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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歸

生存者2·邪羽羅 白饭如霜 20478 2018-03-11
設若流浪為倦事,亦是樂事,偶覺幸事,終成往事。 則流浪可看做生命中不可不做的嘗試。 只要不太久。 而且有地方回去。 在不告而別當歸鎮的時候,豬哥如是想。 不告而別自有他的理由,以他對當地居民風俗習慣的了解,遠路辭行乃是與生喪嫁娶同級別的大事,不連擺三天流水席饗客,萬萬不可能出成這個門。來吃飯的人要隨份子,而份子錢是人生中最綿長而強硬的承諾,一旦應許,就必要償還。 所以豬哥向來堅持隻白吃白喝。 從當歸鎮口走出去,翻過兩座山,就是通往外面花花世界的大道。 五分鐘的路,豬哥硬是走了大半天。 頻頻回首,熱淚盈眶。 一路都在嘮叨,說阿米魯把鎮子裡房子噼壞了,修得又不好,回頭人家早起一看,耶。老子的房頂怎麼多了一個洞,昨天晚上我給門神邪票顯然明珠暗投。

再出門一看,門神自己都不見了! 你說,我名譽何在?臉面何存?對得起誰? 你說!你說! ! ! 這麼一路囉嗦過去,聽得阿米魯頭昏眼花,之所以還是頑強地跟著,是因為他也一根筋,自己被人家三下五除二收得服服帖帖的,就非以身相許不可。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的,就在阿米魯感覺這個傢伙非常戀土難移,說不定轉頭就會打道回府的時候,他們進入了比較大的城市,豬哥的注意力終於被徹底轉移了。 他們開始發現青靈。 —開始是零星出現的一兩個,造成的破壞並不是很突出。比較小規模和地處偏遠的人類聚居地,社會風氣總是趨向安定和平穩,儘管如此,當地報紙的城市新聞裡已然多了不少家庭暴力和小型鬥毆的案件報導。 越繁華的地方,情況就變得越糟糕,一些歷來就臭名卓著的罪惡城吸引最多的青靈聚集,世界變成如何,不言而喻。

阿米魯注意到,豬哥本身俱備一種類似殺蟲劑或電子驅鼠器的效果,每當他出現在青靈面前,對方通常頓都不打一個,立馬就極速散去,丟下正在幹的活計不管。剛被煽動得興致高昂準備無惡不作的群眾被放了鴿子,茫然不知所措,只好拿著武器矗立風中,無語凝噎,面面相覷。少部分青靈流年不利,被他正面狙擊,便像在當歸鎮那隻一樣,慘叫幾聲,丟下兩顆紅眼珠煙消雲散。 那些紅眼珠豬哥選了幾顆保管了起來,其他都扔掉了,阿米魯多嘴問了一句為什麼不全留著,人家回答:留那麼多能吃麼?還順帶白了—跟。 但事實擺在眼前,青靈遍布全球,十萬之眾,除非豬哥變成齊天大聖,化身無數,奔赴各地抗擊罪惡第一線,否則他的解藥功能永遠都只是投石於滄海。

為了盡人事聽天命,他真的運氣試了一下分身術,憋得自己烏眼珠亂跳,半天后瀟灑地拍拍手收工——罷了,大聖還是比較牛逼。 意識到自己不可能隻手回天之後,豬哥表現出了—個偶爾要做點大事的人應有的決斷氣概。 ——他跑了。 動用了最高級別的飛行術,噌就不見了。阿米魯當時正木呆呆地想心事,等他覺得周圍有點過於安靜時,就發現自己新跟的老闆已經不見了。 老闆不見了,普通人就會去重新找一個,但基頓巨人族是沒那麼容易放棄的。 他像一隻不甘心的棄貓般開始了自己尋找的歷程。
豬哥丟下阿米魯跑去了H城。 城池不大,但地理位置絕佳,水陸交錯四通八達,外可通洋,內接九省,商貿自古興盛,因此人口眾多,頗為繁華。

但就算這樣,也很難理解獵人聯盟為什麼要在這裡設一個辦事處。他們向來奉行大都會發展策略,超級大城市包圍一切其他地方。 何況,這個辦事處基本上啥事也不辦,獵人聯盟固有的職能部門在這裡都沒有對應編制,也不承擔任何實質意義上的業務。 起初聯盟其他分部的同事路過此地,還會禮節性地來探望一下,想著打個尖住個店吃個面,或者抓到了什麼獵物暫時沒法帶回總部交差,寄放若干天。 但大家隨後就發現,上述目的,都是統統不可實現的。 因為這個看上去無所作為的地方,卻歸—個在獵人聯盟擁有最老資格、最強實力,以及最壞脾氣之一的傳奇人物——殺人狐狸掌管。 他曾經是歐洲區的龍頭老大,一度有望在當屆理事長退休之後問鼎最高長官之位。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獵人的地方就有獵人的江湖,風雲突變之間,亞洲區的主管夢裡紗成功上位,簽署的第一條聯盟通令,就是設立H城分部,第二條就是調殺人狐狸來H城養老。 殺人狐狸來了H城之後,首先開除所有員工,連清潔工都不要半個,除了門口那個由總部遙控的代人守門,就剩他一個光桿司令,每天細玩丹書,品茶練字,過得甚為逍遙。偶爾有人騷擾,進去氣沒喘勻,就被他亂棍打出,頗有幾位五星獵人在此吃得苦頭不小,回去對夢裡紗哭訴也沒有屁用。 這段淵源,豬哥知道得清楚,所以他一頭扎進去看到殺人狐狸的時候,面不紅,氣不喘,更不擔心有人斜刺裡眺出來“呔”一聲要捉拿他歸案,心情十分輕鬆。 “嘿,老頭,好久不見了。”

殺人狐狸把他瞪著。 老頭正在午休,拉了張竹蓆架在兩張明式高幾之間,穿件圓領汗衫,大褲衩,手上搖—把灑金湘竹折扇,半開時能看到素扇面上一行字龍飛鳳舞:大抵浮生若夢。 瞪了半天回過神,慌慌張張跳起來就跑,閃到平常坐的大書案後頭屏風裡去了,窸窸窣窣不曉得搞什麼。豬哥大大咧咧坐下,扯著嗓門喊:“哎,不用沐浴更衣化妝啦,大家那麼熟,我又不是沒在員工澡堂看過你光著。” 說話間殺人狐狸又轉了出來,果然換衣服去了,不過兩分鐘功夫,老母雞變鴨,只見白衣如雪,神貌清奇,鬢角亦一絲不亂,方才睡眼矇嚨的糟老頭形象蕩然無存。 他把折扇啪地往桌上一拍,沉下臉冷冷問豬哥:“怎麼又來了?”問話的感覺微惱不悅,但更多的是埋怨,宛如深夜待人人不至,閒敲棋子落燈花時刻那傷感與低迴,怪的不是來,而是不來。

豬哥打了個寒噤,舉手投降:“這不來了嗎?哎,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殺人狐狸不應,伸手—拂,午覺竹蓆和作為搭台的案子倏忽間便消失不見。他和豬哥之間,端端正正冒出來一個檀木棋台,碧玉雕琢的兩個棋罐各放—頭,石座石底,黑白條紋縱橫的棋槃無聲呼喚著金戈鐵馬人夢來。 “古今萬事隨流水,不忙問,且跟我下盤棋。”一面說,一面已經坐了過去,執白。 豬哥摸摸自己的鼻子,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又來……”他發自肺腑地號叫著:“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為什麼每次都抓我下這勞什子棋啊?”殺人狐狸面無表情,催促道:“趕緊。” 豬哥抱著腦袋坐下,翻了翻白眼,抓了一顆黑棋,放到棋盤中央天元位上。 殺人狐狸正襟危坐,手中折扇不離,若有若無搖動,應之如閃電,絲毫不須思考,轉眼兩人劈裡啪啦過了幾十手。盤上密密布了黑白兩色蜿蜒,懂的人看過去,老狐狸固然棋理精密,一邊下—邊嘮嘮叨叨說自己平生對這玩意兒半點感情都沒有的豬哥,行子佈局,可也極有章法。

半小時後到了中盤,局面糾纏,勝負之勢難定分曉,殺人狐狸長考的次數慢慢多起來。 但不管他考出什麼結果,豬哥的規定動作便是抓子,伸長脖頸瞄瞄棋盤,“啪”一聲落子,殺伐決斷,游刃有餘,簡直像—個高手了。 殺人狐狸忽然道:“大局觀頗有進益,明形斷勢,亦頗了然,只是殺氣不足。”眼看都要收官了,他說完這句話,伸手一拂,亂了整盤,推秤而起。 豬哥叫起來:“餵,老頭,咱們賭的什麼?你輸了耍賴那是不成的。”殺人狐狸瞪他—眼:“放屁,我會輸給你?” 豬哥笑嘻嘻:“你不是會輸給我,你是從來都沒贏過我。”顯然他說的是實話,否則對方不會老臉一沉,拂袖而去,回到平常坐的那個大寨子後頭穩住,然後才問:“你要問我什麼?”

“暗黑三界的消息。” “哪方面的?他們發了不少簡報出來。” “簡報?” 這兩個字在豬哥的常識範圍之外,一听就忍不住愣怔起來:“蝦米簡報?獵人聯盟的內部簡報?” 殺人狐狸搖搖頭:“暗黑三界自己發行的簡報。” 他在案子上東翻翻,西翻翻,摸出一支小鋼筆式的遙控器,對著旁邊一扇牆按了按,那白色牆壁上閃過兩道光芒,緊接著出現的是電子報紙—般的東西。 上面有通欄標題,有圖片,有配圖新聞,還有快訊,做得不算精緻,但中規中矩。 最抵死的是報紙上方有出版號,簡直真的像被出版署審批過似的。
豬哥不顧自己的視力最起碼有八點零,傻乎乎地跑上去對著牆壁猛看,看了兩眼就大叫起來:“這個圖,放大放大,能放大麼?”

殺人狐狸很有服務精神,放大就放大。那是該日簡報上頭版頭條的一張圖片,圖片上有個長身而立的少年側對鏡頭,居高臨下,正在說什麼,神情嚴肅;他的聽眾被處理成模糊遠景,面目不清,但烏決烏泱的數量頗為龐大;在畫面的左下角,依偎著少年的腿抱膝而坐的,是一個長發如雲的少女,身上單穿一件顯然是男式的寬大白色上衣,露出光潔修長雙腿,正仰望著似在慷慨陳詞的少年。 女孩子是誰豬哥不認識,但她身上穿的衣服,乃是豬哥若干年前在某農貿市場三十塊錢一打搶回來的便宜貨,但凡他認識的人都人手—件,何況那少年是他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之一。 抱著極驚亦喜的心情,將眼神移到頭版標題上,赫然只見幾個大字:邪羽羅破結界初見世,達旦宣言和平。 但詳細內容字跡便極模糊,無論豬哥怎麼要求放大,都是一團黑黑,辨認不能。 他頹然端詳了半天,伸手摸一摸圖片上少年人的肩膀,回頭說:“老頭,誰給你這個的?” 殺人狐狸言簡意賅答:“偷的。” 這位雅賊頗為沾沾自喜:“夢裡紗以為他把絕密資料鎖在他的私人檔案室就萬無一失了,哼哼。愚蠢!” 豬哥沒工夫和他分享挖了敵人牆角的樂趣,趕著又問:“那夢裡紗又從哪裡得到的?”殺人狐狸露出一副你這個鄉下人沒見過世面的鄙夷表情,說:“剛剛說了,暗黑三界自己製作的,除了內部發行以外,也會投遞—份給獵人聯盟。”話音剛落,一個矯若遊龍的身影便直端端撲上前來,饒是殺人狐狸不動如山,也往後一仰。只見豬哥五體投地爬到案子上,奮力和他爭搶那個遙控器:“還有多少?趕緊給我看給我看!” 殺人狐狸很爽快地一鬆手,給他搶去,然後幸災樂禍地潑上一大盆冷水:“沒了。”補上一句:“我剛剛開始偷,一次只能拿一點兒。”似乎後者失望的眼神打動了他的一顆老心,向來喜歡逗人家悶子的殺人狐狸很主動地轉換話題,以資安慰:“你來找我,不是因為這些資料吧?”看到那副照片之後,豬哥相當悶悶不樂:“差不多,我發現大量青靈現世,獵人聯盟一向對暗黑三界動向盯得很緊,我本來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怎麼回事。”要殺人狐狸承認獵人聯盟有什麼事他不知道,那簡直是對他畢生資歷的巨大羞辱,畢竟就算苟安於H城一個小小分站,他也是隨時可以通過全息空間通道去和大老闆打上一架的猛人。 因此他知無不言:“聯盟的確在監控青靈的現象,據總部蒐集的情報分析來看,這一次青靈的出現很奇怪,和歷史上若干次邪羽羅亂世是不—樣的。”邪羽羅未被結界封印、蹄踏天下之時,是人、非人與暗黑三界界限不明,極為混亂的時候。其攪亂乾坤的主要手段,便是駕馭大量青靈人世,行惡務盡,任何人都難以約束,使天下覆手為地獄,末日既至,日月無光。現存的大量宗教典籍上,但凡出現人類為惡,導致神靈滅世的篇章,那筆賬其實都應該算在邪羽羅頭上。 但這一次,青靈並不親手作惡。 他們誘發人心中的陰暗罪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行諸為事實,與此同時,旁觀而已,之後便飄然而去。 理論上來說,倘若他們所遇到的人並無貪欲或惡念,任何事都不會發生。 獵人聯盟的監察隊伍試圖追踪過青靈的去向,但結果無—例外被對方反噬。無論能量大小,功力深淺,慾望隱藏在每一個級別的獵人心裡,而絕大部分慾望都帶灰黑色,指向沒有回途的征程。 所有追踪都告失敗,青靈在煽動並見證人類作惡天性之後會回到哪裡,至今無人知曉,豬哥開始咬自己的手指頭,咬了幾下,趕快放下來,出於某種習慣,向四周看了兩眼,好像有人會為此過來敲他的腦袋似的。 然後他下了決心:“我去跟。” 他問殺人狐狸:“哎,幫我看看,青靈現在最集中在什麼地方?”人家咳嗽一聲:“這兒沒設備,看不到。” H城的設備不夠看,總部一定是夠看的,豬哥不大知道什麼叫客氣,立刻要使用全息空間通道殺將過去。 理論上來說,像豬哥這種早就不屬於聯盟編制,甚至乾脆就在聯盟獵物懸賞榜上高懸令名的一號角色,使用全息空間通道乃是大大的違規。然殺人狐狸認為,有規皆可違,無亂不成書,凡是夢裡紗領導下的獵人聯盟所不允許的,就是他殺人狐狸極力贊成的。 不過他有—個條件:“你這次非得先告訴我,憑什麼你每次下棋都能贏我?”殺人狐狸不服氣是有道理的,他的圍棋之術,來自長時間對歷代國手的近距離觀摩與研究。近到什麼程度?倘若我們可以跨時空來個採訪的話,無論唐宋魏晉,諸位圍棋大家都有過下棋時鬼上身的幻覺—後腦勺老是有人在吹氣。 吹氣的這位當然就是殺人狐狸,而豬哥呢?豬哥,要不是受過幾年基礎義務教育,他基本上就是個文盲啊! 這位文盲不擅長保持神秘感,很爽快就和盤托出:“我真的不會下棋啊。每次你下完自己那一步,我就集中精力感覺一下你對我這一步有什麼想法,一旦感覺到了,就往那個地方丟個子兒唄。” 殺人狐狸一跳老高,長袍都掛在椅子角上了,要不是功夫過硬,這就摔個馬趴,他露出打死我我也不相信的表情大叫:“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讀到我的心理活動?”豬哥很無辜:“我沒有讀,我只是感覺。” 他嘿嘿一笑:“老頭,你忘記我當年考獵人哪一方面的成績最高了?”直覺!直覺呀! ! 他真誠地直視殺人狐狸的眼睛:“所以,你一點兒也不用沮喪啊,你是自己打敗了自己,戰勝自己才是真英雄。老頭,那是非常之牛的呀!”某種程度上,老奸巨猾的人也仍有他天真的一面,尤其表現在人家讚美他的時候。 殺人狐狸對這一番奉承相當受落,若有所恩點點頭,大手一揮,只見冷色調的全息通道圖在兩人面前徐徐展開,直接通向了夢裡紗的辦公室大門。 “這個死鬼,現在還是喜歡把生物能量監測儀放在自己辦公室。喏,進去吧。”豬哥扎了個馬步運好氣,殺人狐狸從後面飛起一腳,他“哐當”一聲就栽了進去,頭在下。腳在上,整個人消失在熒光中,還不忘向老頭兒陣揮手。後者微微歪著頭,還在琢磨自己戰勝自己這個深奧的哲學問題。豬哥心裡“扑哧”一聲笑出來,決定永遠都不要告訴他,自從江左司徒跟他換心之後,自己就無端端多了很多能耐,有一些根本上就獨步天下,無論人家怎麼學都不能及其之皮毛,比如說下棋啦,品酒啦,做豆腐乳啦,折千紙鶴啦……
他的決心下完就穿越了全息空間通道,站在了夢裡紗的辦公室門口。周遭無人,這一整層歷來都是理事長獨享,門上有一個中空的金色圓環,那是門牌標識,具備全面識別來者身份的功能,從五官比例血型指紋到視網膜胎記DNA一整套,百分之一秒內掃描完畢,與已存的資料相印證後得出是否放行的結論。能夠通過檢測自行入門的人,理論上只有兩個。 —個是夢裡紗。 另一個是前任理事長。 那位仁兄退休之後,還是有事無事跑回聯盟晃蕩。他最喜歡的把戲和若干年前毫無二致,始終都是變成一隻蟑螂被清潔阿姨踩,踩扁之後偷偷跑到—個角落裡去變回原形,帶著滿身傷痕和微服私訪成功的滿心歡喜回家去——變態年年有,聯盟特別多。 所以這扇門有個小秘密:為了防止誤傷,它對蟑螂們都抱著極為平等與開放的態度。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剛好豬哥就是其中一個。 這和他的本領無關,純屬歷史原因造就。身為亞洲聯盟的第一個五星獵人,也是全球獵人聯盟五星封神榜上的風頭人物,他曾經花了足夠多的時間為這家公司效命。當你和他的情況差不多,你自然會知道老總和他的秘書是不是有一腿。 這會儿知識儲備勝過—切——豬哥從口袋裡悍然摸出了—只蟑螂。 這是一隻很有活力的蟑螂,褲袋雖不算理想棲息地,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豬哥作為包租公態度不錯,口袋裡老是有一些吃不完的餅乾屑。 眼下,蟑螂先生抖擻精神,從豬哥的手心落地,埋頭猛爬,靠近了夢裡紗的辦公室。 —進入金色光圈的監控範圍,不出所料,這扇識時務的門立刻“啪嗒”一聲恭敬地開了。 開得微妙而含蓄。 為蟑螂而開,就僅容蟑螂而入,如此方寸,杜絕了許多妄人者的幻想。 即使是在獵人聯盟,能做無限變形的人也不多,但對豬哥來說,這已經夠了。 他悄然貼上那道門,貼得像塑料保鮮膜一樣緊。如果有人這時候經過的話,可以用手拉住他的頭髮,直接撕下來扔在地上,隨便踩幾腳都可以,作為—個扁掉的人,他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就著那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縫隙,辦公室的大半清晰入眼。 夢裡紗在。 還有一個小孩兒,大約三歲左右,粉雕玉琢,眉眼如畫,穿一身寶藍色連身娃娃服,袖手站在夢裡紗旁邊。那是聯盟中近來風頭最勁的五星之一,年歲歲。 兩人都在猛盯著某個方向的某樣東西。 從豬哥的角度看不到,但他知道那肯定是生物能量顯示屏。 獵人聯盟持續數年投入大量資金研發並提升生物能量探測技術,拜其所賜,從前依靠個人追踪能力的業務開展方式漸漸退居次要,只有做得到對委託人指定獵物的能量精准定位,聯盟才能造就快捷、低成本,以及大規模的產出。 夢裡紗和年歲歲的對話證明了豬哥的推測。 “青靈有什麼新動向?” “退潮。大規模地撤退,喏,只有屏幕上閃光的那幾個地方還有密集的青靈逗留。”“撤去哪裡?” “能量追踪能夠確認是東南方向,但具體定位不明。”“追踪始終沒有結果麼?” “我試過親自追踪,但追到某一個點上就會陷入巨大的結界,方向感和行動能力都被完全擾亂,會原地轉圈,毫無進展。簡而言之,就是根本追不到青靈最後的去向。”“如果連你都追不到,那恐怕是沒有人可以做到了。”“不是。” 年歲歲否定的回答讓夢裡紗燃起了一絲希望:“誰可以?”前者沉默數秒。慢慢說:“安。” 這個名字帶給趴在門上裝保鮮膜的豬哥極大震撼。 他的反應其實只是眉毛揚起,眼球輕輕顫動了兩下。 但對方已有所覺察,雙雙望過來,夢裡紗的眼神還有點漫不經心,年歲歲卻極為警醒。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豬哥心想,這也少得過頭了吧……他正盤算著要不要乾脆把自己扯開,衝進去打一架,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小小的黑東西,搖搖擺擺擠進了辦公室,赫然是他剛才丟下的蟑螂。這位朋友沒白吃餅乾屑,上場時機拿捏得實在再妙不過。 果然夢裡紗立刻轉過頭,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對前任理事長如此怪癖無可奈何,接上方才的話題:“你上次見過安?是不是真的如傳聞所說,被異靈川改造成了第一等的大妖怪?” 年歲歲點頭:“一點沒錯,如我上次匯報所言,破魂已派出使者明言,不日暗黑三界將開啟公共通道,根本不需再收集靈魂,他仍然一意孤行,其目的值得深究。”夢裡紗轉過身,豬哥看在眼裡,咦,老小子越來越胖了,再不節食,退休後人家可以變蟑螂,他只好去變豪豬。 但胖子未必不精明,他的腦子可一點沒被脂肪佔領:“是的,我也考慮過。”他瞇起眼睛,望向門邊,手指放在辦公桌上,有節奏地輕叩,半響說:“靈魂通道與公共通道的不同之處在哪裡?” 公共通道存在多年,只要破魂族將之開放,獲得允許者都可出入,並無特別,至於後者的蹊蹺,年歲歲搖頭表示不知。 夢裡紗面現猶疑之色,似乎在為某事的確定性猶豫難決:“傳說中,依靠天煞孤星靈魂沿途燃亮燈火護佑,是從外界突入邪羽羅封印而不被結界俘獲的方法。” 邪羽羅的封印結界,正是破魂本族元神所在。 所有在場人士的腦子都轟然一響,連在地上盤桓、不知自己命運方向的蟑螂都昂起了頭。 安之所為,絕不是為異靈川打工那麼簡單。 仇恨是一種強力的迷幻藥,一旦服用足夠劑量,其效力便終生持續,不隨代謝系統流轉淡化,永遠停留在血液與骨髓之中,變成性命攸關的—部分。 第一屆在人類世界舉行的生存者選拔賽開幕當晚,在拉斯維加斯百樂宮酒店發生的悲慘事件,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褪色為一則過時的新聞,泛黃的報紙塵封於圖書館深處,寥寥幾行字記載的無非是普通的建築物失火坍塌。 和每日層出不窮的天災人禍相比,全無震撼可言。 但並非人人都這樣想。 真正的傷害之於個體,是酉分之百的,不因整體的評估偏向樂觀而減弱,也不因其他人的僥倖或超脫失去悲劇色彩。 他們永遠會記得這傷害如何刻骨銘心。 飲下苦酒,獻身於仇恨或悲傷的祭壇。 前者比如安。 後者比如豬哥。 他沒有心情再聽夢裡紗和年歲歲的對話。無聲無息從門上滑落到地,憂傷地趴著,和灰藍色的昂貴地毯幾乎融為一體。蟑螂兄就在他兩米之遙,煞有介事地昂首四顧,看上去簡直真是前任理事長化身似的。 但事實證明它不是。因為另外一隻蟑螂忽然從天而降,攘過豬哥一根頭髮絲,急急忙忙落在地上,衝進了辦公室。這一隻的個頭比較大,比較容光煥發,但跑起來明顯協調性不夠,跌跌撞撞有點兒偏。它的出現立刻引起了夢裡紗的注意:剛才那隻蟑螂有問題! 說時遲那時快,豬哥及時把自己吹漲為正常體形,伸手一把抓住那兩隻蟑螂,拔腿就跑。他發動的瞬間,身邊已經有—道影子掠過,小是小,動作極快,閃電般卡住了他的去路,作為五星獵人,人家年歲歲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豬哥讚了一聲“好快”,一個急剎車,腳下響起刺耳的摩擦聲,地毯上頓時冒出兩道騰空的灰塵,他還有閒心嘀咕說:“清潔工作做得真不過關。”折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躥去,躥了兩步就放棄了,他想起了走廊的另一頭通常都是反法力高能量屏障,拼老命撞上去,只會頭上收穫—個大包。 結果他就不尷不尬地停在了離夢裡紗那張大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豬哥舉起手來和人家打了個招呼:“嗨,長官,好久不見。”看樣子夢裡紗很想給自己來個雙風貫耳,以此傳統的方式證明自己生活在殘酷的現實生活中,但礙於年歲歲在場,他很矜持地選擇了只是掐—把。 媽媽的,很疼。 面前真的是豬哥。 舊部下,獵人聯盟創建以來最傳奇的獵人,沒有之一。 對於旁邊的年歲歲來說,面前的人還有另外—樁身份。 聯盟通緝榜上的萬年第一,但大家不要說抓到他,連他的毛都不知道能去哪裡找一根充數。 不能抓到排名第一的獵物,就不能成為排名第一的獵人。猶如矛之於盾,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對年歲歲來說,這遺憾尤其明顯,他越是傲視同儕,輕而易舉拋離群眾,就越顯出他頭上陰影那不可突破的濃重。 他慢慢走過來,袖手站在夢裡紗與豬哥之間,三人站成微妙的三角,微微抬頭。 年歲歲的位置與姿勢,進可攻,退可掩護夢裡紗,看似無意,卻經過了嚴密的考慮。 但豬哥渾不在意,他打完招呼無人應答,頗為尷尬,只好摸摸鼻子—一用左手,右手則持續精準地拎著兩隻蟑螂須須,加了一句:“你明顯胖了哇,要注意鍛煉身體!”夢裡紗終於有了反應,很強烈。 他咆哮起來:“把理事長放下來!” 豬哥把兩隻小強晃晃,說:“哪隻?” 夢裡紗的眼光在他手上定格了數秒,搖搖頭:“不知道。”隨後又提高聲調,“兩隻,兩隻都放掉!” 豬哥很堅強,用力搖了搖手,蟑螂們懸著腿,享受著免費的海盜船,如果平常暈車的話,估計馬上要吐了。他說:“餵,你讓我放我就放,很沒有面子啊,再說,這是我的人質,不對。蟲質啊!” 夢裡紗盯著他不出聲,過了—會兒,他忍氣吞聲地說:“你準備拿這個人質交換點啥?” 豬哥聳聳肩,看著蟑螂們沉思了一會兒,接著真的把人家都放掉了,彎腰的時候他發出深切感嘆:“哎,我這個人就是面子薄,做不來生意。”嫜螂重獲自由,夢裡紗立刻彎下他肥矮的身子,大喊:“理事長,趕快跑!”豬哥在一邊扑哧笑出來,很有科學精神地說:“拜託你有點文化好吧,蟑螂靠神經末梢感知外界,理事長聽不到你那麼關心他的。” 夢裡紗沒好氣:“要你管!” 他們目送兩隻蟑螂一前一後悠然遠去,豬哥的神情還頗有幾分不捨,等人家幾乎要走出視線之外,他喊了—嗓子:“我以後會來看你的。”這時候他兩隻手腕上都傳來一陣微弱的涼意,像冬天小孩子用積雪捏成—個圓圈,套在自己手上玩耍。真正的雪會在皮膚的溫度下慢慢融化,這陣涼意卻化為極銳利的尖針,尋找任何可能的間隙準備突人人體,將血液凍結,神經撕裂。 豬哥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經過大腦指揮,它們正自動向彼此靠攏,似乎要雙手合十,膜拜神靈。 年歲歲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在走廊金色明亮的光下,像一個天使,眼神甚至還帶蒙嚨。他凝望著豬哥的手在無可抗拒地合攏,連手指上的寒毛,都被剝奪了自由,不再能任意隨風飛舞。涼意慢慢貫穿脈管,突人到手臂,肩膀,下一步是後背,嵴椎,嵴椎一旦失守,接下來就是全身癱瘓,當心臟也失去自己的主張,生命就告結束。 這是年歲歲的獨家絕活之一,意念煉化為繩凍結生命的活力。 殺機暗藏,手的主人倒是渾然不在意,對年歲歲呶呶嘴,問夢裡紗:“新人?”夢裡紗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倒也不算新了。” 豬哥表情很深明大義:“僱傭童工犯法,餵,你招點兒正常人會死啊,這麼摳門!”聽到人家說自己童工,頗不以為然,年歲歲不樂意了,他極力加快對豬哥身體的控制,一一面朗聲自報家門:“在下年歲歲,不知閣下如何稱呼?”豬哥垂下眼睛靜靜看著他,須臾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說:“長官,為什麼你教出來的朋友,都有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德行?” 他舉起雙手,在空中響亮地拍了拍,年歲歲登時瞳孔放大'往後退了一步。 自從他升任五星,就再也沒有獵物從他的束縛術中逃脫過,連能掙扎的都很少。他適才突然發動,全力攻擊,想像中對手無論多麼強大,至少會需要—段時間脫身。 但豬哥只是隨隨便便拍下手,表示自己身心自由,還皺起眉頭簡潔明了地說:“你這個小孩有點壞,我不喜歡你。” 被罵得非常傷自尊,年歲歲立刻撲了上去。 五星獵人所應具備的素質之一,是不到最後,絕不放棄,死纏爛打乃是爭取最後勝利之本。 但他隨即就被擋住了,而且是被他老闆擋住的。 夢裡紗死死拉住了他的小辮子,提高了聲調:“住手。”用了很大力氣,絕不是裝裝樣子而已。 而後對豬哥說:“不想進來坐坐嗎?”
夢裡紗的辦公室,暌違已久,再見仍是舊格局,和殺人狐狸的學院派風格天上地下,他是絕對的實用主義者,辦公室中任何擺設都屬必要,否則—律擯棄出局。 果然在辦公臬的對面是巨大的生物能量顯示屏,東南方向可以看到密集的閃耀能量體集結,不斷快速移動,除此之外,還有三個點兒閃閃發光,跟在做鑽石展似的。 豬哥地理學得非常好,看一眼就知道是哪兒。 拉斯維加斯,墨西哥蒙特雷市,以及南非內陸。 最吸引青靈的就是罪與血,拉斯維加斯是著名的錢地;蒙特雷市犯罪率極高名冠宇內,當之無愧為惡地;而南非內陸,盛產鑽石之餘,瘟疫與戰亂頻仍,當地居民的平均壽命反世界潮流而動,逐年下降,是為血地。 地圖的其他部分則十分落寞。 “你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嗯。” “你也是為青靈而來?” 豬哥沒說話,夢裡紗背手站在他前面,看不到,卻似乎對豬哥的反應瞭如指掌:“如果天下不大亂,你不會自己跑出來的。” 過去那麼多年,獵人聯盟都在追踪豬哥,儘管徒勞無功,也從未放棄努力。追踪他的目的非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只要逮到他,就逮到了一部活的非人世界生物百科全書。 高等級種族的非人,尤其是生活在暗黑三界的那些,大部分都對人類奉行極為嚴厲而簡單的交往原則,那就是——絕對不交往。 當五神族監守的公共通道被破魂從內部關閉,獵人聯盟就陷入完全兩眼—抹黑的境地。 夢裡紗對於聯盟的戰略願景之一,是試圖把整個非人世界納入其資料體系,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談得上全面徹底研究,而後才能有的放矢地追捕或利用。 但這一刻,他似乎已把初衷全盤忘記,換上了一種推心置腹的口吻。像純然在和舊部敘寒溫。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幫我一個忙?” 他轉頭看了看豬哥,神情輕鬆愉快:“追踪青靈,看它們最後到底去了哪裡,到底為什麼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豬哥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好像不知道該哭該笑,想了想,說:“給多少錢?”鬥智斗勇過那麼些年頭,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了解的,夢裡紗根本不接他的茬:“無論處於什麼立場,如果真的是邪羽羅出世,大家都脫不了乾系。”更有殺傷力的理由總是放在後面,緩緩發之,卻真正說中豬哥的心事。 “何況,你知道邪羽羅和破魂達旦本就是一靈二體,一個有大動作,另外一個必然有變,你不能不關心。” 豬哥沉默。 是,他不能不關心,關,心,則,亂。 夢裡紗乘勝追擊,實用第一的處事風格表露無疑:“你有能力追踪,我能夠提供最翔實快速的情報以及後援,找到邪羽羅查明真相,是我們的共同利益。”他說得很有道理,豬哥表示同意,但他原則堅定:“管你怎麼說,還是要給錢。”想起殺人狐狸那兒看到的簡報,加了一句:“還有暗黑三界的簡報。”夢裡紗搖搖頭:“簡報對你沒幫助,相信我,全是衛生評比規章之類的東西。”他好像也很迷惘:“暗黑三界這幾年真不曉得在搞些什麼……”豬哥聽了—愣,扑哧笑出來,煞有介事點點頭:“教化有功啊。”夢裡紗不為無用之事浪費時間,立即把話頭轉開,乘豬哥沒反對,—錘定音:“你拿我的簽字符,先去行政司報導終止通緝令,再去裝備司,裝備現金隨便領。”此情此景大家都記憶猶新,豬哥還當差時,但凡有極棘手的任務、接活相當於送死的,百分之百會找上他。倘若要具體評估這種任務的棘手等級,則視夢裡紗提供裝備與酬勞時的慷慨程度而定。 現下的標準,赫然直飆金字塔頂端,快要—頭插進外太空了。豬哥無可奈何摸摸鼻子,順水推舟,說出了他久違的台詞:“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抓過夢裡紗遞過來的簽字符就要走,夢裡紗趕緊問:“你準備擊哪兒?”豬哥沉默了一下,說:“拉斯維加斯。” 他懶洋洋的身影消失,年歲歲終於能說話了:“理事長,這是?”夢裡紗臉上那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被一點點掃除乾淨,跟屎殼郎推糞球般細膩徹底,他轉到辦公桌後坐下,看著年歲歲:“你想問,我為什麼不拿下他,為什麼要請他去追踪青靈?” 年歲歲默認,眉宇間流露出委屈,好像一個大家閨秀被編排到大排檔幫人端盤子,無聲吶喊著:“我也是五星啊,我也上了好幾次獵人聯盟雜誌封面和彩頁啊,明年年度偶像評選呼聲最高的候選者啊!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獵物通緝榜上第一名啊,跑了!!”姜是老的辣,夢裡紗豈能不知道這個心高氣傲的下屬腹中牢騷,但他心事重重,懶得安撫或解釋,只是簡單地說:“他若不想我們發現他,我們絕對發現不了他;他若不想跟我們合作,我們絕對勉強不了他。” 夢裡紗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腦門,總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將注意力集中在生物能量顯示屏幕上,半響發現年歲歲還杵在那裡嘟嘴巴,只好隨意拍了拍他的背,說道:“你和他還差得遠,出去吧。” 設備司是獵人聯盟中掌管物資的部門,獵人接到任務後都要向設備司報導,領取任務單上列出的裝備細目。多要不行,少要也不行,免得抓不到獵物栽贓給後勤,說人家支持不力。當然少要、不要是沒可能的,設備司裡多的是想都想不到的好東西,趕上出任務的高峰期,總會有不少菜鳥獵人在門口疊羅漢,眼巴巴想多看兩眼裡面的存貨。 夢裡紗的簽字符是獵人們夢寐以求的目標,因為那意味著無上的權利,可以直端端殺進設備司的倉庫,愛拿什麼就拿什麼,想拿多少就多少。司庫平常可能計較得連多一條反重力內褲都不准,此時也會裝聾作啞,要是你有本事,完全可以找一個無限量空間袋把全部東西一股腦打包,然後在獵人聯盟總部門口就地大甩賣,他絕對不會放半個屁。 豬哥在獵人聯盟當差的日子著實不算短,但也只拿過一次這麼高待遇的簽字符,是由前任理事長簽發的。簽完之後他就變身成為一隻老鼠天師,坐在辦公桌的筆架上,小限睛神光炯炯,目送豬哥一步三回頭地離去——他倒沒啥依依不捨,就是想不明白這老頭活一大把年紀了,怎麼就培養不出一個上得了檯面的愛好呢? 而今捲土重來,時隔多年,想必設備司中藏物水準突飛猛進,早已到達—個萬眾矚目的標準。豬哥興致勃勃,輕車熟路,一頭撞到聯盟辦公大廳,先去行政司報導。 聯盟辦公大廳延續創立時的風格,整個天花板做成任務動態紀錄牆,全世界包括火星以及月球上的辦事處行動資料都匯集到此,其數據處理能力把人類世界的最高水準甩在兩條街之遠。極速閃爍的屏幕籠罩著密密麻麻的辦公桌,各色人物埋頭工作,彼此相距不盈尺,但經常半年都不說話,日常溝通由環繞立體的呼叫系統承擔,不斷在召喚某個人到某處報到,或通報某個Case的最新進展,聽者藐藐,但還是逆來順受地聽著。 行政司接待處在大廳最前段,面對綠手指入口的空間通道開門處,是所有Case開啟後的第一個報備點。今天工作繁忙,辦公桌前一條長龍,大家左顧右盼,吵吵嚷嚷,都在抱怨全聯盟都無紙化無實體化辦公了,唯獨行政司舊制不改,工作效率忒慢。 豬哥悄悄在隊伍最後站定,饒有興趣地前後看看——咦,大夥兒男的英俊瀟灑,或威猛高大;女的風華絕代,國色天香,媚眼一拋,豬哥都心旌搖盪,忍不住暗讚,原來闊別獵人聯盟的日子裡,人家對於獵人選拔的要求已經進化到如此之高了麼? 他兀自在那兒想,接待處桌後一個如雷大喊忽然爆起來:“肅靜肅靜,排好隊,排好隊。”大家果然噤聲,老老實實排成一線,一個挨—個兒上去。豬哥耳朵尖,只聽人家遒。 “香港銅鑼灣,明天早上九點到晚七點,著裝要求在任務書袋內,八點十五分到總部天台集合上飛行器,遲到不候,現場自我銷毀。” 對每個人發表的訓話內容都差不多,只是時間地點有變化,香港,紐約,米蘭,有的早上,有的晚上,如此而已,而最後一句遲到者自我銷毀,構成了豬哥一頭霧水的主要原因。 十幾分鐘之後,前面人都散去,終於輪到豬哥,只見桌子後面端坐著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好正點一個圓腦袋,閃著青光。如果說夢裡紗的胖還停留在—個中年男人普通的發福範圍之內的話,這位仁兄就直奔造物者的藝術品等級而去,不是苦心孤詣,巧做精工,如何搞得出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胖子?他的眼睛之所以能看到人,全靠兩個鐵夾子把旁邊的肉兩邊夾住,中間還用一根棒棒頂住! 棒棒後的小眼睛看也沒看豬哥一眼,伸手往左邊檯面一摸,啥都沒摸到,這才有點奇怪,抬起頭來找了一下,發現那兒空空如也,乃自言自語道:“咦,怎麼沒有任務書了?”按了按面前一個鈕,桌面上升起一塊全息屏,他在上面劈裡啪啦按了幾下,頓時勃然大怒,對豬哥吼起來:“任務書發完了,怎麼多出來一個,去銷毀銷毀!”豬哥嚇了一跳:“銷毀什麼?” 胖子根本懶得理他,揮揮手,從天花板上伸下來一束手指粗的白色絲線,落在豬哥背上,戳來戳去不知道找什麼。戳了一會兒,很迷惘地停住了,捲起來在空中揮舞了幾下,好像在想心事,過一會兒又伸下來,繼續戳豬哥的背。人家給他戳得癢癢,豬哥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躲閃一邊對胖子說:“餵,你幹嗎?你這樣我可以告你騷擾員工吧?”胖子手忙腳亂又在全息屏幕上點了幾下,自言自語:“奇怪,今天沒有其他任務發出啊?”他再次揮手,白色絲線小不甘情不願地縮了回去,快要隱沒了,突然又飛快地猛撲下來,對著豬哥的後脖子根連掇好幾下。豬哥以為是蚊子,反手去抓,那絲線終於死了心,頭也不回地跑了。 “哎,這到底什麼玩意啊?”他摸著自己的脖子問。 胖子盯著他發呆,過了—會兒慢吞吞地說:“代人銷毀觸手。” “代人?聯盟還在用那玩意兒守門啊'!” 胖子繼續慢吞吞地搖頭,把眼睛周圍的夾子整理了一下,免得眼皮承受不住脂肪的重量,說:“剛才排你前面的,全部是代人。” 難怪那麼漂亮,原來都是做出來的。豬哥這才鬆了一口氣,自覺仍是廣大人民群眾中質量達標的一員,好奇地說:“他們來幹啥呀?” 胖子說:“去世界各地做Mega Booth.” Mega Booth,乃是重要的市場營銷手段之一,通過在目標客戶集中的地點舉辦或大或小的各式宣傳活動,達到推廣品牌和收集有效客戶名單的目的。看獵人聯盟不顯山不露水的,做的明明是偏門生意,居然還挺有大商業集團的派頭。 他興致勃勃地還想問問如果獵人聯盟上市了能不能搞點原始股,胖子麵無表情看他樂了半天,說:“你不是代人,今天又沒有其他人的任務記錄,你幹嗎來的?”豬哥是個問題寶寶:“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代人?”胖子覺得自己的智商被人侮辱,要不是眼睛不方便,已經很想打人:“第一,剛才那個觸手找不到你背上的銷毀接入口;第二,哪有代人像你這麼囉唆啊啊啊!”豬哥恍然大悟,想起自己還有正事要做,趕緊把夢裡紗的簽字符盒過去:“哎,其實我有任務的,只不過要你手動登記一下。” 簽字符一亮相,胖子就折服了。 這玩意兒沒法造假,令符由特殊合金鑄造,上面有夢裡紗的基因簽名,它的出現代表最高等級的機密任務。 胖子立刻站起來:“我帶你去設備司。” 豬哥笑嘻嘻:“不用了。”他把東西收回來,向胖子眨眨眼,“我就是想請你幫我出一個通告,說豬哥回歸聯盟,今天出任務。” 胖子的眼睛生平第一次自助推開了肥肉的包圍,向外界射出了狂熱的光芒,那光芒牢牢聚焦在豬哥的臉上。 這是一張懸在獵人聯盟獵物通緝榜上第—位,長達數百週的臉。 這是一個震懾無數後來獵人精英,卻又只能在暗地流傳其故事的傳奇名字。 這是聯盟建立以來所擁有過的最強的矛,也是其所遭遇過的最強的盾。 神話歸來,活生生站在這裡。 嬉皮笑臉。
強忍內心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和衝擊,胖子表現得非常鎮定,他直勾勾看了豬哥一會兒之後,站起身來,圍著豬哥走了兩圈。 豬哥很自然地挺直了身板兒,努力吸了吸可能有點凸出來的小肚子,還彎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肱二頭肌,等胖子繞到面前,他體貼地問:“要看身份證麼?”胖子毅然決然搖搖頭,坐回桌子後,就在這時,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出現—條即時消息,其標題以大紅色Highlight表示極度重要:通告全聯盟撤銷針對豬哥的通緝,即時起恢復其最高行動等級。 信息發出方是夢裡紗本人。 豬哥伸過頭去看了—眼,誠心誠意地說:“你看,我沒騙你吧?”胖子神經質地晃了晃腦袋,埋頭乾活,很快整理出一份正式的全聯盟通告,發往全體聯盟工作人員,以及和聯盟有合作關係的人與非人個體或機構。代表發送成功的輕微滴滴聲不斷傳來,響了大概一分鐘之後,被更加密集,密集得如同暴雨打芭蕉一般的嗒嗒聲代替——那是數量大得驚人的CAJ back信息,收到通告的人明顯都採取了非常整齊劃一的反應動作,就是第—時間湧進胖子操控的行政司信息發布系統,—探究竟。 沒有比這個更大的新聞了! 我們的主人公對自己造成的轟動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部分原因是他隱居太久,對獵人聯盟中日新月異的技術革新變化很茫然。 所有經過正式入職手續的工作人員,神經中樞都被植入了信息接收磁場終端。這種終端由非人界第一流的神演醫學研究所發明,植入卸除都依靠神演提供的特殊設備完成,不需與人體有實際接觸,為了避免侵犯個人隱私,接收信息是必要功能,信息反饋則是個人選擇功能。 但胖子就不同了,他終於被完全打翻在地,還被踏上了一萬隻腳! 這條消息不但驚動了現役聯盟工作人員,還包括那些業已退役的五星獵人。他們功成身退,飄然遠去之後,仍然保留著和總部的單線聯繫,不間斷接收更新信息以免與江湖脫節,除了像夢裡紗這樣的高階管理層,其他人根本就接觸不到他們。 眼下,這些眼高於頂的前五星在宣布豬哥復職後的一分鐘內,幾乎全部冒了出來,其中好幾個表示,自己的休假、隱居、結婚、自殺等項目一律暫告一段落,老子正在趕回來瞻仰偶像的路上,行政司的小子最好不要騙人,否則就殺你全家云雲……豬哥對這些一無所知,他純潔熾熱的眼神緊緊盯著胖子,說:“好了,你能指點一下現在的設備司在哪兒麼?我要去領裝備了。” 胖子顫顫巍巍伸出一隻手,指向左邊,簡潔地說:“直走,走到廊口轉右,盡頭大門。”豬哥舉手錶示感謝,一顛一顛哼著歌兒就走了。歌詞不登大雅之堂,來自當歸鎮每年慶祝農曆新年自編自演的本地戲,基本內容都和家長里短鄉親對罵脫不了乾系,唱的人自然也很沒有形象。 設備司的門微微敞開,里外靜悄悄的。豬哥走過去探探頭,見門裡猶如一個普通的小辦公室,中心放著一桌一椅,整體空間並不大,燈光明亮,照耀著一色空空蕩蕩的牆壁雪白,完全不是記憶中四圍架子頂天,滿坑滿谷堆東西的景象。 他摸著自己鼻子走進去轉了一圈,按按牆壁地板,機關暗室皆無,但門上又有設備司三個金字閃閃發光,正納悶之際,忽然有一個乾澀得掉沙子的聲音,陰沉沉問:“領什麼?” 豬哥一回頭,正看到那個聲音的主人站在門口,彎腰駝背,拄著黑色拐杖,頭上寥寥幾根白髮,努力把頭抬起來看著他,整個人老得好像所有關節都在乾化扭曲,如果你輕輕戳他一下,可能那些再也無力互相支撐的骨頭就會散落一地。 但他仍然千千淨淨、一絲不苟地穿著一套黑色制服,那是若干年前獵人聯盟內部員工的定裝。如今提倡個性自由,風格自主,長短隨意,只有出任務的外勤人員會貼身穿統一的防護服。 這套制服象徵著歷史、記憶與光輝歲月,還有一個人恆久如一日的堅持。 豬哥立刻就把他認了出來。 非常熟悉的人,但反而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他大公無私,從不跟任何人有工作外的半句私談。 這是許多年前,豬哥第一天人職時就已經在這里工作的設備總管。
印在腦海裡最鮮明的形象,就是一座望夫石,痴痴地矗立在設備司的門口,等待出外勤的獵人回來——他關心的可不是獵人的死活,而是那些裝備,越貴的,數量越少的,修起來越麻煩的,越是他心尖尖上的肉,一見到有什麼磕絆閃失,撲上去又摸又叫,那叫一個如喪考妣。 豬哥看了半天,過去的形像從記憶中泛起,和眼前的老人重疊在—塊兒,這一刻間他忽然意識到,時光逝去如流水。 曾經又高又瘦,鷹鉤鼻在一張馬臉上佔據半壁江山的夢裡紗,如今是個癡肥的中年死胖子,下巴三層之多。 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他自己。 他被命運定在時間的界碑上充當永恆的守望者,看著身邊浩浩蕩盪長風掠過,捲走無數悲歡如同沙礫,無聲無息埋葬消失。 這一刻他悲從中來。 而設備總管,也很快認出了他。 “朱?你回來了?” 老頭兒有點激動,拐棍都沒用,跌跌撞撞衝了進來,圍著豬哥轉了兩圈,猛然腰板一樹,昔日獨掌一宙三分地的那種權威光彩重新降臨,他拿手指戳豬哥的肩膀:“你都回來了?那真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說吧,要領啥?要領啥?”談到物質問題,豬哥趕緊把自己那點兒沉思默恨扔到一邊去,熱切地說:“都有點啥?我看看,我看看。” 老頭顫巍巍走到那張小辦公桌後頭,拉開抽屜掏出個黑底白邊兒的小遙控器,對著牆壁—按。 “嘩啦啦”。 這音效是豬哥在腦子裡自己配上的,否則不足以表達他對眼前場面的敬仰。 四面白白的、普普通通的牆壁隨著這一按,跟打了雞血一樣精神抖擻,往外就翻,跟四個摩天輪似的,翻得沒完沒了,每翻一次,空間就比原來增大—倍,新的空間裡一排排展示架拔地而起。說人家像雨後春筍完全是折墮,要是春筍長這麼快,這麼大面積,沒兩分鐘人類就該全體回海裡去住了。 剎那之間,牆壁已如春夢遠去,化身為一個白點堅持不懈地奔向遠方。 豬哥走過去,像一切剛剛進城的鄉下人一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展示架,邵個架子左邊有金色銘牌,寫著:輕度傷害性攻擊武器。 他的手陷入虛空。只有展示架的影子覆蓋他,但與此同時一架微型沖鋒槍驀然跳起,落在他手心。 那不是虛空,是沉甸甸帶著金屬冰涼觸感的實體。 豬哥轉過頭去看設備總管,老頭兒聳聳肩:“有進步吧?”他走過來教豬哥選東西:“喏,跟操作手機觸屏界面差不多,往旁邊揮揮手,這個架子就消失不見,下個出來了,你要按關鍵詞檢索的話,就說一聲。”豬哥有點兒不好意思,怯生生地說:“呃,我沒用過觸屏手機。”這麼多年四處流浪,這位仁兄一直在草根中鬼混,古古怪怪的非人東西見得多,人類自力更生的科技產品,他長期攢不夠錢買。 老頭兒很體諒:“你用那些幹嗎,我知道你都千里傳音,吼—嗓子想叫誰就叫誰,是吧?” 很熱切地把豬哥看著,後者不忍,小說自己千里傳音的通訊本里其實沒幾個聯繫人,含含糊糊就應付過去了,手上不停玩著那些展示架,—時間設備如輪轉,從傷害類到交通類,從變裝類到通訊類,五花八門,看得人目不暇接。他想試試語音關鍵詞搜索功能,就嘀咕了一聲:“大規模殺傷武器。” 剛說完就嚇了_眺,因為好大一個薩達姆冒了出來,站在豬哥面前,一等一的比例,勳章軍服眼神雀斑俱備,活靈活現的,正吹鬍子瞪眼,十分凶悍。 “哇,這是啥?” 設備總管湊上前去看看:“好久沒盤點,忘記清理舊庫存了。”他眼神沒以前好,在小遙控器上看半天才找到某—個按鈕,對著薩達姆先生按下去,那個大活人“啊”的一聲慘叫,在豬哥面前煙消雲散。 豬哥那叫一個佩服啊:“咱們拿這個當武器?” 設備總管很嚴肅:“那可不,以前咱們去伊拉克出任務,隨身攜帶一個,遇到當地武裝狙擊就拿出來,可好用了。” 難怪前任理事長說,經營獵入聯盟最需要的除了商業奇才,還有第一流的想像力啊……
不亦樂乎玩了半天,終究沒找到什麼合用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時間還是慷慨地在豬哥的小心靈上打下了獨特的印記——對於大多數東西,他都不再有往昔那種撲上去牛啊羊啊一把抓的興頭了。 設備總管很不甘心,擠開豬哥自己上陣,從展示架裡往外撈東西:“類光速飛行器?便攜式的,比你用過那個可小多了,有各種形狀,這個戒指狀的好帶,最受歡迎。 “開膛器要不要?修復類的,新獵人沒有掌握精密外科技術的話,遇到要治愈獵物或者自己的內臟損傷,拿這個一劃就能大開剝,無痛還消毒! “氣味瓶配分析儀?追踪對象的氣味點滴都能收集起來,放進分析儀後可以得出完整的獵物走向地圖。” 豬哥對每樣東西都興致勃勃,但問起要不要,則一概搖頭,設備總管終於頹然,凝視著展示架兀自翩然來去,嘆口氣說:“其實呢,我知道你不需要這些東西的。”他按下遙控器,四面牆從遠方撒腿飛奔回來,很快互相接上了頭,變回普通那種遮風擋雨的呆板形象,把豬哥和設備總管圈在—個小房間裡。 老頭兒走回辦公桌後面,慢吞吞坐下,跟剛才展示東西的神采相較,判若兩人,他抬起眼看豬哥:“現在的設備都是給懶鬼和廢物用的,學藝不精,就什麼都想要,拿出去耀武揚威,哎……” 豬哥拍拍他的肩膀,好言安慰:“別這樣啦,話不是這麼說,人和猴子最大的區別就是會用工具嘛。” 老頭瞪他:“那你呢?還有那誰,和你老貼一塊那個,山狗什麼的呢?你們沒工具怎麼混過來的?” 豬哥很無奈:“哎呀,我們當時不是在努力進化嗎?” 他戀戀不捨地環顧了一下周圍,說:“老頭,我有事先走,回來再來看你。” 老頭坐著不動,過了—會兒,淡淡說:“能不回來,還是別回來了。” 言語中有深意:“過去已經過去了,怎麼樣也不會重新再來。” 他向豬哥揮揮手好似在說再見或永別:“好好保重,別想那麼多。” 所謂人老成精,不知是憑記憶還是憑觀察,居然給他看出豬哥喜歡想很多,那—瞬間真情流露,慈眉善目,搞得豬哥差點哭出來。他趕緊跑,到門口又被叫住,回頭一看,設備總管快步走上來,往他手裡塞了一樣東西:“其他不合用,這個還有點意思,拿著。” 別針—般的東兩,做成小扇子形狀,小孩手掌大小,藍底裱銀花,很精緻,不知道什麼材料做成,有冷冷的金屬觸感,卻又柔軟得好像能揉成一團,背部帶個紅色的小鈕,不緊不慢閃著光。 “啥來著?能吃不?”估計豬哥一輩子的德行都毀在吃上面了。 老頭冷冷—哼:“能吃!人最愛吃的東西!” 他一點兒都沒說錯,不只是人,這玩意的功能的確類似全宇宙所有生物都想吃的那種東西。 ——後悔藥。 把扇子貼在身上,按下按鈕,可以往前推移一個時間隔度。 豬哥大喜:“這個隔度是多少?能調麼?推個三四十年可以麼?”老頭兒橫他—眼:“幹嗎,你要推回到娘胎裡死賴著不出來咩?最多十分鐘。”十分鐘不算多,不過聊勝於無,尤其用在後悔的時候,能後悔一分鐘都是好的。這是某一次抓捕一種無名非人,從人家身上搜出來的東西,交給設備司研究,老頭研究完就把它直接扣下來了。 豬哥歡天喜地把東西收起來,生怕人家改變主意一樣,三步並作兩步就躥出去了,其鬼鬼祟祟的矯健身姿如此熟悉,深深勾起了設備總管的回憶:想當年這位仁兄三天兩頭跑到設備司來偷東西,壓根不是為了出任務,多半是去破壞其他人出任務。聯盟史上的高等級獵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說到因為放獵物遠比抓獵物多而成大名的,這位還真是獨—份兒,肯定再無來者了。
他高高興興地跑出設備司,一路沖向總部出口,沿途發現好多人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向他行注目禮,什麼表情的都有,還有一隻速遞迷你熊冒冒失失衝上來,他以為人家頭上舉個本子是急件要送,趕緊讓路,結果人家抱住他的腿要簽名。 豬哥很驚喜地拿過筆來,剛要簽,猛然聽得周圍人發一聲喊,烏泱烏泱就擁將上來,手裡拿著各種各樣的本子,甚至還有脫衣服露屁股的,全都要簽名。他嚇了一跳,本著不與群爭的原則,趕緊闖了出去。 一闖出去,就見到一個半生不熟的人。 偌大一尊,猶如洪荒猛獸再現人世,正定在綠手指門的斜對面一動不動,如同燈塔般向四周勻速掃視。眼如銅鈴,流露出迫切期待,仔細觀察之下,還能看出一絲委屈,彷彿被遺棄的忠犬,那種與彪悍外表天上地下的楚楚可憐,非常後現代。 豬哥上前猛拍他肩膀,相當驚訝——阿米魯?小子你可以啊,居然追踪我到這裡來了。 對方猛一回頭,立刻眼泛淚光,語帶哀怨:“我找你找得好苦!”豬哥汗毛直豎,急忙擺手:“大家都是男人,拜託不要來這—套,你找我幹嗎?”阿米魯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多餘:“你是我的主人,我當然要跟隨你。”不知道為什麼,願意跟隨豬哥的都是一些不大靠譜的入——精確地說人不多。 豬哥苦起臉:“你不要跟著我啦,現在東西那麼貴,養個員工還要交社會保險,我很辛苦的。” 阿米魯忠心耿耿,立刻表示要為他分憂,捏起沙袋那麼大的拳頭,對來往的行人目露凶光:“我效忠於主人,要不要我去搶對面那個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她包裡應該很多錢。” 這傢伙跟著川跟久了,行為模式非常黑社會化,豬哥哭笑不得,往對面隨便瞥了—眼,果然那裡有個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濃妝豔抹,站在門口,不耐煩地跺著足有十寸的高跟鞋,可能在等車。她的正後方是一家高檔家電店,臨街的落地展示窗中有一台大得沒邊的液晶電視,屏幕上正直播一個烹飪節目,畫面上晃來晃去都是料理台和廚師帽,間或對準台下觀眾一掠而過。 豬哥接著轉過頭來,剛要跟阿米魯說話,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 電視裡面,有什麼東西很不對! 就在攝像機以遠鏡頭掃描台下觀眾的那一刻,舞台前方出現某個蒙隴的輪廓,極為熟悉。 豬哥耳朵好得沒邊,他聽得到那輪廓中依稀還發出—陣興高采烈的竊笑。 這種笑聲對豬哥來說太熟悉了,當某人看到好吃的,或對人搞的惡作劇成功得手,她就這麼喜上眉梢。 豬哥撒腿衝到電視面前,鼻子貼著玻璃櫥窗往裡猛看。 攝像機鏡頭轉回到舞台上,這是東京料理鐵人大賽決賽加元環節直播。 豬哥忍不住拍人家玻璃:“喂喂餵,轉過去給我看多一次啊!”他驚動了看店的保安,一看門口這個臟兮兮的人,頭髮都拿布條扎,肯定是找不到工作的流浪漢,趕緊皺著眉頭過來雙手揮舞:“走開走開。”忽然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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