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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靈魂通道

生存者2·邪羽羅 白饭如霜 14432 2018-03-11
那一天安離開德黑蘭的時候,心情比來時要輕鬆許多,儘管遭遇了青靈引發的大規模內亂,他為之而來的兩個靈魂還是輕鬆到手。 城市的街道已經被破壞得不像話,大批軍警不分晝夜地巡邏,鎮壓發作起來如同獸群一般毫無理性與節制的暴民。 也有能掙脫血瞳控制的人,提著熱水食物,冒險幫助在暴亂中受傷或失去庇護所的人,他們像一堆小小火苗,在冰天雪地中堅持著人類光明的一面。 安在某些場合也會出手救下無辜的受害者。 行俠仗義從來不是他那杯茶,不過心裡似乎有些微妙的暗示。 對於執意將命運和自己緊緊捆綁在—起、全盤交出自由的那個人,這些小小的善行,說不定是她難得的樂趣。 踏出伊朗的邊境,他折向西邊,往縱深入沙漠的一系列阿拉伯國家進發,下一個目標在埃及的王城開羅。他的進度也許可以加快,以早日完成那張逐漸飽滿起來的靈魂地圖。

開羅與德黑蘭相比,不見得更美麗繁華,但總算比較安定,青靈所帶來的騷亂也輕微一些。儘管如此,國家安全部門還是如臨大敵,在國家標誌性的鳳凰花樹和棕榔樹下,往往可以見到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駐守。 街邊報攤貼出大幅頭條,青靈的存在超越了傳說,堂而皇之登上了國家媒體,越來越多人注意到,有什麼人類之外的東西在導致血腥的蔓延。虔誠的教徒已經認定,這是真神給予的末日徵兆,人們必須徹底懺悔。 安拿錢想買報紙。 手肘往後彎,碰到了一個人。 他後背的的每一根毛髮都直立起來,整個人僵在那裡。 來者沒有氣味,沒有溫度,沒有聲音。 可以說,他的存在感比…個死人都不如。 幸好,他還願意穿衣服,而且還穿得非常出位,如果有人和他一起上街,最有可能的反應就是到處告訴群眾我們其實不熟。

從賣報老者的瞳仁里,安看到自己和來人的樣子。 站在前面的中年異鄉客衣著樸實,既不像遊客,也不像長住此地的居民,他背著一個相當大的布袋,姿勢如同—個雕塑,明明是活人,卻沒有呼吸的跡象。 而站在後面那位,一樣,既不像遊客,也不像長住此地的居民,他大概根本是外星來的。 鮮紅色的皮裝,連頭帶腳緊緊包裹身體,每一處關節上,金線繡的罌粟之花怒放出花蕊如鬼臉般的圖案。唯有眼睛露在外面,瞳仁中沉甸甸的黑色流露妖異感,深洞鬼火—般。緊身服外配—件長長的銀色大衣,敞開,自腰以下蓬起如蓮花,衣後擺則一直拖到身後大概兩三米處,質料極輕,輕風一來,便藉力飄到高處扶搖。他昀胸前懸掛著足足有一千種顏色的珠寶項鍊,如果普通人敢於貿然嘗試掛那麼重的東西上脖子,下半輩子鐵定就要在高位癱瘓的病床上度過。

那當然是川。 這兩個人都對賣報老人的凝視視若無睹,最後安還是掏出了錢,買下報紙,轉身走開。 外星來客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烏黑的眼睛輕快地四下打量,彷彿對開羅的街景充滿由衷興趣。不斷有人停下腳步,舉起相機或手機對他猛拍,川甘之如飴地頻頻點頭,不斷在行走中搔首弄姿擺擺姿勢,似乎幻想自己是萬眾矚目的Super Star. 走出大概兩百米之後,安拐入小巷,到僻靜處,忽然生硬地說:“你來監視我嗎?”外星客被紅色皮裝包住的嘴沒有翕動,但這不妨礙他與人交流。 不知從何處發出的聲音,很愉快,還有一絲寬厚的小驚訝,和安冷漠的態度恰成反比:“當然不是,我對你一向很放心。” 這句話裡沒有絲毫諷刺,儘管他應該帶上一點兒:就在不久之前,安剛剛斷開過一次和他的全面聯繫,連能力調用神經系統都一併停用。

安不領情:“那你來做什麼?” 川飄然和他並肩,眼波中露出饒有興味的探尋之意。 “所有靈魂都收集到了麼?” “還有十多個,如果你不打擾我的話,應該很快了。”“那是一定的,不過很抱歉,我這一次可能非要打擾你不可了。”安停下腳步,望向川:“什麼意思?” 川側過頭來,悠然說:“剩下的靈魂,我已分派其他人同時收取,不出意外的話,今天的午夜前,便能夠全部聚齊。” 他伸出手指,那手套的紅色比血更刺目,指著天空。正午時分,陽光曝曬,天空藍得刺眼,但安銳利的眼睛隨川的指示,分明又看到天空中有若隱若現的星辰連接,銜接成一個快要完成的十字。 他一時拿不准川的意思。 攫取靈魂並非難事,只要擁有特製的工具和保存裝備,異靈川的一線行動人員都能勝任。

最困難的部分在後面,循嚴格指令逐步開啟靈魂十字架,之後沿通道進入暗黑三界,直面邪族的世界中無法想像與預測的巨大危險。 因此大家才對這個任務避之唯恐不及,從而慣性地落在安的頭上。 彼時川大概朱曾了然,這個身心都被狠狠“換洗”過幾遍的下屬,靈魂深處仍然藏著屬於自己的執念。 安凝視著接近圓滿的十字架,知道川所言不虛。 “午夜時分,通往暗黑三界的通道就能開啟。” 川的眼中露出一絲快樂的微笑:“安,難道你不開心嗎?”
川在開羅城中信步而走,帶安來到市中區一處公寓,外表看與周圍民居渾然無別,內中卻別有洞天,舒適華美,潔淨芳香,就像常常有人在此居住—般。 開門,走進去,徑直到臥室,居然換了寬袍大袖的家居服出來,他一屁股坐上沙發,招呼安莫客氣:“冰箱裡有水果,廚房裡有飯菜,喝水嗎?要CHATELDON。KonaNigari,還是Rosbacher?”——都是著名水品牌。

安沉默地拿了—瓶水,在距離川最遠的座位上坐下,他身體毫不放鬆,神情冷靜,眼簾始終低垂,避免任何眼神接觸,明擺著就是說沒事別理我。 後者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在過去許多年裡,他們相處的方式,以此姿態就能全盤概括:川不斷探尋,安始終防衛,但大家又不得不同夥。 一切從那段對話開始。 從那個問題開始。 拉斯維加斯,百樂宮的酒店房間裡,劫後。 “現在,你不反對變成妖怪了嗎?”。 接受這個提議的時候,大約模模糊糊以為,變成妖怪會是一個解決的辦法,或者出逃的路徑吧。後來才發現,妖怪所感受到的悲傷和苦惱,與普通的人並無區別,甚至有。 過之而無不及。畢竟普通人面對難以承受的命運,只能彎下腰默默哭泣,而終有一天死亡會帶來仁慈的解脫。

變異為妖怪的身體,一步步感受到更強韌力量,更多選擇的同時,復仇的渴望也熊熊燃燒起來。 彪悍的登山者對到達極境的渴望,是安居平原、從未想過出遠門的那些人所不能想像的,但後者的平靜幸福,前者也永遠難以體會。 房間裡瀰漫著極端的死寂,兩個大活人好端端相對,卻連呼吸聲都難以與聞。安忽然感覺到自己心靈深處傳來—陣輕微的悸動,彷彿是為那寂靜而歎息,此時川說:“還有兩小時。” 時針指向十點。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緩緩畫了一個十字架,沿著他指尖行進的路線,燃亮起星星點點猶如火樹銀花,覆蓋在十字架的輪廓之上,兩旁出現全球各大城市的名字,字符飄蕩。 倘若燃起煙花是被佔領的標誌,則大部分地方都已淪陷,寥寥幾處猶自灰暗的所在,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次第加入閃耀勝利標誌的行列。

八面出擊的進度非常快,靈魂十字架已經接近完成的尾聲。 川陶醉地觀察十字架通體光華熠熠,像尼祿皇帝將燃燒的羅馬當作私家派對。 “為什麼要改成今天晚上?” 安終於開口說話。 川眉毛挑一挑,他俊美得像玩偶—般的臉上,流露出由衷的欣喜。 他最喜歡為別人解答問題,以及解決問題,後者固然是異靈川在人與非人兩界大賺銀子的根本,前者卻是川的愛好,尤其是面對安這樣最不願意被掣肘的角色。 他笑得很愉快,這一段時間他自知笑得比平常多,而且更愉快。 他刻意壓低聲音,向安傾了傾身體。 “你知道靈魂十字架打開暗黑三界通道後,通道的盡頭在什麼地方麼?”安不出聲。 彼此心照,通道的盡頭將出現在暗黑三界中最危險的地方:邪羽羅的結界中心。

第一個進入結界者,面臨的乃是必死的命運,但會聚孤獨靈魂們的力量,他的犧牲也必然會使結界紊亂、弱化,甚至暫時癱瘓。彼時川才能挾整個異靈川之力接踵突入,動搖邪族的根本,摧毀這一屆達旦的統治。 主宰那蘊含無限資源的異界,乃是川多年的夢寐以求。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當初主辦的生存者遊戲從未結束,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進行。 這就是安接受任務之初所了解的情況。 很符合安對異靈川的了解,言之成理,有根有據。 安自知身為異靈川一員的價值,要他徹底犧牲,那必然是極慎重之決定。 要為這個任務付出生命,代價固然慘重,他卻毫不在乎,因為回報十分誘人。 復仇。
川對他的沉默不以為意:“嗯,我們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他歪著頭,眼神一刻也沒有從安身上移開:“但是,我有很好的消息跟你分享哦。首先,你最關心的,夜舞天的下落。”

非常滿意地,他看到了安眼睛深處爆裂出的火花。 “是的是的。”川用他獨特的柔和卻極為邪惡的聲調,嘎嘎笑起來,“最新的情報哦,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種爆炸性的情報,居然幾百年都沒有人知道。 “夜舞天啊,他也藏在達旦元神藏匿的結界之中,結界不破,他永被禁錮。但只要結界被打開,他就可以自由地重新轉世,還是以阿落的身份轉世喔。因為他是被達旦親手殺掉的嘛,這一次的輪迴都沒有完呢。” 安的心被緊緊揪起來,無論死亡還是生存,阿落都必須等待,而他所託付,信任、伴隨和等待的那—位,卻曾將手掌切入他的心臟,將生命扼殺於瞬息之間,何嘗有絲毫顧惜。 消息太好或者太壞,均具備驚人殺傷力,動輒誘發潛在的心髒病,使人—命嗚呼。 川很滿意地看到安慢慢轉過頭來,雙方的眼神第一次有正面接觸。 “元神?” 聲音如同從遠處飄來,安聽到自己遲緩的疑問。 川拼命點頭,啊,他是多麼享受自己化身為號碼百事通的樂趣啊! “邪羽羅與達旦乃一靈二體,為元神之名,其肉身則幻化為諸多形態存在,已知的有養彌天、廣蓮天、地藏天、禦眼、罰靈、素只、風耶、海植、夜舞天、暗童。這絕非全部,另有分身從未留下記載,因此無人知其名。 “邪羽羅的各色分身分司一運,隨輪迴流轉,或者聯袂出世,或交替甦醒,獨立橫行,但都受元神支配。上一次五神族封印,一鍋燴,全部都被壓住了。”“這和阿落有什麼關係?” “你兒子,就是夜舞天啊,象徵純善與平衡,歷代侍奉達旦,節制破魂天然的惡。他的元神是依靠達旦而存在的。本來無論在什麼狀況下死去,都能夠借助達旦的能量再度復活,唯一的例外是被達旦親手結束其生命,這意味著主對從屬者徹底的拋棄,之後夜舞天精魂的歸宿,就是回歸被封印的邪羽羅,在結界中一同等待自由的到來。” “這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彷彿是在突然之間,便無所不知?”川聽到這個問題,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簡直就像百萬富翁電視節目的參賽者到了最後一關,然後發現屏幕上的題目自己出門前剛剛預習過。 “我啊,花大價錢買到了破魂之書哦。從狐族的始祖隨葬品中發掘出來的破魂之書,記載了最多關於邪羽羅與暗黑三界的典故。剛剛好,我拿到了那本書,更剛剛好,我認得書上的那些字呢。” 得到書的經過,真是—場應該載入教科書的談判,對手是狐族的秦禮,其詭譎、精明、洞察人心,以及手腕強硬,無論人與非人,都鮮少有人可以匹敵。 就連川也不敢篤定,自己一定能夠取得勝利,如果秦禮不是單身一人前來的話。金狐秦禮固然是再厲害不過的角色,但川最忌憚的卻是玄狐莊斂。 他所苦苦磨煉而來的讀心控心之術,在天賦異禀的玄狐面前難有發揮,—個不好,說不定反噬己身。 但那天很奇怪,“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的金狐玄狐分散而行,川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說服金狐接受他開出的價碼。 極為高昂。 也極為值得。 儘管到手的只是破魂之書的複印本,但不影響川在第—眼看到封面上大字時已欣喜若狂。 異靈族的知識傳承隨其特殊的後代孕育方式(參見《生存者①夜舞天》),亙古相傳,全盤復刻,一代比代更新,拓展,深化,但每—代對前—代的傳承都絕無遺漏,無論鉅細。 川在他同—代人裡絕對不算什麼聰明種子,但這種全面填鴨式的灌輸教育法保證了起步線上的不過不失。 川能讀破魂書,全拜他的祖先努力學習所賜。 那本書,提供了他最需要、最渴求的資訊,而且,提供得非常之及時。
午夜終於來臨,一如事先的約定,川派出的各個靈魂收集者準時到達,每個人都有斬獲,將收藏著戰利品的容器,恭恭敬敬交到主人手裡。 相對於川在衣著上的後現代,異靈川的第一線工作人員都奉行實用主義風格,刻意低調,入鄉隨俗,與當地最廣大人民群眾打成—片,必要時候,還會易容。 所以從中東地區回來的,個個都是標準版的阿拉伯大叔。 他們交完東西,躬身行禮,隨即離去,毫不拖泥帶水。川埋頭忙著拆靈魂收納袋,興奮勁兒不輸於婚禮結束後面對一大堆未開封禮物的新嫁娘。 他用指尖劃出來的十字架一直停留在空中,所有黑暗的地方都已經被點亮,再沒有任何陰影覆蓋。 安入神地望著,每—個亮點之上,隱約都浮現出靈魂所有者的面容,有的歡快,有的愁悶,有的悠然自得,有的橫眉怒目,更多的是木然索然。但無—例外,眼睛都緊緊閉著。 靈魂與世界的聯繫已然切斷,他們再也看不到一切所愛所憎。 十字架體積逐漸增大,在空中緩緩旋轉,房間被強光充滿,好像一千個太陽炸裂。 輝煌燦爛之中川腰身挺得筆直,臉上露出心醉的微笑,神情狂熱。 安仍然坐著,他的眼睛落在某一點。 那一點與其他地方不同,上方浮現著兩個人影,像—幅畫的兩面般,交替出現。 霍金,還有利先生。 兩個人影都不時有自己的動作,霍金瞅來瞅去,手臂時不時揮舞一下,好像在切菜剁肉;利先生則端莊地抿著唇,眼眉間隱約有一絲溫柔憂慮。 他們各自奉獻出自己一半的靈魂合為—體,是十字架列表中還活蹦亂跳於世上的僅有特例。 盼望已久的那一刻終於來臨,川尖叫起來:“開始了!”十字架應聲劇烈膨脹,極速大到佔據整個空間,靈魂亮點爭先恐後爆裂,脫離十字架極速升空,直接穿透屋宇,令人窒息與盲目的強光令天花板變得透明。安仰頭看到靈魂的星光排成長長的一列,逐次飛躍到蒼穹之中,上升,上升,到達最高處,泯然於佈滿繁星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見。但這短暫的寂滅不過—瞬,很快,它們重新出現,樣子變得非常大而明亮,比其他的星辰,甚至比月亮都亮過萬千倍,悍然以天宇的統治者姿態橫行。這一次,它們擺出了最後的參賽造型,十字架的頂端,多了—個小小的箭頭。 靈魂十字架此刻正式開啟,箭頭所指向的地方,是進入暗黑三界的秘密通道。 曾經只存在於傳說與典籍中的通道。 在川的手中,變成了現實。 這會兒,就算他跳出去雙手叉腰,仰天長嘯,把整個埃及王城的人都吵起來開派對,都是情有可原的。 何況他還笑得那麼含蓄,甚至還掩上了嘴。 “安,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這就是破魂書上面說的,能夠震動四方,擾亂天體規律的靈魂十字架通道! “這個通道打開之後,海王在三千米水底震怒,所有火山結伴爆發,人類忘記美德與忍耐的存在,一切植物都在燃燒中化為灰燼。邪羽羅的元神將以最惡的形態甦醒,死亡統治四方之後,審判的光會照耀人類以為從屬於自己的世界。 “安,謝謝你啦,本來想要讓你去探路的,但有了破魂之書的指引,看來就不必了,我將親身前往。啊,我要改寫歷史了!” 他像個跳大神的一樣,在安的四周蹦躂著,蹦躂得無比燦爛。 也許是忽略,也許是刻意,他完全沒有註意安怒睜開的雙眼。 他刺痛了安的心。 不,他不在乎世界末日因此而來臨,他不在乎川利用他達到自己的目的。 誰不在利用誰? 問題是川在跳大神告一段落之後,隨即擺出了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勢,與嫦娥奔月形神俱似。 差別只在於川顯得比較猴急,事實上他簡直就是個二踢腳,一點燃就舉起雙臂仰面朝天躥了出去。 這是要去靈魂十字架的開啟典禮上剪個彩博見報,還是作為硬闖暗黑三界的天字第一號大英雄為家族增光? 他都沒有要帶上川同行的意思。 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答應過安的事情,一點兒落實的意思都沒有。 難道我就在這兒傻看著你的屁股消失在視線中,然後苦苦等待你良心發現帶回我想要的結果? 逆來順受,這可不是安的人生原則。 他立刻跟著躥了出去,速度比川更快,先聲奪人打破了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大概六七層別人家的天花板——他們沒有靈魂亮點的穿越功能,只能來這手硬碰硬。有幾戶人家正在好端端地看電視,突然屁股一沉,連人帶沙發卡進地板上一個大洞裡,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頂樓套房是阿拉伯某小型恐怖組織的活動據點,好幾位恐怖分子全副武裝,七情上臉,正面對攝像機拍炸彈襲擊威脅錄像,準備第二天發到半島電視台對全世界播報。惡狠狠的台詞正說得高興,忽然鏡頭里“嗖”的一聲,冒出來倆天外飛仙,隨之天花板“哐當”把攝像機砸個稀爛,彷彿象徵著真主的震怒,不知道是怒他們演技過於生硬,還是違背了古蘭經上的諄諄教誨說要和平。
他擋住了川的去路。 川是沒有形體的,理論上任何純物理性的東西都擋不住他的去路。 安—開始擋住的,是川的衣服。 川並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裸奔的主兒,畢竟是異靈族的嫡系,異靈川的主人,他是有尊嚴的。 問題是,他不知道靈魂十字架會開啟多久,它的開啟方法本來就是一個公佈了無數年的謎面,從未有人得到謎底,就算川成功了,也難免感覺這幸運如同握在手中的沙塵。 快,要更快。 盡快,如果光著可以實現這個目標,他沒啥所謂。 但他拋棄衣服之後,發現如意算盤打翻,他竟然、居然、悍然、仍然被凝滯於空中,不能動彈。安冷冷的面孔扶搖而上,對他俯視著。 “你忘記了嗎?我們的神經系統是纏繞在—起的。是你,把我和你纏繞在—起的。”川在那一剎那,愣了愣神。 安所接受的手術,是將兩套神經系統合併,其中一套與川以及全體幹員的能力庫連線。 理論上川是這兩套神經系統的終極操控者,佔據上游統治地位,他能夠自由連接或斷開與安或任何人的聯繫,但對方只能被動接受。 那為什麼眼下他孤懸於夜色之中,望著靈魂十字架熠熠生光,心如奔馬,身卻如磐石,被定住? —貫標榜追隨性靈來去自由、不受其他種族沉重肉身束縛的異靈,居然被定住! 憤怒之前,川已恐懼。 這恐懼不是來自安,而是來自記憶中根深蒂固的自我懷疑。 當他出生時,精疲力竭的母體與圍繞他的族人,眼光中投射出的深重失望。 他所得到那句人生最初的評語,如噩夢一般縈繞他,在每個重要關頭如雷貫耳重溫—— 異靈的未來,居然要寄託在這樣資質的後代身上,天絕我族。 震驚如斯,川實在難以再維持自己一貫的優雅鎮定形象,咆哮起來:“不可能,不可能!你阻止不了我,你怎麼可能阻止我?我是異靈,你只是被改造過的笨蛋人類!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給的!” 他的控訴相當有喜劇效果,因為安罕見地笑了,笑容裡盡是諷刺。 他浮游於虛無之中,悠然自得,無所憑藉,但也無所畏懼。 他現在調用的正是異靈的融空功能,調用得極為徹底,甚至讓川失去共享的能力。 “你真健忘,真正給我一切的不是你,是神演醫學所。而你欠人家的巨額手術尾款,你以為是人家追不到你的債,算了,其實是我去還的。我還答應他們,我為異靈川服務得到的酬勞都全部獻給他們的醫學基金會,我只留一成。於是他們給我調整了兩套神經系統的結合方式,我擁有真正的控制上限。 “沒錯,我是笨蛋人類,不過人類有一些話說得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說,吃虧是福;比如說,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川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安一口氣說那麼多話,而且引用了不少諺語,顯得相當有學問。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心服口服,空負天賦的讀心馭心之術,卻連自己最倚重的手下都不了解。 幸好,在投降之前,他還有一招殺手鐧。 向上看,靈魂十字架開始暗淡了,尤其是頂端的箭頭,明滅閃爍動靜很大。 這是通道要關閉的標誌,留給大家的時間都不多。 “安,你想救你兒子出來,就乖乖讓我去吧。老實跟你說,要利用靈魂十字架進入暗黑三界,一定要有破魂書的指引。” 只有川本人能閱讀破魂書。 想到這一點,他好歹冷靜下來:“就算我願意教你,現在也太晚了。”所謂福兮禍所依,他此時十二萬分慶幸自己當初欠了神演醫學所的大筆醫學款,導致那些怪脾氣的醫生一怒而去,留下一個爛尾項目。 按照最初協議,神演設計的那一套外掛神經系統不但能供外勤人員調用能力,而且還可以調用記憶和思想。儘管他當時的設想是單向的,他能調入,人不能調他,但安剛才供出,他居然和人家私下有了一腿,那就太危險了——萬一給他看到自己小時候被狐族調教成寵物對待,那就真的只能自刎以謝祖先……安抿住嘴唇,從側面看去,他的臉孔像刀鋒一般銳利。 天空靜靜的。 地面卻揚起了人群的沸騰。 奇異的天象很快吸引來人類世界的全面注意,各種高科技都被驚動了,無意中仰頭—望,卻目睹如斯奇景的人,拿著各色相機,拍不拍得到都好,先按下快門再說。 安往高處隱遁,高到能夠避開所有常規監測的地方,川咬牙切齒又身不由己地跟著他。 當他停下,決定也就出來了。 “我讓你去,而你要在第一時間讓阿落復活。” 川點頭。 安沒有像肥皂劇中的女主人公—樣,孜孜不倦地追尋承諾,要人家:“你答應我,你答應我,你不答應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是純爺們:“你知道的,那套附屬的神經能力控制上限發動起來,足夠摧毀彼此,同歸於盡。” 他面無表情:“不要逼我走到最後一步。”他語重心長,卻又暗含嘲笑,“你的命比我金貴。” 川還是點頭,狀甚樂天知命,心中卻把神演的祖宗十八代都按在案板上罵。 神演太他媽不講義氣了,老子欠點錢而已,又沒有殺夫奪妻之恨,你至於要這麼釜底抽薪嗎?怎麼說也是我給的生意做啊,娘的,只要熬過這一次,非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不可! 一面罵神演,他一面重三倒四把頭點來點去,強調自己的信心和決心。 安不易被打動,冷眼瞅著他,慢吞吞地說:“再說,你到底為什麼要親自去暗黑三界?”相處雖然不算特別久,但他已經諳熟老闆的習性,川不算膽大的,切西瓜都怕傷手指,他的嗜好是躲在幕後當黑手。 勇闖魔界,這個太不像他的風格了。 川居然雄起了一把,對這個問題咬死不出聲,悶了半響,無可奈何地說:“再不讓我走,咱們就一拍兩散吧,我不去了,你兒子也別活了。”這一指點到七寸,隨後他便感覺控制力回到了身上。安不再二話,身影下落,很快消失成—個小符號,從遠方飄來他最後一個問題:“阿落會在哪裡出現?”川抓緊時間向靈魂十字架衝過去,破魂書上開啟通道彼岸之門的咒語從腦海深處湧現,—個字一個字在意識深處閃爍金色光芒。與此同時,他無可奈何地大吼了一聲回答安的詢問:“他上次死的地方!”
阿落上次死去的地方,是拉斯維加斯百樂宮酒店的某—個房間。 那一次達旦發威(故事詳見《生存者①夜舞天》),導致整個酒店建築被毀得七零八落,現場目擊證人著實不少,為了避免被好事者追根刨底惦記上,豬哥出動了善於清除記憶的拔魯達獸全族,到處追殺躬逢其盛的人。 一般是半夜三更溜進別人家裡,乘人家睡得糊里糊塗一猛子紮下去,開腦破顱動手除塵,三下五除二搞定。第二天早上起來身子骨安然無恙,唯獨打死都不記得百樂宮酒店曾經被崩成一團蛋散的奇景。 那—幕幕以血與火銘刻下的記憶,從此只存留於少數幾個當事人的腦海中。 倘若可以的話,其實都很想剪除,永遠不復出現。 拔魯達獸願意向豬哥提供無償服務,附加了非常高水準的保證條款。 一定做到零副作用,絕無誤傷,動用最精細的抽絲技術,在全程記憶保留的情況下,只清理掉最難以忍受的悲傷細節。 豬哥真的考慮了很久,好幾次心理鬥爭激烈搞得半夜都睡不著,一方面他和常人一樣,對於不愉快過去都有喝杯忘情水的正常訴求;另一方面基於他—貫的小農主義思想,覺得拔魯達獸的便宜主動送上門而自己不佔,實在有乾天和。 最後他還是拒絕了,採取了代價高昂得多,過程也麻煩得多的療傷方法——跑去浪跡天涯。結果呢,兜兜轉轉的,歸根到底還不是回到這裡來,和舊日戰友們大眼對小眼? 豬哥說完安是來找兒子的,而且夜舞天今晚要在此復活,南美就炸了:“哎呀,他怎麼知道的,老娘為啥不知道,憑什麼?” 這位大小姐關心的內容和復活啊,夜舞天啊,邪羽羅啊統統關係不大,小小玻璃做的自尊心受到損傷比較要緊。 豬哥很迷惘:“You ask me,me ask who?” 南美橫他一眼;“不許跟老娘說英文,我四級沒過。說,你遲不來早不來,又是怎麼這個時候撞來拉斯維加斯的?” 豬哥聳聳肩:“我回歸獵人聯盟耶,他們的情報系統可不是蓋的,這邊有超恐怖的能量變化,而且還不是青靈活動那麼簡單。” 豬哥的初衷是從拉斯維加斯人手,追踪青靈的撤退路線,直到發現邪羽羅的駐紮地,然後徐圖打算,叫狐狸和犀牛—起來,也是上陣父子兵的意思——畢竟邪羽羅還是比街上的毛賊危險。 結果一到拉斯維加斯,在百樂宮酒店門口,他幾乎就馬上崩潰了。 霓虹燈映襯下那塊招牌,熟悉如昨。 去年今日此門中。 那一該豬哥深深地懷念拔魯達獸。 順便他還想,以後老了,萬一當歸鎮的藥店開不下去,一定要拐一兩隻拔魯達出來在心理諮詢所坐診。無論多麼嚴重的童年陰影或性取向問題,都抵不過拔魯達的開顱拂塵手,如此對大眾有福,不知道把多少變態連環殺手扼殺於襁褓之中,阿彌陀佛,勝造遍七大洲世界滿地浮屠。 唯一的問題是,不曉得怎麼才能讓拔魯達通過心理諮詢資格考試,它是萬萬答不出弗洛伊德基礎理論題的啊! 他那一刻故意忘記了自己不能老。 下一刻,他撞見安。 也杵在百樂官酒店前伸長脖子,痴痴地不曉得看什麼。 對面相識,五味雜陳。 豬哥尤其多—份尷尬。 大家兒子都沒了,但畢竟小破是撒丫子自己跑的,人家可是跟睜睜目擊了個橫死,情何以堪?他情商不高,不知如何面對這種狹路相逢的局面,當即決定不打招呼,腳底抹油溜走。 但是安叫住了他:“朱先生。” 豬哥以風火流星跑路的姿勢定住,良久回頭露出難看的笑容:“呃,安先生你好。”照面一打,他敏銳的眼睛從安臉上看到極細微的一絲狂熱神情,想像中的仇恨悲苦沉重不堪,了無踪跡。 他知道安現在是異靈川旗下第一號的大妖怪,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絕非僅為緬懷或賭兩把梭哈。 “朱先生,別來無恙?” 清風明月的寒暄,豬哥—時卻不知如何應答。 任由自己怪模怪樣的笑容上了塑料封似的停留,他摸摸頭,終於定下神來,單刀直入:“安先生,你幹嗎?” 安的眼睛飛快眨了眨,輕鬆而歡喜:“我啊,我在等我兒子。”如果這句話由人轉述,豬哥一定會懷著同病相憐的悲憫心情,覺得這位老兄瘋掉了,應該拉上他—起回當歸鎮搞點實業才好。 但他現在是親耳聽到的,安可沒在囈語。 他決定謹慎一點:“你哪個兒子?”說出來,已經很後悔。 雖然說,萬一人家痛定思痛後來養了好幾個呢。 安滿臉都是枯木生春的生機,言語間一盆水潑過來:“阿落啊,朱先生,你不會那麼健忘吧?阿落曾經去過你家裡做客,還和你兒子是摯友呢。 “你,沒理由全部忘記吧?” 終於從某一兩個字詞間漏出來的怨毒,像用鐵鎚在寂靜墓園中敲打無主的墳碑,一聲一聲,深入到骨髓深處刮擦,豬哥牙根都酸了。 幾乎是無言以對。 良久他嘆口氣,有些疲倦地說:“我記得。” 真的都記得。 真抱歉。 你我都記得。 安緩緩走近百樂宮酒店大門,向內看了看,大堂中燈火通明,衣冠楚楚的男女穿梭來去,眉宇間一派輕鬆,了無心事。 無論內中焚燒或腐敗成什麼樣子,在明亮到炫目的燈光照耀下,亢奮慾望掩飾了一時的心傷,像質地最好的粉底修飾已有斑點的肌膚。 他看了看表,轉頭對著豬哥,眼神狂熱:“很快,朱先生,我兒子很快就要回來了!”豬哥嘆口氣,溫和地說:“恭喜你,安先生,不過,可否告訴我,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回來?” 安舉手輕揉額頭中間,那裡有微微皺紋常在,眼神望向不可知的遠處,笑而不答。 他這神情在豬哥眼裡極詭異。 印像中的安是氣質沉靜的中年男子,可以理喻與溝通,獨特過去收藏得很妥當,坦然面對著全盤變化後的人生。 倘若要問彼時初見,豬哥對於安的印象,那麼最貼切的—個詞是適應。 他那時候,已然全盤適應自己全新的角色、身份,以及境況。 就像一棵從南方遷移到北方的柑橘樹,不管長出來的果子甜美與否,叫什麼名字,總之根鬚紮下,老老實實抽枝發芽。 豬哥了解那種突然被連根拔起的心情,他經常被人拔來拔去,但不管怎麼拔,豬哥還是豬哥,沒有變成一操聖誕樹。 不過,未必人人都有他這麼倔強。 他又嘆了一口氣。 然後,百樂宮的地下停車場,突然冒出了地面。這酒店就跟—棵春筍似的,沒下雨也從地面長了一節出來。 以這個“生長”速度,大概數分鐘之後,建築物主體就會徹底脫離地基,整個酒店將轟然倒地,好像—個沒燒製過的泥巴模型,碎成一團的同時將其他建築物砸個稀爛。 酒店裡面的遊客們周然無一能僥倖,周邊地區也會出現絕大傷亡——此時正是遊樂的高峰,來到拉斯維加斯的客人再小心謹慎,也絕對預防不到上帝會派一棟那麼大的樓臨空砸下以示對人類罪惡的懲罰。 豬哥算知道阿落要從什麼地方復活了,如果這真的是複活的前奏的話。 對阿落的死,長久以來的確都背負著內疚,但這不是拉上無辜者墊背的理由。 復活是好事,咱們不能找個更合適的地兒麼? 安一直都站在酒店門口,好整以暇看豬哥躥上跳下,七情上臉。後者搓著手過來,一臉真誠和他商量換地複活的主意,他木木地,跟沒聽見—樣,傻站著。 豬哥沒轍,對方也是一個爹,怎麼也不好意思說拜託你兒子別復活了,動靜太大了有點擾民啊。 只好哭喪著臉:“媽的,為什麼老天乘我在場就來這—套?”百樂宮酒店搖搖欲墜,豬哥哭喪著臉繞到百樂宮酒店的背後,伸手按在牆上。 建築物移動的跡象立刻停止,像活物一般,十分警惕地凝止。 豬哥持續發出能量,將酒店整體緩緩拉下,精確地對回地基,很慢,很小心。畢竟他沒念過什麼書,尤其沒念過建築,不知道這樣口水和泥巴的重新揉合法行不行得通。 不管是誰在策動酒店的出走,力量都彌足驚人,百樂官酒店很快陷入兩難境地,不知從了誰好,一上一下開始大幅度波動。 豬哥光比力氣沒問題,吃虧在他像個領導人一樣要考慮局勢穩定,生怕驚動酒店內外的人造成恐慌,局面失控。 對方則沒有這個顧慮——我出來之後哪怕洪水滔天。 於是酒店—體化拔河賽熱火朝天繼續進行,豬哥抖擻精神,擺出標準馬步,下盤穩穩的,兩隻手按在牆上。雖然遠觀近看該姿勢都相當不雅,但效果顯著,百樂官酒店被壓在自己的地基上,動也不能動,不管下面是誰,不管是不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頭,—時間都無可奈何。 寧靜只持續一分鐘,對方彷彿陷入思考,而身經百戰的豬哥,當然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最他娘的暗,他半點不敢鬆懈,微閉雙眼,體會著從百樂宮酒店內外傳來的些微動靜。 —輪輪的光圈在眼前出現,冷靜的鐵灰色,像科技館的4D熒幕上所放映的示範膠片,緩慢延伸到極遠的地方,光圈盡頭有影影綽綽的景象活動,似有人影,似為混沌,彈躍跳盪,迴旋不休。 他暗暗納罕那是什麼,集中意念,想要追尋,可惜,他的對手似乎緩過氣來了,百樂宮酒店開始急速下陷,其速度與去勢,堪比—個餓鬼撲向甜甜圈。 豬哥來不及睜眼,腦海中猝然冒出一個奇異的景象:黢黑之中冒出—個閃耀藍色光芒的無匹巨穴,猶如末日之獸的貪婪大口,在瞬間吞進百樂宮酒店。接著是成千上萬歡呼雀躍著以為自己身臨偉大魔術表演現場的遊人,隨之更多的建築物,整個拉斯維加斯城,內華達州,全美大陸。 整個世界。 被吞沒,吞沒,吞沒,消失。 一切等同虛空。 人類世界所在的空間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踪,徹底的毀滅就這樣到來。 下陷的力量排山倒海,而他卻無處著力。兔子急了也跳牆,豬哥一躥而上,緊急關頭顧不得有沒有人看見,一口氣飚到百樂宮酒店的最高處,隨手撈住一個著力點,抱著就往上拔。 接下來的事情,南美和犀牛都目擊了,不管怎麼個扛法,對方都沒有扛過豬哥。但他勝利之後,卻毫無喜慶表情,把對面人群裡的安瞅著,倒比人家還多三分愁眉苦臉,喃喃自語:“我覺得這事兒可沒完。” 這時候犀牛把那本破魂之書摸出來,遞給豬哥:“你看看,這玩意有用沒?”他一看是書,立刻三分沒好氣:“辟塵你以為我是阿蒙啊,三天沒見就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了?” 隨眼一掃,又盯緊安的身影,心中隱隱約約覺得,對方目瞪口呆,不來單挑也不跑路,徵兆怪怪的,實在不妙得很。 就在這轉念間,他忽然反應過來,轉頭愣愣地瞪住辟塵。犀牛不明所以,趕緊去看自己後頭,一面還問:“啥?” 豬哥噼手把破魂之書搶過來。 那麼一掠眼的功夫,他發現自己竟然看明白了封面上那三個古里古怪的大字。 破魂書。 ,不用說,這是拜江左司徒所賜。 五花八門那位仁兄都懂,到底精通多少東西,—時半會,還真發掘不盡。 一面感嘆,他一面急忙翻開那本青銅所製的書,內頁那些金色圖形,好似知道眼前人頗能識字,爭先恐後現形,一行行出現在豬哥眼前。這位仁兄—時間沒法習慣自己乃在場最有學問的人這—事實,皺著眉頭—個字—個字地念,開篇就是:邪羽羅,混沌初開掌管純惡之元神……
南美聽到這裡,伸手就翻頁,說:“這是廣告,別理它。”豬哥說:“你怎麼知道?” 狐狸—瞪眼:“我做廣告做得還少哪?你以為全世界最厲害的算命高手這個名號怎麼闖下來的?” 豬哥這才恍然:“難怪我覺得你算命算得不怎麼的,原來純屬市場營銷做得好!”趕在狄南美飛起一腳踢得他高位截癱之前,豬哥撒丫子跑得有點遠,繼續啃那本怪異的破魂書。果不出南美所料,前面滿滿噹噹兩頁,都是人物特寫,把邪羽羅的由來寫得鉅細無遺。豬哥本意想從頭到尾,細細咀嚼文字遣詞的精妙,架不住兩隻野獸在—邊怒目而視,只好胡亂選了些看起來緊要處,一目十行兼且口述起來:“邪羽羅,沒有那啥一定之法相,媽媽的,法相,你還洋相咧!嗯,化身千萬,得得得,越說越像釋迦牟尼了,下一頁下一頁。” 下一頁是介紹邪羽羅行世的主要功績,比如上古時代左手一拍,拍死幾十萬人;過了兩年,又右拇指一捻,阿爾卑斯山被按到了馬里亞納海溝裡;就這麼窮凶極惡,人類都沒有變得識相一點兒,還是在地球上亂折騰,於是馬上刮起一百級的大風吹得整條亞馬遜河在天上飛舞。 豬哥最怕死人,所以更不愛看這個,南美就覺得把一條河刮上天實在很酷,轉頭問辟塵:“餵,你行不行?行的話刮個黃河到南非給我看看?”辟塵慢吞吞地說:“本來是行的,但你說完後半句,我忽然又不行了。”南美沒好氣,幸得那邊廂三翻兩翻,終於翻到了關鍵的地方。 豬哥眯縫著眼做近視狀,看了半天,滿腹狐疑地說:“這話寫得文縐縐的,到底啥意思啊?” “孤獨靈魂榮耀夜之長途,到達本尊合眼棲息之處。”南美一聽不以為然:“你真文盲,這有啥稀奇,就是用孤獨靈魂十字架構成通往暗黑三界的貴賓通道嘛。安干的,嘿嘿,我還幫他一小忙呢。”這一副沽沽自喜的派頭,明擺著懵然不知人世艱辛,豬哥明白過來之後,哇哇叫:“你剛才怎麼不告訴我?” 南美作大義凜然狀,白他—眼:“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我告訴你幹嗎?”豬哥氣不打一處來:“好事你個鬼,你要是告訴我安就是靈魂收集者,我就知道他幹嗎杵在這兒看我拔河了。” 他手裡拿著那本書亂抖:“這兒說的,這兒說的,'來者孵化本尊之元神,審判之輪啟動,沉睡分身將得解放,迎接再無拘束的自由'。安肯定開啟了通道,已經有人進去了。” 南美還要死鴨子嘴硬,轉念一想安的來歷:“難道是川進去了?這小烏龜長出息了啊。” 她沒心沒肺的不知道事情嚴重性,跑上去對著百樂宮酒店左看看右看看,嘀咕著:“早知道這兒能通小破那兒,老娘早挖個洞去探親了,收集什麼靈魂啊?”所謂白天莫說人,晚上莫說鬼,她剮在念叨暗黑三界,跟皮子一撩,隱隱看見一張熟面孔,頓時想起一—件緊要事來了。 她那個脾氣,也不跟另外二位打個招呼,噌就眺了出去,人群里三盤兩轉,不見了。 豬哥迷惘地註視著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對辟塵說:“她這算是做錯了事慚愧的表現麼?”辟塵翻翻眼睛,越發顯得他大智若恿:“豬哥你太久沒見狄南美了吧?”言下之意是,朋友你老年癡呆啊,狄南美都知道慚愧了,這世界難道還會存在麼? 兩人閒話剛兩句,就見狄南美興高采烈走了回來,手底下揪著一隻好不帥氣的耳朵,一看耳朵旁邊的腦袋,大家不由得啞然。 好久不見,南美你本領越髮長進了,隨便往人群裡一撈摸,能撈出一隻精藍來。 精藍本人倒很大方,被揪耳朵也算了,行了個禮,說:“三位大人終於聚齊了,我有來自本族達旦的口信要轉達。” 他坐言起行,壓根不管周圍還堆著烏泱烏泱的看客,伸手在虛空中—抹,便抹出電影院熒幕般白生生的一塊。辟塵望瞭望群眾對此做出的初步反應,對豬哥說:“哎,這回咱們應該可以收點兒錢了。” 趕在大批無聊的觀光客圍上來看熱鬧之前,豬哥拉著精藍飛奔去僻靜所在,一邊跑一邊已經迫不及待地問:“小破他長個了沒?長鬍子了沒,暗黑三界刮鬍刀有賣麼?沒有一會兒我們去搶一打你好帶給他。” 精藍起初一聲不吭,過了半天,很有禮貌地司:“請問小破是誰?”這句話對豬哥打擊甚大,當場就要哭出來。 精藍對他愁眉苦臉的表情視若無睹,剛停下腳步便又一伸手,伸完手大概是想起了曾經所受的禮儀培訓,趕緊找補一句:“May I?” 聽到這句南美差點兒笑得背過氣去,捅捅辟塵:“你說小破是在裡頭大力發展教育業麼?” 精藍不管他們內訌,兀自撩開身上白色外套,兩手在下擺內袋裡摸來摸去不知找什麼東西。南美在一邊摸著下巴看,捅捅豬哥:“猥瑣,真猥瑣。”豬哥相當警惕:“久別重逢,飯沒吃你一頓,為啥罵我?”南美搖手:“No No No,不是罵你,是說精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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