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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初見東溟

蘭因·璧月 倾泠月 14122 2018-03-16
當領著眾屬下的明嬰與蘭曈手綁著手並行出現在明二、蘭七面前時,兩人驚訝過後眼角抽搐起來。主子不和也只是暗地裡呢,他兩人這樣算什麼? 被蘭七扯到一旁的蘭曈解釋道:“屬下擔心若明家的人先找到會對七少不利。” 而背著蘭七明嬰也是如此對明二解釋道:“那'碧妖'陰險卑劣,其屬下定也一樣,明嬰擔心他們會對公子不利,不得已才如此。” 對於他們從未踏足過的東溟島,從英山上聽到其名那一刻起,明二、蘭七兩人便已暗中行動起來,他們親身涉險,當早作好了各種安排。當那載著三百武林高手的兩艘大船才甫出發,身後的明、蘭兩家屬下便已按主子的吩咐行事。 東溟海上的那場暴風雨來臨之初便已有屬下以雪鷹傳信陸地,得到消息的屬下在暴風雨停止後即刻發船出海營救,自家主子是什麼樣的人他們當然清楚,當不可能在那場風雨中喪命,只不過茫茫大海中搜尋還是費了些時日,更想不到的是,明、蘭兩方的人會在大海之中不其而遇。

雖則兩家在武林中同為白道世家,向來交好並無仇怨,便是明二、蘭七兩人相見表面上也會客客氣氣和和睦睦的,但以明嬰、蘭曈這等得力親信,當然是早就暗中得過兩人的叮囑。所以雙方一碰面,雖未曾大打出手,但提防戒備是少不了的,經過一番周旋,雙方達成一致意見:明落與蘭曨共乘一船繼續前往東溟島,明嬰與蘭曈則繼續搜尋失踪了的主子。 明嬰與蘭曈在明、蘭兩家上下看來,那是武功高強為人精幹,在明二、蘭七眼中,那是才能非凡的得力屬下,可他們倆也不知是不是和他們的主人一樣前世有孽緣今生有仇怨,明明達成了共識,理智上也知道此刻應化敵為友,可偏偏兩人就是看對方不順眼。 蘭曈左頰上那不笑也深深露著的酒窩在別人看來可愛可親,但在明嬰看來便成笑面虎的暗刀,明嬰那雙細小精亮的眼睛在別人看來聰明可靠,但在蘭曈看來那就是陰謀詭計的巢穴,對方稍有言語、舉動那在彼此看來便成了挑釁、算計,最終兩人一言不合大戰三百回合,結果當然是個僵局,兩人手綁著一處,一起走到了兩家主人面前,這倒是杜絕了對方會先一步到達加害主人的可能,自己嘛,一干屬下看著可笑,便是明二、蘭七看著也大感丟臉。

只不過明二、蘭七此刻也沒那個心情與時間來責備兩人,毫無留戀的離了收留他們數天數夜的荒島,登上乾淨舒適的大船揚帆而去。 各自好好梳洗吃喝了一番,便各自叫進明嬰、蘭曈進艙,至於詢問了什麼,吩咐了什麼,那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東溟海中的突襲與不可預測的暴風雨,並未出乎他們的意料,但同樣的,這一切似乎也在東溟島的算計之中!他們都是慣於掌控一切的人,而皇朝武林自“蘭因璧月”失踪以來,與東溟島這個神秘的敵人相鬥卻是屢處下風,這令他們極為不爽!無論是為他們自身,還是為著皇朝武林,又或是為著洺空的拜託,東溟島這塊巨石他們必須擊碎!此刻,予他倆來說,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東溟島! 所以,明嬰、蘭曈得到的眾多命令中有一道是相同的。

東溟島,皇朝武林在我還未掌控之前你竟敢玩弄踐踏! 順風而行的大船上,蘭七、明二兩人端坐艙中,一個依舊妖美無倫,一個依然出塵溫雅,心頭卻在同一刻冷然一笑。 船在海上航行了五天五夜,十月十八日申時,它極隱蔽的停在了礁石群之後。 蘭七、明二踏出船艙便見著另一艘船也隱在一處礁石後停著,見到此船停駐,對面船上有兩名年輕女子飛身躍過來,穩穩的落在船板上。 “七少。” “公子。” 俏麗英秀有著一雙新月似眼睛的蘭曨快步走向蘭七,而纖瘦嬌小的明落則如弱柳扶風般向明二走去,清秀的眸子裡盈著關懷。 蘭七、明二各自含笑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屬下。 “公子,你沒事吧?”明落以醫者的目光打量著明二全身上下。

“七少,你沒被暗算吧?”蘭曨則問得較為明確。 話落,明嬰狠盯了蘭曨一眼,蘭曈則深表同感的點頭。 蘭七雙手一攤,笑道:“雖然敵人狡詐陰險,但本少鴻福齊天,倖免於難。” 而明二則溫文爾雅道:“一路上有七少照應,總算是九死一生。” 兩人各自銜著笑看著對方。 “蘭曈,還不快見過明二公子。” “明落,還不快向七少見禮。” 有主人吩咐,蘭曨、明落當然不能失禮於人。 “蘭曨見過二公子。” “明落見過七少。” 蘭曨、明落躬身一禮,也順便將這主子時常想要嚼肝咽肺的人好好打量了一番。 這表相悅目怡心,紅塵再無僅有。蘭曨暗道。 這碧眸真個能勾魂攝魂。明落按住躍動的胸口。 見完禮,便該談正事了。

“七少,那便是東溟島。”蘭曨指著遠方道。 船頭,明二、蘭七極目眺望,以他們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大海中渺小的一片黑灰色,模糊的似是許多的島嶼,足見其距離之遠。 “我們到此已有三日,但船不能再近一步,否則便會驚動東溟島的哨探。”明落道,“他們時刻都派有船隻繞島探查,戒備極嚴。” “東溟島就是那麼?”蘭七瞇著眸看著遠方那片彷彿飄浮在海面的黑灰色。 “上次東溟島人現身,'煞魂'奉命跟踪,東溟島的少主云無涯最後領眾回到此處。”蘭曈答道。 “嗯。”蘭七點點頭往明二看去。 接收到蘭七的目光,明二往明嬰看去。 明嬰抱拳回禀:“禀公子,我們的人探得此處便是東溟島。” 得到答案,明二、蘭七互看一眼交換了意見。

“天黑時我與七少游過去,你們按命行事。”明二淡淡一聲吩咐。 自與眾屬下見面起,二公子又恢復他一貫的從容優雅飄逸出塵的神仙模樣,島上的狼狽情形若非蘭七親眼所見並從不懷疑自己的眼睛,真個要以為是夢了。 “替本少準備去吧。”蘭七揮揮手吩咐。 “是。”明嬰、明落、蘭曈、蘭曨領著各自主人的命令躬身退下。 海天漆黑如墨時,明二、蘭七確認好方向後,便一頭扎進了冰冷的海水里。 黑暗裡,他們在海水中時潛時浮,小心避過暗礁與哨探,奮力往目標游去。以他們功力,要避人耳目倒是容易,可以他們的本領,也在海裡游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到達海岸,那時,他們全身都凍得麻木,唇紫臉青,但為著不驚動岸邊的哨探,兩人只有放棄觸手可及的陸地燈火,藉著岸邊微弱的光線,轉而攀爬那屹立海邊無人看守的陡峭險峻的斷崖。

爬至崖頂,兩人稍稍喘一口氣,便各選了一處隱蔽之地脫下又濕又冷的衣服,又擦乾頭髮,換上了包在油紙裡的干淨衣裳冠帶。 明二向來偏好青衫,只是式樣與佩飾不同,而素淨簡樸的青色衣裳也最襯他雅潔的氣韻,臨風而立,清舉飄然,直如青蓮幻化的仙人。而蘭七則喜著深紫、淺綠、淡黃三色衣裳,這三色衣裳也最襯她的神韻。深紫彰顯她的魔魅之氣,淺綠更映得那雙瞳眸深碧如水,淡黃則為她那一身令人畏懼的妖異添上一抹明燦耀目的暖色。 再現身時,明二青衫依舊,蘭七一身淡黃男裝。 看天色,離天亮還有一段的時間,兩人便尋了一處背風之地運氣調息,既休眠又為著恢復元氣。 天色大亮時,兩人睜眼起身,立於高崖之上,放目望去,才發現立身之處是一個小島,而前方隔著一線海峽,矗立著一座更大的島嶼,廣袤得一望無際。遠處的山丘、河流,近處村莊、城鎮,一一盡收眼底,炊煙裊裊,人聲隱約,竟是一片平和,與皇朝帝國的任何一片土地沒有兩樣,並非想像中的森然冰荒。

“看起來,這似乎就是大海之中的一個小小王國。”蘭七道。 “或許真的是皇朝帝國之外的另一個世外桃源。”明二目光掃視著海面周圍散落的許多小島,一樣的可見有田地、房屋、人影。 “這裡明明自成一國,為什麼還要去奪'蘭因璧月',為什麼要去招惹皇朝武林?”蘭七把玩著手中玉扇頗為費解。 “這是皇朝武林每一個人的疑問。”明二收回遠處的目光轉而查看近處出路。 “據蘭曈他們所探,洺前輩他們自暴風雨後也失去了踪跡,你說……”蘭七碧眸從手中玉扇上移到明二臉上,“他們會不會和那三千高手同一下場呢?畢竟東溟海予皇朝武林來說是噬人的深淵,予東溟島人來說卻是育他們的搖籃。” “在下想,只要我們能找到那位雲少主,就一定能找到答案,這不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嗎?”明二瞟一眼蘭七。

“呵,我們的目的可不只此一項。”蘭七笑得別有深意。 “先去探探情況吧。”明二率先步下山崖。蘭七收起玉扇跟在身後。 這島不大,所以兩人下了山崖走不了一個時辰便差不多穿過了小島,前邊又是海岸,岸邊停著幾艘船,還有著一家飯館,想來只是方便路人舟子吃飯打尖的,所以小而簡陋。此刻不是飯時,客人不甚多,只是坐著三兩喝茶歇息的路人以及一些等客的舟子。 兩人一走入,明二便生不妙之感。 要知以兩人之姿容儀表,置身群英聚集的英山況且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更何況是這遙遠海外的簡陋小店,從老闆到路人到舟子,皆是瞪目張口的看著兩人,無不以為是夢中。特別是蘭七,無需言語作態,只那雙天生魅惑的碧眸便已引得所有人神搖魂飛,更甚者,一名年輕的舟子已滿目痴迷情不自禁的向她走來。

明二反射性的抬手遮住了蘭七的眼睛。 “你……”蘭七驚愣。 “閉嘴!閉眼!”明二冷冷道。 然後趁著眾人痴神間,一把扯了蘭七飛身後退,幾個起落,便消失了踪影。而店裡一干人眼見仙人飛逝,一個個如夢初醒,第一反應都是抓住一人問道剛才可有見著兩個仙人?剛才難道是海神現身? 明二扯著蘭七飛至一處無人隱蔽地才停下來。 “七少這雙眼睛真真獨一無二,估計我們還沒找到云無涯,他便已找到我們了。”明二話裡帶著火氣。這予優雅如仙的二公子來說可謂首次,可看著眼前之人,他深感這確是名副其實的妖孽魔障! “二公子俊儀如仙到哪都令人敬仰呀。”蘭七一樣話裡藏譏。對於這個死對頭,便是言語上的一點小虧也不能吃的。 “在下哪裡及七少令人一眼刻骨。” “喲,二公子可別謙虛,咱們彼此彼此罷。” 兩人各自冷哼一聲,譏諷著對方的同時也心裡懊惱著。若非剛才飯館里人的反映令兩人警醒,倒真要疏忽了外形惹眼這一點了。 各自從懷中掏出瓶瓶罐罐準備易容。 再出現在剛才小店的是兩個花甲老人,頭髮鬍鬚全白,不過紅光滿面,衣飾光鮮,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老爺。 店裡原先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那年過半百頭髮灰白的店老闆。 兩人一進店,還未及有所動,那正抹著桌子的店老闆一看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先開口了,道:“兩位不是東溟島的人吧?” 呃?兩人一愣。難道這小店也是暗哨不成? 正想著要不要動手,那店老闆又開口了,“兩位不用驚奇,老漢開店二十多年了,這來來往往的人見得多了,你們二位我一看便知不是我們島上的人。” “老闆好利的眼光。”青衣老人彬彬有禮抱拳道。 “嘿嘿……”店老闆受用的笑笑,“兩位去主島店外就有船,三錢銀便送你們過去了,上了島隨便找人問,都能告訴你們去北闕宮的路,很容易就到了。” 呃?兩人再次一愣。他們還沒問路呢,也沒說要去什麼北闕宮的。 店老闆看兩人神色,又道:“兩位不用驚奇,少主早就下過令了,凡是見到不像我們東溟之人,只管指路北闕宮就好。” “你們少主……可是叫'云無涯'?”長長壽眉遮著眼睛的紫衣老人問道。 “嗯。”店老闆點頭。 砰!店老闆正在擦的桌子四分五裂的散在地上。 “你……你……”店老闆驚懼的看著這眉發全白明明老得就快要入土的紫衣老人,怎的力氣這麼大,一掌就拍碎了桌子,他這桌子可是用了二十年了的,牢固著呢。 “賠你。”紫衣老人笑吟吟的遞過一片銀葉。 “啊……這,多了。”店老闆接過銀葉有些哆嗦。這紫衣老人雖然一臉的笑,可無由的令人發冷,那長眉下的眼睛似乎閃著妖光。 “老闆便收下罷。”青衣老人溫和笑道,看一眼紫衣老人,然後目光轉回店老闆,“我這位朋友自小便力氣過人,剛才不小心毀了老闆的桌子,我這代他賠禮。”說著微微躬身。 “啊……不用,不用。”店老闆慌忙攔著。這青衣老人氣度儒雅,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對著他,要自在舒服多了。 青衣老人看著店老闆,一臉的和藹可親,“你們少主這話是何時交待下來的?可還有其它話?” “三月前就有交待,除此外沒有其它啦。”店老闆答道。 “多謝老闆。”青衣老人抱抱拳。 “不用,不用。”店老闆也學著他的模樣抱抱拳,奈何怎麼也沒有那等優雅風範,作罷。 兩人告辭出了店,那笑著的臉頓時冷了下來。 哼!云無涯! 兩人對視一眼,只覺得彼此的裝扮實是可笑!費了一番功夫,誰知這一切早就在云無涯的算計之中,白忙一場! 可恨!可惱! 云無涯! 兩人暗自咬起牙。 青衣老人與紫衣老人坐船渡過了海峽,才甫一踏上主島,便見岸邊停有一輛馬車,車旁隨從十名,車前矗立著兩名年輕人,一人書生裝束,笑瞇瞇的眼睛,另一人錦衣玉面,挺拔俊逸,只是眉間帶著煞氣。 看著前邊這馬車這些人,紫衣老人手一伸搭在了青衣老人肩上,唉聲籲氣著,“唉喲喲,這船上顛得我這把老骨頭喲,可受罪了。”眼睛望著那馬車,“二哥,小弟實在走不動,我們坐馬車好不好?” 青衣老人扶住紫衣老人,無奈道:“七弟,你忘了咱們錢已不多了,付了船資便只夠一頓飯錢了,哪裡還僱得起馬車。” 兩名年輕人走上前來,書生模樣的抱抱拳,笑瞇瞇的眼睛看著兩位老人,道:“在下屈懷柳,奉少主之命在此恭候兩位,這馬車乃專為兩位準備,請上車。” 紫衣老人與青衣老人看看前面的馬車,然後對看了一眼。紫衣老人撇著嘴道:“二哥,這麼破的馬車我不要坐。” 青衣老人點頭道:“也是。這駕車的馬不是日行千里的駿馬,這車既無金雕之門又無玉串之簾,一點也不氣派,實在不配七弟你。” 那錦衣的年輕人抱著劍走過來,眼中略帶蔑視神態,道:“明二公子與蘭七少貴為皇朝武林世家之主,想來住慣金樓飲慣玉漿,只是我東溟島乃窮僻之地,只有這等破爛馬車,所以還請兩位將就一下。” “二哥,你覺不覺得這小子的眼睛很令人生厭?”紫衣老人眼睛斜睨著錦衣年輕人,嘴裡問著青衣老人。 “嗯。”青衣老人再次點頭,“而且口氣很大,吹牛皮應該還可以。” 叮!利劍出鞘之聲。 “萬埃不得無禮。”屈懷柳上前一步攔住橫眉冷對著紫、青兩老人的錦衣年輕人萬埃,再次抱拳,“二公子,七少,我等乃奉少主之命迎接兩位。”一邊說著一邊手一招,便有一名隨從端著兩杯酒過來,“這兩杯美酒乃少主為表對兩位的敬意而備,還請兩位喝下,也好讓我等盡快送兩位去北闕宮,少主已久候了。” 說罷那隨從端著酒往兩人走來。 紫衣老人———蘭七嘆氣一聲,“二公子,本少最討厭喝敬的酒了。” 青衣老人———明二也嘆氣一聲,“七少,無論是敬酒還是罰酒,東溟島的酒都不好喝的。” “所以……”蘭七看著明二。 明二搖著頭,“不喝。” “由得你們麼!” 萬埃一聲冷喝寶劍鋒芒如練直掃明二,而同時屈懷柳撲向了蘭七。 只不過東溟高手的突然攻擊並未奏效。明二公子不慌不忙的抬袖一掃,逼近頸前的利劍便閃向了一邊,爾後無論萬埃的劍是如何的快如何的狠,他隨隨意意的一指一掌便可切斷劍勢,任萬埃的劍是如狂風猛襲還是如暴雨猛傾,他身若一片落葉,隨風搖曳飄飛,劍總離他的身子有那麼一點點距離。 而與明二恰恰相反,蘭七玉扇出袖,如一柄短刃在手,白光炫目,招招卻只刺屈懷柳雙目,無論他如何躲閃又或是出招反擊,玉扇不離他三寸之距。 鬥得片刻,蘭七含著戲謔的聲音響起,“二公子,筋骨鬆動了吧?” “差不多了。”明二溫和的答道。 “那就不玩了。” “好。” 話音一落,明二飄忽的身形不再隨著劍風而動,萬埃只覺得眼前似矗高山,劍招遞出,不可越不可穿,一股迫力壓頂而來。 而同時蘭七手中玉扇一張,屈懷柳只覺眼前似漫天鋪雪,只有滿目的白,避無可避,心知這兩人確如少主所說,絕非己身可敵,當下大喝一聲:“退!”左右手同時一揮,一點烏光直射明二,一把閃著晶光的東西卻罩向了蘭七。 明二揮袖掃落那點烏光,蘭七則玉扇一旋,將所有的晶光全吸於扇面上,而萬埃與屈懷柳卻已趁此剎那時機飛身退去,眾隨從也同樣迅速離開,眨眼便失了踪影。 “我等明請兩位,奈何兩位卻不識好歹。”遠遠的,屈懷柳的聲音傳來。 明二公子也不去追人,彈彈袖,溫雅的笑道:“看來以後是暗的了。” 而蘭七卻在研究著玉扇上的東西,那是一顆顆如黃豆大小的白珠子,晶瑩剔透的,朗日下折射著耀目的光芒。 “原來是些冰珠子。”她拈起一顆置於掌心,左右滾動著,涼涼的,甚是舒服,只是那冰珠子很快便融成了一滴水,然後化於掌心,那一剎,一股寒意直透心底,蘭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眉一動,然後笑吟吟的將玉扇遞到明二面前,道:“二公子可要拿顆玩玩?” 明二眼角一抽,道:“七少童心未泯,留著自己玩就好了。” 蘭七嘴一撇,“無趣。”玉扇一甩,冰珠子瞬間盡落塵埃。 東溟群島共計由大大小小三十七座島嶼組成,中心主島乃是最大的島嶼,約有皇朝帝國一州之大,由四城組城,分別座於東西南北四方,四城中心是一座高山,在高山的北峰之上屹立著一座宮宇,那便是東溟島至高權威的象徵———北闕宮,東溟群島之主所居之地。 這一日,南城外走來一對年輕夫妻,丈夫一襲青布衣,面色枯黃略顯病態,但身形欣長極有風神,而妻子一身淡綠衣裙,頭上一頂紗帽,垂下的紗簾遮住眉眼,雖看不全面容,但只從身形與那秀逸的下巴便可知,這定是位美人。看兩人舉止神態甚是親密,想來新婚不久,正是燕爾之時。 這兩人正是明二與蘭七。為避人耳目,兩人改換裝扮,不過扮作夫妻乃是蘭七的主意,理由是東溟島的人沒有見過她的女裝,那樣一男一女上路定不會引起東溟島的注意,當然,暗地裡少不得她要逗弄明二公子的心思。至於蘭七頭上那頂紗帽,則是明二公子特地準備的,理由是要掩了一切禍端的源頭——蘭七的碧眸。 兩人傍晚進了南城,然後投宿一家客棧,那客棧不大不小,生意不算頂好也不算差,來了這麼一對夫妻也沒怎麼引人注目。 夫妻,當然就是一個房間。 兩人進了房,蘭七第一件事便是摘了頭上的紗帽。 “這東西真的很礙眼。”將紗帽丟棄在桌上,抬手按按眉眼,那紗簾總在眼前晃,令眼睛很不舒服。 明二公子則抬頭摸了摸臉,易容藥塗在臉上也不舒服的。 幸好,不一會兒,店小二送來了熱水給客人洗洗風塵。敲門聲響起時,蘭七閃身進了屏風後,還未及出來,又有一名店小二送來了熱茶與熱飯。 打發了小二,明二先洗去臉上的易容藥,那邊蘭七伸長脖子聞著飯菜香準備大嚼一頓。 明二洗好臉坐回桌前便見蘭七垮著一張臉。 “可惡的云無涯,竟連一頓好飯好菜都不讓人吃!”蘭七碧眸裡妖光攝人。 明二不用再看飯菜茶水了,知定已是下了毒的。 兩人各自摸摸癟癟的肚子,暗抑飢火,卻無可奈何。雖則有荒島那段飢渴先例,但想著生機勃勃的東溟島上總不至挨餓的,哪裡曾想到云無涯會做得這麼絕。 這客店裡難道也有云無涯派來的人?兩人各自尋思。但入店之時並無可疑之處,那麼,這下毒之人是先他們而至還是後他們而至? “二公子如何打算?”蘭七碧眸轉向明二。 明二掃一眼客房,道:“既來之,則安之。”看看外邊,天已全黑了,走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疲累,不如暫在此休息,反正水來土淹兵來將擋。於是明二公子移步屏風後的床鋪,準備睡覺。 “啊哈……”蘭七打著哈欠也往床鋪走去,“既然這樣,那就睡覺吧。” 床前,兩人碰頭,止步,對視。 一張床。 兩個人。 一床被子。 兩個對頭。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蘭七驀地閃跳上床,這叫先下手為強。 明二公子本著世家子弟風範兼好男不與女鬥的寬大胸懷,打算外邊椅上打坐一夜將就著算了的。可是蘭七若肯安安靜靜的睡下也就不叫蘭七了,不刺激打擊一下對頭心裡怎麼會舒服。 “二公子,這床鋪甚寬,你我兩人共睡也是可以的。”蘭七踢掉鞋,懶懶的倚在床頭,碧眸微微斂著,似笑非笑的瞅著明二,“當然,若是二公子意志不堅,怕把持不住,那就還是睡地板好了。” 以蘭七對明二的了解,她這話也就讓二公子暗中咬咬牙,面上卻還要維持他一貫的謫仙風範,最多也就是無奈笑笑,然後走開。 只不過今日卻是失算了。 只見明二公子綻顏一笑,絕對的仙風道骨春花爛漫,儀態從容的走近床邊,優雅的抬手,然後就那麼一推,蘭七便被推滾到床裡。 “既然七少這麼大方,那明二就卻之不恭了,你我江湖兒女,不拘這些小節,況且你我此刻是夫妻,睡一床也不引人懷疑。”明二公子溫文爾雅的道。脫掉鞋,伸手取過被子一抖,然後就這麼和衣睡下,當然,二公子還很君子的留了一半被子給蘭七的。 蘭七是什麼人?從來只有她嚇倒別人,哪裡輪得到別人來嚇她的。所以,剎那怔愣過後,她碧眸流轉,嬌笑盈盈,緩緩俯首偎近二公子,甜蜜的吐著語:“夫君,你怎的老是'七少七少'的叫得這麼見外呢,我們明明是夫妻嘛。” 對於吹拂在耳邊的那輕輕淡淡的氣息明二公子不為所動,只是抬手擋住蘭七越靠越近的臉,柔聲道:“娘子,是為夫的錯。你看此刻天黑人累,我們就此安歇可好?” “不嘛。”蘭七閃電抬手狠狠扣住頰邊那隻手的脈門,口裡的話卻是越發的柔情蜜意,“夫君,你我新婚燕爾,你怎的對奴家如此冷淡呢。” “娘子錯矣。娘子姿容絕世,待我又一片真心,為夫豈捨得。”明二公子臉色不變,右手緩緩落向蘭七頸前,似要為她解衣,指風卻射向咽喉。 蘭七玉扇一擋,順勢又一切,道:“唉喲喲,夫君你怎的忘了秋家橫波小姐嗎?” 明二右手一躲避開玉扇,順勢屈指一彈,彈開蘭七扣住他左手的手,道:“娘子不也忘了寧家寧朗嗎?” 哼!兩人暗自冷哼一聲,不再說話,手中招數卻是越使越快,小小床鋪上只見四手翻飛,拍、擊、扣、抓、點、戳,無不用上,皆是精妙至極的招數,但彼此也默契的只動招數,不動功力,否則這床鋪早就塌了。 鬥了半晌,蘭七忽地全身一抖,手下慢了那麼片刻,眼見即要被明二指尖點中,她瞬即玉扇一翻,一股勁風將明二掃開,明二不防她突然用上內力,頓時身形不穩往後倒去,百忙中手一勾扯住了蘭七,打算著要摔也要一起摔。蘭七被他一扯,身子前傾,當下腰身一旋,極力往床裡翻進,而明二被她一帶,身子旋了個半圈,摔進了床裡,悶悶的該是摔在了棉被裡,而身上一瞬間壓上一個身子,軟軟的卻冰涼的,那是蘭七。 身上了壓力很快便去了,明二推開棉被坐起身來,皺起眉頭,看著蘭七。 蘭七碧眸斜睨著他,微微喘息,一副略有倦意的庸懶媚態,是人皆動心。 “你不累我累,你不睡我睡。”明二公子丟下一句後便不再理會蘭七,重將被子一抖,躺下,睡覺,這次是睡在床裡了。 蘭七看一眼合眼安睡的明二,又凝神細聽房外動靜,然後再打個哈欠,一掀被子,躺下,睡覺。 所謂禮法,碧妖的腦子中從來不存在的東西,而予謫仙,他有上百種在情在理的說辭。 兩人是希望能睡一個好覺的。 可是半夜裡,冷刀利劍暗器毒煙全向你招呼時,再怎麼能睡的人也睡不著了,所以明二、蘭七隻得跳窗而逃,而身後還帶著許多的尾巴,冷不叮的便有一把帶毒的暗器襲來。 只不過這天下能追到明二、蘭七的人實在不多,所以很快的那些尾巴便跟不上了,兩人運足輕功又飛馳了半個時辰確定徹底擺脫了那些討厭的尾巴後才停下,然後發現身處在一處荒山。 平緩氣息後,蘭七便盯著明二,道:“艾無影的輕功被評為江湖第一,可此刻看來,這第一的名頭該給二公子才是。”剛才她使足了全力,卻總落後明二四步之遠,可見輕功一途她是稍遜他了。 “找個地方過夜吧。”明二抬頭看看天色離天亮還有兩三個時辰呢,此時已是初冬之季,白日里有陽光氣溫還算暖和,但夜裡卻寒意浸骨。 “嗯。”蘭七應道,身子又是一顫,似不勝寒意。 明二看她一眼,蘭七泰然自若。 兩人尋了個山洞,又順手折了些枯木,生起火堆,火光燃起,帶來了暖意,同時也照亮了山洞,照見了蘭七此刻的模樣,臉色蒼白唇色烏青,就連身子都微微顫抖著,似被凍壞了。 明二凝眸看著她,道:“以你的武功,剛才那些人應該傷不到你才是。” 蘭七靠近火堆,搓搓手,道:“這麼冷的天,我一個弱女子在寒風裡吹了半天,當然冷。” 明二眉一挑,“你這話和寧朗說說還差不多,憑你我的功力,冰天雪地也不至這模樣。”目光一溜蘭七的手,那指尖也透著青,“你這是……中毒了?” “二公子眼光這麼利,看來對毒甚有研究呀。”蘭七滿不在乎的笑笑,算是承認了,反正瞞也瞞不住的。 明二走近火邊坐下,道:“說來這還有賴於你呢。當年英山上你那一手,毒得我七竅流血差點喪命,那時就覺得光是武功高功力深還不夠,所以回家後又翻了翻醫書毒經。” “呵……假仙你總算承認當年的卑鄙行徑了。”蘭七笑一聲,“你當年那一手震傷我心脈還沒找你算帳呢,此刻雖中了小小毒,但要殺你……”碧眸睨向明二,唇角倨傲的彎起,“死前還是做得到的。”語氣輕輕鬆鬆的似是笑謔,可那雙碧眸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明二依是淡雅一笑,只是那雙空濛的眸子裡涼涼的帶出那麼一絲絲幸災樂禍,“向來是你暗算他人,這次……看來那冰珠子好看是好看,卻不怎麼好玩。” “哼!”蘭七哼一聲,還要再說,忽地全身一顫,只覺得胸口那團寒意似要沖開阻攔散向四肢百駭,當下收聲,盤膝運功。 明二撥撥火堆,讓火燃得更旺一點,緋紅的火光裡,對面蘭七那張蒼白的臉便看得清清楚楚,額頭上密密佈滿汗珠,足見其此刻全副精力都用於逼毒之上,若此刻出手……猛然,一絲血線從蘭七唇角溢出,那張臉頓時煞白煞白的,身子一顫,嘴一張,一口鮮血吐出,洞中剎時散開一層極薄的霧氣……那是———寒氣! 剎時,明二出手了,雙指一併,疾點蘭七頭頂,又迅速點向雙肩、背部,最後左掌拍向背心,右掌按上胸口,內力運轉,順著手掌傳入。 過得半晌,蘭七終於睜眼,臉色依然蒼白,看看明二依按在她胸前背後的手掌,碧眸中湧動一點光芒,唇角微彎,道:“二公子,你我這算肌膚相親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娶了你負責的。”說完眼一閉,身子一軟,正倒在明二的臂彎裡。 “到這時一張嘴都不肯安份。” 明二看著臂彎裡昏過去的人搖搖頭,然後收功撤掌,扶住她,指尖搭上她的手腕,確認暫時穩妥了,當下放開她,起身,卻略覺四肢發軟,想來剛才耗功不少。至於為什麼沒出手相害,反是出手相救,明二公子心裡的理由是:東溟強敵當前,此刻不是時候。當然,心底里一個小小聲音弱弱叫嚷著那麼一點點不確定與懷疑也是有的。 既然累了,那還是休息下罷,況且洞外他順手擺了個小陣,那些尾巴便是追來想要進洞也是不可能的。當下從包袱裡取出一張虎皮毛毯鋪在火堆邊,打算稍稍睡下,眼角瞟到一旁地上昏睡中還在微微打著寒顫的蘭七,腦子里斗爭了半天,最後還是將之提上毛毯,自己在一旁躺下,再取了件狐裘當被蓋下。 和碧妖講禮法名節,反只會被她嗤笑。 許是累了,許是放心了,片刻後,便沉入夢鄉。 早上,明二先醒來。 睜開眼,火堆里餘柴未盡,還留著小火,洞外陽光斜斜射進,山洞裡一目了然。 看到毛毯一角獨自蜷宿一團的蘭七,明二一怔。 人畏冷之時,幾乎本能的會偎近熱源。昨夜考慮到她體內的寒氣,所以躺下時他挨著她算是藉她一點體溫,而且讓她靠著火堆,可她……沒有挨著他,更沒有偎近火堆,反遠離溫熱。寒氣未盡,該是極冷,可是,似乎,夢中,她也沒有,人那種尋找、靠近溫暖的本能。 看著抱著雙臂蜷成一團此刻再也談不上什麼風流瀟灑妖異邪魅的蘭七,明二空濛的眸子中閃現深思。 起身,走出洞外,陽光刺得眼有剎那的疼痛。 等明二提著一隻野兔和裝滿山泉的水囊走回山洞時,蘭七已醒來,正閉目運功調息,氣色已恢復正常。 聽得明二進洞的聲響,蘭七睜眼。 “如何?”明二問道。 “算是暫時壓制住了。”蘭七伸伸懶腰。 “你中的寒毒似乎極不簡單,連我們明家的'無間指'都無法逼出它。”明二將野兔拋給蘭七,順手放下水囊。 “我用'佛心丹'都無法解毒時便知道了,而且還喝了'黃泉水'打算以毒攻毒的,不過也不見效。”蘭七掂掂手中清理乾淨的野兔,看來荒島幾日讓二公子學到不少東西。 黃泉水?正將乾柴架上火堆的明二手下一頓,然後繼續架柴。那是被列為江湖第三的劇毒,連對自己也如此做絕嗎? 火又旺起來,蘭七早已將調料從包袱裡取出,將野兔架上火堆,一邊道:“聽聞百多年前號稱'天人'的玉家有一門絕學叫'無間之劍',你們明家竟有'無間指',名字這麼像,真是巧得很呢。” 明二撿起地上的狐裘毛毯,彈了彈灰塵,然後折起。 “'無間之劍'早已絕跡江湖百多年,想不到竟還有人知道。” “這江湖,我不知道的事少。”蘭七回頭看他一眼,別有深意。 明二將狐裘毛毯收回包袱,沉吟了片刻,才道:“明家的'無間指'就是從玉家的'無間之劍'化出。” “果然。”蘭七一邊將調料灑上野兔,洞里香氣瀰漫,“只是你們明家怎的會知曉玉家的'無間之劍'?” “那也要從百多年前說起。”明二收好了狐裘,開始整理冠發,一邊道,“聽說在前朝之時,明家有位祖先向當時被稱為'東朝第一美人'的華國純然公主求親,但在求親大會上敗了下來,似乎因為輕功不能至絕頂之境所至,於是這位祖先返家潛心修武,也因為他,明家的輕功'青萍渡水'才能更上一層樓。”明二說著微微一頓,這些話算是回答了昨日蘭七關於明家輕功的疑問。 “哦?”蘭七翻轉著野兔,“然後呢?” 明二從包袱裡掏出兩隻玉碗,取過水囊,將清水倒滿,還餘半囊。 “這位祖先潛心修煉了十年,自問有所成,武林該是少有敵手,所以離家遊歷江湖。有一日,他在一座大山里迷了路,正絕望時忽聞有琵琶之音,於是他循著樂音走出了迷境,然後他在一座草廬前看到了一位彈琵琶的姑娘,那位姑娘清美絕世所彈之曲有如仙樂,他以為他到了天上見著了仙子。” “呵,你這位祖先艷福可真不淺,該不會又對這位仙子一見鍾情吧?”蘭七笑謔道。 “鐘未鍾情這可就不得而知了。”明二也一笑,“那位仙子對祖先說,她有一本書,若不能傳世她會愧對寫書之人,既然有緣至此,便以之相贈,但盼人世莫忘玉家。於是祖先就帶著那本書回到了明家。” “看來你這祖先不只是艷福不淺了,連天人玉家的絕世技藝都能得到,那該是幾世才修得的福緣。”蘭七將手中野兔拋給明二,“熟了。”說罷取過水囊,就著那半囊水洗漱了。 “只可惜書中所記明家百多年都無人能參透,窮數代之力,也只是從中化出一門指法。”明二雙指一併,隔空一劃,野兔便一分為二。 “百多年無人參透我信,但我不信你沒參透,否則那一日云無涯肩上的劍傷如何來的。”蘭七走過來,剛洗過臉,水珠猶在,瑩瑩沾在臉上,眉眼清澄,玉面朱唇,仿似沾著晨露的白生生的花兒。 明二眸一垂,將一半野兔拋給蘭七,微彎唇,莫名的想笑。 蘭七接過野兔,張嘴便咬下一大口,咀嚼有聲,吃得津津有味,反之,明二公子則斯文雅緻多了,吃不聞聲,舉止得宜。 “假,假,假!”蘭七邊吃邊瞅著明二連連道著三個“假”。 明二公子沉默是金。 蘭七把明二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翻,眼光極是不屑的,“二公子,你看你明明虛偽、陰險、狡詐,小心眼,而且若無人給你飯吃就會餓死,簡直百無一用,偏偏在他人面前一派仁義、寬容、謙和、溫雅,而且還讓人人都以為你聰明博學無所不能,你這樣裝著累不累呀?” 明二一直把兔肉吃完了,才開口道:“那日在梨花塚曾問過寧朗,是信人性本善還是信人性本惡。” “哦?”蘭七吐出一根骨頭,“我想,二公子應與我信的該是一樣的。” 明二看向蘭七,笑得溫文親切,“人性本惡。” “人性,本就醜惡,只自欺欺人者才冠冕堂皇曰'人性本善'。”蘭七極不屑的又吐出一根骨頭。 “這不就結了。”明二用水囊裡的水洗了洗手。 “嗯?怎麼說?”蘭七嚥下最後一塊兔肉,也洗了一把手。 明二甩乾手,端正坐下,看著望著他的蘭七,不由笑笑,反正不急著趕路,閒聊片刻也不錯。當下道:“既是人性本惡,那這世上又如何會有聖人、君子、大俠、善人?那古往今來的人又有誰不虛偽?” 蘭七挑挑眉頭,靜待他說下去。 “人總說赤子童心天真無邪,可若真是如此,那怎的有些父母良善兒女卻惡?”明二空濛的眸子中迷霧緩緩褪去,“而人出生後,多受道德禮教所教化,要修身有德遵法守禮,要向善存仁有情有義。可那些稚兒為何還會用騙用哄的手段來達成目的,那些稍大的也會恃強凌弱,愛搶奪漂亮華美之物,簡陋醜怪的總是棄之一旁?人總是說小孩子不懂事才會如此,可那才是人初的本性,完完全全不掩蓋的暴露於外的本性,所以人性本惡。而那所謂的道德禮教仁義本就是教唆世人虛假偽善的東西。” 蘭七有些驚異的看著明二,可明二空濛濛的眸子望著洞口,似是思考,又似茫然,可說出的話卻是清楚無比。 “當稚兒被那些道德禮教養長,便知道掩藏自己的本性了,披上一層仁善正義之衣,將所有的醜所有的惡全部遮起來,也控制著自己的言行,違背自己心底真正的意願,去做著人人所謂的好人、善人、俠者,去做所謂的正事、善事、義舉、大業,然後得到衣食、得到名聲,得到地位,得到榮華,越虛偽越是掩蓋自己慾望的人得到的一切越多越好。”明二的眸子中褪去輕霧,清清楚楚的瞳仁,綻著冰冰冷冷的光,“你看寧朗他是眾口一致的好人君子吧,可是他心裡明明喜歡你不得了,明明想要你,可是他卻不敢。他為什麼不敢,因為道德因為禮教因為很多很多的原因,所以他不敢,所以他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意,做著你的朋友不似朋友親人不似親人的人,而他將來,他很可能會成為人人尊敬的大俠,他還有可能娶到全武林都不敢乞及的'碧妖'。” 提起寧朗,蘭七心中打了個突。 “這世上真正不虛假的人倒是隨教那些禀著'隨心所欲'而行的大惡人,他們從不掩藏自己的醜惡與慾望,喜歡什麼便用儘自己一切能有的手段去得到。便是'白風黑息'那樣的人不一樣也有掩藏自己真性的時候?他們被天下被全武林視為神、尊為聖,可你能說他們做所有的事都不曾違背自己的心意?無論對人對事,總有許許多多的違背意願而做的。喜歡的人是朋友所喜,便故作大方忍痛割愛;喜歡名聲、高位、權利可人人說那是過眼煙雲,於是便壓抑慾望美其名曰淡泊名志;喜歡金錢可人人說那是銅臭那是庸俗貪婪,所以散盡千金搏高潔雅名;明明怕痛怕死可人人說那是英雄,於是殺人、被殺……然後,這世上便出現了許多的令人景仰的君子、高士、雅人、大俠、英雄。” 明二緩緩綻開一抹笑,冰冷蒼涼,如荒原大漠。 “你看,所有的人不都是掩藏、壓抑著自己的真性而活著嗎?大俠、君子都如此,又況乎我?”移眸看著蘭七,“所以說,做人累。” 與那雙無溫無情無緒的眸子對視片刻,蘭七緩緩綻開一抹笑,一樣的冰冷無溫,碧眸裡妖邪盡去,一樣的冰冷無情。 “你這番言論估計滿江湖也就我會認可。只是……”玩味的瞅著明二,“我如此認為情有可原,可明家捧在掌心的二公子為何會有如此心境?生養出你這樣假仙的明家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明二的笑慢慢消去,沉默,洞中只餘柴火燃燒之聲。 蘭七靜靜的等待。 很久後,二公子淡淡吐出兩字:“戲園。” “戲園?”蘭七一邊眉頭挑起。 “對,戲園。”明二冰涼的眸子重又空濛幽遠,“戲園便是唱戲的地方,裡面的戲一出一出的多著呢。” “戲園。”蘭七平靜的重複。 “手足相殘,父子爭位,妻妾爭寵,僕大辱主,亂倫通姦,背叛拋棄,小人謀財,買兇殺人,下毒暗算,古井沉屍,孝子哭冤,兇殘報復……等等人世間但凡你能想到的戲碼,那兒應有盡有,生生不息,推陳出新,讓你永遠也看不完,永遠也看不倦,那實是一個有趣極了的地方。”明二臉上甚至泛起一個輕渺的淡笑。 “原來……” 明二緩緩轉眸看她。 蘭七碧眸如水,卻有些恍然,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吐出:“原來都如此。” 明二眸光微閃,卻是不語,靜靜的看她。雖不曾有說過,只是相遇以來種種在目,其經歷過什麼不言而喻。片刻後,輕輕的似有些嘆息的開口:“你我是一樣的人,不信仁善,不信俠義。”空濛的眸子中又聚重重迷霧,再不透一絲一毫真實,“我們只信自己。”所以我們才可對著彼此說真話,因為這世上或只有彼此才能看清對方,也因此我們此刻無需虛偽。 “是的。”蘭七唇角勾起一個譏誚的笑,卻又藏著深深的幽嘆。 “我們都是只有自己的人,都是孤身一人。”我們都是冷血無情之人。可是……那個孩子他信,他信仁善,他信俠義,他信邪不勝正,他信所有的人所有的話。在這虛偽醜陋的人世,寧朗,你心中的善與義能堅持多久呢? 洞中忽然間變得格外的安靜,兩人一時間都再說話,這一刻暫休滿心的算計,因為這一刻的真實與……靠近。 半晌後,明二起身,“無論是戲園還是地獄,此刻都在你我掌中,而東溟島……” “也該踏於腳下。”蘭七起身悠悠接道。 “你覺得云無涯此刻以為你我最想做的事是什麼?”明二側首看她。 蘭七碧眸一彎,笑得甜蜜又邪魅,“他嘛……可憐他太不了解你我了。” “所以我們現在去做一些他以為、也希望你我做的事罷。”明二公子綻開謫仙的淡雅笑容。 “那走吧。”蘭七率先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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