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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步步驚心續 玉朵朵 4817 2018-03-16
眼下雖已立了秋,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連接的幾次大雨,也是即下即停。睛時,依然焰騰騰的一輪白日,曬得宮中的花花草草都蔫得不成樣子。 我半躺在涼椅上閉目搖著蒲扇,似睡非睡,屋內的幾盆子冰抵不住牆外的熱浪,屋內的空氣依舊是蒸鍋上的蒸汽一般,悶得人心裡發緊。 胤禛同意了那拉氏的提議,但並沒有拆除重建,只是吩咐以禛曦閣為中心,重新規劃、擴建。內務府的管事前來問了幾趟,說是皇上吩咐了,一切以蘭貴妃的意見為主。只要不動禛曦閣,我心裡已是高興不已了,哪還會操這份心,於是,心滿意足地隨著胤禛回了宮。說是待院子修好了,再回園子。 輕搖蒲扇,默默地發著呆,我來到宮中已有月餘,但所居住的西暖閣竟無一人造訪,連偶有在宮中行走時遇到個別妃嬪,總是未及寒暄,她們便繞路而去,彷彿我是洪水猛獸一般。

內心雖希望清靜的生活,但心中仍有些隱隱不安。以往每次回宮,皇后那拉氏總會派人隔三岔五來詢問,有無需要。此次,竟大為反常。腦中驀地想起那日那拉氏臉上那一抹苦笑,它猶如一把利刃,猛地一下子刺在我的身上。心里大力地一抽,在這大熱的天,身上一陣陣的發寒。扔下扇子,倒一杯熱茶,端起來一飲而盡,覺得嘴中燙得木木的,身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意漸增。 “娘娘,笑泠求見。” 過了半晌,剛覺得緩過了勁,便聽到門外傳來笑泠甜美的聲音。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待平復了心緒,我輕聲道:“進來。” 門外應了一聲,接著,挑簾入門。她身著一件米白紗褂,淺綠蓮花滾邊褲,一頭青絲梳理的光可鑑人。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猶如荷花初開。

她躬身盈盈一福,道:“笑泠見過娘娘,娘娘吉祥。”對她一擺手,示意她起身,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下吧。”她微微一笑,道:“是!謝娘娘賜坐。”言罷,她微施一福,便大方地坐了下來,無絲毫怯意。 我抿了口茶,道:“今日不應值。”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抬頭一笑道:“是。”見她額頭涔出細密的一層汗,我拿起腿上的蒲扇遞了過去。她微怔了一下,接過扇子,道:“娘娘果真心地很好。”我一笑,問道:“你怎麼做了宮女?” 聞言,她一頓,似是思量了一下,接著,道:“恕我直言,笑泠並不想孑然一身老死宮中,因此,才做了這樣的選擇。” 我心中酸熱難耐,一時二人沉默相對,過了一會兒,我理了理思路後道:“你已是答應,已入皇家宗譜,又怎可再做宮女。”她瞅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阿瑪求了皇后娘娘,先前娘娘並不同意。後來,卻不知為何,娘娘忽然同意了。”

我眼皮陡然一顫,這哪裡是同意她出宮,這分明是'曲線救國'的路子,如若不然,又怎會把她安排在御前奉茶。 覺得心神俱疲,自失地笑笑,決定不再多想,還是任其自然吧。 過了一會兒,我從遐想中回神,望向笑泠,卻見她怔忡地盯著我,臉上略帶一絲憂色。許是自己的反應嚇著了她,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 她面色一紅,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回身坐下,道:“只顧著說閒話,卻將來的目的忘記。”她睨了我一眼,斂眉輕聲續道:“聽宮裡的姐姐們說,前些日子皇后去園子看過姐姐後,回宮便一病不起,現在還沒完全好。” “這些天,宮中瘋傳,說是皇后要動你的院子,你心中不喜,頂撞了娘娘,致使溫婉嫻淑的皇后病到。還說,這宮中只要言語之間曾得罪過的你,都會遭惹禍端,如鄂答應、齊妃,說得煞有其事,猶如親眼所見。”

一陣暈眩,想站起來,雙腿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伸手端起杯子,覺得手都在抖,茶水撒得滿身都是。那茶水只是半溫,但喝下去,竟是透心涼的感覺。 笑泠慌忙起身,走過來,抽了身上的帕子,輕輕地為我拭了拭撒濕得衣襟。接著,向後退了一步,慢慢地跪了下來,道:“此事奴婢並非道聽途說,冒昧地給娘娘說,那是為了謝娘娘的恩。如若笑泠做的不對,也請娘娘不要責怪。” 靜靜坐著,默默地想著。皇宮大內,妃嬪之間爭房爭寵在歷朝歷代都層出不窮、花樣極多,但這樣明目張膽傳播流言,有些反常。依照我對那拉氏的了解,不應是從坤寧宮傳出的。 “娘娘不必擔心,許是奴婢多事了。”耳邊猛地響起笑泠擔憂的聲音,見她依然跪在原地,我噓出一口氣,但願如她所說,這事只是因為那拉氏的病,赶巧了,並非自己想像的那樣。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扶起笑泠,待兩人坐定,我道:“剛才你說的謝恩是何意思?”

她道:“齊妃娘娘是我大姨母,三福晉青諾是我表姐。她們出事後,額娘曾來宮中探望姨母,我們曾見了一面,她拉著我的手,說'在宮中,一定在照顧姨母,並要找機會報答一位名叫曉文的女官。'” 恍然憬悟,明白了她今日為何如此。 她起身,躬身施了一福,道:“如若娘娘有需要笑泠處,譴一人來告知奴婢一聲就行,奴婢告退。”對她微一頜首,便閉上了眼睛。 淙淙大雨,涼風透窗而入,屋子裡的床幔、飾物流蘇隨風左右搖擺。 慢慢地踱到窗前,默默盯著外面,一條條一縷縷的水簾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撲面而來,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一陣不好的預感直衝腦門。拿起門邊的青竹雨傘,拔腳向坤寧宮方向跑去。

甫一出屋,未行幾步,就見到迎面而來的巧慧。她全身已經濕透,鬢角幾絲頭髮和著雨水貼在臉上。她道:“小姐,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皇上方才也去了。” 我心中一陣迷亂,頭轟地一聲漲得老大,那拉氏究竟是哪年歿的,我是一點印像也無。提著勁兒加快步子,剛跨入坤寧宮,便聽到一陣隱隱的哭聲,。又一陣心慌,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一下子怔在了原地,手一鬆,傘在地上隨風滴溜溜地轉著。細細一聽,卻又沒有了任何聲音,舉步向殿門行去。 只見那拉氏的寢宮內外都是人,又沒掌燈,殿裡光線有些暗,平添了幾分沉重的氣息。略一定神,才看清床前站著七、八個太醫,個個面無人色,有的調藥、有的切脈、有的紮針;胤禛、熹妃等人站在周圍,均是一臉緊張,最外面躬立的是幾個阿哥和地位較低的答應們。

只見那拉氏滿面潮紅閉著雙眼,口微張,胸口慢慢地一起一伏,手緊按在自己心口處。 見我進來,眾人眼神複雜打量著我。我心中難受,走過去,站在熹妃身側,站定,道:“姐姐,果真是因為曉文頂撞了你嗎?如果是這樣,曉文給姐姐賠禮道歉。”她努力睜開眼,抬頭擺一下,想搖頭,又無力。許是心中焦急,臉色竟由紅變得煞白。 身邊的太醫驚呼一聲,那拉氏卻緊皺眉頭,胸口起伏越發劇烈,呼吸聲也越發粗重。我心下大驚,不敢再開口,若她有個三長兩短,這多少雙眼睛都看到了,確實是因為自己一席話,她又嚴重了些。 胤禛走上來,扶著我,道:“曉文,鎮靜些。” 我木然道:“皇后究竟是何病?”一太醫轉臉說道:“回娘娘話,皇后娘娘的脈象,不是絕症,是虛症。娘娘身子弱,命門之火沖積發散不開,痰氣便不得暢……”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深透口氣,正欲開口打斷,便聽到身旁的胤禛沉聲斥道:“不要羅嗦,只說有救無救?”

幾個太醫哆嗦了下,緊接著'撲通'一聲齊刷刷地跪了不來,剛才回話的太醫道:“奴才們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奴才們不得其解,到底是為何?”他話音甫落,殿裡殿外便傳來了'嚶嚶'的哭聲。 胤禛冷哼一聲,眾人神色一緊,收住了哭聲。他道:“起身,快些拿個主意,怎生把痰咯出來。”眾太醫利落地起來,皺著眉,圍著床的周圍繼續忙碌著。 那拉氏患得原來是痰症,可這種病應是冬季才有,這天才入秋,怎麼可能? '啪'地一聲,調藥的太醫往後退兩步,手裡的碗摔了個粉碎,面如死灰,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胤禛身子一顫,快速走到床邊,坐於床頭,探了探那拉氏的鼻息,面色一變,大聲喝道:“還不快搶救。”

我腦中一片空白,拔開太醫,上床,坐在裡側,抽下身上的帕子蓋在那拉氏的臉上,托起她的身子,不假思索地隔著手帕和她以唇相接,嘬著腮猛吸,卻一時吸不出來。 抬頭望瞭望一臉詫異的胤禛,我淒涼地道:“為了我們,你說些她想听的話,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值得她留戀的人。”他一頓,拉住那拉氏的手,道:“小婉,你知道嗎?我們成親的當晚,我挑開喜帕……” 一行淚湧出來,透過淚眼,掠了一眼聚精會神訴說的他,自失地輕輕笑了兩聲,這究竟是個什麼社會,自己到底是誰。 一把扯下她臉上的帕子,和她唇對唇,用力地吸著。不知是自己用法正確,還是胤禛的話起了作用,她喉中一陣響動,我忙翻過她的身子,拍著她的背,一口痰自她口中咯出。

拉她躺下,她眼神迷離,凝視著胤禛的臉,輕聲道:“爺,是你嗎?……小婉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聞言,胤禛握著她的手似是又緊了一絲,像是讓那拉氏感覺他的存在。 我淡淡瞥了眼那緊握在一起的手,起身,下床,步履如浮去一樣向外走去,整個人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堆裡一般。耳邊依稀傳來他的聲音:“若,……曉文。” 是他的聲音嗎?覺得那聲音遠得像在天際,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依然向前緩步走著,前面出現一張又一張陌生的臉,只見她們的嘴一張一翕的動著,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走了好久,終於看不見她們了。覺得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抬頭望望,風攜帶著雨點打在臉上,不知道順臉而落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怎麼走不動了,疑感地低頭瞧瞧,我的手臂被一隻手抓著,怔忡的順著手向上望去,眼前出現一張擔憂的臉孔。我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欲舉步繼續走。 “曉文,你怎麼了?”他扳著我的肩,搖了搖我的身子,企圖讓我恢復神誌。心裡萬般滋味攪在一起,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怎麼了,我根本不是我,我又會怎麼了?”說完,又是微微一笑,掙開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仍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步回身,皺著眉大聲嚷道:“你幹嗎陰魂不散跟著,我只想安靜地生活,難道這你們也看不慣嗎?” 他默默地盯我半晌,輕輕地嘆道:“自古以來,宮裡都是各種政治力量的反映所在,有一套潛規則的平衡狀態,如果被某一個人打破了,不管她是誰,那眾人的注意力都會在此人身上。你在宮中已生活了十幾年,你覺得自己真的可能安靜的生活嗎?” 我心中悲傷,靜靜站在那裡,眼淚潸然而落。這些自己又何嘗不知呢? 想了許久,覺得腦中一片虛空,淚如泉湧,卻笑著道:“我能怎麼辦?”他蹙著眉頭,眸中露出一憐憫,慢慢地道:“出宮,或是回到張小文生活的朝代。”靜了一瞬,他搖搖頭,苦笑著續道:“但這兩樣你都做不到,用情太深。離開了皇阿瑪,你還能生活嗎?” 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顫著,緊緊地握著拳頭,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雨中。過了一會,平復了心緒,他說的對,離開了胤禛,我還能生活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在心底苦笑一番,道:“你回吧,我這也回去了。”他眸中亮光一閃,上前兩步,凝視著我,疑道:“是回去?還是像這樣在雨中晃蕩?”我扯了扯起嘴角,不發一言,轉身向前行去。 嘩嘩的雨聲依然擋不住身後的腳步聲,本來心裡就如同硬生生塞進一塊大石,堵得有些許難受,被他這麼跟著,人也就越發煩躁。但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好嘆口氣,邊回身邊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吧。” 雨水順著他的衣襟如一條細線似的流著,全身上下已經完全濕透,而他卻絲毫不在意。他面色深重,眸中深邃的光芒閃爍著,看我回身,開口問道:“曉文,這樣活著,你覺得愉悅嗎?” 未等我開口說話,'啪'一聲輕響傳來,移目向弘曆身後望去,一把竹傘倒立著落在地上,傘隨風雨左右搖晃。我心中一怔,向側方行了一步,錯開弘曆的身子,赫然發現,傅雅一臉悲傷的呆愣在原地。見到是我,她一怔,似是有些不解,隨之而來的卻是滿面詫異。 見我如此,弘曆轉過身子,待看清來人,他面色淡淡的立在原地,默了一會,道:“可是有事?”傅雅微怔,即而彎腰撿起雨傘,淺笑著邊走邊道:“適才見爺並未帶雨具,擔心爺淋濕了身子,卻不想娘娘也在,早知多帶一把來。” 聽她不著痕跡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我壓下一腔的愁苦,笑道:“我們也甭在這雨中站著了,都回吧。”弘曆瞅了我一眼,又望向傅雅道:“回吧。” 她輕聲應了一下,快步撐傘來到我面前,微笑著道:“我們回去的路較近,這傘還是娘娘用吧。”低頭望望衣衫,已濕得不能再濕,哪還有撐傘的必要。我一笑,搖搖頭,轉身疾步往回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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