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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1節

艾米 4224 2018-03-16
滕教授家打的是“衛生麻將”,不帶彩的,只用一副撲克牌記賬,但滕父滕母滕妻都像是在賭錢賭米一樣,不知道有多較真,不僅出牌時精雕細琢,算分時也斤斤計較,三個人經常為了張把兩張牌爭得面紅耳赤,一副“麻將桌上無父子”的架勢。 陳靄在國內很少打麻將,但也不是完全不會,她其實是個很愛玩的人,以前讀大學時跟班上男生打撲克牌,也曾一打一通宵。但她對麻將一直有懼怕心理,覺得是賭博,怕上癮,再加上當醫生也挺累的,又有孩子家庭拖著,她麻將玩得不多,屬於理論上都懂,但手法上不熟悉那種。 但她天生有玩牌的細胞,又有麻將底子在那裡,缺的就是實踐。一旦有了實踐,玩牌的天分和從前的底子就都派上了用場,她很快就學會了滕家的玩法,而且大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她見另外三人都那麼較真,覺得有點好笑,不就是幾張撲克牌嗎?輸了贏了有什麼區別?終歸是滕家的撲克牌,陳某又不會帶走一張,所以她打牌只拿出六七成勁頭,很少“胡牌”,有時還“放銃”,免得滕家三口子心理上不平衡。 玩到十點左右,陳靄說該回去了,但其他三人人正在興頭上,不讓她這麼早就回去,於是繼續玩。到了十二點鐘,陳靄堅決不肯再玩了,說明天要上班,今天得早點休息。 滕妻建議說:“再玩會,今晚就住我家——” 陳靄不肯,幸好滕母也累了,宣布“今天到此為止”,另兩個只好作罷。 滕妻把丈夫叫來:“陳大夫不肯玩了,我留她住下,她也不肯,你送她回去吧。” 滕教授說:“行,我送她回去。”然後對陳靄說,“我們走吧。”

車開動之後,滕教授抱歉說:“對不起,把你拖到這麼晚——” “沒事,我才應該道歉,在你們家打攪了一整天——” “怎麼能說是打攪呢?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又幫我們做了這麼好吃的炸醬麵,還陪我家人打牌,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歡迎你以後經常來玩——” 陳靄本來有點害怕去滕教授家,怕惹出麻煩。但經過了今天這事,她覺得滕夫人並不像小杜說的那麼愛吃醋,給人的感覺是愛玩,但心胸不狹窄,甚至有點大大咧咧的,不像是個為了一點小事就鬧上門去的妒婦。 “行!”陳靄爽快地答應下來,並由衷地讚揚說,“你夫人真不簡單,打兩份工——” “她根本用不著打兩份工,區圖書館那份工——時間又長工資又低——” “她能找到兩份工也不簡單呀!看來她專業選得好,這麼好找工——”

“不好找工我就不會逼著她學這個專業了——” “是你逼著她學的?” “我不逼她,她會去讀書?她這人從來就不愛讀書,也不會讀書,讀不進去——” “你別替滕師母謙虛了,人家是G大外語系的,不會讀書怎麼能考上G大?” “她哪裡是考進去的?是工農兵大學生。我才是正兒八經考進去的——” “噢——那你們兩人——是同學?” “不是一屆的,她比我早幾屆,但我們都留了校,分在一個教研室,我們系的書記很喜歡她,親自做的媒——” “你們學外語的,最浪漫了,還興——靠人做媒?” “那時根本不懂愛情,也沒見過多少女性,就是年齡到了,該成家了,對異性也有興趣了,又是系領導來保媒,就那麼成了。”

“她年輕時一定很——漂亮吧?” “呵呵,據說是她那屆的系花,那時的標準嘛——”滕教授似乎不願意多談當年在國內的那本經,一下跳回了美國,“到美國之後,我建議她讀點書,她像我在要她的命一樣,說什麼都不肯讀書,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說不動她——” “是嗎?那她最後怎麼還是去讀了?” “最後是在我的威脅下才去讀的——” “威脅?” “是啊,我說如果她不去讀書,我就跟她離婚,她才勉強答應去讀書——” 陳靄雖然不是居委會主任,但因為一直被人當工會幹部看待,也接待過不少鬧矛盾的夫妻,都是來向她訴苦抱怨的,久而久之,她摸出了一個規律:人家夫妻之間互相抱怨是可以的,但你一個外人千萬不要火上加油,不然的話,人家兩口子抱怨完了,還是一家人,但你說了什麼,都被人家在枕頭上傳給對方了,到時候夫妻雙方都恨你。

所以她凡是聽見有誰對她抱怨自家配偶的,就堅決執行“上粉”政策:你要抱怨儘管抱怨,我只以不變應萬變:上粉。這一招很好使,那些真抱怨的,聽你上粉會改變對配偶的看法,改善夫妻關係;那些假抱怨的,聽你上粉會把你當知己。上粉就算什麼好作用都沒起,也不會起壞作用。 現在連堂堂的滕教授都對她抱怨起老婆來了,此刻不上粉,更待何時?於是她趕緊上粉:“那說明她很——緊張你——很在乎你——不願意離婚——” 滕教授一點也不謙虛,半點也不客套:“呵呵,我知道她很緊張我,不願意離婚,所以我才拿離婚來逼她。不過她學是上了,但什麼功課都留著我給她做,作業啊,讀書報告啊,連考試都是我幫她整理複習資料,幫她答題,開卷考試她只負責抄答案,抄都給你抄錯;閉卷考試她只負責背答案——”

陳靄鑽天覓縫才找出一包粉來:“能背答案也不簡單啊——” “呵呵,那倒也是。你這人對人挺寬容的,不知道你對你們家趙教授是不是也這麼寬容?等以後你家趙教授出來讀書,如果也需要你一手一腳幫忙的時候,看你還有沒有這麼寬容。” 陳靄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趙亮怎麼可能要她幫忙讀書?第一,她跟他的專業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想幫也幫不了;第二,趙亮是碩士畢業,又在讀博士,而她只不過是一介本科畢業生,怎麼說也輪不到她幫趙亮的忙。 不過話已經說到跟前來了,她就順便打探道:“前幾天趙亮還在跟我說,說他很擔心他現在辛辛苦苦複習GRE托福,萬一到時候你不肯招他做你的研究生了,那就前功盡棄了——” “那有什麼?全美國搞我這個專業的多得很——”

“但他——就是想讀你的研究生,不想讀別人的研究生——” 滕教授笑起來:“你別幫他撒謊了,我知道趙教授如果考得上更好的學校,是不會特意跑來讀我的研究生的,但他信心不足,怕自己考不上,所以才會用我做個backup。你叫他放心,我早就說了,只要他的GRE托福上了C大研究生院和我們系定的分數線,我錄取他沒問題的。如果口頭保證你信不過,我可以寫個書面保證給你——” “不用不用,”陳靄舒了口氣,“太感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我對你這麼好,你拿什麼報答我呢?” “呃——這個——” “你不是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嗎?” 她開玩笑說:“最近國內有沒有人來考察?我可以幫你做花瓶——不對——應該是做——破罐子——”

“我不要你做花瓶,國內最近也沒人來考察。你說怎麼報答吧——” “呃——你錄取的是趙亮,是在幫他,應該讓他湧泉相報。” 滕教授開心大笑起來:“呵呵呵呵,你真聰明啊。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在幫他,而是幫你,你怎麼辦呢?” 陳靄也開心地笑起了:“那我就告訴你:你願意幫他就幫他,不願意幫他就拉倒,別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他。你不錄取他,該他倒霉,跟我沒關係——” “呵呵,你太厲害了!” 從那以後,陳靄就成了滕教授家的常客,確切地說,是成了滕夫人的好朋友。滕教授像個媒人,替自家夫人和陳靄接上關係後,就欣然退居二線了,後面就是滕夫人自己跟陳靄聯繫。滕夫人跟陳靄很談得來,見一面就成了朋友,上班下班都有可能打電話來,除了邀請陳靄週末去家裡玩,兩人還在電話上拉家常。

跟很多已婚女性一樣,她們的家常也大多圍繞兩個話題進行:孩子,丈夫。 談孩子主要是誇,談丈夫主要是罵。 跟滕夫人談了幾次孩子,陳靄發現自己在孩子教育方面比滕夫人差遠了,滕夫人對孩子的點點滴滴都瞭如指掌,孩子學琴學到什麼地步了,學畫學到什麼地步了,各科成績如何,中學要進哪個學校,高中要進哪個學校,大學首選是哪所學校,二選是哪所學校,再不濟也要進哪所學校,如果只能進哪樣的大學,那就是家門不幸,如果竟然只能進某類大學了,那就是死路一條等等,樣樣都是胸有成竹。 而陳靄自己呢,就很模糊,女兒在跟著趙亮學吹笛子,但除此之外,鋼琴提琴什麼的,都沒沾邊,也沒參加繪畫班,中學要進哪一個,還沒想過,大學要讀什麼樣的,更是兩眼一摸黑。

她感到心很虛,很對不起女兒,馬上就打電話跟趙亮商量女兒學鋼琴學繪畫的事,結果被趙亮報以一通訓:“你是不是在美國沒事幹,閒得發慌?我一天到晚忙得腳不點地,哪裡有時間送欣欣去學琴學畫?再說咱家又沒鋼琴,你以為學鋼琴就是在老師家彈彈就成了?你每天在家不練個三小時,兩小時的,頂個屁用。” 趙亮一個“屁”就把陳靄的計劃全盤否定了,她不甘心,還想談談欣欣上中學上大學的事,趙亮又是一通訓:“這都是哪跟哪的事?還沒等欣欣上中學,咱就該出國了,你還是在國外給她物色好中學好大學吧!” 陳靄誇孩子沒門,只好聽滕夫人誇孩子,自己欠得牙癢癢的,只能吹吹自己的女兒會吹笛子,但滕夫人顯然沒把笛子放在眼裡:“學笛子沒用的,笛子考不考級?不考級吧?不考級你怎麼證明孩子笛子吹得好呢?你吹再好,沒有一個正規機構發的證書,那也等於零,沒人承認——” 誇孩子誇不過滕夫人,那就只好比比數落丈夫了。但滕夫人數落丈夫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看來是有年頭的了,像寫總結報告一樣,一條一條數落得頭頭是道,脈絡清晰,重點突出,陳靄望塵莫及。 在滕夫人嘴裡,滕教授簡直就是一無是處,學術上,只是一個副教授,還是C大這種破學校的副教授;經濟上,掙的錢比老婆多不了多少,博士白讀了,還不如讀個兩年制的副學士,多打幾份工,照樣能掙錢;家務上,連個麵條都煮不熟,如果沒人跟著收拾,房間里永遠都是亂七八糟;但用錢大手大腳,家懶外勤,拈花惹草,等等,等等。 陳靄想了一下,覺得趙亮也有很多值得數落的地方,但似乎都散見於各處,一時不知道從何數落起。而且趙亮是每個方面都佔一點,但沒有哪一方面獨領風騷,所以要么就面面俱到地數落,which會顯得沒重點,即便她有耐心說,滕夫人也沒耐心聽;要么就沒啥可數落,which顯得她不夠誠實,也不夠知己,人家滕夫人把床上的不滿都告訴你了,難道你連床下的不滿都捨不得說? 她對照滕夫人的數落,一條一條查找趙亮的可數落之處,發現從某種意義上講,趙亮幾乎每條都比滕教授強,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講,趙亮幾乎每條都比滕教授差。比如,B大在中國是相當好的大學,比C大在美國排名要好,但如果在世界範圍內排名,B大似乎又不如C大。 趙亮麵條還是煮得熟的,房間也不算太亂七八糟,但趙亮掙的錢比她差老鼻子了。趙亮用錢不算大手大腳,但似乎又太小氣了。 總而言之,兩個女人很有話說。一個數落丈夫的時候,另一個就拿著放大鏡尋找對方丈夫的優點,並以此引起自己的數落,每次的過渡段基本都是這樣的: “你那算什麼?我們家那位更糟糕——” “就這點事你都氣成這樣?那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呢——” 每次這麼數落過後,陳靄碰見滕教授就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發現她在背後聽他老婆數落他,不光不替他辯護,還用數落自己丈夫的方式來激勵他老婆繼續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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