萬夫不當之勇,只因不願放棄,而不願袖手旁觀,明明是個風輕雲淡溫潤如玉的人,卻有這般不卑不亢奪人心魄的志向。 ——以仁養天下萬物,以道養蒼生萬世,蓋世無雙當如是! 夙和見紫凰沉默不語,不禁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手指輕動抽走了紫凰雙腳的腳鐲:“人間浩劫最傷修為與元神,你乃妖身修為尚不足千年,不宜在世間行走。以後萬莫要再做那些傷人傷己的事,躲在深山好好修行,方能早日窺得大道。” 紫凰甩了甩腳,高興地轉了個圈,興高采烈地道:“紫凰謝仙君仁德,祝仙君心想事成。” 夙和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情緒,低聲道:“就此別過。” 一樣的天空,一樣的景色,可有了自由之身後,所有相同的一切,看在眼中有多了幾分趣味與可愛,驀然回首,人世間雖有苦難,但也並非沒有一點樂趣,紫凰眉眼彎彎,淺淺一笑,快步跟上了已遠去的身影。 夙和走了一段路,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未回,低聲道:“你不回你的仙山,還跟著我作甚?” 紫凰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仙君如此仗義,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氣,我雖不懂解救蒼生之術,但做妖也要有始有終,我說幫仙君醫好眼睛,怎好食言?” 夙和側眸,淺然一笑:“如此甚好。” 嶺南極南仙山下,風微涼,空氣中有淡淡的水霧,不同塵世處處瘟疫屍毒,此處四季如春,常年花開不敗。夙和與紫凰白日里在塵世行走,夜里便會回到仙山下,紫凰修為不足千年,塵世此時太過污穢,沾染久了,甚至連人形都保不住。開始時,紫凰還會同夙和客氣一些,如今這幾日解開了束縛,少了顧慮,紫凰本性畢現,整日化成一條小黑蛇,盤在夙和懷中或手腕上,不願出來。 夙和倒是不強求紫凰同甘共苦,只偶爾累了,便情不自禁地同懷中的小蛇說說話,小蛇心情若好,便會伸出頭來回應一下,若心情不好,窩在原處一動都不肯動。每每此時,夙和都會忍俊不禁,當初那個狡詐狠毒,法力高強的妖怪,也不過是唬人的表象,誰曾想這小東西本性又懶又饞,怕熱又怕臭,還怕吃苦,生著雙腳卻一步路都不願多走,他這般嬌滴滴的貴公子模樣,倒是讓夙和不得不替妖王閔然和金仙苦惱了。 雖說人妖殊途,但夙和出身山門與雲蓮金仙有些淵源,妖王閔然的英名在人間也流傳頗久,傳說很多很多年前,天界與魔界修羅大戰,打亂了六道之序。閔然憑一己之力,苦守人間道的裂縫,斬殺了上萬猛鬼惡妖,直至佛陀修復六道後,才重傷倒下。這般智勇雙全英雄蓋世的人物,卻生出瞭如此嬌氣矜貴的兒子,雲蓮金仙又是三界出了名的心地純善溫柔賢淑,怪不得妖王要狠心將他趕出家門,若一直長於婦人之手,這般性格何時才能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夙和才預知塵世大劫將至時,整日憂慮傷神心焦如焚,不顧眾人阻攔一心下山而去,半路得知有青龍在人間作怪,更是怒由心生,自然毫不留情斬殺之。當見紫凰年少無知,便已如此地心狠手辣,雖明知他乃妖王獨子,卻仍起了打殺之心。如今回想一切,夙和卻有悔意,這人間劫難本是人為所致,又與那些無辜的小妖有何關係,只是當時太過心煩意亂,惶恐不安而遷怒於妖,想起那時差點將紫凰打回原形,心中更是內疚不已,此時對他多番遷就,也不無補償之意。 圓月高懸,晚風有少許涼意,空氣中有淡淡的荷花香味。月下的人,赤身裸背地站在鏡湖之中,絲綢般的長發垂在水中,白玉般的肌膚散發出瑩瑩光澤,這般的仙境中,他整個人猶如一道幻影,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眸,如幻如醉。 夙和撩起飽含靈氣的湖水,洗去了塵世沾染的污濁,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山中氣息,白日里跟著大批流民逃亡,眼見蒼生塗炭,山河滿目蒼夷。雖心有憐惜,但是內心卻逐漸地平和了下來,紫凰的話也不無道理,所有法相都講前因後果,人間遭此大劫,並非天道不公,只是逃不過種下的苦果罷了。 夙和神思時,湖底傳來極細的水流聲,滑膩而冰冷的觸覺從小腿傳來,夙和緩緩睜開了漆黑如墨的雙眸,一動不動,片刻後,一隻碗口粗的黑蛇緊緊纏著夙和的腰身,驟然浮出了水面,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夙和搖頭淺笑,眼眸彎彎,寵溺地拍了拍黑色的腦袋:“調皮,方才跑去哪了?” 黑蛇張開血盆大口,將夙和的手整隻吞了進去,片刻又吐了出來:“仙君,沐浴也不等等我,今日月光如此好,山中靈氣差點都讓仙君獨吞了。” 夙和有幾分無奈又帶著幾分不自覺的寵溺摸了摸蛇頭,低聲道:“我若能獨吞倒也好了,你每日都在偷懶,多番催促,也不見你肯用心修煉,真不知你那麼高的法力,是怎麼來的。” 黑蛇盤在夙和腰身沒有離開之意,十分得意著搖晃著舌頭:“哎,本大王天生麗質難自棄,想沒有那麼高的法力都不行吶,一般的蛇屬陰,只可吞噬月之精華,我天生迥異能吞天地日月萬物精華,便是不運功都可自動吸收,否則一般的小妖怪八百年,便是再多的靈丹妙藥養著,也最多只能維持人形,而我兩百年前便能與大羅金仙打個平手。” 夙和挑了挑眉頭,恍然大悟點點頭:“白日里說怕毒日頭傷了你修為,又是在騙本仙君了?” “嘿嘿。”黑蛇乾笑了兩聲,忙討好地說道:“仙君休要如此小氣嘛,毒日頭是不傷我修為,可我生性喜涼,還是比較喜歡和你呆在一起,你的玄晶元嬰冰涼怡人心脾,我很喜歡挨著他,告訴你個秘密喲,你那元嬰也很喜歡我呀,每次我若稍跑遠一點,他就會不開心呢!” 夙和點了點在自己臉頰蹭個不停的蛇頭,斥道:“討巧賣乖,強詞奪理。” 黑蛇“哼哼”了兩聲:“仙君好生虛偽,明明都沒有生氣,還一副兇惡的樣子嚇唬我,欺負我個小妖,有什麼意思!有本事你去欺負我爹爹!” 夙和不禁低笑出聲,抱著黑蛇朝岸邊走去:“當初不知是誰吹噓自己乃妖中之王,如今討不到便宜又自稱小妖,還搬出自家爹爹嚇唬人,好不害臊。” 黑蛇哼道:“仙君不要小看妖,說不定我一個不高興就生吞了……啊啊啊!仙君好生無恥,居然不穿衣服!!!” 夙和感覺黑蛇極快地鑽入了草叢遠處,啞然失笑:“每日都是一同沐浴,方才你盤踞我身上也不見你有絲毫不妥之意,現在又來做這種小女兒姿態。” 黑蛇在遠處草叢幻化人形,頭戴紫金花冠,赤金流蘇點綴在額頭,細長的白玉簪點綴其中,一身鑲嵌金邊的黑衣黑裙,月光下的少女唇紅齒白清麗秀美,嘴角的淺笑俏皮中帶著幾分可愛,再次跑了夙和身邊。 夙和穿好衣袍,感覺紫凰再次湊了上來,輕聲道:“天色已晚,還不去睡?” 紫凰將懷里瑟瑟發抖的毛團遞給了夙和,歪著頭笑道:“看,我把它找回來了,仙君還記得它嗎?” 夙和手指一點點摸過略顯乾枯的毛髮,和骨瘦嶙峋的小毛團,不禁憶起前些時日,那隻衝入路邊咬傷流民的棕熊,當時自己救人心切,誤傷了棕熊,不想受傷的棕熊不敵眾多流民,紫凰施救不及,棕熊卻被活活打死剝皮吃肉。事後,紫凰大發雷霆,非要殺了那些流民,卻被自己出手阻止,為此紫凰三日不曾好好理會自己。還記得當時紫凰那日說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只因自己本源是人,故心中眼中只有人之疾苦,嘴裡說著眾生平等,心裡眼裡的眾生卻沒有生靈萬物,一心只記得人而已,如此偏頗偏心,怎堪被稱作仙君。 紫凰見夙和沈默不語,小聲說道:“仙君,它已沒了娘親,若放任不管不是餓死,就是被人吃掉,我們將他放養此處可好?” 夙和側目點了點頭,許久許久,啞聲道:“那日你說得對,弱肉強食乃是亂世的法則,人人不能果腹,以花草樹木為食,吃光了所有的東西,故動物才不得不以人為食,是生是死本就是各安天命,可我眼裡偏偏只有人的生死安危,強行剝奪了其他生靈的生存的資格,是我入了歧途執迷不悟。” 夙和用靈力安撫懷中的小棕熊:“是我錯了。” 紫凰蹲下身來抱起小熊,坐在了夙和腿邊,搖頭晃腦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修道之人也只是人,難免有犯錯的時候,再說仙君為人最是正派,當時見棕熊傷人,不過是情急之下誤傷了它,我氣急攻心說的話也太重了,要殺人也是我行為偏頗,仙君也教訓得極是,仙君莫要懊惱神傷,我將小熊找回來,以後他便可生活在小仙山下,將來說不定還會遇見仙緣,若它娘親地下有知,也會很開心的呢。” 夙和怔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莞爾一笑,拍了拍紫凰的頭:“這般地巧言令色,蠱惑人心,待你再大些,不知要騙多少姑娘傷心。” 紫凰將小熊放下,耍賴般地摟住了夙和的腰身,撅著嘴說道:“我才不要騙什麼姑娘,仙君心地善良,性格優柔寡斷,又如此多愁善感,哪裡像個男子?仙君若願做我的妖后,以後千年萬年,我願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讓仙君每日喜樂開懷。” 夙和拍了拍紫凰頭,佯怒道:“你自小離了娘親,不分婚嫁乃陰陽調和的道理,本仙君自不會怪你,但小小年紀得天偏愛,法力高深,不思救助蒼生,不想如何得道成神,心裡竟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小情小愛,如何使得?” 紫凰的臉蹭了蹭夙和的胸口,嘟囔道:“我才不管什麼情什麼愛,我就是喜歡仙君,就是喜歡仙君,只要能跟著仙君,你說修煉就修煉,你說拯救蒼生便拯救蒼生,反正我都聽你的便是,但仙君也要喜歡紫凰才可以!”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臉頰,輕輕地笑出聲來:“紫凰如此精乖聽話,我自是喜歡的,不過若紫凰能再勤奮一些,心善一些,不要動輒就喊打喊殺,我便會更加喜歡。” 紫凰重重地親了親夙和的臉頰,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早就知道仙君也是喜歡我的,哼哼,仙君的元嬰什麼事就告訴我!不過仙君能自己說出來,我當然更高興啦!” 夙和怔怔地摸了摸臉頰,許久,才無奈地搖搖頭,溫聲道:“小騙子,休要胡說,你若能聽懂元嬰的話,還不成了妖怪。” 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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