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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2節

不懂說將來 艾米 5308 2018-03-16
李兵一聲不吭,由著海倫訓。她讓他再在衣服褲子口袋裡找一找,他又翻了一通,她也翻了一通,哪裡有錢的影子?六千多塊錢,就這麼一下子沒了,她真的恨不得抽他一頓耳光。 可惜她不記得那輛出租車的號碼,也沒要收據,找那個司機是沒有可能的了,她也不指望那個司機是活雷鋒,會把錢交上去。她甚至不完全相信那錢是丟在車上的,一大疊錢,就算從屁股後頭口袋裡掉出來,總會剩個一兩張在口袋裡吧?就那麼乾淨、徹底、全部地掉在車裡了?會不會是李兵拿去付了他的賭債或者藏起來給李虹的? 她想,現在生氣也沒什麼用了,還是抓緊時間去找李虹吧,找到李虹,給孩子辦好了護照,再來算總賬。於是一家三口匆匆趕到長途車站去坐到龍溪的車。李兵大概是因為剛犯了一個大錯,想立功贖罪,一直幫著抱小孩,提東西,特別殷勤。

顛簸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龍溪,家裡只有李兵的媽媽和那個因女兒“走丟”而變得有點癡呆的弟媳在家,沒看見李虹。海倫不懂李兵的家鄉話,急忙叫李兵問他媽媽,看李虹來過沒有。李兵跟媽媽嘰哩咕嚕地講了一陣,翻譯給海倫聽,說李虹前幾天來了的,想把兒子託付給李兵的媽媽帶,但李兵的媽媽已經帶著好幾個小孩了,忙不過來,就沒答應。 海倫急了,忙問:“那你媽知道不知道李虹到哪裡去了呢?是回Y市去了,還是去廣州那邊了?” 李兵不快地說:“你回家來了,連'媽'都不叫一聲,說話也是'你媽''你媽'的,哪像李家的媳婦?” 她趕快抱歉,改口說:“你幫忙問問媽,看她知道不知道李虹到哪裡去了。”

李兵又跟媽媽嘰哩咕嚕了一通,說:“可能是回她娘家去了,因為她帶著孩子去廣州是打不了工的。我媽也不知道,只是猜的。” 她又看到了一線光明,立即說:“那我們現在就去李家畈吧。” 李兵睜圓了眼睛:“現在?你真是瘋了!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等我們顛簸到那裡,少說也五、六點了,根本沒有回來的車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她很早就把李兵和女兒叫醒了,三個人到鎮上買早點吃了,就坐那種“篤篤篤”的拖拉機到李家畈去。坐到了,還走了一大陣,才到了李虹的家,但家裡沒人。李兵叫她們坐在門前的石頭上等,他自己到田裡去找李虹的父母。 她坐在那裡,看咪咪用一根樹棍子玩一個小水坑里的泥巴水,真是有無限感慨,心想,出生在這個地方的人,也是過一生,但是這一生過得該多麼痛苦。交通這麼不方便,住房這麼簡陋,沒有自來水,沒有互聯網,可能連電視都沒有。可以想像學校也一定是很簡陋的,難怪李虹沒讀什麼書,也難怪李虹會跟那麼一個又矮又醜的人結婚。如果她自己生在這種地方,也只能靠嫁人跳出這個山溝,不然就得嫁給這個地方的人,在這個山溝溝裡過一輩子。

李兵去了好大一陣,才疲乏地走了回來,說問過李虹的媽媽了,李虹最近沒回來,很久都沒回來了,嫌家裡窮,住不慣。海倫失望地問:“那她還會到哪裡去?” 李兵一屁股坐在一個石頭上,半天才說:“我簡直不敢告訴你,怕你又要找到那裡去,不過先說好了,要去你一個人去,我是走不動了的。” 她連忙問:“還有哪裡?你告訴我,我自己去找。” 李兵說:“我也是猜的,但是她丈夫的老家在離龍溪不遠的龍泉鎮,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去那裡,因為她總得把孩子放什麼地方,既然沒放她媽這裡,就只能是放她公公婆婆那裡了。” “龍泉鎮在不在我們回去的路上?” “不在,李家畈在龍溪東,龍泉鎮在龍溪西,要先迴龍溪,再從那裡坐車去龍泉。我們回去吧。”

等三個人顛迴龍溪,個個都像前線下來的傷兵一樣,躺在床上就不想動了。李兵說今天去不了龍泉了,沒車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李兵打死也不肯跟著去龍泉,說昨天已經把渾身的骨頭都顛散了,今天實在沒力氣了,如果你要我去,就再等一天吧。海倫再不肯等了,她自己也是骨頭都散了架,但她急於找到李虹,好給女兒簽證,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李兵說他弟媳是龍泉鎮的,讓他弟媳陪著去。她看他弟媳好像只是有點癡呆,但不瘋顛,就帶上他弟媳到龍泉鎮去。咪咪也走不動了,願意留在家,她就把咪咪留下,叫李兵好好照顧咪咪。 兩個人坐了汽車又走了不少路,終於到了李虹公婆家,還沒進門,就看見李虹的兒子濤濤光屁股坐在泥巴地上,身邊是一些雞鴨,還有一頭豬在孩子附近拱地上的泥土,那孩子懼怕地看著一隻鵝,好像是嚇破了膽,連哭都不會了。她見不得孩子受罪,跑上去就抱起濤濤。

李虹的婆婆在家,海倫急忙走上去問李虹在不在。她從李虹婆婆說話的音調上感覺到龍泉的方言跟龍溪的方言不同,但都是她聽不懂的,她只好把李兵的弟媳搬出來翻譯。李兵的弟媳在外面打過工,能說一點普通話,三方面費盡心機地交流了好久,才弄明白李虹和丈夫都回來過,把孩子扔在家裡了,昨天剛走。 海倫聽了,遺憾之極,這就叫造化弄人。如果昨天不去李家畈,直接到這裡來就好了,現在又得趕回Y市去了。她連坐都沒坐一下,又趕迴龍溪,在鎮上電信局往李虹在Y市的家裡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不知道是出去辦事了,還是已經到廣州去了。如果去了廣州,那就更麻煩了。 她回到李兵家,見家裡熱鬧非凡,不知道是個什麼場合,也懶得過問,想偷偷溜進她住的房間去收拾東西回Y市,但被李兵的媽媽看見了,馬上把她拉過去,按在堂屋的飯桌前坐下,熱情地給她講解。她一句也聽不懂,就看見桌子邊還坐著一個她不認識也沒見過的中年男人,打扮得像個鄉下的“叫雞公”,這是她家鄉的土話,意思就是個自命不凡的能人。

那個男人面前攤開著一個大本子,裡面寫了很多名字,她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麼,就想站起身告辭。但李兵家里人都不讓她走,鬧鬧嚷嚷的,幾個弟媳都笑嘻嘻地看著她,嘴裡嘰哩咕嚕說著什麼。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的學校沒普及普通話教學,搞得這些年輕人都沒辦法跟外面的人交流,可能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走出龍溪鎮的。 她正在為難,看到李兵回來了,她連忙請李兵來翻譯。李兵說:“這個人是負責為李氏家族修族譜的,也叫'續譜',就是把李家這一族祖祖輩輩的名字都收集起來,編成族譜。現在鄉下就興這個,加一個名字進去要交100塊錢的,我手裡沒錢,所以我們的名字還沒寫進去,你要是有錢的話——” 她從包裡拿出300塊錢,給了那個修族譜的人,圍觀的人都鼓起掌來,好像歡迎新兵入伍一樣。海倫趕快對大家一笑,逃出包圍圈,回到自己住的那間房裡,把李兵叫了進去,對他說:“我們回Y市吧,李虹的公婆說她跟她丈夫都回了龍泉,昨天剛走。”

李兵說:“她剛走,並不等於就回了Y市,說不定去廣州了。” “但是她丈夫不會去廣州吧?他不是有工作、要上班的嗎?我想李虹不會把你跟咪咪的護照帶到廣州去,肯定是放在Y市家裡了,我們找到她丈夫就能拿到護照。再說她有可能還沒去廣州,就在Y市。“ 李兵為難地說:“今天這個架勢,我們怎麼能走?待會晚上要大請客慶祝,我們這個時候走,不是討罵嗎?” 她搞不懂這是個什麼了不得的OCCASION,也不想湊那個熱鬧,寫不寫進李家的族譜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在她看來,那些提出修族譜的人肯定是想藉機收些錢,把名字寫進那個本子就要100塊,一個本子就那麼金貴?收的錢都跑哪裡去了? 但李兵死活不肯今天就走,怕他族裡的人知道了罵他,她只好耐著性子等明天。她躺在床上休息,但心裡非常不安,怕明天又搞成今天這樣,她後腳趕到,結果李虹前腳已經走了。她正在那裡猶豫,咪咪跑進來,叫她去看她的名字,說:“媽媽,快去看,你的名字寫在那個本子上了,怎麼你的名字是'李蘇民'呢?你不是叫'蘇海倫'嗎?”

她覺得很奇怪,又被咪咪拉著,就跑到外面去看,心想那個男人大概是把她名字寫錯了。大家見她來了,都自動讓開一條道,因為她的知識分子比那個修族譜的還大。她走到桌子跟前,那個修族譜的很得意地把她的名字指給她看。她一眼看見“李蘇氏”幾個字,排在李兵的名字旁邊,但沒看見咪咪的名字。 她想起自己交了三百塊錢的,就不滿地問:“怎麼沒咪咪的名字?” 李兵正在那裡研究那人的字,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毛筆字鋼筆字都寫得不錯,很多人的字他都瞧不起的,包括海倫的字。現在大概是覺得這個修族譜的人字還寫得不錯,正在那裡探討,聽見她問話,就解釋說:“女孩的名字不寫進族譜的,因為她們長大了要嫁人,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她一听就很生氣,本來她自己也在竭盡全力把咪咪從李家拉出來,但咪咪這樣被踢出去,就又是一回事了,這種做法完全是重男輕女。已經是2000年了,中國居然還有人在搞這一套,好像那些封建主義的東西又藉屍還魂了一樣。她生氣地說:“這是搞什麼名堂?女兒就不是人?”

李兵息事寧人地說:“你別管他們的,他們就是這樣搞的,以後咪咪嫁了人,她丈夫家就會把她寫進去了。” 她更生氣了,等咪咪嫁人的時候,還在搞這一套?中國真是要亡國了。她對李兵說:“你告訴這個修族譜的,叫他把我名字改成'蘇海倫',不然就不要把我寫在那裡。” 李兵看了她一眼,見她怒火中燒的樣子,就對那個修族譜的人講了幾句,大概是叫他改一下。但那個修族譜的連連搖頭,居然迸出幾句半生不熟的普通話:“不能改的,都是這樣寫的,我們不能為你一個人改變族規的。” 她看了一眼,見李兵的幾個弟媳都是李某氏,連他在X市工作的嫂嫂也是李彭氏。李家到了李兵這一輩,還是一長溜的名字,但下面那一輩,就只剩一個名字了,因為女孩是不寫進去的,難怪李兵家拼命想生男孩。

李兵勸解說:“算了吧,不用跟他們爭了,管他寫什麼,不就是一個名字嗎?你看我嫂嫂也是教書的,她不也讓他這樣寫了嗎?” 她不服氣:“這不光是一個名字的問題,這反映出這些人的封建思想,簡直是在走回頭路,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女人還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你叫他改,如果他不肯改,就把我名字拿下來,把錢退回來。” 修族譜的威脅說:“你不讓這樣寫,我就把你名字劃掉,你就別想做李家的媳婦了!” 她哼了一聲,恨不得說“巴不得不做李家的媳婦了,你以為我願意做?”但她看在李兵份上,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只強調說:“要么你把我名字改過來,要么你就把我名字劃掉,把錢退給我。” 修族譜的氣得發抖,跟李兵兩人嘰哩咕嚕,幾個弟媳都在推她走,大概那人是在叫李兵對她“家法管教”。她心裡有點害怕,不想吃這個眼前虧,但她不想顯出自己的害怕,仍然站在那裡,看李兵如何行動。 李兵兩眼冒火地瞪著她,瞪了一會,說:“只要有你在這裡,這個家就別想過一天安生日子。”然後他對那個修族譜的人說了幾句什麼,修族譜的人恨恨地用筆劃掉了她的名字,拿起那個本子,就往門外走。李家人都衝上去拉住他,好像他一走,李家就要滅亡了一樣。那人搭著架子不肯回來,被人生拉活拽地扯回來了。 幾個弟媳把海倫拉到她屋子裡,嘰哩咕嚕地勸說她,有的還做手勢,大概是說她這樣做是會觸怒祖宗的,族裡可以按族規懲罰她。她聽不明白,但看她們的神情和手勢,知道事情是很嚴重的。她聽懂了一個詞,那就是“港”,她知道“港”在李兵他們家鄉話裡就是“河”的意思。她嚇壞了,她們是不是在說要把她沉到河裡去? 她覺得留在這裡太危險了,如果那人告訴族裡的頭們了,說不定他們會來懲罰她,把她沉到河裡去,或者把她打一頓,或者想辦法羞辱她。她知道李兵是指望不上的,他不會來保護她,他從來就不保護她,今天更不會,因為他已經覺得她丟了他的人了。 她越想越怕,在這麼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算他們把她殺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她不敢多呆,也不敢拿自己的東西,只背著她那個裝錢的包,就到外面找咪咪。 咪咪正在外面跟幾個小孩玩,她到處看了一下,沒見到李兵,也沒見到那個修族譜的人,她想他們說不定是去族長那裡告狀去了。她趕快抱起咪咪,說帶她去鎮上買東西吃,幾個小孩子都跟了上來,有四、五個,她帶著這一隊童子軍往鎮上走。才走到半路就碰見了李兵的媽媽,攔住她不讓走,她指指那幾個小孩,解釋說是去鎮上買零食去的。 李兵的媽媽將信將疑,囑咐了半天,大概是叫她記得回來吃飯。她答應了,繼續往鎮上走,一路上就像紅軍長征時的收容隊,跟上來的小孩越來越多,路上的人都像看稀奇一樣地看著這一隊人馬。到了鎮上,她買了一些糖果,分給小孩子們吃,叫他們都回家去,路上當心車。等小孩子們都作鳥獸散了,她才帶著咪咪到汽車站去買票。 她看了一眼時間表,發現最後一班開往Y市的車十分中之內就要發車了。她慌忙抱著咪咪就往上車的地方跑。汽車都停在一個院子裡,四面有院牆圍著,只有一個門通行。她擠到門邊,被守門的攔住要票。她摸出一張錢,塞在那個人手中,說自己是進去上廁所的。守門的讓她進去了,她找到開往Y市的汽車,但車門已經關了,汽車的發動機已經在“突突”地響了。 她跑到司機窗前,塞給他一張錢,懇求他讓她上車,說她有急事要趕回Y市。 司機正在說“我們不能搞這一套”,結果一眼看見是一張二十的美鈔,就改了口:“美國錢?我兒子正在收集世界各國的錢幣——” 司機開了門,她帶著女兒爬上車,司機扔了個座墊給她,說沒座位了,叫她就坐在發動機上。但發動機那裡很熱,而且抖個不停,根本沒法坐。她把座墊放在駕駛室比車廂高出來的那個“坎坎”上,讓咪咪坐,自己就站在旁邊,扶著咪咪,催司機快開車。 司機說:“再快也要到時間才能開呀,不慌,只有幾分鐘了。” 她哀求說:“現在人都到齊了,您就快開吧,有人在追我,說我違反了族規,如果讓他們抓住,我就沒命了。” 司機狐疑地說:“現在還有這種事?”他從車窗伸出頭,往後看了一眼,就縮回頭來,猛地把車開動了,說,“我X,真的有人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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