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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烈火如歌Ⅰ 明晓溪 5134 2018-03-16
月亮被雲彩擋住,夜空昏黑而無光。 荷塘中聲聲蛙叫。 在寂寥的夜色中顯得分外空曠。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荷塘邊,徑自望著空無一物的水面發呆。 她覺得有些涼。 不由將身子蜷得緊一些,阻止寒氣向她的胸口竄。 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白色的身影輕輕坐到她身邊。 如歌立時將身子挺直,扭過頭去,對那個耀眼的如花男子微笑:“雪,多謝你幫我。” 在無月的夜晚,雪的面容彷彿會發光,輕笑:“如何謝我呢?” 如歌微怔。 雪笑得嫵媚:“說要謝我,不能沒有誠意啊。” 如歌道:“你說,我做。” 雪張開雙臂,微微摟住她的肩膀:“我要你在我的懷中哭一場。” 如歌僵住。 半晌,她抬起頭笑:“為什麼要哭呢?”

“不行,你答應我了。”雪有些生氣。 如歌嘆息,將腦袋緩緩倚到他的懷中。他的白衣似乎沾染了夜的涼氣,有冰冰涼涼的味道,又似冬日的花香,又似春夜的飛雪。 雪將她摟在懷中,輕輕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她在他懷中,一切都忽然間那麼美好。 至於那個詛咒。 比不上她在懷中的感覺。 月亮在雲中,透出一點點光亮。 如歌推開他:“可是我真的哭不出來。” 雪沮喪地垂下雙手:“你明明很傷心,為什麼不哭呢?” 如歌想一想,笑:“或許,是疼痛的時間太久了吧,所有的鮮血都已經痛得凝結,等刀子捅上來的時候,血卻流不出來了。” 雪生氣道:“戰楓那麼讓你喜歡嗎?!” 如歌苦笑道:“如今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你不會再喜歡他?” 雪的眼中有喜悅的光芒。 如歌盯著荒蕪了三年的荷塘,慢慢道:“等我做完最後一件事情。” 那晚,如歌一夜沒睡。 她守著那個荷塘,似乎在等待它一夜間開出映紅天際的荷花;可是,奇蹟沒有出現,一朵荷花也沒有,甚至連荷葉也沒有踪跡。 雪在她身邊靜靜睡去。 當第一縷陽光破曉,如歌靜悄悄地離開睡得像孩子一樣的雪,離開了荷塘。 清晨的露珠從樹葉滑落到如歌的眉毛上。 她懷抱著一個精緻的木盒子,站在戰楓的屋門外。 敲一敲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 戰楓身上有濃濃的酒氣,深藍的布衣有些污跡,似乎曾經嘔吐過;見到如歌,他的眼睛忽然亮藍得可怕,右耳的寶石發出鮮活的光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是你。” 如歌抱緊木盒子,對他笑得云淡風輕:“可以進來嗎?” 他閃開,讓她走進去。 屋裡還是一樣的簡樸,什麼多餘的擺設和裝飾都沒有。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條長凳。 還有一股濃烈的酒氣,窗下凌亂地堆著幾隻酒壇子。 她在長凳上坐下,將木盒子放在桌上,眼睛無意中看到了放在床下的一雙鞋。 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為得是能夠更結實些。她曉得,在這雙鞋底有一處暗褐色,那是三年前納鞋底的時候他突然進來,為了給他個驚喜,她慌忙藏躲間不小心被針扎破了手指。 鞋子上有她的血。 他卻一次也沒有穿過。 如歌將視線收回來,笑容有些單薄:“你還留著這雙鞋?”

戰楓望著那雙一點塵埃也沒有的鞋,沙啞道:“是。” 她笑:“應該把它扔掉了。” “是。” 然後是沉默。 她皺眉,輕輕吸氣:“你知道我來找你做什麼嗎?” 他眼神黯如大海:“你不該來。” 她笑,笑得有點嗆咳:“戰楓啊,難道離開的時候你也要如此冷酷嗎?” 戰楓筆直的站著。 看不出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 如歌輕輕撫摩桌上的木盒。 她的聲音很涼:“從很小開始,我就喜歡你。你站立的樣子,你走路的樣子,你吃飯的樣子,你說話的樣子,你習武的樣子,你安靜的樣子……我喜歡追在你後面跑,你去哪裡我去哪裡……究竟喜歡你什麼呢?喜歡你哪一點呢?我也忘記了。只知道很喜歡你。” 戰楓一動不動。 如歌忽然一笑,瞟著他:“戰楓,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呢?”

戰楓的拳頭在身側握緊,他的指骨煞白。 如歌又問:“你曾經喜歡過我嗎?” 戰楓似乎再也站不住,走到窗前,將深藍的背影留給她。 如歌望著他,覺得好笑極了:“你可以在眾人面前說不喜歡我,現在卻說不出來了?” 她站起來,走到戰楓身後,用力把他的身子扳回來,直視著他的眼睛,怒聲道:“說啊!昨晚你的話並沒有說完,這會兒全部說出來讓我聽聽!” 她的雙手抓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子僵硬如鐵。 “說啊!” 她搖晃他! 戰楓冰冷而執拗,酒氣翻湧著眼底的幽藍。 望著她,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驀地,一把抱緊她! 僵硬的嘴唇吻住她憤怒的表情! 如歌掙扎! 戰楓卻彷彿將她箍進了骨頭里,放縱地絕望地親吻她!

他吞噬著她的雙唇! 他用得力氣那麼猛烈,似乎用全部的感情要將她吻成碎片! 他壓著她的頭,吸吮著她口內所有的汁液! 他的眼睛狂暴如颶風中的大海! 如歌用力去咬他! 血腥衝進兩人的口中,鮮血從他和她交織的唇間滴答著落下…… 戰楓卻依然死死吻著她,滿腔的絕望讓他不肯放開她! 如歌揮拳! 致命的烈火拳憤怒地打在他胸口! 他被擊出三尺遠,“哇”的一聲嘔出鮮血,沾染在藍衣上,湧血的嘴唇已分不清哪些是被她咬出的,哪些是被她打出的。 戰楓吐著血,殘忍地大笑:“又試了一次,你還是淡而無味!” 如歌怒吼── “戰──!楓──!” 空氣染著血腥凝滯! 藍衣的戰楓,紅衣的如歌,地上是一灘新鮮的血跡……

清晨。 有鳥兒輕唱。 有細風涼爽。 樹葉彷彿新生的一樣,抖動著風的笑聲。 屋裡的如歌,扭轉頭。 她緩慢地拿起桌子上的那隻木盒子,手指輕輕打開它,裡面是一疊乾枯的荷花。 這些荷花曾經是她的珍藏。 她放在陽光下仔細曬乾,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將它們收藏在盒子裡。 它們是那個少年對她的心意,漫天碧綠的荷葉中,懷抱荷花的少年羞澀地吻上她的臉頰,對她說,他會永遠保護她。 她曾經那麼珍惜這些荷花。 可是,她突然間發現,這些只是荷花的屍體。 暗淡無光的花瓣,沒有了生命,乾枯脆弱,十四朵荷花的干屍,比起窗外勃勃生機的花草,顯得那樣醜陋。 如歌望著戰楓:“我來,是為了將你送給我的這些荷花還給你。把它們還給你,你就再沒有什麼留在我這裡。”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她倔強的臉上:“從此以後,你只是我的師兄,我只是你的師妹,除此之外,你我再不相干。” 一陣風從窗戶吹來,呼啦啦將木盒中的荷花卷出來…… 荷花輕薄易碎,被揚得漫天飛舞,碎花屑悠悠飄墜在戰楓的臉上、身上;那樣輕,輕得好像不曾存在過,輕得好像可以將戰楓的生命帶走。 在荷花的風中,戰楓幽藍色的狂發翻飛,憤怒掙扎;眼睛被痛苦填滿,洶湧得像大海;痛苦象刀鑿斧劈一樣刻滿他的五官,錐心的刺痛翻絞他的內臟,他咬緊牙,不讓呻吟洩露分毫。 為什麼聽到她的話,他的心會有嘶咬般的痛楚呢? 為什麼他衝動地想瘋狂搖晃她,逼她把方才的話收回去,為什麼她的話讓他崩潰,讓他痛苦得想去死呢? ! 如果此時如歌看他一眼,一定會感到奇怪。

如果她看了他,或許就不會那樣走出去。 然而,如歌沒有看他。 從說完剛才那些話,她就好像永遠不會再看他。 如歌走到床邊,彎腰將那雙白底藍面的鞋撿起來,自語道:“這個也應該拿走。” 就這樣,她拎著一雙鞋,從戰楓身邊繞過去,走出了那間屋子。 走出了戰楓的院子。 走到荒蕪的荷塘邊時,她將那雙鞋扔了進去。 “噹噹噹噹!” 刀在案板上飛舞,土豆絲又細又均勻。 如歌滿意地擦擦手,瞅一瞅神情古怪的薰衣和蝶衣,笑道:“怎麼樣,我的悟性蠻高吧,這切菜的功夫都可以到酒樓幫下手了。” 蝶衣皺緊眉頭,小姐是不是被刺激到錯亂了,幾天來整日呆在灶房中,央求師傅們教她廚藝。剛開始師傅們哪裡敢當真,只是敷衍她,後來見她果然學得用心,便也教得仔細起來。到如今,如歌居然學得像模像樣了。

只是,她學這些做什麼呢? 薰衣溫婉地笑著:“是啊,手藝很好呢,如果出莊行走,簡直都可以養活自己了。” 如歌心虛地一踉蹌,呵呵笑道:“薰衣姐姐愛說笑。” 薰衣似笑非笑:“希望如此。” 蝶衣狐疑地看著如歌:“小姐,你又準備離莊出走?” 如歌眨眨眼睛,不敢說話。 蝶衣瞪她:“我告訴你,如果你又一次不告而別,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薰衣嘆息:“小姐,我們會擔心你啊。” 如歌的眼睛濕潤起來,她吸一口氣,微笑著:“放心,我不會悄悄溜走的,即使真的要走,也會告訴你們知道。” 蝶衣越聽越不對,眼睛瞪得圓圓的:“你在說什麼?你難道……” 薰衣阻止她,對如歌道:“只要你想清楚,只要你覺得開心,我們都會支持你。” 如歌咬住嘴唇,感動道:“薰衣姐姐……” 蝶衣跺腳:“薰衣,你在亂講什麼!” 薰衣但笑不語。 如歌看看天色,突然想起來:“哎呀,我和爹約好了這個時辰喝茶。” 說著,她急忙跑了出去。 竹林中的石桌。 一壺新沏好的綠茶。 如歌為父親將茶端到面前,安靜地看他細細品飲。 烈明鏡放下茶杯,撫著雪白的長髯,朗聲大笑:“好!我女兒的茶藝有長進!” 如歌在石桌另一邊坐下。 她托著下巴,望著父親,低聲道:“爹,都過去好幾天了,你為什麼不責罵我?” 烈明鏡橫目:“我的女兒,是我的驕傲!為什麼要責罵?!” 如歌道:“在宴席中……”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嘆道:“歌兒,是戰楓有眼無珠,你不用傷心。” “爹!”如歌輕喊,“我當眾違抗你,你如何毫不生氣?” 烈明鏡怔一怔,彷彿覺得她的話十分好笑:“你是我的女兒,我恨不能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又怎會生氣?” 如歌垂下頭。 “可爹是天下霸主,不能有人觸犯了規矩而不受到懲罰,即使是爹的女兒。” 烈明鏡虎目發威:“規矩就是我訂下的,自然也可由我改變!” 如歌搖頭:“不可以因為我傷害到爹的威嚴。” 烈明鏡打量她,忽然大笑:“歌兒,你是否想出烈火山莊?” 如歌的臉騰地紅了,不依道:“爹!” 烈明鏡撫須而笑,右臉的刀疤也慈祥起來:“哈哈,我對自己的女兒怎麼會不了解!” 她凝視著他:“爹,你允許嗎?” 烈明鏡長嘆:“做爹的怎會捨得女兒離開身邊啊。” 如歌失望地垂下眼睛:“不可以嗎?” 烈明鏡觀察她。 “歌兒,你為何想出莊?” 如歌想一想,道:“沒有人能夠被保護一輩子,想要活下去,必須學會生存的本領。” “還有?” 如歌一笑:“我在莊里不快樂。” “一個人?” “對。”如果跟著一堆丫頭小廝,同莊里有什麼區別。 “你可以嗎?” “如果不試,永遠不可以。” “世上遠比你想得複雜。” “您也是一步步走過來,打下這片基業。” 烈明鏡突然發現女兒長大了,稚氣逐漸消失,眉宇間的光芒強烈得讓人無法忽略。 她不再是躲在他懷裡撒嬌的小丫頭。 她要掙扎著用她的方式生活。 烈明鏡沉吟。 半晌,他終於開口道:“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必須接受一個條件。” 如歌思忖,會是怎樣的條件?但轉念一想,又深知父親總是愛她極深,不是對她好的,決不會提出來,便應道:“好。” 烈明鏡甚是欣慰,從懷中摸出一件火紅的令牌,放進她的掌中。 “記住,你是它的主人。” 如歌是傍晚時分離開的烈火山莊。 她只帶了一個小包袱,裡面有兩套衣裳、幾塊乾糧和十幾兩銀子。 她是光明正大從烈火山莊的大門出去的,沒有送行的眼淚和叮囑,只有蝶衣生氣的表情和薰衣溫婉的笑容。 烈明鏡同往常一樣,在大廳中聽著眾人向他禀報各地的情況,只是在如歌踏出山莊大門的那一刻,振眉笑起來。 他的歌兒正在長大。 夜空很亮。 星星很亮。 如歌走在寬闊的草原上,眼睛很亮。 她沒有去找客棧投宿,一路不停地走才到了這裡。 吹過來的夜風,帶著清冽的青草香,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讓她寧靜地深呼吸。她輕笑著,坐到草地上,放下包袱,躺下去,在青草上滾了兩滾,有草屑沾上她的眉毛,有小蟲撞上她的面頰。 她長吁一口氣,閉上眼睛假寐。 繁星點點的夜空下。 紅色衣裳的如歌枕著雙臂,在青色的草原上,彷彿已然睡去。 在這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忘記。 她是一個新生嬰兒般的如歌,呼吸可以放得很慢,可以安靜地睡去…… 月亮露出了皎潔的臉。 滿天星星閃爍。 如歌輕輕地睡著…… 忽然。 像一陣飛雪,璀璨的光芒悄悄飄來,悄悄躺在她身旁,挨得她很近,調皮地笑著逗弄她纖長的睫毛。 癢啊! 如歌皺著臉,翻過身去不願意醒,嘴裡咕嚕咕嚕地囈語。 飛雪般的光芒飄過來,繼續呵她的癢。 癢──啊! 如歌哭喪著臉抗議:“討厭!”難道不知道睡覺的人最大? !是誰這樣惡劣? ! 睜眼一看。 她的下巴險些驚掉! 雪笑盈盈象夜的精靈,趴在她腦袋上方,嬌美的雙唇呵著她睡亂的髮絲。 “是你?!” 如歌驚叫! 雪慵懶地白她一眼,手指將她的髮絲繞啊繞:“人家說了要跟著你,為什麼要把人家拋下呢?好沒良心的臭丫頭!” 如歌把自己的頭髮奪回來,無奈道:“我現在一窮二白,你跟著我會吃苦的!” 雪笑瞇瞇:“那你就跟著我好了,我會讓你享福啊。” “跟著你?”如歌的臉皺起來,“要讓你再回青樓掛牌嗎?還是算了吧。” 雪眼圈一紅,淚水嘩啦啦打轉:“我知道!你就是嫌棄我曾經賣身!你看不起我!” 他的哭聲讓如歌覺得罪大惡極,連忙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雪抽泣。 “只是──”如歌胡亂說,“只是關心你,不忍心罷了。” 雪忘記了哭泣。 他白衣如雪,笑容有讓人屏息的幸福:“丫頭,你說──你關心我……” “是啊是啊。”只要他不哭就好,她的頭都大了。 雪仰躺在草地上,望著星星微笑:“好吧,那我就原諒你好了。” 如歌苦笑:“多謝。” 天哪,她怎樣才能讓他走呢? 雪彷彿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 他呼吸著她身上的氣息,暗道── 臭丫頭,你到哪裡我就會跟到哪裡。 星空如此美妙。 草原上的兩人卻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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