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唯我大將軍(一)
我猛地看向他,卻見他的鳳目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原青江,滿目堅定,他轉向我:“我與木槿失散八年,再不能讓人欺凌於她。”
他瘋了嗎?先不管原青江知不知道我這八年的生活,八年前為了救我,已讓原青江認真考慮他作為繼承人地位的問題了,更何況單是這樣在原青江和其心腹眾人前維護我,已是給原青江下了面子,他難道真得不想爭霸原家的天下了嗎?
我滿心想得就是原非白這個大傻子,可是他卻回我微微一笑,再單腿跪下,沉聲道:“請父侯原諒孩兒私去弓月城,容後單獨向父侯呈報。”
原青江面色一凝,看向我,慢慢收回了手腳,驚訝之色一閃而過,立刻被長時間的沉吟所代替,身後幾個侍衛過來,把我們圍了起來,原奉定首當其衝,看著我陰晴不定,我恭敬的一低首,靜靜地伏地行了大禮:“花木槿見過侯爺和諸位壯士。”
眾人都屏聲斂息,原青江冷冷道:“去上藥,我在品玉堂等你。”
我先扶著非白進賞心閣裡上藥,這兩巴掌真狠,都齒頰留血了,肩膀上又掙出血來。
我沉默地給他上藥,他卻攬住我的腰,看著我的眼睛:“木槿,不要再回頭了。”
我怔在當場,他輕輕道:“我決定了,我不想再錯過你了,你我之間蹉跎了多少歲月,人生能有幾個八年?”
我搖搖頭,淚水洶湧而出道:“你須知,你要面對……”
“我知道我要面對什麼,”他冷冷一回頭,目光冷如冰霜:“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
我一滯,他的手一緊,將我納入懷中:“若有人要將你從我這里奪走,就先殺了我,你也一樣。”
我心頭莫名地害怕了起來,手也抖著,人有些局促不安,他一抬我的下頜,犀利地看了我許久,終是目光柔和了下來,吻去我的淚珠,笑道:“答應我,同我一起面對,好嗎。”
我微點頭,他的笑意更甚:“木槿,相信我。”
夜風吹動他的一絲亂發,他輕輕拂去我額頭的留海,對我綻出一絲無比溫柔而堅定的笑容:“我要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和薇薇被帶到西廂房,沒想到林老頭和蘭生早在裡面等著我們,素輝坐在一邊陪著我們,外面被原清江帶來的高手團團圍住,那些人個個都身手矯健,腰帶上掛著紫星玉牌。
蘭生鎮定地打著座,而林老頭怔定地喝著葫蘆裡的酒,老眼無波地看了看我,對我微微笑了一下。
“這次主公看樣子真得生氣了,”可是素輝有點緊張,他肅然道:“這些都是黑梅內衛,王爺的直屬,不但是原家武功最強的高手,亦可謂是整個天下一等一的好手。”
薇薇的小臉煞白煞白,巴巴地看著素輝和我,混身打著顫。
“木丫頭……夫人別擔心,”素輝體貼地為我和薇薇各暖了杯茶,給我們拿來,稱遞給我的時候,輕聲道:“大理的朋友我們都已經秘密藏入暗宮了,你放心。”
我握著茶杯的手略有一頓,心中鬆了一口氣,使勁擠出一絲微笑:“多謝素輝。”
這時有一個健壯的錦服老者走進西廂房,身後跟著一個華服美少年,兩人對我恭敬地一揖首:“小人沈昌宗見過花西夫人。”
素輝趕緊站到我面前,行了大禮:“沈教頭安。”
“夫人,這位是現任東營子弟兵的教頭,沈昌宗,亦是王爺座下首席紫星武士。”
我還了一禮,然後注意到那沈教頭正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我看,而他身後那個美少年非常眼熟。
那沈教頭非常客氣地問候了一下,然後躬身道:“小人少時曾習過醫術,可否容在下為夫人請脈。”
林老頭向他皺著眉走了過來:“老朽不材,林畢延,夫人一直由我來診脈,這位沈大人有任何疑心問,問老朽便知。”
沈昌宗卻冷冷道:“主公之命,望夫人和大夫體涼一二。”
我看了眼沈昌宗,淡笑道:“沈教頭是想查看我身上的生生不離嗎。”
沈昌宗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出來,臉色竟然一紅。
林老頭和素輝一臉了悟。林老頭的眼中有絲不忍,素輝皺著眉頭想要說什麼,可是我也知道反對無用,便伸出手來,大方道:“請。”
那沈教頭微紅著臉略探我脈博,眼中狐疑了幾分,然後鬆了口氣,恭敬道:“請夫人早些安歇,今夜三爺應是同主公商議一夜要事了。”
他走時對美少年說道:“你且留下。”
那華服美少年彎臉更低,恭敬地諾了一聲,留了下來。
素輝等那沈昌宗一走,立刻全身放鬆,走到那美少年那裡:“這啥意思?”
看樣子他同這樣少年很熟悉。
“估計是來看看花西夫人長什麼樣的。”那美少年木然道,然後一摘帽子,露出一張充滿風情的俏臉,還有那滿頭青絲,“平時那些子弟兵們同我在一起,最愛打聽的就是花西夫人長什麼樣。”
“那為何讓一個男教頭把脈,也不怕踰矩。”素輝跟著那少年急急問著。
他即不回答他,也不正眼看他,上上下下很沒禮貌地打量了一番快嚇哭的薇薇,輕哧道:“就這膽量,也配伺候主子?”
然後大喇喇地走到我面前,沒形沒狀了福了一福,嬉皮笑臉道:“悠悠給夫人請安。”
她對我一攤手掌,裡面赫然寫著原非白的筆跡:青山永延,媚我蒼渡。
她飛速地收回了手,這時薇薇站在她的身後叉著小鸞腰瞪她。
“誰怕了,”薇薇扁著嘴對青媚嚷著,腳步卻不停,快速地繞過她,挪到我身邊,含怒帶懼地看著青媚,向我投訴道:“夫人,青媚這個丫頭老是仗著比薇薇進苑子早幾日,欺壓薇薇。”
青媚橫了她一眼,然後用手掌狠狠推了她一下,手上的字也給擦化了,薇薇給推坐在地上,青媚蠻橫道:“你個不知道死活的賤蹄子,若是侯爺動了怒,西楓苑的奴婢一個也活不成,此誠非常之變也,你不思護主,倒還躲在主子身後,搬弄是非,我先給你個窩心腳,把那黑心黑肺腸子的給血淋淋地踹出來。”
青媚做勢就真要踹她,素輝以為青媚真要動粗,趕緊過來拉著,薇薇嚇得跪爬著撲向我的懷中,號啕大哭:“夫人,青媚這壞蹄子又要殺我了。”
青媚一邊推擋著素輝,向薇薇蹬著腳,一邊向素輝的懷中快速地塞進一塊紫色令牌,那眉毛明明倒豎著,眼神閃著興奮,嘴角亦使勁憋著笑,好像在做一種遊戲一般,素輝皺著眉,但眼中毫無異色,估計這種戲碼西楓苑時常發生。
我明白了,青媚忽然過來,定是原非白做好救我們的準備,他那八個字的含意應是囑我可信任青媚,林畢延,蒼字就是告訴我那原非遽做好準備,會從水路送我們走。
可是非白,那你怎麼辦呢,我抱著痛哭的薇薇,不知為何,鼻子卻發了酸,非白,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個萬惡的原家呢。
這時外面又起了一陣混亂,只聽圍著我們的子弟兵警惕地喝道:“來者何人,通報姓名。”
幾個軒昂的身影飄過碧紗窗,未見人面,己聞爽朗的笑聲:“沈昌宗,你個狗奴才,連本王也不認識了。”
然後是沈昌宗的諾諾之聲:“宣王架到,小人有失遠迎。”
然後沈昌宗恭敬地大聲唱道:“宣王架到。”
厚重的簾子被兩個太監掀起,一個氣度不凡的青年慢慢踱了進來。
卻見那青年穿著江牙梅水五爪雲龍白蟒褂,裡面夾穿一件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金線蝶繡的黑緞寬腰帶上束著金絲攢花結長穗宮絛,那腰帶上掛著金珠算,銀魚袋,兩邊側腰上又各掛著一對黃玉麒麟,烏髮戴著紫金冠,冠身正中鑲著顆圓潤的大東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映著燭火下,面如美玉,鬢若刀裁,目似點漆,雖怒而笑,那雙明亮的目光快速地掃了一眼賞心閣眾人,最後落到我身上,微微一凝。
薇薇像看到親人一樣撲過去,改跪在他腳邊,抓著他的王袍哇哇哭了:“宣王陛下,救救薇薇吧。”
素輝肅然地大聲道:“見過宣王殿下。”領著眾人一陣下拜。
我也趕緊跟著跪下,心想這青年應是永業二年在玉北齋見過的宣王軒轅本緒了。
這位看似紈絝風流的俊俏王爺,卻是三國南北朝有名的辯士和說客,嚴格意義上說來,他也算是我的幸福終結者了。他有兩位雙胞胎妹妹,是戰國時代赫有名的兩位美人軒轅淑環和軒轅淑儀,連帶當年慘死的前朝公主軒轅淑琪,史祢軒轅三姊妹,皆以美貌,多智以及貞烈聞名,而她們的婚事,他有幸全部參與了。據說他早年遊說了先皇英宗撮合了軒轅淑琪和原非清,然後把他其中一位親妹妹成功地推銷給了我的初戀情人,又差點把另一位嫁給原非白,眼看著非白不允,他又神奇的把手指一揮,瞄準了前朝駙馬原清江。化皇女恥辱為政治聯姻的奇蹟,可謂鬼斧神功,實乃軒轅皇室的一枚智多星。奈何其不是皇后所生,而生母孔妃慘死在己酉宮變中,永遠被太子軒轅本昱壓得死死的,也許正是因為同是庶出之理,在原氏大族中,他同原非白相交甚厚,如同其兄同原氏長子原清江和宋侯走得很近一樣道理。
我收回思緒,只聽那宣王嘿嘿的笑了幾聲,偷眼望去,他正扶起哭得稀里華拉的薇薇:“可憐見兒的,我讓你來好好伺候墨隱,誰知成了這光景呢。”
薇薇哭聲微收,而我的眼前飄來了那片帶著龍紋的白袍角,好一會兒,我的頭頂上方有人微抬手,對我柔聲道:“這位想必是弟妹吧,聽說身子不大好,薇薇還不快把你主子攙起來。”
一雙柔夷比薇薇更快一步地扶著我爬將起來,側頭看去卻是青媚,她低垂的美目中看不到任何神色,只是扶著我的手微緊,把我微拉著後退一步,離那宣王和薇薇稍遠。
那青年滿眼審視地盯著我的紫眼睛看了一陣,屋裡除了薇薇輕輕的低泣聲,出奇地安靜。
“本王渴啦,”那青年忽然大聲嚷嚷著,像入無人之境:“西楓苑的奴才們,快點把好吃的好喝的端上來,敢怠慢我,本王便叫你們主子把你們的屁股打爛嘍。”
眾人一下子反應過來,一陣答應,西楓苑的人也仗著他的話,得了自由,那林老頭便拉著蘭生下去了,素輝稱著這個檔面色凝重地大步走了出去,估計是按照青媚的傳話去佈置了。
薇薇歡天喜地說去給宣王倒茶去,出乎我的意料,青媚並投有走,扶我坐下,為我和宣王遞上暖手銀熏,宣王早有小太監接過青媚手中的銀熏,沒讓她近身貴人,青媚便溫順地垂手恭立在我的身後,仍是一身男裝,卻儼然我的貼身女侍衛一般。
宣王也不驚訝,想是同原氏親厚,素知原氏凡高位女眷者身邊必有兩個女侍,這兩個女侍平時裝扮必一文一武,一男裝一女裝,兩者交替,以護其主,想是那青媚得非白囑託,暫作我的貼身武侍,隨後見機應變。
這時薇薇托著泥金盤進來,上面放著兩盞青花紅豆沙。
“薇薇還記得本王愛吃紅豆沙呀。”宣王狀似輕鬆地同薇薇聊著,小姑娘手托金盤,巧笑倩兮,那小臉卻不由紅著低下來。
青媚見了,眼中露出一絲不屑,轉瞬即逝。
“弟妹這眼睛瞧著傷得梃深的哪。”宣王看向我的左眼眶,一隻修長的手也摸向自己的眼眶,好像惑同身受似地倒吸一口氣,皺著眉道:“啊呀,女子向來重貌,弟妹恁是不小心,想是要好好養護才能好。”
我微微一笑,恭敬地低頭答道:“多謝王爺掛懷,皮外傷罷了,去歲春光里為歹人所囚,出逃時不慎遇裘,能活著見到三爺,也算值了。”
宣王似乎投有想到我會這麼說,又沉默了下來,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陰沉,他依舊瞪著我忽然出聲大叫著:“來碗燕窩。”
我表面上鎮靜,卻也被他這麼一叫唬了一大跳,一個太監小心翼翼地過來,怯懦道: “王爺容禀,娘娘囑咐了,王爺胸口之傷未復,不可喝燕窩。”
他俊美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眼神一陣尷尬,嘴角綻出一絲微笑,微傾身柔聲道:“蠢奴婢,那是給花西夫人的。”
那太監臉都嚇白了,拼著命叩頭,拼命叫著:“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另一個中年太監尖著嗓子無奈道:“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下去給夫人端來呀。”
那被責罵的小太監飛快退下去,一會兒又端了一碗青花湯盅上來,這回輪到青媚擋在我面前接過,娉婷地轉身放在我的桌幾之上,背對著所有人,用銀色小指甲尖飛快地拈了一下,然後才轉過側身,掂起銀叉攪動瑩潤的液體,櫻紅小嘴替我吹了吹涼,才向我遞來,像以前在瓊花小築那樣伺候我一樣,柔聲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經吹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