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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一樹碧無情

蘭因·璧月 倾泠月 11223 2018-03-16
出得梨花塚,往東再走半日,便到了曄城,再過去,便可往英州,英州臨海。 幾人一入曄城,無需打聽,這消息便自動入耳了,只因全武林到處都在談論著這件事。 那時幾人正在路旁一個茶亭裡歇息,只聽得茶亭里人高聲闊談議論紛紛,細下一聽,頓時皆是驚震至極,寧朗更是當場便震散了魂。明二、蘭七皺起眉頭看向對方,審視之後,心底皆是一沉。這天下還有何門派有如此能力可一夕間滅了三千武林高手?而這東溟海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可怕之處?那三千性命就如此消逝了嗎? ! “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下,然後好好打探一下詳細情況,確定了再來商討往後該如何辦。”洺空最先回复鎮定,領頭步出茶亭,鳳裔沉默的跟在他身後。 蘭七、明二同看一眼洺空,心頭一動,也起身離開,宇文洛則拖著依然魂飛著的寧朗跟在後面。

行到一個較為僻靜之地時,蘭七開口了,“洺前輩,你是否……”後面的卻沒有問出了,只是看著他,而其他幾人也皆移目望向洺空。 洺空止步,沉吟了半晌,才道:“確實,對於東溟海乃至東溟島,我一直心存疑慮,總覺得我們此次凶險難測,彷彿是別人早就設計好的一個圈套,而我們卻毫無辦法的要走進去。所以當日我曾叮囑長天兄要萬事小心,只是沒想到……唉!” “這麼說來,洺前輩對東溟島有所知曉?”明二也問道。 洺空再靜了片刻,似在考慮如何措詞,然後才道:“你們都知道我派創派祖師韓樸與'白風夕'十分親厚,他的手札裡曾有過記載'白風黑息'百多年前曾到過東溟島。” “啊?”幾人驚訝。對於皇朝人來說神秘莫測的東溟島原來真實存在,而且還有人到過並安然歸來。

“既然'白風黑息'曾到過,那何以前輩卻認定東溟島有凶險?”宇文洛疑惑道,“難道他有記載道東溟島……” “不。”洺空擺手,“除了講'白風黑息'到過東溟島外,其它再無記載。只是……'蘭因璧月'如果真是東溟島奪走,那他們完全可以不留任何線索,卻何以要留半枚'惘然掌'掌印?東溟島予皇朝人來講是個一無所知之地,也從未有過瓜葛,他們為何要奪這聖令呢?而且是付出那麼大的代價!細細想來,總覺得蹊蹺,總覺得這似乎是一個陷井,卻又只是一種感覺一種猜測,無法證實,也就無法阻攔群情奮勇的眾英豪。再且,聖令被奪,作為武林一份子,無論前途是福是禍是傷是死,總是要去奪回的。”

“原來如此,難怪了。”蘭七道,碧眸看著洺空,“難怪前輩會去梨花塚。” 洺空目光一凝,回首,望向梨花塚的方向,靜靜的看著半晌,然後才輕輕道:“我想這或許會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到你師傅,所以我要去看看她。” 幾人恍然大悟之餘也不由為他這一腔癡情而動容,誰曾想這武林第一人卻也有這一段情傷,也有這等柔腸百轉呢。再想一下,便對東溟島此行生出憂慮,心頭也皆沉重了幾分,這或許真是一次有去無回之途! “那我師兄……還有秋前輩他們……就真的……”此刻方醒過神來的寧朗忽然出聲,本來微黑的臉此刻如紙一樣白,向來有神的虎目也是一片悲痛。 沒有人答話,都沉默著,此刻無法空言安慰,也無法斷言結果。 “我們走罷。”洺空驀地絕然回首轉身,大步前去。

幾人各自對看一眼,也抬步跟上。 找了幾家客棧,不巧得很,竟然都滿了,最後蘭七道了一句“隨我來”領著幾人往曄城最大的“華曄客棧”去,倒是碰著了故人。 宇文臨東本來沒有註意到的,只是發覺到兒子的目光忽地緊緊盯在一個地方,全身陡然的緊張起來,於是他順著兒子的目光看過去。 正午時分,陽光很好,客棧門口逆光裡立著一個人,本來面目陷在陰影裡應該暗淡模糊才是,可那人卻似自身就有更勝燦陽的光芒,灼灼其華,明明絢姿,引得所有的人都移目相看,這一望便神馳意動失魂丟魄。 宇文臨東也看得一怔,再回頭看向兒子,卻見兒子已收回目光,冷然垂眸,仰首便滿滿灌進一杯烈酒。 而後,那人身後又走進幾人,剎時,大堂里頓有滿堂生輝之感,從掌櫃到小二到客人無一不感嘆,今天是個什麼好日子,竟一下得見如此多風標絕世的人物!

宇文臨東看到後面的人不由站起身來,熱切招呼:“洺空兄!” “原來宇文兄也在此。”洺空含笑走過去。 “見過洺前輩。”宇文渢起身見禮。 洺空含笑點頭,身後鳳裔、蘭七、明二、寧朗也上前與宇文父子見禮,而宇文洛畏畏縮縮的躲在幾人身後。 宇文臨東早就看到了小兒了,只是剛與洺空等人相見,少不得要寒喧數句,不得空理會。看著鳳裔、明二、蘭七、寧朗一個個龍姿鳳儀瀟灑不凡,不由得更為小兒的窩囊悶氣。只是看著看著目光忽的定住了,到此刻他才發現了不對勁,他沒有洺空八風不動的鎮定,也沒有秋長天溫和儒雅的涵養,所以他很直接的表示了他的驚異。 “蘭七少……你……這個模樣……”許是此人那雙碧眸太過特殊顯眼的,只是看到她的眼睛便認定是蘭七,竟疏忽了她此刻的模樣,宇文臨東心底不由有些赫然,難道幾十歲的老頭了也被這美色迷花了眼不成,連人家這等分明的妝扮都沒看出。想起江湖上那些傳言,暗道這人難道真的可男可女不成?

蘭七那日依是一襲白色女裝。 說來幾人去梨花塚之時皆未有帶行李,幸得隨輕寒的竹樓裡衣物足夠,按蘭七的話說,那都是隨輕寒為自己與東未明準備的,只可惜東未明從未住過一日竹樓,那些白色女裝倒是全給蘭七穿了。 “宇文前輩,晚輩這樣難道不好看?”蘭七玉扇一搖碧眸看向宇文臨東。 那碧色的眸子淡淡瞅來卻有一股無形的氣勢令宇文臨東胸口一窒,頓時啞口無言。你總不能叫他一個半百老頭、身為前輩的人去讚美一個晚輩真好看吧? 幸及這時明二忽然出聲,“你要去哪?” 一旁宇文洛正趁著此刻想悄悄溜走呢。 宇文臨東趕忙把目光轉向一旁縮著的小兒子,頓時有了氣勢,眼睛一瞪,鬍子一吹,厲聲喝道:“你小子竟敢在為父眼皮底下偷溜,膽子不小啊!說說這段日子都跑哪裡去了?若給我犯了什麼事,看我不揭你的皮!”

“爹,我沒幹什麼壞事。”再也無處可躲的宇文洛沒奈何的慢吞吞的走到宇文臨東面前,“我只是去了……”猛然間醒起隨輕寒的警告,趕忙收了聲。 “去了哪?”宇文臨東緊跟著問一句。 “去了……”宇文洛眼光求助的望向洺空幾人,卻見他們一個個不是含笑不語便是轉移目光,“我去了……”宇文洛吱唔著,奈何平日靈活的腦瓜子此時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宇文伯父,大哥和我這一路跟著明大哥他們去拜訪了幾位武林前輩,我們沒有做壞事。”一旁的寧朗忽然道,儘管臉色依然發白,但神智已復,“後來又遇上了洺空前輩,便結伴同行,想不到竟在這裡又遇上了伯父。” 宇文臨東本來也沒打算在此對小兒子怎麼樣的,不過是藉機擺脫先前的困窘罷,再加上寧朗言語一片真誠,早就信了,又看一旁洺空含笑點頭,知是不假,當下道:“既然這樣便暫且先饒了你小子,回家以後再和你算帳!”

宇文洛逃過一劫頓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向寧朗,還是這個義弟可靠些。而且看不出平時老實得過頭的人此刻竟是如此機變。隨輕寒、東未明確實算是武林前輩,那樣說來既道了事實又未透露真像,嗯,老實人有時候也能機靈的。 “五弟,你此次又有什麼收穫嗎?”冷不妨宇文渢忽然出聲問道。 正自凝思的宇文洛聞聲嚇了一跳,然後含糊說道:“嗯,又見了些前輩,小弟深為前輩高人折服,打算以後回家了要好好習武。” “好難得呀。”宇文渢鼻吼裡一哼,移開目光不再說話。 宇文洛乾笑一聲。其實他此刻很想向父兄炫耀:我見到了魔教之主隨輕寒了!我還見到了天下第一的美人東未明……啊,不,是聽到東未明的聲音了!還和他們住了……啊,是在他們居地住了半個月!哼哼……你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見到的人我都見到了呢!

正是午飯時候,便一起用了,吃飯時談起三千英豪盡歿東溟海一事,皆是心情悲痛。吃罷了飯,蘭七的屬下便送來了幾人的行李,一起在此店投了宿,便先各自回了房歇息片刻,然後再出去打探情況。 蘭七再踏出門時,便已恢復男裝,紫衣玉扇一派風流。 獨自一人出了門,沿著街一路往東行,逛街看景怡然自樂。行到一個行人稀少的街口時,猛的右側巷裡衝出一人,一柄長劍緊跟著這人斜裡刺出,來得突然又迅猛,就在那人即要撞上、那劍即要刺中之時,蘭七左手玉扇一扇,那人便斜飛三步外,右手一抬,那劍鋒便夾在兩指之間,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似不緊不慢卻就是恰恰剛好,令遠處看著的人為他的功夫驚嘆不已。 蘭七先看向那被他扇飛於地的人,這一看不由驚訝,“喲,這不是眉宮主麼,何以這副模樣?”再右側首,便浮起了淡笑,“原來是商姑娘,劍術更顯精湛了。”

商憑寒運力抽劍,劍身卻紋絲不動,一張冷臉不由更冷了。 蘭七指尖敲敲,劍身震動,商憑寒頓時整隻握劍的胳膊都麻了,不由抬眸看向他,卻見那雙碧眸玩味的看著她,似乎是說:你乖乖的不動,本少或還可以考慮還你劍,再動可莫怪本少折了它。牙根一咬,不再抽劍。 蘭七滿意的放開劍身,商憑寒也未再有動作,只是目光死死瞅住地上臥著的人,隨時準備只要這人一動便飛劍刺去。 蘭七目光轉向地上動彈不得的人,剛才那一扇已封了眉如黛的穴道,當下玉扇再一扇,解了她的穴,道:“眉宮主還是先起來吧。” 眉如黛從地上爬起來,一身衣裳破爛,渾身髒污,形容枯槁,如嫗如乞,哪還有往昔半點風情。蘭七看著她,眉心微微一斂,側首再看往商憑寒,那一日臉上血淋淋的傷口今日只是淡淡一道疤,若遠看基本看不出的,所以冷面美人依舊是冷面美人。 “這是……尋仇?”蘭七挑眉道。這樣子估計是個人就能看明白。 “不然七少以為我們是在玩貓鼠遊戲不成?”眉黛如冷笑兩聲,聲音倒依如往昔的妖媚勾人,只可惜配上那副尊容,便只會令人大倒胃口。 “喔。”蘭七點點頭,又道,“以眉宮主貴為一宮之主的尊貴地位,即算失了武功也不至落至此地步才是。” “一宮之主……失了武功……”眉如黛連連冷笑,滿眼怨毒仇恨的瞪向蘭七,“我眉如黛有今日不就拜七少所賜麼!我一身武功被你所廢,經脈斷損,已成廢人一個,還能當得了百妍宮之主嗎?師妹趁機奪了宮主之位,若非我逃得及時,那麼此刻墳前草也該長起來了!只可惜才脫狼窩又入虎口!”說著目光射向商憑寒,一樣的怨毒狠利。 只看她此刻模樣,無需再問,也知道她這一路艱辛了。 蘭七目光再轉向商憑寒。 商憑寒臉冷目光更冷,當然聲音也一樣是冷的,“江湖人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你傷我毀我容,若是堂堂正正比武所至,那我認了!可你卻耍卑劣手段,那便怨不得我商憑寒今日欺你手無縛雞之力了!” “嗯,很有道理。”蘭七聞言點頭。 眉如黛此刻倒不害怕也不慌張竄逃了,站直了腰,仰首看著兩人,“今日我難逃一死了,老娘我也沒什麼好怕了的,老娘做了鬼再來找你們報仇就是!”說罷把眼一閉,引頸待斃。 商憑寒拔劍,蘭七玉扇一揚,阻止了她。碧眸盯著眉如黛,有幾分稀奇的道:“眉宮主,此刻你似乎不該這麼強硬才是,以宮主向來的做派,該是跪地求饒,順帶嬌嬌滴滴的哭幾聲掉幾顆金貴的眼淚搏本少憐香之情才是。” 眉如黛睜眼,嗤笑道:“哭幹什麼?哭有什麼用?哭不來權勢哭不來金錢哭不來地位!哭不來飯吃哭不來衣穿哭不來疼你護你的人!弱者向強者哭泣乞饒不過是讓人恥笑罷!我眉如黛又不是什麼善人,既已落到了今日,何必再添人笑柄!” “哦?”蘭七碧眸一亮,打量著形容狼狽不堪的眉如黛,緩緩頷首,“眉宮主這幾句話倒是甚貼本少之心。” “哼!不必貓哭耗子!”眉如黛橫眉冷目。想著師妹的背叛,想著一路的追殺,想著這近一個月來的逃亡……心中只有恨只有仇!既然活不成了,那麼便痛快一死,變了鬼再好好找這些仇人一雪前恥! 蘭七聞言卻不動怒,反是惋嘆道:“唉,本少忽然捨不得你死了。”說著目光轉向商憑寒。 商憑寒臉色冷然,看著蘭七的目光很明白的告訴他:即算是你蘭七少求情,姑娘我也絕不會放過此人! 蘭七一笑,碧眸中綻一絲嘲意,然後手緩緩抬起,眸中光芒一閃,商憑寒頓生警惕,手中之劍揚起,同時疾步後退,可還未退得一步,頸間一涼,手臂一麻,劍墜在地上。 “你!”商憑寒又怒又恨,奈何頸前貼著一柄冰涼涼的白玉扇,如劍橫頸,寒意殺意浸膚而來。 “你此刻命在本少手中,本少不殺你,便等於予你有活命之恩,本少不要你報恩,只是以你之命換眉宮主之命,從今日起,你與眉宮主所有恩怨一筆勾銷。”蘭七看著商憑寒笑吟吟的道。 “你!”商憑寒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有瞪視著那張邪妄的臉,恨不能瞪出兩個窟隆來。 “你記住本少的話,本少說一不二。”蘭七依舊笑吟吟的,可沒由來得商憑寒便從話中感覺到一種冷徹無情,似乎她只要稍有動作頃刻便會血測當場,一時不敢動彈。 蘭七收回玉扇,又是一副風流瀟灑的模樣,碧眸春色,柔情款款,“商姑娘,既然難得相見,不如一起去喝杯酒如何?說來,英山上本少便對姑娘甚有好感,奈何一直未得機會親熱,甚憾呀。” 若換個人這麼說話,商憑寒不是拔劍削了人家的舌頭便是冷眼凍去人家一層皮,可對上蘭七少,沒由來的便臉上一紅。也不是說她動了凡心生了情意,只是這麼個神儀如玉的人,這麼一雙情深許許的碧眸,你若全無反應,那估計也就非人了。既然沒法報仇了,所以商憑寒拾起地上的劍,紅著臉瞪了蘭七一眼,又冷冷看一眼眉如黛,轉身走了。 看著商憑寒的背影消失,蘭七甚是遺憾的搖搖頭,“這美人冷是冷了點,可心思卻真是簡單,還真有點像……”眼角一瞟,剎時玉扇又是一扇,“眉宮主怎的如此無情?怎麼說本少剛才也是救了你的命,怎的一點感謝的都沒呢?” 偷逃被阻,眉如黛死心回身,看著蘭七,眼光一閃,便媚聲道:“有道是大恩不言謝,七少予妾身有救命之恩,妾身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可好?” 這麼副模樣配這以個聲音,真有些慘不忍睹,可蘭七卻仔細認真的打量著,好比在看一位絕色佳人一般,越看眼睛越亮,最後玉扇一合,笑道:“不錯,不錯。眉宮主如此佳人肯屈身本少,實乃本少前生之福,既然宮主有此美意,本少豈能辜負。好罷,本少就娶你,嗯……讓本少想想你是第幾位了,嗯……一、二、三……七、八、九……哦,你是第十七位。眉宮主,今日起你便是本少的十七夫人了。” 蘭七自顧說完,對面眉如黛已是一副癡呆,饒是她久經江湖風浪,卻也未歷今日、此時、眼前這等奇事。 “怎麼啦?宮主這反應似乎不是很高興?難道宮主反悔了?那可不成,本少說一不二,既然要娶你,你便是本少的人了。”蘭七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指尖在上邊劃了劃,然後一把塞進猶自怔呆著的眉如黛手中,“這乃信物,宮主可要收好、記好了。” 眉如黛呆呆的看著手中那塊碧玉,玉質極佳乃是上品,但這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上邊刻下的“十七”兩字。抬頭,瞪大眼睛驚鄂不已的看著面前的人,難道他當真的? 若是換作以前,她貴為宮主武功猶在容顏未凋,那麼今日之事便也不會很稀奇,可是現在她……不用照鏡子,只要從他人看她的眼神便知自己此刻有多老多醜多髒!可這個人卻稱她為佳人,卻說要娶她,而且……看模樣便知不是作假,這個人……是他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夫人,既成了好事,便該喝酒慶祝。”蘭七玉扇一擺,笑如春水,“不如隨本少找個地方好好喝一杯罷。”言罷轉身前走,沒有回頭,沒有停步,似乎知道眉如黛會跟來,又似乎她跟不跟來並不重要。 眉如黛看著前邊那個身影,迷迷糊糊的就這樣跟了過去。 遠遠的對街上,有三人看著這一幕,看著兩人走遠。 寧朗只是靜靜的看著。 宇文洛眼裡有著深思。 宇文渢冷哼了一聲,道:“便是做件好事,也非要做得這麼邪行,怪道別人要喚為'碧妖'!” 蘭七領著眉如黛轉過兩條街,然後便到了一處宅院前,他抬手叩門,不一會兒便有一年約五旬的老者前來開門,一見蘭七,深深躬下身。 蘭七抬步入內,眉如黛跟在其後,這才發現內裡極深極廣,朱欄碧戶,雕欄玉階,足見富貴。 “著人服待十七夫人梳洗用膳,叫蘭晗前來見我。”蘭七吩咐著緊跟在身後的老者。 “是,請七少先去翠涼閣歇息片刻。”老者恭謹回道。 “嗯。”蘭七點點頭,轉頭看著眉如黛道,“夫人先去梳洗,本少回頭再與夫人共品美酒。” 眉如黛只是點點頭。 蘭七轉身,往右邊轉去,片刻後身影便消失於層層院宇中。 “十七夫人請隨小的來。”老者向眉如黛道,態度極其恭敬。 眉如黛隨他去了。 門戶深處又有小院一座,隔牆便見院內翠竹凌雲,鳳尾吟吟,朱樓如畫,木鈴入耳。 推開小院之門,迎面便是一股清新之氣撲來,蘭七不由綻顏微笑,“這裡倒是沒有變。” 一道輕巧的腳步聲傳來,然後便見一道身影飛速而來,眨眼便到了眼前。 “蘭晗見過七少。”來人深深一禮。年約三旬,眉眼平淡,神情和煦。 “嗯。”蘭七淡淡應一聲,然後步入小院。 蘭晗跟在其後。 竹蔭下便有竹榻一張,蘭七揚扇一拂,便在榻上坐下。 “那三千豪傑盡歿東溟海一事你探得了些什麼?” “屬下無能。”蘭晗垂首,“自得知此消息起,屬下已全方打探,並無所得。” “哦?”蘭七應一聲,看神情無驚亦無怒,沉吟半晌,才道,“此事怪不得你,本少心裡自有根底。你通知英州蘭暌,本少要去東溟島,讓他準備一切。” “七少!”蘭晗抬頭,神情顯露一絲焦急,“已有三千人生死不明,足可知東溟海中危機潛伏,七少萬不可冒險!” “哦?”蘭七眉鋒一動,抬眸看著他。 蘭晗心頭一跳,自知失言,垂首道:“屬下只是……” “呵呵……本少知你要說什麼。”蘭七揚眉一笑,銳氣如劍,“只不過……”語氣忽又一轉,“本少心裡清楚得很,勿須擔心。” “七少你……”蘭晗抬首看向蘭七,那一瞬間,正看到碧眸中閃過的剎那光芒,不由得全身一個激淋,所有的話便咽回了肚裡。 “東溟島本少勢在必行,你心裡記下便是。”蘭七笑吟吟的看著他。 “是。”蘭晗垂首。 院外又傳來腳步聲,幾名僮僕侍女魚貫而入,在竹蔭下擺上茶几桌椅,又端來清水服侍蘭七淨臉淨手,然後奉上茶水點心,才悄悄退下。 蘭七端起茶杯,湊近聞了聞才道:“謝老已將十七夫人的事告訴你了罷?” “屬下已見過了。”蘭晗答道。 “嗯。”蘭七啜一口茶水,然後才不緊不慢的道,“你回頭挑幾個人陪十七夫人回一趟娘家。” 娘家?蘭晗怔了一怔。 “百妍宮。”蘭七放下杯,抬眸看他一眼,“明白了嗎?” 蘭晗一凜,瞬息清醒,“屬下知道,七少但請放心。” “那就好,你下去準備吧。”蘭七揮揮手。 “是,屬下告退。”蘭晗退下。 小院中安靜下來,只有風拂起竹枝發出的簌簌輕響。 蘭七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玉扇,碧眸靜靜的看著某處,面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似在觀賞美景又似沉吟思緒。半晌後,忽地抬首悠然望向頭頂的翠竹,萬千尖葉倒映在那雙碧眸中,翠幽幽的如最深的潭,華燦燦的如最利的劍,異美如妖,觀之生怖。 “竟然敢搶本少看中的東西……江湖乃是要俯於本少足下的,竟然無聲無息的便叫三千高手消失了……”喃喃一聲,碧眸緩緩閉上。 竹蔭下瞬間靜得可怕,連風也不敢輕掠,然後一絲幾不可察的細語悄悄溢出,“這不等於摑了本少一巴掌麼……本少自當要親手奉還百倍!” 玉扇輕輕滑落,露出紅如烈火的唇,綻起一抹比極冰之淵還要徹寒的笑。 眉如黛梳洗了,又用過膳食,便有人來請,說七少請十七夫人入翠涼閣品酒。 由婢女領著穿過庭院,便到了一處小院前,婢女退下,由她自己進去。 走入小院時,她以為自己走入畫中。 小院裡開著一叢白菊,菊旁是一座精巧的朱色小樓,樓旁一片凌雲翠竹,秋日的小小一方天地裡,不過白、紅、綠三色,卻點綴出了春日的明麗綺色。翠竹密密遮擋起日輝,清涼的竹蔭之下橫著一張竹榻,榻上臥著一人,榻旁擺著小幾,几上青瓜紅果玉碟點心茶酒杯盞,一切都是如此的靜謐悠然,如置雅境。 可當目光觸及榻上臥著的人時,這雅境便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 紫衣微亂,發冠斜落一旁,墨色長發散了一榻,襯著一張雪白的、五官輪廊無處不是美得無與倫比的臉,令人驚惑交加。那該是朱樓裡走出的艷魂,幽麗的而詭異,那該是翠竹里誕出的妖靈,清寒的卻邪魅,無法抑制的目不轉睛,卻未敢再近一步,痴迷更畏懼。 眉如黛便站在一丈之距的地方,靜靜的看著那個人。 當那雙眼睛睜開,露出那雙獨一無二的碧色眸子,那一張眸的銳氣,天為之斂光,那一顧盼的風華,地為之失色。 那一刻……她聽到自己的心在說話。 無論是人是妖,無論是男是女,這一刻起,她……臣服忠誠於這個人。 “夫人來了。”蘭七緩緩起身,隨意卻是入骨的靡魅。 墨絲流瀉,染於紫衣,墨、紫相間,濃郁的高貴,神秘的莊重。 可當這墨黑、深紫中綻開一雙冰寒的攝人的碧眸,高貴莊重中便生出了絲絲妖氣。 這一刻,這個人容色的美,這個人入骨的妖,這個人滲露的風華與氣度……都張揚到了極致! 無論這個人是男是女,此刻,這個天地間沒有人能不受其蠱惑! 眉如黛輕輕移步過去,從頭上取下梳,很自然的為之梳髮,束冠。 一切弄妥,她在他的腳下跪下,垂首,平靜的鄭重的道:“蘭黛拜見七少,從今爾後,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蘭七凝眸看她,片刻後輕輕一笑,“夫人經此磨難,更是聰慧,沒讓本少失望。” 她不傻,曾經也是黑道一方魁首,曾經為了那一宮之主一席之地也流血也暗算也殺人。無論蘭七救她之時是順手為之還是隨興所致,那不重要。從她接過那塊刻下“十七”兩字的玉佩始,眉如黛的今生便已結束,從他喚她“夫人”起,他心中便該已有了謀算。 可這又如何呢?她也能得到她所要的。 她抬首,目光清明,“蘭黛謝七少的再生之恩。” “蘭黛?”蘭七輕輕念著這個名字,“'眉如黛'聞之便覺嫵媚,'蘭黛'卻有暗香潛來之感,都不錯。” “'眉如黛'是師傅當年撿到我時見我眉生得好便這麼取名了,'蘭黛'是我此刻為自己取的名。” “哦?”蘭七挑眉看她,容色雖凋,兩道眉卻依如新月初升,長長彎彎的,不由贊一聲,“果然生得好看。既是如此,以'蘭黛'為名也不錯,起來吧。” “謝七少。”蘭黛起身。 “本少說過你是十七夫人,那麼蘭家上下便會尊為你夫人。”蘭七一拂袖站起身來,在小院裡踱著步,側轉著頭,悠悠看她,“你明白你的身份嗎?” 蘭黛愕然抬頭。她以為他不過是要用她,她也打算盡一身所能報他,可是……那樣的戲言竟是當真嗎?竟然當真給她一個身份?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她這樣老了醜了的人? 蘭七微微一笑,雲淡風清的卻是真真正正的笑,“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在哪裡,無論你是生是死,從本少給你玉佩那刻起,你便是蘭家的十七夫人,該有的名份、地位、金錢以及尊重,一分也不少。本少說一不二。” 蘭黛真的呆了。 蘭七笑看著她。 蘭黛的眼中湧出兩行淚水,然後她再次深深跪拜於地,哽咽道:“蘭黛……此生絕不負七少!”便是昔日容華最盛、貴為百妍宮主、江湖地位最顯赦之時,也不曾有人予她這樣的尊重。卻在這一刻喪失所有之時,完完整整的得到一份。此刻便是叫她跳火海步刀山,也欣然而去! “你不負本少,那本少便也絕不會負你。”蘭七伸手扶起她,抬袖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笑道,“夫人眉生得如此好,雖令本少失了畫眉之趣,幸得還有這袖拭香淚的艷事。” “噗哧!”蘭黛忍不住破啼為笑,一瞬間,那凋零的顏色忽地鮮活起來,眉彎如月,眼眸帶淚,歡欣的盈潤的,隱隱的便滲出那嫵媚嬌態。 蘭七看之也不由嘆一聲,“夫人果不愧為百妍宮主,一笑生妍,本少也心動呀。” 蘭黛輕輕笑著,眉眼舒展,神情怡靜,仿年輕了十歲。她抬手撫上臉,平淡開口,聲音卻已復嬌媚,“妾身年華已逝,容色凋零,今日能得七少若此,此後心底視君為夫為主為天。雖是厚顏,卻終身不侮此言。” “好。”蘭七走至幾前,執壺倒上兩杯酒,遞一杯與蘭黛,“這一杯酒,便是本少與夫人的喜酒。” 蘭黛接過,兩人碰杯,然後仰首一飲而盡。 “本少已讓蘭晗選了幾個人陪夫人回百妍宮。”蘭七放下杯道。 “是。”蘭黛應道。 “明日動身,夫人可先去歇息,以養精蓄銳。”蘭七淡淡笑道,碧眸別有深意的看著蘭黛,“有什麼事可直接找蘭晗相商。” “妾身明白。”蘭黛彎腰一禮,“妾身先告退。” “嗯。”蘭七點頭,目送蘭黛離去,露出滿意的笑容。 在這世間,權利、金錢、地位果然才是最重要的,無人不傾! 再斟一杯酒,一笑飲盡。 東溟海裡,又會有什麼樣的一番景象? 有那個人同行,值得期待呀。 “茗香坊”在曄城是很有幾分名氣的,這裡的的茶葉最全最好,曄城裡凡是懂茶的喜歡喝茶的,八成皆是到這裡的,因此坊裡生意極好,每日里來來往往的客人不絕。 當那位著一襲青衫的年輕公子踏入茶坊之時,坊裡的伙計由不得便是一怔。 出入坊裡的多是這曄城裡有些身家的人,因此都有一定的氣度,非那些底層窮人可比,可眼前這樣清華高雅的人物卻是頭一次見到,便是常來坊裡那被曄城裡各家夫人小姐們暗中傾慕的陸家四公子也遠遠不及。坊裡茶香繚繞賓客來往,有些嘈雜喧囂,可那人只是輕輕一步踏入,耳邊便是一靜,如謫仙入凡,任紅塵滾滾,他不染纖毫。 “這位公子是品茶還是買茶?”一名伙計迎了上去。 明二眸光掃了掃茶坊,溫文道:“聽聞貴坊有'一樹碧無情'此茶,未知可是真有?” 伙計一愣,接著趕忙答道:“此茶十分稀有,需得問問掌櫃,請公子稍等。” “勞煩了。”明二點頭。 伙計進裡喚人去,他目光一轉,便碰著了許多的目光,微微一笑算是致意,走到一邊慢慢看茶,任身後那些好奇的目光與議論聲。 伙計們看看客人,又看看那位公子,暗想,這樣的人物不引人注目才是奇了。 過得片刻,伙計領著一年約六旬左右相貌清癯的老者出來了,老人一見明二,神色微震,然後如常走近。 “老朽陶璣,乃此坊掌櫃,聽聞公子想要'一樹碧無情'?”老者施禮道。 明二轉身回禮,“在下素喜此茶,無奈難尋,聞得貴坊有,因此便來了。” 陶璣拈鬚頷首,“此茶十分罕有,老朽也是十多年前曾得半斤,雖甚為珍惜偶才一嚐,但十多年下來,也僅存一小盒。有道是琴奏與知音聞,既然公子如此喜歡此茶,那便是知音,老朽雖無茶可賣,卻願請公子一杯茶。” “既是如此,多謝掌櫃。”明二欣然。 “公子請隨老朽來。”陶璣前頭領路。 茶坊之後是一座小小的庭院,離了前邊的熱鬧,這里安靜幽雅。 陶璣將明二請入左側廂房,深深拜下,“陶璣拜見二公子。” “陶叔切莫如此。”明二趕忙扶起,溫和笑道,“華嚴乃是陶叔看著長大,豈能受長輩之禮,這豈不折煞侄兒了。” “公子是主,陶璣乃僕,受禮也是理所當然。”陶璣就著明二的手起身,清癯的臉上是溫淡的笑,“老爺夫人可還好?” “都好。”明二一臉春風微笑。 “公子此來,可是真打算要去東溟島?”陶璣請明二上首坐了,自己在下首坐下。 “嗯。”明二微微點頭,“東溟海裡歿了三千英豪,我輩豈能不去。我此來便是想請教陶叔,可有探得些許消息?” “唉。”陶璣輕輕的長長的一嘆,“公子,非老朽無能,此刻滿江湖無論何門何派,能探到的也就是外面流傳的那些,再無可得。” “竟是這樣麼。”明二沉吟起來,眼眸濛濛的看著某處,思索著。 陶璣也就未出聲打擾,靜靜的看著他。 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這麼的完美無缺。心頭莫名的沉。當年第一眼看到時,還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卻比那十三歲的孩子更乖巧懂事,安安靜靜的站在母親的身邊,用一雙眼睛安安靜靜的看著他人。那時候便心驚著這孩子的沉靜隱慧。這麼多年過去了,算是看著他長大,明家是世家大族,枝繁葉茂子孫眾多,無論是在長輩後輩眼中,無論他是三歲、四歲、五歲、十歲……他永遠都是最好的。讀書他斐然出眾,習武修為最高,六藝最精,待人接物永遠怡人怡心,讓他做的事永遠妥妥貼貼,便連容貌氣韻,那也是超越眾生的出塵天姿。 這是一個無論從哪看都完美無缺的人。 凡人,卻有著不可能有的完美無缺,這才是最可怕的,才是最令人恐懼的! “這樣的東溟島可真是有意思。”明二一聲輕笑打斷了陶璣的神遊。 “公子出海,需要老朽做何準備?”陶璣問道。 “準備麼……”明二眸光一閃,笑道,“不需要,那人該會備好所有的一切,你只要把我所需要用到的東西準備一下便是。” “好的。”陶璣應道,接著又問,“公子在何處落腳,可需老朽安排?” “不煩勞陶叔。”明二淡淡道,“我與他們同住客棧,明日可能便往英州,你通知那邊一聲便是。” “老朽省得。”陶璣點頭。 正在這時,門輕輕叩響,然後兩名婢女輕輕推門進來,一人手端一個蓮型碧玉盆,盆中滿是寒氣森森的冰塊,冰中置一白玉茶杯。 “公子喜歡喝的'一樹碧無情'。”陶璣看著進來的婢女微笑道。 “還是陶叔最懂此茶。”明二輕輕喟嘆。 “以雪水泡茶,以冰鎮之。”陶璣接過一名婢女手中的玉盆親自捧至明二桌前,“這還是當年公子教老朽的,公子嚐嚐。” “如此佳品,華嚴豈會推辭。”明二從玉盆中取過玉杯,揭開茶蓋,白玉杯中一泓碧水,通透盈澈,光是其色已令人驚艷,未品已冷香襲面寒意沁脾,由不得贊一聲,“好茶!” 陶璣慰然而笑。 明二以茶蓋撥弄著綠針似的茶葉,碧泓漾起,層層漪漣蕩開,倒是極似那人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眸。 '一樹碧無情',那雙碧眸可不只無情,更是險不可測……忽地,意識到自己想到了什麼,神思便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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