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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山中歲月

記憶之城 皎皎 5046 2018-03-16
每個人身體中都有一隻奇妙的生命鬧鐘,它平時沉默,你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每到生命的轉折點,它就在你的身體中幻化變成實體,用滴答作響的聲音提醒你:請記住此刻!記住現在的溫度、濕度、氣味、聲音……記住一切! 釣魚活動非常有趣,也遠比我想像的累,對沈欽言來說,魚可能真的不是最重要的,那天我們釣到了四條魚,最後沈欽言只留下了一條最大的,其餘都放回了湖里——他說,如果我不介意的話,晚上去別墅燉魚湯。 去別墅的一路上我昏昏欲睡,直到被手機鈴聲吵醒。 電話那頭是榮佳明。 這段時間他偶爾會打電話給我,約我吃飯。我通常以“我剛剛找了新工作正在適應沒有空”為由拒絕。我雖然有些遲鈍,但他表現得太明顯,我也有些察覺——我向來不善於應付特別熱情的異性,太熱情的人,總讓我覺得他們會跟我要求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榮佳明偏偏是個例外,不能直截了當地回絕,得罪了他不好。 他笑意盎然,“今天是周末,有時間了嗎?” “哎?可能不行。” “我聽到你那邊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你在車上?” “嗯,”我說,“榮先生,我現在不在家裡,現在還在幾十公里外呢。” “咦?”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很宅呢。” “我一早就出去釣魚,現在還沒回來。” “釣魚?”他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你喜歡釣魚?” 實際上一周前的我也覺得這是天方夜譚。我爸雖然工作狂了一點兒,但我媽媽完全不是缺乏生活情趣的人,可偏偏我和我大哥就對一般的娛樂活動敬謝不敏。因此,這真的是我第一次釣魚。 “那回來後一起吃個飯?” 我摀住話筒,側過身去看了看沈欽言,他平視前方,車開得平穩極了。

我說:“抱歉,榮先生。我和朋友約好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兒,他“噢”了一聲,半晌後才道:“那好。” 然後我掛了電話,他的確有傳統的紳士美德,沒有追問。我真的鬆了好大一口氣。 拜這通電話所賜,我睡意全沒了,眼看著前路進入了林區,我揉了揉太陽穴,習慣性地查了一下郵件和留言。 不出意外,果然有林越的來信。他現在似乎纏上我了,天天不分時間地發郵件給我,問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提出各種要求——比如“我想黑了老師的電腦弄出考卷應該怎麼做”,不然就是“我聽說一個黑客軟件很好用,你有的話給我一個”,諸如此類,我也暗暗佩服他那精彩的想像力。 “剛剛打電話的,”沈欽言頓一頓後忽然開了口,“是你朋友?”

“……啊,朋友?”我從屏幕上抬起頭,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是朋友,他和大哥有生意上的往來。前陣子他的電腦被黑客入侵,我受大哥所託,幫他解決了這個麻煩。” 沈欽言把視線從前方筆直的公路上挪回來,“上次慈善晚宴上,和你一起出席的那個人?” “……是啊,”我絞盡腦汁地想著那天晚上的事情,半點沒見過他和榮佳明有交集,“你怎麼知道?” 沈欽言微微笑起來,“猜的。” “這算什麼答案……” 沈欽言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我沒有想到會在那場慈善晚宴上重新看到你。” 我把手機放回包裡,“我就在你右手邊的第三桌,你都沒看到。” “現場人太多,又狀況頻頻,我也是宴會開場後才回到餐桌旁,沒時間打量鄰桌有什麼人。”沈欽言頓了頓,聲音十分溫柔,“而且,那天的你跟平時的打扮不一樣,我起初真的沒有認出你。”

這是什麼意思,覺得我不好看嗎? 他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接著我心裡想的話說下去,“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說,那天你很漂亮。” 我心里美滋滋的,紅著臉小聲解釋:“就算是我,偶爾也會穿上禮服戴上首飾化妝出席一些正式場合的。不過……真的很難得,大學的畢業晚會上,我換了身衣服後,整個班居然沒有一個人認出我來。” 他放慢了車速拐進了一條山間的林蔭大道,又側過臉,看著我微微笑了,“對我來說,你不論是身穿華服或者便裝,都不要緊,我總能把你認出來。” 果然去別墅的路比來的時候近得多了,只是需要十分鐘攀爬山路,夕陽已經落山了,越往上走道旁森林越茂密。最後,我們的車子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來。 在車燈雪亮的光芒中,我看到面前有一棟紅牆白瓦的精緻小樓。

沈欽言說:“這裡沒有狗,你不用擔心。”其實在這麼愉快的一天之後,我差不多快忘記和狗有關的事情了,但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森林中的別墅非常涼爽,我一下車,就覺得溫度比城市低了起碼五攝氏度,氧氣濃厚,新鮮的空氣吸進身體,說不出的舒爽。 我展開雙臂,單腳在庭院中打了個轉,“難怪人家說海邊和山中度夏是最好的,好涼爽。” “我在海邊也有套小房子,明年我們去那裡度夏。” “啊,”我快樂地說,“好啊。” 沈欽言去後備廂裡取出了我的挎包,又抱出來一隻巨大的紙袋,“你家沒有度假別墅嗎?” 我幫他拿過東西,“好像是有那麼兩套吧,似乎也是在山里。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後來再也沒有去過。” “為什麼沒去?”沈欽言看我一眼,側臉在廊燈下閃閃發光。

“蠻多原因的。” “說說看。” “主要是網絡原因。” 他詫異,“在別墅也可以上網啊。” “可以是可以。”我細心地解釋,“但是還是有一些問題。其一,通過衛星上網,速度很慢的。我家用的是光纖,是普通網速的數十倍。這就好像開了飛機後再去開汽車的感受。其二,是電腦本身的原因。因為外出的時候我只能帶筆記本電腦,雖然可以和家裡的電腦聯機,但網速太慢也會有限制。” “還有嗎?” “而且,在別墅的時候,媽媽還不許我太長時間用電腦,說什麼'去別墅是為了散心的,如果你在家也是守著電腦,度假的時候也對著電腦,那完全失去了意義'……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後來就不再去別墅了。”

沈欽言把紙袋遞給我抱著,伸手摁下了燈的開關,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我瞇了瞇眼,下意識低頭看著袋子裡的東西,全是水果。 抬起頭的時候,沈欽言平靜地開口:“我這裡沒有光纖,可你還是來了。” 是啊,我還是來了。 沈欽言做飯的時候,我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順帶著參觀了整間別墅。 這別墅的大小顯然不如白莎道的房子,精緻得多,且只有兩層。二樓有兩間臥房,看得出來經過了精心的佈置,歐式的家具和厚厚的地毯,讓這套小別墅顯得很溫暖。我忍不住想,他平時度假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帶人過來? 不,不可能的。 雖然我還不是很了解他,但沈欽言這種性格的人,關係沒有到一定的程度是絕不會帶到自己的別墅的——我們怎麼說也算是相當熟悉的朋友了。

這可不是在白莎道,吃了飯後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別無去處,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坐到電腦前然後幾小時就匆匆而過。他似乎也不常上網,那他晚上做什麼? 沈欽言顯然想得比我周到,收拾了碗筷後問我:“要不要看電影?” 我點頭說好。 他領著我進了儲藏室,開了燈,再轉過臉問我:“要看什麼?” 到底是專業演員,我被他的收藏驚呆了,他甚至專門整理了一間屋子來存放影像資料。 “我看的電影很少……”我被那一屋的收藏驚花了眼,“沈先生,選你覺得經典的吧。” 他在白莎道的屋子有一套非常好的影院設備,這裡也不例外,關了燈後與電影院大屏幕的效果不遑多讓,尤其是音效,好得不得了。 正在播放的電影我沒有看過——甚至聽都沒聽過,大概是部十幾年前的老電影,說的是個纏綿的愛情故事——不幸的是我對這樣的電影提不起興趣,更重要的是連日的工作和白天的釣魚讓我很累,渾渾噩噩沒有看懂,也不知道劇情播放到了哪裡,意識漸漸混沌,耳邊依稀有著鋼琴曲縈繞。

醒過來的時候屋子還是黑沉沉一片,至於熒幕早就黑了下來,我躺在沙發上,身上搭著條毯子,而沈欽言坐在一米外的單人沙發上,藉著微弱的壁燈的光芒讀一本書,我看到他的安靜的側臉,眉目如畫,靜美得彷彿畫室中的石膏人像,那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側臉。 啊,我在看電影的時候睡著了? 我動了動,坐起來,身上搭著的毯子滑落下來。 “醒了?”他身形微動。 我慚愧極了,連忙把毯子抓起來,連聲道歉,“沈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過去了。” “不要緊,是劇情本身比較催眠。”他聲音裡帶著笑意。 “可你都沒睡著……” “我要睡著的話,也就當不了演員了。” 他邊說邊走到牆邊,打開燈,我眼前一片雪白。

我今天戴著隱形眼鏡,剛剛又在沙發上小睡了片刻,忽然明亮的光線入眼,只覺得格外刺眼。我從衣兜里取出眼藥水,逆著光仰起臉準備點眼藥水,就听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眼睛不舒服?” 手裡的藍色藥瓶被人拿走,我看到沈欽言將手裡的書放在茶几上,躬身看著我,“我幫你。” 本想說“不用”,但瓶子都被人拿走了,而且還眼睜睜看著拿走瓶子的那個人在我身邊坐下。他抬起手臂輕輕晃了晃我的小藍瓶,拿過一隻棕色的方形沙發墊子放置在大腿上,輕輕拍了拍墊子,“躺下來。” 我一怔。我是靠著他的肩膀睡過,但那並不是存心的,我意識全無。現在這種情況,怎麼想都有點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疇。 我猶猶豫豫地說:“這,不用了吧……” 沈欽言似乎早料到我這種反應,眼睛都沒眨一下,手還停在墊子上維持著原姿勢,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用低沉清晰的華麗嗓音說:“我不會對你無禮。”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想如果再避開的話,反而顯得毫無風度。我媽媽當年曾一心想把我訓練成淑女,說淑女就要坦坦蕩盪。 我在墊子上躺下來,枕到他的大腿上,看著他那挑不出毛病來的五官,他的鼻樑有如山峰一般動人的線條。我聞到他衣服上漿洗的香味和些微油煙的味道。 我覺得心跳如雷。 他沒有做聲,抬起手,輕輕撥開我額前的劉海,食指中指輕輕貼在了右眼的上下眼瞼處,然後固定住。 我猜他是那种血熱的人,連手指都是灼熱的,我感覺一股暖意透過我的眼皮直接傳遞給了眼珠,非常溫柔。 “好了,別眨眼。” 辛辣的藥水準確地滴入我的右眼,然後是左眼。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著藥水的辛辣過去,依稀覺得沈欽言略微調整了坐姿,然後一雙溫柔的手覆蓋上了我的雙眼,輕輕貼住了我的額頭。 以沈欽言的大腿為枕,我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那個瞬間我聽到了時間的流逝。好像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我第一次聽到他華麗的男低音,我心跳如擂鼓。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跟他見面時,渾渾噩噩地靠在他身上睡覺。好像他總是充當我的枕頭。 明亮寬闊的儲藏室,貼在額頭上的手心,不能睜開的雙眸,眼睛裡的酸疼,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從來不是一個敏感的人,甚至有些遲鈍,然而就算如此,我也確信自己將永遠記住這一幕。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每個人身體中都有一隻奇妙的生命鬧鐘,它平時沉默,你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每到生命的轉折點,它就在你的身體中幻化變成實體,用滴答作響的聲音提醒你:請記住此刻!記住現在的溫度、濕度、氣味、聲音……記住一切! “杜梨,我可以叫你阿梨嗎?” 佛教中有一種東西,叫“禪機”,我想,那就是此刻了。 “阿梨,我非常喜歡你。” 這樣的時刻,我沒法再安心地躺在他的膝蓋上。我坐起來,眼睛中的藥水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沈欽言坐在我對面,伸出手指幫我拭去了從眼眶滑落的藥水——我想那看上去一定很像眼淚。 我問他:“像朋友那樣的喜歡嗎?” 我想我的表情很呆,可他沒有笑,靜靜地直視我,握住我的指尖。我沒有拒絕,他進一步握住我的手。 “我喜歡你,像男人喜歡女人那樣。 “我能承諾,終身對你一心一意。所以,請做我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人家是怎麼面對“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你並且對你表白”這種景象,但我傻得不能言語。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平時我們在一起,總是我的話多而他的話相對來說少很多。可現在,我想不到要說什麼。而他,彷彿存了一輩子的話語要說。 “搬家的時候,我看到你的各種證書多得都可以用來打牌了。我沒有你的學歷高,在絕大多數領域沒有你知識豐富,你介意嗎?” ——介意?為什麼要介意?學歷從來也不說明能力。我搖搖頭。 “我有著一份不穩定的工作。忙起來的時候時間表排得滿滿的,不忙的時候可能幾個月沒有收入。” ——我當然能理解,我在家做Soho一族的時候也是這樣,實際上我覺得這種工作挺不錯。 “我是演員,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可能會有被曝光的危險,”沈欽言沉默了一下,直視我,“但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保護你。” ——這又沒什麼關係,我身上又沒有什麼驚天大新聞可以挖掘。如果哪家報社網站敢胡編亂造,我一定要他們好看。 他嘴角一揚,用著一般人一輩子只能見一次的認真表情看著我。 “我的缺點如上所述。既然你都不介意,那就沒理由拒絕了我,是嗎?” 他的呼吸離我很近,就在我的鼻尖。我已經有很久沒有和男人靠得這麼近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從來沒想過……要拒絕你啊……你,是你一個人自說自話了好半天……” 在結束剛剛的話題之後,他似乎又變得言簡意賅起來。 “所以,你答應了?”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回答這個讓人害羞的問題,但我的答案一定比所有人都簡潔。我伸出雙臂,用了我平生最大的勇氣,摟住了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了他的脖頸間。 我身體裡的鬧鐘還在滴答作響。 他手臂的力度,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呼吸留在我耳畔的溫度,我想,我會一輩子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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