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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0節

艾米 4759 2018-03-16
過了幾天,陳靄才知道老闆的死因,是從系主任發給大家的email(電子郵件)裡知道的,系主任說Dr.T的屍檢報告表明她死於SAH(Subarachnoid Hemorrhage蛛網膜下腔出血),系主任的email很長,相當於一篇悼詞,但陳靄沒心思看。 儘管這幾天整個C大都在談論老闆的突然去世,而且對死因有各種各樣的傳說,香豔的,恐怖的,離奇的,神秘的,都有,但醫生的直覺告訴陳靄,老闆很可能死於心肌梗塞或者蛛網膜下腔出血,考慮到老闆還不到五十歲,平時沒有心血管疾病症狀,她更趨向於蛛網膜下腔出血,也就是說,死於她專治的疾病範圍內。 像老闆這樣的年紀,如果蛛網膜下腔出血,極有可能是因為有顱內動脈瘤或者腦血管有畸形。陳靄感到非常內疚,因為她經常聽老闆說頭痛,而反復發作的頭痛常常表明患者顱內有動脈瘤或者血管畸形。但她沒往這上面想,因為她現在不是醫生,而老闆也不是她的病人,她看到老闆的時候,心裡總是充滿了崇敬的心情,根本沒往疾病方面想。

她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覺得老闆太可憐了,老闆雖然事業上很成功,但在愛情和婚姻方面卻很不幸,老闆曾告訴過她,說自己的兩次婚姻都很不幸。第一任丈夫是東歐人,兩人有一個孩子,老闆到美國來工作了幾年,有一次回國探親的時候,發現丈夫有了別的女人,於是兩人離婚,老闆一個人帶著孩子過。 後來,老闆在美國認識了第二任丈夫,也是從東歐來的,是個天才,拿了兩個博士學位,非常浪漫,兩人感情非常好。但哪知道好景不長,結婚沒幾年,第二任丈夫就患肝病去世了。 而現在輪到了老闆,年紀輕輕,事業正在鼎盛時期,卻因為蛛網膜下腔出血倒在了浴室裡。 只怪這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如果老闆生活在中國,隔壁左右都像過自己的日子一樣過著隔壁左右的日子,那老闆就不會死了。別說老闆幾天不出門,就算是半天不出門,甚至半小時不出門,只要浴室的水一直放著,就會流到隔壁左右去,肯定有人去敲個門,問個究竟,那不早就發現老闆倒在浴室了?

看來還是中國好,如果老闆住的是中國那種一家緊挨一家的房子,那麼她“撲通”一聲倒在浴室裡,總會有人聽見吧?如果聽見了的人馬上沖過去查看,可能早就發現老闆出事了,打個電話報警,或者直接把老闆送醫院去,及時搶救,肯定能撿回一條命來。 陳靄是腦系科出身,對蛛網膜下腔出血可以說是太熟悉了,她親手診斷治療過的,不說是成千上萬,至少也上百了,所以知道這種病只要及時發現,及時救治,一般是不會送命的,而且癒後良好,不會落下偏癱等後遺症。 不過陳靄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具體反證就是她自己的父親。她父親不是孤身一人,有老婆,有女兒,而且女兒還是醫生,又而且是腦系科醫生,但她父親卻恰好死於她腦系科的疾病。

記得那一年,她正在忙著裝修房子,突然腰腹絞痛,手腳發涼,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宮外孕,因為前幾天剛剛檢查出懷孕了,趙亮想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但她不願意拿自己的前途冒險,兩人為這事正鬧矛盾呢。 她一發現自己有宮外孕徵兆,就讓趙亮叫了出租,把她送到了最近的一家婦產醫院。檢查結果果然是宮外孕,醫院及時為她做了手術,保住了一條命。她沒把這事告訴父母,怕他們著急。她媽媽還好,沒察覺,但她父親給她家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打到她工作的醫院,醫院只告訴她父親說陳大夫請了病假。 她父親到處找她,在她家裡沒找到,就著急起來,大熱的天,騎著自行車一家醫院一家醫院地找,最後終於在她住院的那家醫院找到了她,看到父親那如釋重負的欣喜表情,陳靄感動得流下淚來。

哪知道,她父親當天就倒在一個會議上了,據說是騎車到處跑,出了汗,又吹了風,有點咳嗽。但她父親是個非常自律的人,覺得在會議上咳嗽不好,就使勁憋著忍著,最後終於忍不住,摀住嘴狠狠咳嗽起來,咳爆了血管,倒在地上,兩眼發直,不能言語。 父親很快被送到了陳靄工作的醫院,由一個跟她同齡的劉醫生主治。她知道劉醫生不是全院最好的腦系科醫生,但她也不好意思踢開劉醫生,去找個專家來診治自己的父親,因為她跟劉醫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平時關係也挺好的,怎麼好意思說“劉醫生,我覺得你技術不行,我找了個專家來給我父親治病”? 而劉醫生呢?也礙著面子,治療就有點縮手縮腳,因為病人是自己同事的父親,有一點閃失,今後都沒法跟陳靄共事。劉醫生連是否開顱清理淤血都要打電話來跟陳靄商量,陳靄聽說父親的病情還比較穩定,遂決定暫不開顱,保守治療。

結果事實證明她判斷錯了,她父親由於沒有及時開顱清理淤血,致使大腦缺氧時間過長,大面積腦壞死,癱在了床上,語言功能也受到極大損傷,病情穩固之後,她父親不會說話,只會罵人,而且重重複复就是罵那幾句,讓她懷疑這是因為父親這輩子受多了老婆的悶氣,又從來不敢發作,全積鬱在心裡,這下借生病的機會,罵個痛快,把這些年受的窩囊氣都發洩出來。 父親在陳靄工作的醫院住了兩年多,一直住在高幹病房裡,由陳靄親自治療,她雇了兩個人照顧她父親,侍候得很好。但父親人生中最後的那段日子,陳靄想起來也很內疚,那時她已經知道父親不行了,全身插滿了管子,同事都勸她在表格上簽字,拔掉那些管子,讓她父親少受些痛苦,但她沒同意。

她自己不知這樣勸過多少病人家屬,因為勉強維持病人生命,其實沒有什麼意義,浪費時間金錢,也給病人增添痛苦。那時她看著那些家屬臉色蒼白地接過表格,雙手顫抖著簽不下字來,還經常催促他們抓緊時間快簽,現在自己也落到了那一步,才知道那管筆有多麼沉重。 父親最後還是走了,陳靄也從此壓了一塊石頭在心裡。這些年,她都盡力不去想這事,但老闆的死,使她又想起這一切,感到老闆的死使她心上又壓了一塊石頭。 如果她留個心,在老闆喊頭痛的時候,就勸老闆去醫院檢查一下,也許早就發現老闆有血管畸形或者動脈瘤了。血管畸形是很難檢查出來的,CT等不一定查得出來,只有做血管造影才有可能發現。血管造影既昂貴又痛苦,一般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去做那玩意。但如果她以腦系科醫生的身份堅持讓老闆去醫院檢查,老闆還是會同意的,至少會向醫生提這個事,就會引起醫生的重視。

她還想起老闆曾經叫她去自己那半山腰上的豪宅去住,說自己一個人住那麼大一棟房子很害怕。但她沒答應,主要是怕那房子不吉利,而且住那麼遠,到滕教授家去就不方便了。 現在想來,感覺就像老闆先知先覺,老早就在懇求她救命一樣。如果她搬到老闆家去住,老闆就不會死了,因為她馬上就會發現洗澡間的水流得到處都是,一定是出了問題。她只要在第一時間打個911,老闆就不會送命。 她躲到洗手間去哭了半天,哭得眼睛紅腫,不好意思上班,也沒心思上班,整個lab(實驗室)的人都沒心思上班,跑到這裡那裡去跟人談論老闆的死,一幅群龍無首,樹倒猢猻散的架勢,很多人都提前跑回家去了,陳靄也提前跑回家去。 回到家裡,她一個人又哭了一會,然後躺在床上想心思。她覺得她老闆這次肯定是因為C大N大兩邊飛,兩邊忙,勞累過度,人又很興奮,說不定當天還出去跑步鍛煉什麼的,然後回到家沖涼,結果導致腦血管破裂,倒在浴室。

這樣一想,她就覺得那什麼科研項目啊,科研基金啊,發表文章啊,得獎啊。做出成果啊,等等等等,都是過眼煙雲,再多的項目再多的基金,人一死,什麼都沒有了。老闆工作這麼辛苦,又有什麼用呢?把身體搞壞了,把人累死了,不值得。 如此說來,應該是滕教授救了她陳靄一命,如果不是滕教授每天抓著她去做飯,她不也跟老闆一樣,一天二十五小時泡在實驗室忙乎嗎?說不定弄個過勞死都未可知。而像她現在這樣,白天在實驗室忙一天,晚上做飯吃飯看電視聊天,也算讓大腦休息休息,不至於爆血管。 想到做飯,她意識到自己這幾天都沒去滕教授家做飯了,是滕教授叫她好好休息,不用擔心他們吃飯的事的。她那天在老闆家受到的驚嚇太大,這幾天都是手腳發軟無力,大腦一片暈乎,上班就是跟同事們談老闆的事,下班了就隨便吃點什麼飽肚子,然後要么就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要么就打電話跟幾個華人同事談老闆的事。

由於死的是她的老闆,她也跟著出了名,D市的華人這幾天講的都是這事,C大的老外這幾天講的也是這件事,一講到她老闆,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她的名字,因為是她的老闆,還因為是她發現的。 她正想跟滕教授打個電話,說自己今天可以過去做飯了,滕教授的電話率先來了,大概是知道了老闆的死因,打電話過來聊這事的。兩人聊了一會,陳靄說:“對不起,這兩天——受刺激太大了,完全沒力氣做飯,不過今天我覺得好多了,可能是因為知道了——原因吧,那你待會下班了——來接我?” 滕教授猶豫了一下,說:“今天——就不——麻煩你了吧?”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陳靄抱歉地笑了一下:“你看我,耍起賴皮來了,好像非要替你做飯不可的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王蘭香她——辭掉了那份兼職的工作——她在家——我怎麼好意思——叫你來做飯呢?” 陳靄覺得心一沉,好像一個小男孩放了半輩子的風箏一下子飛跑了一樣,她強作歡顏,說:“那太好了——王老師在家——那就好——她的手藝肯定比我強——” 滕教授也沒替老婆謙虛,只匆匆說:“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好好休息,我們有空再聊——” 但剛過一會,陳靄還沒從失業的悲痛中拔出腳來,滕夫人的電話又到了:“陳大夫,你今天能不能來?” “呃——我——呃——滕教授剛才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你——辭掉了一份工作——你家——呃——現在——不需要我——做飯了——” 滕夫人一听就生氣了:“陳大夫,你別聽他的,我知道他的陰謀詭計,他是想把我們兩個拆散,他以為只要把我跟我的朋友都拆散了,他就好對付我了。哼!想得美!” 陳靄不知道這兩夫妻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不想得罪任何一方,便模棱兩可地說:“別把事情想複雜了——” “哼,不是我要把事情想複雜,是他逼的。他以為我這人平時不愛說話,沒結下多少朋友,他跟我鬧離婚,沒人會支持我。哼!恰恰相反,支持我的人多得很。我辭職就是我朋友給我的建議。你想啊,如果我打兩份工,自己累死累活不說,還得不到個好,離婚的時候,他可以不付我贍養費。像我這樣把職一辭,我的收入就變少了,他就應該付我錢——” 陳靄聽半天沒聽出眉目來,不敢亂發言。滕夫人又說:“我告訴你,這一招才靈呢。不知道你聽說過化學系況傑的事沒有,他也是跟滕非一樣,老有女人追,還有女人為他打架,他也就老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後來況傑向他老婆提出離婚,他老婆不同意,老況說'你不同意也得離'。這下就把況夫人逼急了,馬上跟她的同事朋友商量這事,有人就提了這個計策——” “什麼計策?” “辭職!不干活了,老子一分錢都不掙,離了婚該你贍養一輩子,看你還到哪兒找女人——” “那——這個計策管用嗎?” “太管用了!姓況的到現在都還沒離婚,前段時間我還在朋友家遇到姓況的兩口子,那男的現在被老婆管教得服服帖帖,他在那裡聊得正熱鬧,他老婆走上來就說:'我們回去吧!',姓況的二話都不敢說,拿腳就跟著老婆走了。” “怎麼——你們——現在突然想起離婚呢?” “兩人鬧起來了唄。” “鬧起來了?為什麼?是為那——鐲子的事嗎?” “鐲子?什麼鐲子?你是說那對玉鐲子?不是為那鬧,滕非已經把玉鐲子給我了——” 陳靄一愣,隨之也就明白了,什麼“玉鐲子讓我媽帶著安葬”,扯鬼喲,滕教授跟很多男人都一樣,也就是在別的女人面前顯擺,好像自己不怕老婆一樣,其實怕得要死! 她問:“不是為玉鐲子的事?那是為什麼事?” “為什麼事?因為我親自抓到了——” “抓到什麼?” 滕夫人遲疑著說:“陳大夫,這事我沒對別人說,我信得過你,才告訴你,你可別傳出去——” 陳靄不得不賭咒發誓一通,滕夫人說:“前天我有點事提前回家,剛進門就听見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干那事一樣。我走到書房門口,發現聲音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什麼聲音?” “就是那種——騷女人——發騷的時候——的——,唉,我學不來,我說了你也不懂,我看你跟我一樣,都是正派女人,一輩子都沒那樣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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