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天,宇文忠真是度日如年,提心吊膽,生怕過一會電話鈴聲就會響起,一個陌生人用英語向他報告雲珠他們一幫人飆車出事了,請他去料理後事。然後雲珠的媽媽來問他要人:我女兒是為你才到美國去的,你是怎麼照顧我女兒的?你明明知道那幫人都是小毛孩,愛飆車,為什麼要讓我女兒跟他們去郊遊?
天,他拿什麼話來回答呀?
他焦慮不安,心神不定,對Grace嘮叨說:“早知是這樣,我就應該跟雲珠他們一起去了。”
她一笑:“呵呵,你去了就怎麼樣?是不是像上次攔我的車一樣,站在車前,伸開兩臂,大喊一聲:站住!不許飆車!”
“他們六輛車,我怎麼攔得住?”
“那你跟去有什麼用呢?”
“怎麼沒用呢?如果他們飆車出事,我也就出事了嘛。”
“呵呵,難道你出了事就能換回雲珠一條命?”
“換當然換不回,但我也死了,就沒事了。”
“為什麼你死了就沒事了呢?”
“如果雲珠出了事,我還活著,那她媽媽不是要罵死我?”
她大笑起來:“你呀,你呀!我還以為你是感情深到了那個地步,沒有她你就不想活了呢,搞半天是怕被人問責!”
他被她笑得很尷尬:“這——有什麼區別嗎?”
“怎麼沒區別呢?一個是因為感情,一個是因為責任,區別大著呢。如果是因為感情,那麼無論你有沒有責任,你都會為她的——不幸難過;但如果是因為責任感,那就看你對這事有沒有責任了,如果沒責任,你——就不會難過。”
“但我有責任啊!”
“你有什麼責任?她是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但她事先問了我的啊!如果她沒問我,自己偷偷跑去了,或者我沒答應,她自己偏要跑去,那就不是我的責任——”
“說來說去,煩惱你的只是責任,而不是感情。”
他半晌才說:“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不是我覺得你是這樣的人,事實表明你就是這樣的人。”
他啞口無言。
她說:“別擔心了,她不會有事的,他們那麼大一幫人,不可能全部都在同一時間出了事,總會有幾個活著,會報告的,沒報告就說明沒事。”
“萬一就是全部人馬都——”
“如果真是那樣,現在可能都上了電視新聞了。”
他急忙打開電視,但沒看到相關新聞,又上網去搜尋,也沒看到雲珠那幫人出事的消息。
一直到星期天晚上了,雲珠還沒回來,打電話也沒人接,他已經忍無可忍了,對Grace說:“再等五分鐘,如果還不回來,我就報警了。”
“當心搞得跟上次一樣——謊報軍情——”
“上次不同,是我沒仔細檢查——”
“難道你這次仔細檢查了?”
“這次他們在路上,我怎麼檢查呢?”
“就是啊,你根本都沒檢查落實,報什麼警呢?我記得失踪跟生病這種事不同,不是你一報警,人家就派人搜救的。如果你拿不出失踪的證據,警局一般要等一天或者幾天才能確認為失踪,然後才會開始調查。”
“警察局怎麼能這麼草菅人命?”
“這不是草菅人命,而是對納稅人負責,不然會浪費大量人力物力。”
兩人在那里為報不報警扯來扯去,也沒扯出個結果。
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終於聽到了汽車開近的聲音。他跑到樓下,從大門的玻璃往外一看,是一輛紅色的跑車停在門前,就是Justin(賈斯丁)那輛,但司機位置上坐的是雲珠。
他打開門,跟車裡的兩個人打招呼,賈斯丁幫雲珠把東西提到車外,放在旁邊地上,笑嘻嘻地對他說:“大叔,我沒食言吧?”
他恨不得說“你他媽的還沒食言,搞這麼晚才回來,差點把你大叔我嚇死”,但他自然是說不出口,只很客氣地招呼說:“進來喝點水吧?”
“不了,我回家了。”
紅色的跑車一個華麗的轉身,嗖地一下,就不見了。
他一手提起雲珠的包,一手摟住她:“終於回來了,差點把我急死!”
“急什麼呀?”
“怕你們飆車出事啊。”
“你這個烏鴉嘴,幸好我們出發時你沒說這話。”
“郊遊好玩嗎?”
“太好玩了!我把他們的車都開過了,真是一輛比一輛過癮!”
她說著就數出一串車名,精確到幾幾幾的地步,而他像聽天書一樣,只逮住幾個不太陌生的“保時捷”“尼桑”“奔馳”之類的名字,還聽到“911”什麼的,其他的連風都沒摸到。
兩個人進了屋,Grace已經把飯菜擺桌上了,招呼說:“雲珠,餓了吧?快吃飯吧。”
雲珠說:“謝謝Grace姐姐,我先去換個衣服。”
他提著東西,跟著雲珠上樓,又跟進浴室。雲珠脫衣服,他就湊上去,從後面摟住她。
她掰他的手:“幹什麼呀?人家肚子餓了——”
他只好放開手:“快下去吃飯吧。”
他跟Grace已經吃過晚飯,此時只陪在桌邊,象徵性地吃點。
雲珠很興奮,邊吃邊講郊遊的事,但聽來聽去,也沒講什麼別的,主要是講車,誰的車是什麼牌子的,多少錢,多少缸,多少馬力,可以開多快,等等。再就是飆車的經過,在哪裡,開多快,差點被警察抓住之類,聽得他十分後怕。
他對車沒什麼知識,插不上話。 Grace似乎也不內行,或者沒什麼興趣,所以只有云珠一個人在講,他和Grace兩人就像兩個鄉巴佬父母崇敬地聽著城裡回來的女兒講著他們一竅不通的城里風光一樣。
聽了一會,Grace問:“這些人都哪來這麼多錢啊?剛來美國,又都還沒工作,就買得起這麼好的車?”
“他們家裡有錢。像那個賈斯丁吧,他爸爸是搞房地產的,不知道賺了多少錢,給他們全家都辦了加拿大移民——”
“那他怎麼不在加拿大上語言學校呢?”
“他以前是在加拿大上語言學校,但他嫌那邊太冷了,又沒美國好玩,就過來了。”
“那他準備就這麼——讀一輩子語言學校?”
“哪裡呀,他爸爸叫他在海外讀個學位,以後好接他爸爸的班,但是他不想讀學位——”
他問:“難道就這麼瞎玩一輩子?”
Grace說:“人家有這個家底,瞎玩一輩子也不愁沒飯吃沒錢花。”
雲珠說:“他不會瞎玩一輩子的,他今年夏天就回國跟他爸爸學做房地產。”
Grace問:“這個賈斯丁,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雲珠笑著說:“他嘛,想有就有,不想有就沒有。”
“這麼拽?”
“人家有錢嘛,人也長得帥,想做他女朋友的人多得很。”
他忍不住問:“他那樣子也叫帥?”
“他不帥嗎?”
“小白臉一個。”
“人家臉白,但身上肌肉比你多多了,天天上健身房的。”
晚上,做完愛後,他想起那個賈斯丁,打聽道:“你沒對他說明我們之間的關係吧?”
“說了呀。”
“你知道我說誰呀?就說'說了呀'?”
“你不是在說賈斯丁嗎?”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他?”
“不是他還能是誰?你又不認識別的人。”
“他怎麼叫我大叔?”
“開玩笑的啦。”
“怎麼會開這種玩笑?”
“他說我是蘿莉,你當然就是大叔了。”
他不懂:“什麼蘿莉?”
“就是小女孩。”
“小女孩就小女孩,為什麼說成蘿莉?”
“唉,代溝真是可怕呀!”
“我才比你大幾歲?就有代溝了?”
“這就要問你了,為什麼你不比我大幾歲,卻聽不懂我說的話,樣樣都要問,樣樣都要解釋。”
“我哪裡樣樣問了啊?就問了個——蘿莉。”
雲珠無可奈何地解釋說:“蘿莉就是小女孩,是一個小說裡的人物,才十二歲,那裡面的男主是個中年男人,大叔,他愛上了小女孩,他為了跟小女孩在一起,就娶了她的媽媽,很醜的一個女人,後來他妻子發現了他跟繼女蘿莉之間的不倫之戀,就發瘋了,從家裡跑出去,被車子碾死了。後來蘿莉跟一個男人跑掉了,因為她很早就喜歡那個男人。她跟那個男人懷了孕,沒錢用,寫信問大叔要錢,大叔給了她錢,但她不願意跟大叔再續前緣,大叔一氣之下,就把蘿莉的情人殺死了,自己坐了牢,後來死在獄中。”
“那蘿莉呢?”
“蘿莉?好像是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他覺得這個故事真是晦氣,人都死光了,而賈斯丁說云珠是蘿莉就更晦氣,他生氣地說:“但是你不是12歲的小女孩呀,賈斯丁怎麼說你是蘿莉?”
“餵,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一根筋?我不是12歲,但是我看上去很小嘛。”
“看上去再小也不能叫你蘿莉,因為蘿莉的下場——不好。”
“他要叫我蘿莉,我有什麼辦法?難道我把他嘴縫起來?”
他還想說什麼,但云珠說:“我累了,睡覺吧。”
他睡不著,還在想這個蘿莉和大叔的事。如果雲珠是蘿莉,他是大叔,那麼賈斯丁就是蘿莉的情人了,估計這個賈斯丁不是在開玩笑,而是正在照著小說做,生活模仿藝術。
從那以後,賈斯丁就成了他的敏感詞,一聽到這個詞從雲珠嘴裡蹦出來,他就忍不住要打聽一下,發現每次送雲珠回家的就是這小子。
他很不滿意:“以後你別讓他送你回家了。”
“為什麼?”
“我覺得他——是在追你。”
“他追我不好嗎?”
“你——喜歡他?”
“不討厭。”
“那你——把我放在哪裡?”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你總不能同時交兩個男朋友吧?”
“怎麼不能呢?你是我的boyfriend(男友,戀人),他只是我的boyfriend——a friend who is a boy(男性友人)。”
他發現雲珠在這些方面倒是把英語學得挺好的。
雲珠大咧咧地說:“你放心好了,他喜歡的是小蘿莉,對我沒那意思的,只不過班上其他人都比他有錢,所以他願意跟我在一起玩,因為我比他窮,他跟我在一起才有優越感。”
“你不是說他爸爸是搞房地產的,很有錢嗎?”
“他爸爸是很有錢,但對他手很緊,不像其他人的父母,孩子要多少就給多少,他爸爸給錢都是有條件的。”
他還是不太放心,有幾次特意在雲珠下午放學的時間開車跑回家,看看這個賈斯丁有沒有借開車送雲珠回家的機會,賴在家裡跟雲珠玩。
有一次還真讓他給逮住了,看見賈斯丁的紅色跑車停在自家門前。
但他開門進去之後,只看見兩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電子遊戲。
見到他回來,賈斯丁很禮貌地打招呼說:“大——哥回來了?”
他很詫異:“怎麼不叫我大叔了?”
雲珠憋不住笑說:“我對他說了,你不喜歡他叫你大叔,所以他叫你大哥了。”
兩個人跟他說了這幾句,就又全神貫注打遊戲去了。
他站在那裡十分尷尬,又不好意思馬上開車回學校,只好動手做飯。
過了一會,Grace也回來了,馬上換了衣服,接過他的勺子來掌廚,而他則在旁邊打下手。
於是家裡呈現出一派和諧景象:大叔和阿姨做飯,小蘿莉和小——蘿蔔打電玩。
那天賈斯丁留下來吃飯,席間交談了一番,使他覺得這小子還不是太傻,如果出身在窮人家庭,說不定會靠著自己的奮鬥考上大學,但因為父母有錢,這小子學習就沒動力,荒廢了學業,只知道飆車泡女打電玩。
等賈斯丁走了之後,宇文忠語重心長地對雲珠說:“你可不能像他那樣,一心只顧著玩,他有老爹的房地產公司可以接手,你沒有的——”
“我知道,我這一生,絕對靠我自己,從來沒想過靠別人——”
“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學英語——”
“世界上也不是只有學英語這一條路。”
“還有哪條路?”
“多得很,我可以回國去做旅遊,也可以像我媽一樣,開個舞蹈學校——”
他有點慌了:“你想——回國去?”
“不回國怎麼辦呢?我又考不過托福,在這裡又沒身份開舞蹈班,呆這里幹嘛?”
“老楊的老婆不就是這麼呆家裡的嗎?”
雲珠撇撇嘴:“我才不願意像她那樣呢!有什麼意思?”
“只是暫時的嘛,等我畢了業,找到了工作,就可以辦綠卡了,那時你不就可以——辦舞蹈班了?”
“那還得多少年啊?我不如先回國去做我的旅遊,等你給我辦好綠卡了,我再過來辦舞蹈班。”
“那這幾年我們就——兩地?”
“兩地怕什麼?我們可以視頻啊。”
“人家老楊的老婆——”
“你別提老楊的老婆了,人家的老公馬上就畢業了,她也算熬到頭了,但你還才剛開始,最少還得熬四五年,我窩在這個地方四五年不上班,又沒什麼朋友交往,肯定長霉了。”
“只怪我太沒用了,如果你想——找個美國人幫你改變身份,我——不會阻攔你。”
“我還是等你慢慢熬綠卡吧。”
他很感激雲珠的忠誠,表態說:“我一定爭取盡快畢業,早辦綠卡。”
“誰知道你那時還記不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呢?你是我的老婆,不是嗎?”
雲珠摸摸他的臉:“只怕等我一回去,你就忘記我了。這裡有這麼多女生喜歡你——”
“誰喜歡我?”
“多著啦!Grace啊,朱——什麼啊,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瞎說!除了你,誰都不喜歡我,說不定你都不喜歡我。”
“都喜歡你,都喜歡你,你別裝樣了。”
“但我不喜歡別人,只喜歡你,希望你——別回去。”
“到時候再說吧,還早呢,要回去也得等到這學期結束。”
剛還在羨慕老楊快熬到頭了,卻傳來老楊被警察銬走的消息。
是老任告訴他的。
老任以一種聽不出是欣喜是興奮還是同情的語調告訴他:“老楊進局子了,你知道不?”
“什麼局子?”
“還有什麼局子,當然是警察局。”
“出了什麼事?”
“打老婆。”
“他——打老婆?不會吧,他那麼怕老婆,還敢——打?”
“物極必反嘛,老是被人騎在頭上拉屎,到頭來能不反抗反抗?”
“但是他老婆都快生了,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候——”
“就是因為他老婆快生了,才鬧了這麼一出。”
“是嗎?究竟怎麼回事?”
“這事啊,還得從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那事說起。”
“CNN怎麼了?”
“你不知道?網上嘈翻天了——”
“是嗎?到底是什麼事?”
“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啊,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就是那個CNN主持人辱華的事呀。”
那事他倒是聽說過,但他只聽說CNN主持人辱華了,但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麼辱的,不由得問:“CNN那人說什麼了?跟老楊打老婆有什麼關係呢?”
“怎麼沒關係呢?太有關係了!就因為CNN那事,老楊這些天忙得不亦樂乎,發動大家上網簽名抗議,還組織人到K市去遊行示威——”
“到K市去遊行?CNN在K市?”
“CNN不在K市,但K市是我們州的capital(州府,省會)嘛,我們C市這麼個破地方,就一個大學,遊給誰看啊?當然要拉到K市去遊,本州各大學的中國學生都到那裡去集會遊行,那樣才能造成聲勢。怎麼,老楊沒來動員你去?”
“沒有。”
“呵呵,說明他已經把你從中國人裡踢出去了,歸入漢奸類。”
他感到很受傷:“你呢?他動員你了?”
“我又不是漢奸,他怎麼能不動員我呢?”
“你去了嗎?”
“我才懶得去呢,為了三十塊錢補助,坐一天的車,跑那麼遠去搖旗吶喊,我瘋了啊我?”
他猜測說:“是不是老楊要去K市遊行,而他老婆不讓他去,才鬧起來的?”
“正是如此。”
“那她也有道理,她都快生了,老楊還跑K市去幹嘛呢?”
“但老楊不這麼想啊,他是學生會的頭,平時又是愛國愛到骨頭里去了的人,這種事他能不去嗎?”
“別的情況下可以去,但現在是特殊情況,老婆要生了——”
“他說他老婆的預產期還有一兩個星期,他只到K市去一天,當天去當天回,有什麼不可以?”
“這個——好像也有道理。”
“但他老婆就不這麼想了,為了個不相干的事,你把我丟在家裡,那還得了?”
“就這麼鬧起來了?”
“主要他老婆平時都是呼風喚雨慣了,說不許他去哪裡,他就不敢去哪裡,所以這次以為老公還會這麼聽話,哪知道這次不同了,這次是政治問題,不是家庭問題,老楊可不含糊,堅決要去,還說他老婆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不懂國家大事。他老婆就煩了,說如果他敢去K市,她就把孩子打掉,跟他離婚,讓他跟國家去過日子。”
“老楊就動手打人了?”
“他哪敢啊,是他老婆先動手,老楊一向是打不還手的,但這次可能被CNN那廝氣昏了頭,國仇家恨一起湧上心頭,就還了老婆一巴掌——”
“他老婆就報警了?”
“可不是就報警了麼?”
“那老楊可不可以向警察說明一下,是老婆先動手的呢?”
“肯定說了的,但有什麼用?他老婆一個女人,又是一個大肚子,能把他打成什麼樣?而他那一巴掌,可就在他老婆臉上留下證據了。”
“那也是打得太狠了點。”
“還算老楊運氣好,沒把老婆打流產。”
“他被警察銬走了,誰來侍候他老婆生孩子?”
“你問我,我去問誰?唉,他那個老婆也真是傻,自己一個housewife(家庭主婦),吃的喝的穿的住的全靠老公,還這麼驕橫,一個電話把自己老公送局子裡去,這不是自己害自己嗎?老楊留下這麼一個記錄,今後找工作都難了,老楊找不到工作,她和孩子不也跟著喝西北風?又只有走老李的路,回國去。”
回到家,他把這事告訴了雲珠。
她說:“你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那怎麼沒聽你說?”
“你到學校去了麼,我怎麼跟你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到網上去看吧。”
“都上了網了?”
“嗯。”
“誰放到網上去的?”
“我放到網上去的。”
他一驚:“你怎麼能把人家的私事放到網上去?”
“是她叫我幫她放到網上去的。”
他有點不相信:“為什麼?”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發到網上聽聽大家的意見。”
“是嗎?那大家怎麼說?”
“說什麼的都有,你自己去網上看吧。”
他按雲珠說的地址找到那個帖子,發現已經有好多跟帖了,他大致看了一下,真是說什麼的都有,有批老楊不懂得愛護老婆的,有罵老楊腦子進水愚忠愚孝的,有說老楊的老婆心腸太狠的,有笑老楊的老婆自作自受的,有建議兩人離婚的,有勸告兩人和好的,有唆使老楊的老婆回國的,有叫老楊的老婆到警察局去翻供的,應有盡有。
但不管持哪種意見,有一點很統一,都認為老楊經此一劫,留下案底,在美國的前途是很暗淡的了。
他問云珠:“我們要不要去他家看看?”
“我已經去過了。”
“情況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亂七八糟。老楊也真是的,老婆都快生了,還跑外地去抗個什麼議嘛,真是吃飽了撐的,美國人罵中國,關他屁事啊?他又不在中國,人家又沒罵他——”
“老楊是個——很愛國的人。”
“切,愛國?愛國怎麼不回中國去,要賴在美國?”
這個他就答不上來了。
雲珠說:“像老楊這種政治動物,要是我的話,早就跟他拜拜了。”
“他老婆說沒說——離婚的事?”
“肯定離婚。現在是要不要這個孩子的問題——”
他嚇了一跳:“不是說快生了嗎?還能不要?”
“在美國是不能——不要了,但如果回中國,還可以做掉。”
“到了這個份上了,還——做掉?”
“那怎麼辦?難道一輩子拖著老楊的油瓶子過日子?”
“如果她實在不想養,生下來——交給老楊養也比做掉好啊。”
“你說得輕巧,一旦生下來,就成了一個牽掛,她捨得交給老楊養?”
“那她捨得做掉?”
“我怎麼知道?反正她這麼說的。”
他擔心地問:“她都快生了,還能坐飛機回中國?”
“她就是很擔心這事,所以她要我陪她回去。”
“你答應她了?”
“還沒有,不過我很想幫她這個忙,反正我讀完這學期是要回國去的,如果現在她真的需要一個人陪她回去,我提前一點走也沒什麼——”
他愣了:“這——這多大的責任啊!”
“是啊,我也是覺得責任太大了,所以還沒答應她。不過我覺得她是鐵了心要回國的,不管我陪她不陪她,她都會回去。不回去又能怎麼樣?是她把老楊送監獄裡去的,等老楊從牢裡出來,還不恨她一頭包?別等到月黑風高的時候把她給掐死了,回國還可以保條命。再說老楊有了這個案底,以後找工作也難了,恐怕最終還得回國去。”
“回去是可以,但把孩子做掉——那太——殘忍了吧?”
“但如果不做掉,她這一生不是完了?”
“我們要不要問問Grace的意見?”
“問她幹什麼?”
“你不是有什麼事都跟她商量的嗎?”
“跟她相關的事就跟她商量,這事跟她又不相關,有什麼要跟她商量的?我們要是跟她商量,她肯定不贊成老楊的老婆把孩子做掉,但她不贊成是不贊成,又不會負擔起撫養那孩子的責任,還不就是嘴巴說說而已,有什麼用?”
那天晚上,雲珠一直掛在電話上跟老楊的老婆說話,最後把商議的結果告訴了他:“我決定了,陪商小小回去。”
“誰是商小小?”
“老楊的老婆啊。你們平時總是叫人家'老楊的老婆',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也太大男子主義了。你說,我們這種人呆在這裡有什麼意思?最終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只剩下老楊的老婆,老宇的老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過完暑假再說吧,我先在國內找找工作,如果能回原單位,那是最好,如果不行的話,我就跟我媽一起辦舞蹈學校。”
“你都沒準備回來了嘛。”
“也說不定,如果我在國內打不開局面,我還會再回來。”
“那你下學期的學費到底是交還是不交呢?”
“先不慌交,等下學期快開學時再交也不遲。”
“那你的票是買單程還是買來回?”
雲珠想了一會,說:“先買單程吧。你把信用卡給我,我自己買,因為我得跟小小買同一個航班的才行。”
“她的票已經買了?”
“還沒有,在等我的回答呢。我今晚到她那裡去陪她。”
“我也跟你去吧。”
“你去幹什麼?我們兩個閨蜜說話,你在那裡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