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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三

江南恨 梅子黄时雨 8220 2018-03-16
江海權隔著門道:“蘇眉,你聽我解釋。我昨晚喝醉了,是弟兄們胡鬧……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天早上醒來她就在床上了……”可屋子裡面卻無邊點聲音,彷彿無人居住一般。江海權又敲了許久,屋內就是沒有人搭話。日頭漸漸西移,連光線也暗淡下來。江海權轉頭看了一下天色,嘆了口氣:“再過三天,我又要去戰場了。既然你不肯見我,我就去蕭兄弟家住上兩日。”他轉身,準備離去。忽然,只聽“嘎吱”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素格子旗袍的美貌少婦側身站在了門口的陰影處。 江海權走近了些,竟不敢看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蘇眉,是我不對。我真的喝醉了,弟兄們也太胡鬧了。我……會好好罵他們,再不會有下次了。”蘇眉不語,側臉的弧度柔和精緻,彷若筆尖細細地勾勒而出。

江海權的膽子大了些,上前摟住她贏弱的肩。蘇眉的身子微微一側,避過了他的手。可江海權不以為意,一把將她擁在了懷裡。江海權抵住了她暗香縈繞的烏黑髮間,道:“蘇眉,昨晚是我不對。喝醉了胡鬧。決不會再有下次了。我發誓!” 蘇眉只低眉斂目,不肯說一句話,顯然餘怒未消。江海權輕轉過她的臉,只見眼眸隱約有淚痕,盈盈潤潤,當真是我見猶憐。他心裡微微一抽,嘆了口氣:“日後若我再有對不起你的事情,定當不得好死。” 蘇眉這才抬頭,伸手摀住他的嘴:“你不許胡說。”他日日槍砲相見,竟還發這種誓。他趁勢握住她柔軟的手心,哄道:“你不許我說,我以後再也不說了,成不成?” 蘇眉別過頭去,雙手撫摸著腹部,垂著頭,低低地道:“倘若你有個好歹,讓我和孩子怎麼辦……”江海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方道:“你說什麼?”蘇眉又低聲重複,猶如呢喃道:“我有孩子了……”江海權總算是反應過來,狂喜地道:“你有喜了!太好了!我要做父親了……我們江家有後了!”一會兒後,才想起問道:“幾個月了?”

蘇眉道:“三個多月……”本來昨日就想告訴他的。可他才回來沒多久,就被手下拉去聽戲了。誰知,又跟那戲子……這日午後,晴空萬里,碧練如洗,唯有大多大多的白雲低低從房檐樹梢掠過。院子裡的桂樹下,陽光透過茂盛繁密的葉子,像被篩過了一般,灑下點點碎金。 蘇眉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輕扶著腰起了身。此時已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腰肢以現臃腫,精神也開始倦態了。蘭芝忙過來扶著她:“小姐,要不你先回房間躺一下,這小衣服已經做了好些套了。況且也不著急穿,等小少爺或者小小姐出來還要幾個月呢。” 蘇眉淺笑悠悠:“我倒也沒有累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打發打發時間。”蘭芝道:“那我去端些小點心出來,你……” 正說話間,大門處傳來一陣敲門聲。蘭芝轉過頭,揚聲問道:“誰啊?”只聽有一個怯怯地聲音從門口處傳來:“請問這是江團長家嗎?”

蘭芝轉頭瞧了小姐一眼,只見小姐也似乎有些疑惑。不過數秒,蘇眉道:“去看看。”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子,著一件深藍底印大花的緞面旗袍,將玲瓏妖艷身段絕好地勾勒了出來,活脫脫地像雜誌畫上走出來的一個大美人。 只見那女子緩緩而來,腳步細碎,可身子擺款扭動之中將有種說不出來的魅惑風情。來到蘇眉面前,微微一福,朱口微啟,嬌聲喚道:“姐姐好。” 蘇眉也回了一禮:“不敢當,請問您是?”那女子一笑,鳳眼微瞇:“姐姐,小女子名喚筱桂卿,姐姐喚我桂卿便可。”筱桂卿……這名字好生熟悉。不正是富貴樓的桂家班的頭牌嗎?怎麼會到她家來?蘇眉腦中輕轉了數轉,驀地想到一事,臉色稍稍變了數遍:“不知道桂卿小姐找我,所為何事?”

筱桂卿聞言,臉色一變,顫顫往地上一跪。眸子低垂,瞬間兩顆淚珠子已經從眼中滾落了下來:“請姐姐給我做主。” 蘇眉心頭一緊,彷彿有東西堵住了一般,焦而發悶,忙彎身拉著她道:“桂卿小姐,有事情慢慢說。” 筱桂卿哭得猶如梨花帶水:“姐姐一定要給我做主啊,姐姐若不給我做主,筱桂卿也活不下去了。”蘇眉緩緩地鬆開了手,嘆了口氣道:“到底所為何事?我想桂卿小姐今天來找我,定是有話要跟我說的吧。那既然如此,就請不必哭了。” 筱桂卿扯了手絹擦了擦眼淚,委委屈屈的道:“姐姐,如今江團長不在。筱桂卿的事情只有姐姐做主了。筱桂卿……筱桂卿現在懷了江團長的骨肉,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求姐姐一定要為桂卿做主啊!”

彷彿是晴天起的一記霹靂,整個世界一下子轟然倒塌在了他面前,蘇眉退了一步。蘭芝忙上前扶住了她。蘇眉好似溺水的人一般的人一般,緊緊地抓住了蘭芝的手,愣了許久,才低聲道:“你再說一遍?”筱桂卿雙手絞著手絹,雙眸含淚:“我有了江團長的骨肉,請姐姐垂憐,請姐姐做主。”蘇眉彷彿這才聽清楚一般,退後了一步。蘭芝朝筱桂卿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筱桂卿又跪了下來,蘭芝望去,只見一副淒楚無助,柔弱無依狀:“姐姐,我怎麼敢欺騙姐姐呢?我現在也已經無別的路可走了,請姐姐成全。無論是在江家是為奴還是為婢,筱桂卿都感激姐姐的大恩大德。” 蘇眉好一會兒才怔怔地道:“這件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桂卿小姐請回吧。”筱桂卿拉著她的袖子,迭聲道:“求姐姐成全。”語調嬌柔可憐,令人不忍心拒絕。

蘇眉緊捏著自己的手指,指尖尖銳,之抵手心,可她卻察覺不到一丁點痛楚,有的只是一片茫然,無窮無盡的茫然:“桂卿小姐請回吧。等我夫君回來,這件事情方可有解決之道。恕我不遠送了!”她呆呆地在樹下站了許久,一直到蘭芝過來輕撫她:“小姐,你站了夠久了,回房歇息一下吧。” 她慘然地抬頭:“蘭芝,這可如何是好?”蘭芝寬慰道:“小姐,你先不要多想。依奴婢看,這件事情總須得等姑爺回來再說的。一來,這筱桂卿肚子裡的未必就是姑爺的骨肉。就算奴婢不問世事,也知道筱桂卿可是城中的紅牌。平日子多的是達官貴人捧著……到底實情如何,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二來,就算著的是姑爺的骨肉,向來姑爺也會做好打算的……”那筱桂卿看上去一副溫順可人的模樣,可她能成為桂家的花旦,這城裡的頭等紅牌,定有幾分手段的。蘭芝心裡頭是說不出的擔心。

蘇眉慘白一笑,輕輕搖了搖頭。蘭芝不懂,倘若不是他做了筱桂卿的入幕之賓,人家怎麼會挺著肚子找上門來。若不是真懷了他的骨肉,人家也不會如此大膽。她捏著身下的被褥,任漫天的痛楚猶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迎面襲來。好疼,好痛。可他人呢?他不在…… 那日,他說:“蘇眉,跟我走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她站在梧桐樹下,正值秋葉飄零,不停地有枯黃的葉子從頭頂輕柔輾轉而下,隔著她和他的視線,裊裊地墜落。 她低著頭,不停地絞著手帕,卻不敢回答。心裡如同鹿撞,忐忑不安……但有好像有隻蝴蝶,在那裡頭翩翩起舞……她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不敢回答好,亦不想回答不,因為她知道,任何一個字,都會讓她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他站在枝葉覆蓋的陰暗處,大約是等久了,幾近絕望。良久之後,才微微一笑,彷若雲淡風輕的道:“好吧。我送你回家。” 兩人再不說話,一前一後地走這,此時竟然極短。她只覺著不過兩三步而已。他停住了腳步,輕聲地道:“我們部隊即將拔隊,前往江陽。不知何時才能來看你?”她屏著呼吸,僵直了身子,竟說不出一字半語。他的意思是如此地明了,這一走,可能就是一生了。此生此世,或許再不復見。她就那麼不顧一切地隨他走了,居無定所的。一直到了這裡,因為他戰功卓著,一再升遷,總算是稍微安定了下來。 汗猶如雨滴,淋漓而下。她抓著被褥,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密密麻麻的都是痛!海權,你在哪裡?好痛…… 後來,他回來了,承認那女子底子裡懷的孩子的確是他的。

好,真好。他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居然就是如此而已。她緩緩起身,轉頭看了他一眼,朦朧的光線中,他的臉竟然是發白的。只是淚已經滲出了她的眼角,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再也瞧不清楚了。自此之後,她再也不願看他一眼。可如今,痛到了極處,呈現在她面前的卻只是他的臉而已。她想呼喚,她想叫的,也只是他的名字而已。 可她做的只是咬緊了自己的唇,讓那些字,那些痛,消失於喉間……她微微睜眼,只見蘭芝一臉的驚慌,高聲叫著:“小姐,小姐,再挺挺……”她的眸光渙散地移動……蘭芝彷彿能夠明白一般:“小姐,姑爺,姑爺在外頭……你放心……姑爺在外頭……”剛生完孩子那光景,只要不想到那件事情,還是有快樂的。可後來那筱桂卿抱著剛出生的孩子,跪著給她磕頭:“江團長給孩子取了名字,叫凈薔。妹妹帶孩子來給姐姐叩頭。”

她的目光落在那孩子白凈的臉上,眼睛大而滾圓,分明是他的眼睛。她的心在那一瞬間,彷彿被人用刀捅穿了一般。微一閉眼,低聲道:“起來吧。”那三個字彷彿是用刀割破了喉嚨而吐的,晦暗幽澀,幾不可聞。 之後幾年,他屢建戰功,漸漸成了氣候,隱約有了問鼎江南的實力。府邸是越搬越大,越搬越華麗了。 這日,蘭芝送點心進來,見小姐又捧著一般書,便將手裡的盤子在她面前的几上重重一放,可蘇眉卻頭也未抬一下。 蘭芝重重地嘆口氣。蘇眉依舊低著頭,卻道:“怎麼了?”語氣一如既往,淡淡地。 蘭芝賭著氣道:“小姐?”蘇眉這才抬起頭來:“怎麼了?誰惹你了?”蘭芝瞥她一眼:“你惹我了。這府邸除了你,還有誰惹我。”這城中就只有她和小姐,還有小小姐相依為命。當年小姐帶著她,跟著姑爺來到這裡,舉目無親,孤孤單單的。如今也就多了個小小姐而已。蘇眉輕聲問道:“到底怎麼了?”蘭芝咬著下唇,頓了頓,方說道:“方才聽府邸的周叔說,姑爺派人來吩咐過,說是下下月初十黃道吉日,又要搬府邸了。還說,讓以後府裡的上上下下都改口叫司令……” 蘭芝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邊說還邊偷看小姐的反映。可小姐的神色依舊如常,看不出半點異樣,只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蘭芝停頓了一下,許久才道道:“聽周叔說,到時候外頭的……也會搬進……搬進府裡……”蘭芝小心翼翼說完。可小姐大概是看書看得入神了,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良久之後,也沒有什麼反應。她輕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後退而出。筱桂卿的事情是姑爺不對。自那以後小姐彷彿死了心一般,冷冷淡淡的。無論姑爺用什麼法子討好,可總不得其法。漸漸地,也心涼了大半。 她是局外人,是知道的。小姐這個樣子,無異於將姑爺往筱桂卿那裡推。可她就算再怎麼勸,小姐也聽不進去。前年除夕,筱桂卿帶了她女兒過來磕頭。姑爺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趕她們走,卻也沒有開口留她們。可那筱桂卿多伶俐啊,推著女兒來到小小姐這裡:“凈薔,來,這是小姐姐凈薇。來,叫一聲姐姐。你不是說一直想要個姐姐嗎,這個就是姐姐,快叫啊!” 多半是早在家裡調教好了的。凈薔就乖乖地叫了一聲“姐姐”,清脆可人。小小姐凈薇一直是一個人的。這時見有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玩伴,自是欣喜萬分。兩個小人兒就在亭廊間玩耍,奔來走去的,嬉笑吵鬧。筱桂卿就趁機留了下來。到了開飯時間。姑爺也只好道:“留下來一起吃飯吧。”那筱桂卿在席間就按著姑爺坐,不停地給姑爺布菜。她當時偷偷看了小姐幾眼,可也看不出什麼神色。 那天晚上,姑爺大約是喝醉了,二更過一點就與小姐吵了起來。旁人自是不敢走近,她偷偷走到他們的房門外,只聽姑爺口齒模糊地說著渾話:“你這樣子,不就是逼著我到外頭去?” 小姐沒有說話,姑爺又道:“好……好……很好。我現在就到筱桂卿那裡去,蘇眉……你可別後悔。憑我現在的地位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小姐依舊沉默。半晌後,姑爺拉開房門,走了出來。她站得遠遠地,隔著漫天飛舞的點點飄雪,依舊可以看見姑爺臉上的暴戾之氣。她輕推進房,只見小姐站在窗前,背影單薄而淒涼,怔怔地望著窗外。 後來,聽府邸的人說,姑爺從外頭回來,就住在筱桂卿那裡。又後來,在丫頭、婆子的碎語中,聽說姑爺又納了名妾室。 一開始,她還是不相信的。可過了一段時間,姑爺真的帶了一個清麗娟秀的女子過來,剛到廳裡,直接就吩咐丫頭:“去把夫人叫來,說是三姨太過來磕頭敬茶。”她那日在院子裡陪著小姐在教小小姐念詩,丫頭過來一五一十地說了之後。小姐臉色微微發白,好一會才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淡淡地說了句:“知道了,我這就過來。”她扶著小姐,道:“小姐,回房間去換了衣服吧。”可小姐輕輕一笑:“不用了。” 她跟在小姐後面,看見小姐那件半舊杏黃的絲綿旗袍,她是認得這件衣服的,穿了幾年了,可因為清減的關係,這樣穿著虛虛寬寬的,越發顯得羸弱。 如此走了進去,姑爺卻還是看著小姐出神,目光炯炯的,好似帶了灼人的熱。好一會兒,才道:“慧芊,來見過你大姐。”三姨太端起茶杯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大姐,請喝茶。”小姐靜靜地接過,飲了一口,這才將茶杯遞給她。小姐淺淺一笑:“你第一次過來,我這個做大姐的也沒有什麼好禮物……”邊說著,邊將左手上套著的玉鐲子擼了下來:“這個鐲子成色雖然一般,倒也跟了我好幾年了。你若不嫌棄,就收著吧。” 她雖然低了著頭,可微微移了目光,還是看見姑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數遍。這裡的幾個人,姑爺小姐和她,都是清楚地知道的,那玉鐲子是婚後姑爺送小姐的第一件比較值錢的首飾。小姐愛若稀世奇珍,一直戴在手上,從不曾離身片刻。姑爺變了臉色,嘴唇緊挽成一條線。那三姨太自然是不知道發生何事,喜笑顏開地站了起來,連聲道謝:“謝謝大姐。”早聽說夫人性子清冷,不喜熱鬧。可見面才知道她極親切可人的。如今想來,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般。她嘆了口氣:“小姐,你這是何苦啊!”蘇眉飄忽一笑,面目間溫婉清潤如水。可那笑看起來卻分明是嘲諷:“蘭芝,我這樣的日子不好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華服美食,珠寶首飾,別人眼裡的榮華富貴,不也就如此而已!我知足了!”別人是不知的。小姐若是稀罕這些的話,當年怎麼會跟著姑爺私奔呢?小姐出生在斜州蘇家,那可是有名的書香世家,也是出了名的巨賈。就算如今在這裡,千里之外,可一提起斜州蘇家,哪個不豎起大拇指,說一句富甲一方。 姑爺當年只是小姐奶媽家的侄子。那年,江奶媽病了,小姐就帶著她去探望。結果在江奶媽家裡遇到了姑爺。或許就跟老人們平日里說的,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那個時候,她們早一日,晚一日,亦是早一個時辰,晚一個時辰,小姐的一生或許就是不一樣的。或許就會安安隱隱聽媒妁之言,嫁入老爺當年給她許配好的人家。可是,誰又知道那樣的故事,那樣的結局呢! 那個時候姑爺還是斜州軍官學校的學生,穿了一件深色的學生製服,確實是英氣逼人。替她們開門的一剎那,她清楚看到小姐耳後的一片緋紅。 其實小姐和姑爺也並沒有見過幾面,但卻傾心相戀。可家裡從小就給小姐許配人家了。後來……後來……小姐就帶著她出走了……蘭芝這晚睡得極不安穩,從前的情景老是……浮現在腦中,幾乎根本沒有入眠。到了後來才剛有點朦朧睡意,只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蘭芝姐姐,蘭芝姐姐……夫人那裡出事了……”是她下面的冬暖。 她驚道:“怎麼了?”冬暖臉色發白,唯唯諾諾道:“夫人……司令……”蘭芝扯了外套,不顧虛弱的身子,邊走邊扣,道:“到底怎麼了,快說啊?” 冬暖語氣顫抖,好似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一般:“夫人……夫人房裡有人……司令抓了個正著……”蘭芝猛地止住腳步,轉身怒喝道:“這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冬暖縮了縮身子,哭了出來:“蘭芝姐姐,我也不知道呀。夫人一更的時候吃了藥,就讓我回去休息了……可剛剛我聽到夫人房間裡頭有吵鬧聲,我忙跑去看……結果……結果……” 蘭芝只覺得一陣眩暈,因這2日她感染了風寒,怕傳給小姐。要知道小姐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大好,雖然素日調養,但總不見半點豐腴,便打發冬暖服侍小姐幾日,可誰知道才短短數日,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她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小姐了,簡直比親姐妹還親,知道這中間肯定有問題。姑爺這幾年和小姐“相敬如冰”,從不輕易進小院。今天怎麼會這麼晚到小姐的院落去呢?忙邊走邊問:“今兒個,今兒個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嗎?”冬暖搖頭道:“沒有呀……” 房內一片狼藉,地上有很多砸碎的碎片。只見小姐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正抬頭怔怔地看著姑爺。 而姑爺則雙目發紅,大約是怒到極點,冷喝道:“蘇眉,你怎麼跟我解釋?”蘇眉怔然望著他,最後慘然一笑:“我無話可說。”知之則信之!既然他不相信了,她再作解釋也成了狡辯,什麼都是枉然的。筱桂卿在邊上似勸又是煽風點火:“司令,都是我不好。說來看看大姐的病……”二地上另跪著一個衣衫凌亂的人,頻頻在磕頭,額頭已經鮮血淋漓了:“司令饒命……司令饒命……是大夫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那聲音,蘭芝認得,居然是司令身邊的侍從官。江海權此時已經怒到了極點,目光似噬人的獸,上前一步,捏住蘇眉的肩頭,狂亂不堪:“你說話,說話啊!” 蘇眉微閉著眼睛,睫毛輕輕顫動,卻不發一語。一切似乎說明了這是真的。江海權一把推開了她,無視她踉蹌地一連退了數步,撞到了桌子後又跌坐在了地上。驀地磚頭,拔了佩槍,朝那磕頭的侍從“砰砰砰”連開了數槍,中間還夾雜著二姨太等人的驚聲尖叫。 最後什麼都靜了下來,整個院落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之後,小姐搬出了那個院落,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居住了下來。 數年後江南司令府邸蘇眉斜靠在錦榻上,咳嗽著道:“蘭芝,不用去請大夫了。那些個藥都苦死了,喝了還沒有用。”蘭芝眼眶微紅:“小姐,良藥苦口,喝了就好了。”雖沒又咳嗽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道:“我這病是好不了了,好在凈薇也懂事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蘭芝別過臉,偷偷擦了一下淚水:“小姐,你好好吃藥。你要好好的,看著凈薇小姐出閣,看著凈薇小姐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外孫,外孫女……”蘇眉淡淡一笑,眉頭似乎舒緩了些:“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強求不得……就算是強求,也不一定有好結果……” 蘭芝咬著下唇,道:“小姐,我去和姑爺說,讓他送你去醫院吧。那裡有洋人醫生……”蘇眉嘆了口氣才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蘭芝跺著腳道:“小姐……” 蘇眉捂著胸口,轉過了臉,不再說話。蘭芝見狀,輕輕退了出去,悄無聲息地關上門。 蘇眉咳嗽醒來,已經是深夜了,月色如水,清涼地透了進來。她因咳嗽,只覺得雙頰發燙,如火烤過般,焦燙難受。空氣裡暗香浮動,忽濃忽淡的。蘇眉細聞著,才察覺那是桂子的香味。竟然又是一個秋天了。 還記得她下定決心要一輩子跟著他的那天,也是在秋日。那日,她在閨房裡來回走個不停,從天亮走到了天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個來回……直至午夜,她才下定決心……這麼一恍然,竟然已經數十年了。 那時候的自己真有一種孤勇!竟然會如此義無反顧地跟著他……只因信他說:“蘇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如果有負此言,叫我這輩子不得好死!”早年在斜州的時候,偶爾聽母親和嫂子、姑媽等女眷閒聊的時候說起斜州一些富戶經常豪賭,一擲千金。她到後來才明白過來,自己不也是拿一生做賭注嗎?只可惜,她賭輸了。她那個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原諒他。他說得對,這個社會三妻四妾太平常了。蘭芝也勸過她,只要他還對她好就成了。可惜她們不知道,這些,不是她所要的。既然他食言了,無法給她所要的。那麼她也愿賭服輸了! 後來所發生的事情,二姨太所做的戲,只不過是枉然而已。 隱隱約約間,外頭走廊上有一陣細碎的衣服摩擦聲,又好像是腳步聲。她道:“是蘭芝嗎?”半晌也沒有人回答。喉嚨口一陣麻癢湧上,她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第二日,到來了兩個洋人醫生。診斷後配了好些細細小小的丸子、片子藥。可吃了後,咳嗽也沒見好轉。 這院子本來人就少,這洋人醫生來後,人來得越發少了。蘭芝背著抹了她不知道多少次眼淚。她心裡明白,只當做什麼也不知。這日午後,她午睡了片刻。隱約覺得床榻邊似乎有人。一開始以為是蘭芝,可不知道怎麼的,睜開了眼睛,他的臉竟然出現在了面前。她反射般地閉了眼,過了許久才再次抬眼,他還是在,亦是怔然地望著她。四目相對,竟只是無言。心裡頭湧起說不出的悲哀,怎麼也想不到兩人會到如此的境地。她別過頭,緩緩閉上眼簾:“你出去吧,你不該來這裡的。”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著。如此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難耐開口:“司令,請出去吧。” 可他好像沒有聽到。很久以後,才轉身離去。她聽見了“吱呀”一聲的關門。眼淚順著臉頰悄悄地滑落下來。多少以前的場景彷彿是雪花,漫天漫地地墜落……他也早不是當年那個器宇不凡的少年了……雖然只一眼,可她依舊清楚地看到他的鬢角早不復往昔了。 早幾年,她在年節的時候難免要與他碰上一面的。他顯然過得很好,身邊自是美人圍繞,個個年輕嬌媚。她也只是在除夕的時候形式一下,算是一家熱鬧。給他,也是給下面的人一個表象。後來因那件事情后,再不出席了。她蝸居在府邸最偏的院落。而他軍務繁忙,經年戰事不斷的,自此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她輕抬手臂,雖然瘦骨嶙峋,可皓腕依舊雪白,只是再不見玉鐲子的痕跡。他說“蘇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有些事不需要提醒,有些人終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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