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戰速決,隔天一早,紀存希便帶著特助Anson,搭第一班船前往姜母島。
姜母島位於台灣外海,島上面積不大,居民也不算太多,多年來一直倚賴島上唯一的一家美髮工廠維生。可惜工廠經營不善,淪落到被拍賣的命運,這才由魔法靈集團接手。不料這一接手,麻煩事沒完沒了。
天色暗沉,陰風怒號,身材挺拔的紀存希站在甲板上,好似一尊武士雕像,透著森冷寒意。
沒錯,他就是來戰鬥的。身為家族從小栽培的繼承人,他見過太多大風大浪,也曾遭逢幾次意外,甚至被歹徒綁架勒索,他從不認輸,沒有人可以威脅他。
這次烏氏父子算是徹底惹惱他了!
“社長,風浪好像挺大的。”Anson在一旁搖搖晃晃,有些暈船,“聽船上的人說好像有颱風要過來!”
“是嗎?我沒感覺。”他的心思全在拿回相機記憶卡上,“船開得太慢了,你去請船長開快一點兒。”
什麼?還要再快?已經夠顛了! Anson露出一張苦瓜臉,但社長之命,不敢有違,只得踉蹌著步履,找船長交涉去。
紀存希繼續站在甲板上,不遠處,一道窈窕的背影晃過,疑似是欣怡,他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可能吧,她怎麼也在這兒?難道是聽到他要來的風聲,特地追來這裡?她……該不會是來要求他對肚子裡的寶寶負責的吧?
一念及此,紀存希腦海裡彷彿浮現出欣怡哭天搶地嚷著要他負責的畫面。他蹙眉,直冒冷汗。但懊惱歸懊惱,他還是決定面對現實,朝那女人走過去。不料一個挑著根扁擔的男人忽地擠過來,扁擔一橫,竟無巧不巧地把他掃落海中。
怎麼會有這種蠢事?
紀存希震驚地在海裡浮沉,想遊回渡輪上,渡輪卻忽然加速駛離,他被遠遠地拋在後頭,哭笑不得。幸虧他的游泳技術還不錯,努力遊了一陣子,總算氣喘吁籲地爬上了岸。
另一邊的碼頭,一群島民聚集,目光全集中在緩緩靠岸的渡輪上,沒人注意到他。他看島民們一個個夾棍帶棒,殺氣騰騰地擺好陣勢,這才恍悟他們很可能是專程要“迎接”自己的。
既然明知有危險,紀存希當然不可能自行入虎口,他掏摸口袋,想打個電話警告Anson,卻發現手機跟皮夾都掉了。
該死!一定是方才游泳上岸時掉落在海裡了。他思索片刻,決定就將爛攤子交給Anson收拾,自己往工廠的方向走去。
他進工廠時,烏柒柒正快樂地在熱狗上擠上番茄醬,準備大快朵頤,一見是他,嚇了一跳。
“紀存希,你來得真快!沒想到你竟然那麼命大,還能走到工廠。”碼頭那群人在搞什麼?竟然連個人都堵不住!
“快把相機記憶卡交出來!”紀存希懶得多說,直接下令。
烏柒柒打量他,見他全身濕透,狼狽得像剛爬上岸的偷渡客,可見方才被整得很慘。他鎮定下來,不懷好意地冷笑,“你以為自己還能活著走出這間工廠嗎?”他可是在工廠里布下了天羅地網呢!
“死的人應該是你們才對吧?”紀存希神色陰沉,“如果你們還是堅持跟我作對,那我就把工廠轉賣給專門蓋焚化爐的Steven週,保證你們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而我,不但不會有任何損失,還可以賺一筆差價。”
什麼?要轉賣工廠?烏柒柒嚥口水,有不祥的預感,表面卻裝酷,“紀存希,你不要以為我們姜母島的人都很好騙,我才不會上你這個奸商的當!”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相機記憶卡交出來。”
“想拿回相機記憶卡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踩著我的屍體走過去!”烏柒柒拉下一道麻繩,一袋麵粉從天而降,白色細粉漫天飛揚。
紀存希反應靈敏地伸手掩住口鼻,反倒是始作俑者烏柒柒一時笑得太開心,忘了閉嘴,吸入了不少麵粉,嗆得猛咳嗽。接下來第二個暗器是沙包,紀存希利落地閃過,中獎的依然是烏柒柒,他痛得撲倒在地,手卻直接拍在捕鼠器上,夾得他的手立時紅腫,跳起來直哀號。最後是一隻水桶,直接空降在他頭上,他戴著桶子,分不清東南西北,頹然倒地。
紀存希張口結舌地瞪著這一幕。他想得沒錯,這姓烏的果然是蠢蛋,他從沒見過有人安排一堆陷阱卻自己忙著跳進去的,簡直精彩絕倫。
他好笑地搖頭,由於烏柒柒倒地的身軀正好擋住了狹小的通道,他只好真的踩過去,進辦公室翻抽屜。
他並沒花太多氣力,因為一個寫著“相機記憶卡”的信封就大剌剌地躺在第一格抽屜的最上層。
紀存希拿出記憶卡,猶豫起來,他無法相信有人竟蠢到這種地步,這記憶卡該不會是假的吧?但想想,烏柒柒連自己布下的陷阱都躲不過,好像的確不太聰明。
“柒柒,你在不在?”烏陸陸的大嗓門忽然在工廠門口響起,還夾雜著一群島民的嗡嗡聲,“紀存希那小子不知道躲哪兒去了,竟然不在渡輪上!幸好今天有颱風警報,渡輪不開了,諒那小子插翅也難飛,我們打算來個全島搜索……”
全島搜索?
紀存希心神一凜,來不及多想,從辦公室窗口跳了出去,以跑百米的速度逃離現場。
唉!她真想逃走。
欣怡站在家門口,百般躑躅,怎麼也不想踏進去,面對父母的責難。
昨晚,她的父親陳胡圖以及母親西施從島民們口中輾轉得知女兒懷孕的消息,大為震怒,立刻下了奪命連環Call,命令欣怡馬上回姜母島,她再不情願,也只好搭早上第一班船回來。
“你這死丫頭總算回來了!”胡圖首先發現了她,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到祖先牌位前跪下,“我怎麼會養出你這種敗壞門風的女兒啊?懷孕的事鬧到上電視!你知不知道,這件醜事已經傳遍整個姜母島?你爹我還要不要做人?”
“就是就是啊!”西施也嚷嚷起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千省萬省就是那個'套子'不能省,你是把你娘的話當耳邊風嗎?”
兩人一唱一和,將女兒罵得狗血淋頭。
“說!那個害你懷孕的傢伙是誰?”胡圖厲聲審問。
欣怡卻猛搖頭,“我……我不知道。”她怎能將無辜的紀存希拖下水? “他是一個在郵輪上的陌生人,我不是故意要跟他……唉,一切都是誤會啦!”
“誤會個頭!”胡圖氣得渾身發抖,“好好好,你死也要護著那臭小子是吧?我就打你,打到你聽話為止!老婆,藤條拿來!”
什麼?要動家法?欣怡驚駭,西施也猶豫,連忙轉向女兒,“你還不快從實招來?難道非得惹你爹生氣不可?那小子到底是誰?是不是他誘拐你上床的?他迷姦你嗎?”
“不是不是!”欣怡忙辯解,“爸,媽,你們別誤會,他真的不是那種人,他人很好的,幫我很多,他……”
“你還口口聲聲替那小子說話!”胡圖聽不下去了,自己找來藤條,對著女兒就是用力的一鞭。
欣怡吃痛,卻不敢躲,默默跪著,承受父親的怒氣。
“你還不說?我再打!”眼看胡圖的藤條又要落下,一道身影忽地從陳家敞開的大門閃進來,及時擋住了。
“住手!”
是紀存希!欣怡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胡圖則是狠狠一瞪,“你是誰?我教訓自家女兒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因為……”紀存希微窘地站在原地,說實在的,他不想衝進來的,但上天偏偏要讓他路過陳家,又偏要讓他聽到陳欣怡寧願挨罰也要替他說話,堂堂男子漢,他怎能拋下她不管? “我就是孩子的父親。”他招了。
“什麼?!你就是……”胡圖與西施面面相覷,兩人上上下下打量紀存希,越看越惱火。
這個全身濕淋淋、西裝扯破一道大口子、發上沾著白麵粉、外表慘到極致的年輕人,就是害他們女兒懷孕的罪魁禍首?
老天爺!他們的女兒怎麼會瞎了眼看上這等貨色?是眼睛裡進沙子了嗎?
“欣怡——”西施驚聲尖叫,“你是要把你爹娘給活活氣死嗎?”
陳家父母在痛罵了紀存希一頓後,很不客氣地將他趕到倉庫。
“小子,你沒錢沒擔當,我們收留你睡上一夜就不錯了!我已經打電話給你奶奶了,她說明天一開船就來接你。你害我女兒懷孕這筆賬,我們明天再來算清楚!”胡圖撂下狠話,砰的一聲關上倉庫大門,還落了鎖。
紀存希獨自站在幽暗的倉庫裡,眼見四周堆滿了雜物,牆上還掛著蜘蛛絲,除了他腳下這塊小小的空地,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他不禁無言以對,好想仰天長嘯。
他,紀存希,堂堂魔法靈集團的社長,竟然被迫窩在這骯髒的倉庫裡一夜,連床取暖的棉被都沒有!
這……簡直荒謬嘛!自從他收購姜母島上的工廠後,他的人生彷彿就成了一出荒謬的舞台劇,自顧自地上演一幕幕荒謬的情節,而他這個主角只能呆呆地站在舞台上,瞠目結舌。
可笑,太可笑!紀存希懊惱地想,懊惱地靠著一排紙箱坐下,因為衣服還沒乾透,又沒能好好洗個熱水澡,他覺得很冷,只好以雙臂緊緊環抱自己。
他想念他的小草莓薄被。
畫著一顆顆草莓的薄被,是母親送他的禮物,從孩提時候便一直伴著他,就連他被綁架的那次,也是因為抱著心愛的草莓被,才有勇氣不哭不鬧,等爸爸、媽媽跟奶奶來救他。爸媽出門旅行,他也是擁著草莓被痴痴地等,直到奶奶說他們倆上了天堂,永遠不會再回來。
那時候的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又恨又氣,任性地把草莓被丟進垃圾桶裡,結果半夜又偷偷去撿回來,一面洗被子,一面哭著對爸媽說對不起。
到現在,他還是需要那條被子才能安然入睡。
一念及此,紀存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這種丟臉的事他不敢說給任何人聽,就連安娜也不曉得,要是讓她知道了,肯定會很瞧不起他。
“紀存希,你在嗎?”
一道怯怯的呼喚聲拉回他迷濛的思緒,他聽著倉庫門外傳來一陣聲響,接著,欣怡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
紀存希瞪她,“你來幹嗎?”
“我……”她愣了愣,有些手足無措,“我想你一定還沒吃東西,帶了消夜給你,還有棉被。”說著,她轉身,從門外拖進一個大塑料袋,袋子裡裝著一張草蓆跟一床棉被,她將草蓆鋪在地上當成床墊,“這樣你晚上應該會好睡一點兒。”
紀存希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冷哼。
“你一定在生氣吧?”她很抱歉地將手上的一袋肉包遞給他,“對不起,都是我拖你下水,害你被我爸媽責備。”
他沒好氣地接過肉包,“你幹嗎跟我說對不起?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關在這裡,對不起,委屈你了。”她又道歉。
這女人怎麼老是不聽話啊?動不動就道歉,一點兒個性也沒有,怪不得總是被欺負!
紀存希咬著肉包,將欣怡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她又戴回那副蠢斃了的黑框眼鏡了,整個人就像鄉下姑娘,毫無特色。他嘆氣,“我不是送給你一副隱形眼鏡嗎?怎麼不戴?看看你,穿著打扮毫無美感,簡直土透了!”
“我土透了?”欣怡茫然,瞧了他一眼,“可是你自己……也沒多好啊。”
紀存希聞言,一口包子沒嚥下去,差點兒嗆住,“Shit!”他詛咒。她說得沒錯,他現在這副倒霉樣跟她也差不到哪裡去,“我到底是怎麼淪落到這裡的?”
“都是因為我在郵輪上走錯房間,對不……”
又來了,她又要道歉了! “給我閉嘴!”他不耐煩地阻止她,“我說過了,你不必口口聲聲跟我道歉。”
“哦,對不……”欣怡習慣性地又要道歉,發現不對勁兒,警覺地掩住口。
見她一副做錯事被逮到的模樣,紀存希反而笑了,“你這女人啊,最大的缺點就是一點兒自信也沒有。你平常到底都在幹嗎啊?”
“我……”欣怡想了想,“看言情小說、打毛線、看網絡拍賣……”
“夠了夠了,怎麼聽起來像宅女一樣!你就不能做些有意義的事嗎?”
“我……”欣怡漲紅了臉,“我小時候還蠻喜歡美術課的。”她指了指牆上一個小架子,上面擺著各色陶藝作品。
“這是你做的?”紀存希隨手抓起其中一個,仔細觀看,“做得還不錯嘛!我奶奶也喜歡做陶,要是你有機會跟她認識,你們一定會聊得很開心。”
“是嗎?”他的奶奶會是怎樣一個老人家呢?她不禁有些期待,但轉念一想,又不禁落寞。不管他奶奶是怎樣的人,反正她一定沒機會認識。
“這是什麼?”紀存希拿起一個方形的小陶瓷盒,吹去上頭的一層灰。
“那是……”欣怡心跳漏了半拍,連忙伸手搶過來,“你不要看啦!”
她激烈的反應更激起他的好奇心,追問:“到底是什麼?”
“是……許願盒。”
“許願盒?”紀存希揚眉,趁欣怡一時防備不及,又將盒子搶回來,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張張便條紙,歪七扭八地寫著鉛筆字。 “老師不要叫到我;有人陪我當值日生;有人記得我生日……”他一張張地將她的願望念出來,“玩捉迷藏時會找到我再回家,不要每次都忘了我……”他驀地頓住,望向窘得臉頰已紅透的欣怡。
她總是被遺忘嗎?連跟朋友玩捉迷藏,都會被遺棄在某個陰暗的角落?
紀存希蹙眉,胸中莫名地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澀,他看著最後一張字條,低聲念道:“遇見一個愛我的人,我也很愛他。”
“不要再念了!”欣怡鬱悶地抗議,搶回盒子。
他微笑著望向她,“最後一個願望,跟我一樣。”
“真的嗎?”她一震,眸光一亮。
“我差點兒就實現了。”他啞聲說道,“可惜她又飛去很遠的地方。”
欣怡聞言心一沉,目光黯淡。她怎麼會忘了他有個很優秀很出色的女朋友呢! “她選擇舞台沒選擇你,你會生氣嗎?”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紀存希一怔,半晌,搖頭,“我永遠也不會對安娜生氣。”他略顯無奈,“她第一次公演,就在舞台上跌倒,可她沒慌張,爬起來繼續表演,我愛的就是她這份努力的精神。我明知她熱愛芭蕾,又怎能為了她選擇舞台而生氣?”說著,他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隻芭蕾舞鞋鑰匙圈,若有所思地把玩著。
那一定是安娜送他的禮物吧?欣怡羨慕地望著,感受到他對女友的濃情蜜意,心情更晦澀了。
“阿嚏!”他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一愣,“你怎麼了?是不是著涼了?”
“沒事,可能鼻子有點兒過敏吧。”他搖頭,逞強。
“快蓋上被子吧!”她拉著他在草蓆上坐下,手忙腳亂地將棉被往他身上蓋攏,見他頭髮半濕,她擔憂地蹙眉,兩秒鐘後,靈光一現,“對了,這裡可能有吹風機。”她走到角落,在一箱雜物裡翻找,果然找出一隻小型吹風機。
“你吹一吹吧,頭髮沒幹睡覺會頭痛的。”
“算了吧!”他揮揮手,“這沒什麼,一下子就乾了。”
“不行!”她很堅持,將插頭插上插座,“過來,我幫你吹。”說著,她攬過他的頭,手指探入他發叢裡,靈巧地撥弄著。
她在做什麼?他頓時恍惚。她手上的動作好溫柔,宛如有魔法一般,撥弄著他的發,也撥弄著他的心弦。
奇怪,他明明想抗拒的,卻不知不覺地放鬆了緊繃的肩頸,享受著。
“紀存希,你……不想要孩子吧?”她幽幽地問。
他一愣,片刻後才啞聲低語:“我不是不想負責任,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不能對不起她。”
“嗯,我知道。”
“而且嚴格說起來,我們倆也算是陌生人,我們的人生不該產生這樣的交集,你也不應該為了這個孩子搞得人生大亂。”他理智地分析。
“嗯,你說得有道理。”她同意,“我明天……就去醫院動手術。”
“那最好了。”他鬆了一口氣,卻忽然感覺後頸滑過一道濕潤。是她的眼淚嗎?他懷疑,卻沒勇氣回頭確認。他不能心軟,絕對不能!
“好了,吹乾了。”大功告成後,欣怡關掉吹風機,刻意裝出輕快的嗓音,“你睡覺吧!我回去了。”她站起身。
就這樣讓她走了嗎?紀存希凝視著她,忽地感到好不捨,不由得霸道地下令:“你留下來陪我!”
“什麼?”她愕然。
“你不是說,是你害我淪落到這間破倉庫來的嗎?既然這樣,就要陪我在這里共患難。”他孩子氣地找藉口。
她遲疑地蹙眉,“可你不是說這不是我的錯,還叫我不要老說對不起嗎?”
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不悅地死瞪著她。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只好舉雙手投降,“好啦好啦,我留下來陪你就是了。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他們聊了大半夜,聊他如日中天的事業,聊她單純的夢想,聊兩人小時候的糗事。然後,也許是夜太深,紀存希有些神誌不清,竟坦白向欣怡招了關於他沒有草莓薄被就睡不著的秘密。她聽著,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唱催眠曲哄他睡覺。
他睡著了,她卻一夜未眠。天才剛亮,她就悄悄離開,一個人到島上唯一一家小醫院,準備動墮胎手術。
欣怡原以為只要跟醫生說一聲就行了,沒想到手術需要孩子的爸爸簽名同意才行,她一時不知所措,正慌亂間,紀存希及時出現。
“你怎麼自己一個人來了?”他低聲責備她,“我們不是說了要共患難嗎?”
“可是……”欣怡心酸地望著他。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崩潰的模樣啊!她有預感,拿掉寶寶的時候,她一定會痛哭。
“先生,請到這邊簽名。”護士請紀存希簽手術同意書,他握著筆,卻好半天簽不下去。
一旁的老醫生看出他的猶豫,善解人意地提議:“在動手術以前,我們還是照個超聲波確認一下吧。”
於是,欣怡躺進診療室的床上,由醫生為她做超聲波。紀存希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不一會兒,屏幕上現出一個小蝦米似的小小胚胎。
“這就是你們的寶寶哦。”醫生微笑,“還有,聽見了嗎?這是他的心跳聲。”
心跳?欣怡與紀存希對望。寶寶這麼小,就已經有心跳了?
撲通,撲通,撲通……細微的心音,卻強烈地撞擊著兩人的心房。
這就是寶寶啊!是他們的孩子,是一條活生生的小生命。
欣怡哽咽,靜靜地流下淚水。紀存希看著她染紅的眼眸,不禁伸出手。
兩隻手,緊緊交握,顫抖著,傳達彼此的心意。
“你說什麼?欣怡給我偷偷跑去墮胎?”西施對著話筒另一端某個傳消息的人狂吼,“很好,這笨女兒,回來就給我試試看!”她怒氣沖沖地掛斷電話,“老頭,老頭,你聽見沒?欣怡跑去墮胎了!”
“什麼?墮胎?”回話的不是胡圖,而是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陳家門口的老婦人,她穿金戴銀,一身富貴,臉上的表情卻極其慌亂震驚,“你說我們紀家的寶貝曾孫要被拿掉了嗎?”
“你是誰?”西施疑惑地瞇起眼。
“我是存希的奶奶,我叫紀汪珍珠。”珍珠奶奶步履蹣跚地走上前,伸手熱情地握了握西施的手,“昨天你打電話給我,說我孫子在這裡,記得嗎?”
“哦,你就是那死小子的奶奶啊!”西施恍然,見珍珠滿身金光閃閃,深感訝異,“怪了,你們家不是很窮嗎?”
“我們家窮?”珍珠眨眼,看了看身後兩個牛高馬大的保鏢,又看了看門外停著的豪華加長型轎車。她這種排場,算窮?
“不對!你說你姓紀,你孫子是紀存希?”西施想了想,總算明白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紀存希不就是那個什麼魔法靈集團的社長嗎?”
錯錯錯!她怎會蠢到這種地步?竟錯把財神當瘟神!西施懊惱,想到女兒肚子裡孩子的爸爸竟是大企業的繼承人,一雙精明的眼睛頓時亮出金錢符號。
“先別說這些了!”珍珠焦急地拉回她的思緒,“你剛說你女兒要去墮胎?那怎麼行!我們紀家好幾代都是單傳,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寶貝曾孫的!快帶我去醫院,我們一定要阻止她!”
於是乎,西施坐上珍珠的豪華轎車,一路狂飆到醫院,剛下車,便見紀存希扶著欣怡走出來。
完了!難道她女兒嫁入豪門的希望就此破滅?西施想。
完了!難道她含飴弄曾孫的願望只是一場空?珍珠想。
兩人同時衝過去,“孩子呢?”
“孩子……”紀存希與欣怡尷尬對望,良久,才慢條斯理地回答,“我們決定生下來了。”
哦耶!女兒嫁入豪門當貴婦,她當貴婦的尊貴媽。西施心喜。
哦耶!寶貝曾孫來報到,紀家香火好延續。珍珠心喜。
兩人同時開口命令:“你們馬上結婚!”
事不宜遲,在珍珠與西施的強勢主導下,一對新人火速被送進島上唯一一間小禮堂,舉行公開儀式。
紀存希當然不樂意,但珍珠先說自己年紀大了,很想抱曾孫,再說讓人家一個女孩做未婚媽媽,受鄉民們指指點點,他良心能過得去嗎?見他還是不點頭,珍珠索性威脅要把內幕爆給安娜聽。
紀存希又急又氣,一時無可奈何。
欣怡明白他的不情願,主動表明自己絕不嫁進紀家,卻當眾被西施甩了一耳光,罵她不知羞恥。紀存希見她受委屈,反倒衝動地答應結婚了。
最後表示反對意見的是胡圖,要他這樣白白把辛苦養大的女兒拱手讓人,他一百個不情願。但偏偏珍珠奶奶豪邁地開出姜母島工廠絕不裁員的條件,一群島民頓時謝恩叩首,拿她當菩薩拜。在強大的民意壓力下,胡圖不得不點頭。
終於,在一番折騰之下,儀式順利進行,島民們熱烈鼓掌,珍珠跟西施笑得合不攏嘴。
儀式結束,珍珠豪爽地請全島所有居民到餐廳享用海鮮宴。眾人喜氣洋洋地全去湊熱鬧了,只剩一對新人留在禮堂錯愕相對。
欣怡瞥了面色鐵青的紀存希一眼,歉疚地垂下頭,“對不起。”
“你又道什麼歉?”她不道歉還好,一道歉他更火大,“你也是被逼結婚的,這件事能怪你嗎?”
可不怪她,又該怪誰呢?欣怡想,她很明白他有多不樂意娶她,他心裡一定正想著安娜。
“你其實……不用答應結婚的。”她囁嚅,“我會學著一個人照顧寶寶。”
“你一個人能做到嗎?”他冷哼,“你連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團糟,又怎能照顧寶寶?”
欣怡聞言,瑟縮了一下。
“而且,我怎麼能讓我孩子的媽媽走出去受盡別人的凌辱與嘲笑?”他懊惱地補充。
這恐怕才是他答應娶她的真正原因吧,因為不忍心她面對外人異樣的眼光。欣怡偷偷窺視紀存希,忍不住感動——他表面冷漠,其實是個溫柔的男人。
“謝謝你。”這次她不道歉,改成道謝了。
他卻好像更生氣了,微窘地別過頭,“謝什麼?”他粗聲駁斥,頓了頓,“我這也只是權宜之計而已,等你將寶寶生下來後,我們就離婚。”
“什麼?”她愣住了。
“你放心,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作為贍養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