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瀟湘館之前,陸元青躊躇了片刻,終於邁步走上前去,早有迎客的小廝笑容滿面地迎上來,“這位公子,可是來找相熟的姑娘?”
陸元青也客客氣氣地回以一笑,“我來找你家老闆。”
那小廝面色一變,疑惑地看了看陸元青,“公子可是有什麼事?”
陸元青耐心回道:“你就說汴城縣衙陸元青登門拜訪。”
那小廝將信將疑,但是聽說是縣衙來人,也不敢怠慢,一溜煙奔進去了。陸元青等在原地也是無趣,就上上下下觀察這間瀟湘館。門前中間匾額上的題字極有風骨,下筆者胸中似有丘壑萬千,未盡之意都體現在了這下筆的一瞬間,只是這筆鋒與之前在天香樓所見的有所不同,想來不是出自那位“一字難求”的文書月姑娘之手。
陸元青望著這題字微微出神,半晌才喃喃自語道:“回首楚樓千里,遺愛滿瀟湘……”
一時間周圍變得很靜,陸元青回頭望去,只見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子,一身艷麗的裝扮,連臉上的妝都是那般的精緻。女子本來一直漫不經心的嘲弄神情卻在註視著陸元青的時候,綻放出從未有過的懷疑與凌厲。
陸元青回身一笑,“原來是柳姑娘。”
柳琴風並不回答,她只是來回地打量他,彷彿根本就不認識他一般,口中卻彷彿夢囈般低語道:“回首楚樓千里,遺愛滿瀟湘……我這瀟湘館的名字確是取自這裡……”她的語氣猛然透出一股凌厲,“只是陸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陸元青呆呆地答道:“我……我不知啊……”
柳琴風又盯了他半晌,才退後一步,語氣恢復了那種挑逗和懶散,“怎麼?陸公子這麼快就上門捧場了?”
陸元青想起上次在天香樓中柳琴風的戲語,不由得尷尬道:“不,我是來找柳姑娘你的。”
“哦?”柳琴風吐出一口氣,眼波流轉,“陸公子不是嚷嚷著要見這瀟湘館的老闆嗎?怎麼又說來見我了?”
陸元青一笑,“這瀟湘館的老闆不就是柳姑娘你嗎?”
柳琴風纏繞髮絲的動作一緩,才冷哼一聲,“誰說我是這瀟湘館的老闆?”
陸元青認真地點點頭才道:“如果柳姑娘不是這瀟湘館的老闆,而瀟湘館的姑娘又都如柳姑娘這般待客的話,恐怕瀟湘館就快關門大吉了。”言罷還像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以示無奈。
沒想到柳琴風聞言卻是扑哧一聲笑起來,“你這人不俗,又有趣,我很中意。裡面請吧,陸公子。”
從外觀看,這瀟湘館與普通的青樓妓館並無任何不同,花紅柳綠,極盡奢靡誘惑之態,可是陸元青如今置身的這間屋子卻清雅得很,就彷佛飢渴的行路人在荒蕪的沙漠中孤獨地行走,然後一座綠洲突現眼前,令人有說不出的舒暢之感。
這屋子看起來極像一間書房,但是沒有筆墨紙硯等物,有的只是棋盤、琴譜覆蓋的古琴、風情無限的仕女屏風,屏風後隱隱約約透出奢華的床幃幔帳……這是柳琴風的房間。
館主屋內熏了香,陸元青聞不出是什麼味道,與剛剛堂中令人神魂顛倒的香味截然不同,只覺得令人呼吸格外舒暢,腦子也清醒許多。
陸元青坐了半盞茶的工夫,柳琴風推門而入,陽光撒在她的身上,給她奢艷無雙的錦繡女衫鍍上了一圈唯美的金邊。她站在門邊,似是低頭笑了笑,那笑很淺,卻比在天香樓飲酒時的笑更加迷人。
陸元青有些呆呆地看著她的笑,並不自覺地也綻開了一抹笑。
柳琴風走到了琴台邊,隨意地將上面古老的琴譜一揮而下,漫不經心地跪坐下來,撥動了一根琴弦,“我知道公子因何而來。”
陸元青微笑著點點頭。
柳琴風又道:“我不知道的是,公子為什麼來?”
這話乍聽起來很是矛盾,但是陸元青卻很明白柳琴風指的是什麼。
這汴城縣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而柳琴風所在的妓院,又是迎來送往人員密集之地,而那所謂的消息,也正是經過這樣的場所,在城中蔓延開來的,所以陸元青猜測,柳琴風應該已經知曉了劉府發生命案的消息。而以瀟湘館那位夕露姑娘與劉府接觸的密切程度推斷,陸元青此刻上門也不該是為了別的事,所以柳琴風說:“我知道公子因何而來。”
但是這本是夕露的事,又不是她瀟湘館館主柳琴風的事,所以她說:“我不知道的是,公子為什麼來。”
像是為了印證陸元青的猜測一般,柳琴風又道:“夕露不在。”
陸元青點點頭,“夕露在劉府,所以必定不在瀟湘館。”
柳琴風疑惑地看他一眼,“所以陸公子真的是來找我的?”
陸元青一笑,“有時候查案也並不需要非從有嫌疑的人開始入手啊。”
柳琴風扣住琴弦,“陸公子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陸元青輕啜了一口茶,討好地笑,“很多很多,多多益善,比如說夕露姑娘的來歷。”
柳琴風“嘿”了一聲,“她可是自願賣身瀟湘館的,我可沒幹過逼良為娼的勾當。我這瀟湘館裡其實最是公平,你來我往,全憑自願。”說罷輕佻地一鉤琴弦,一音流瀉而出。
陸元青似是好笑,“哪有女子心甘情願要做娼妓的?”
“這個陸公子你可就不知道了。”柳琴風走到陸元青身側,玉手輕搭他的肩膀,“俗話說得好,人各有志,別人和你選的路不同,但未必就一定是錯的呀,不是嗎?”
一陣香馥氣息襲來,令人聞之欲醉。陸元青看著柳琴風近在咫尺的臉,快速眨了眨自己的眼,卻突然一嘆道:“你何必非要如此呢?”
柳琴風撫上陸元青臉頰的纖纖玉指猛地一頓,似乎連身體也猛地顫抖了一下,一根銀針自陸元青指尖出現。柳琴風本是要紮向陸元青腦後的“百會穴”,可是也不見陸元青有什麼動作,此刻這根針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刺入了柳琴風的“肩井穴”,刺得不深,僅有三寸,卻極準極穩,令柳琴風瞬間動彈不得。
柳琴風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極為惱怒地瞪向陸元青。他乾脆視而不見,緩步走至仕女屏風之後,將柳琴風極為輕手輕腳地安置在床榻之上,又給她蓋上錦被,口中還念念有詞:“雖然汴城桃花已開,但是這早春還是冷得很……我就冷得很,還是蓋上被子好些。”而後他一邊放下床帳,一邊嘆道:“你這樣做根本幫不了她,就算沒有我,那聰明的沈大人也會將她查出來的。柳姑娘還是暖和舒服地躺好,我們談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