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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懿旨

大宮·雛菊曲 秋姬 11139 2018-03-16
“今天的一時榮耀,以後的日子可能不會好過。不過,這風頭也是不得不出。”當然和權禹王那句話也有很大關係。 “小小姐放寬心,縱然小小姐再受寵愛,不過還是個小孩子罷了,也危及不到他們的地位和利益。相信他們也會顧念小小姐早孤,不會為難小姐的。” “但願如此。” “只是,皇后送的緞子怎麼辦?” “我是不會穿的。你先收起來吧,說不定以後能用到。” 我剛說完,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對善善說道:“對了,明日把襲菸居過於奢華的物件都先收拾起來,過幾天大姬可能會來。” 善善不知道我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更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斷定大姬會來,但也只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果然第二大姬就來到了我的襲菸居。 當時我正和善善下著棋玩,突然有內侍跑進來通報仁和帝姬來了。

善善驚異地抬頭看著我,我向她無奈地笑了笑。 我親自出去迎接大姬,向她施禮,說著“仁和帝姬吉祥。” 她趕忙扶起我,熱絡地說:“你我之間何必行此虛禮。再說,父皇把你當成親生女兒養的,你叫我仁和帝姬反顯得生疏,你就隨著十二皇子一樣叫我大姬吧。” 我笑得真誠,“謝謝大姬。” 於是她拉著我的手進了內室。 她進了屋似不經意地環視四周,看到我的寢殿也無甚麼格外特別,心裡似乎更加好過了。 她親熱地詢問我在宮中住的是否習慣,我都得體的一一應答。 “剛才見了九姬,她向我嚷嚷著你這兒有一屏風彌足珍貴,怎麼不見?” 我暗叫不好,皇上賜我這屏風可以說人盡皆知,我反而把它收了進去,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緊忙隨機應變答道:“過年了宮娥們拿去清掃,還沒來得及放回來呢。”於是向侍女使了眼色。 大姬看著拿出來的屏風,就是她這樣見慣了奇珍異寶的人都不免眼睛一亮。 她情不自禁地來到屏風前,繞著它走了一圈,咄咄稱奇。 “果然是好東西。”她邊欣賞邊評價道。 “大姬要是喜歡,拿去是了。” 大姬笑了,“我豈能奪人之美?再說了我是來送禮的,怎能反拿你的東西?” 於是有大姬的侍女上前拿出包裹在綢子裡的幾樣首飾珠寶,小心地攤開在我面前。 我故作誠恐,“奴兮怎好要大姬的東西?” “你昨天幫了我的大忙,這些東西只是一點小心意而已。” 大姬很爽快,見自己的心意送到了,便起身告辭。 她走時回頭對我說了一句,“沒事也去鳳儀殿那裡走走,母后說她很喜歡你呢。”

我暗暗吸了一口氣,沒想到昨日無意中的一句話,能贏得皇后和大姬的喜愛。 大姬剛走,善善就要把藏起來的物件重新擺放出來。 我阻止了她,“暫先還是先收著吧。”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後,就有大姬的侍女過來,說大姬丟了玉耳墜兒,恐怕是掉在這了。 果然在席子的空隙中發現了小巧的綠玉耳墜,那侍女連連稱謝,眼睛卻是骨碌地轉了一圈,這才離去。 大姬果然是聰明之人。 善善卻拿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小小姐,您怎麼知道大姬今天會來?” “昨夜我幫了她大忙,她今天自會來感激我,也好不欠我人情。” “那為什麼要把那些貴重的器物收起來呢?” “有語說:'觀其表,知其里',大姬想通過此揣測我受寵的程度會不會危及到她的地位吧。皇上如此寵愛我,她自然對我有些防備心的。”

“那小小姐為什麼知道大姬會再派人來觀察呢?” 我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事謹慎些而已。” 善善低下了頭,聲音細吶如蚊,像對我說的又像是對她自己說的,“小小姐,您真得只有九歲嗎?” 我知道善善是怕我了,可是我又何嘗不是怕這樣的自己呢。 初三的早上,我醒來,看見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正紛紛揚揚地下著。 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下雪了?!”我驚喜地叫著。 “小小姐怎麼這樣大驚小怪的。”善善笑著拿來了替換的衣物,今日櫻桃紅的錦袍鑲白兔毛邊兒,尾襟上掛了一條如意結,十分別緻。 “小小姐,您冷不冷,還要再添些炭火嗎?今兒個早上皇上就遣身邊的朱公公過來,特意吩咐若是多需要炭火儘管問內務府要,不能讓小小姐受了涼。”

“這樣已經很暖和了”,我一邊回答,一邊自己也幫著迅速地穿好衣服,匆匆地洗漱了,就衝了出去。 “小小姐!”善善追上了我,把一頂和此衣搭配的兔絨流甦的帽子戴在我頭上。 “小小姐這是去哪呀?” “回來再告訴你!”我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我氣喘吁籲地跑到沁春媛。 上次和十二皇子約好了,第一次下雪時要來到沁春媛,甚至還打賭誰先到這兒,就可以要求對方為自己做一件事情。 還好,是我先來了。 雪依然紛紛地下著,沁春媛的春花未到時候,現在還很荒蕪蕭條。 但枯枝壓雪,也別有一番情趣。 我來到了桃花間的鞦韆邊,雪已經厚厚地堆了一層,我真的已經好久不來這兒了。 我伸出手,便有雪花落在我小小的手掌之上,涼絲絲的。

突然後面有吱呀踩雪的聲音,我知道是十二皇子來了,便回頭沖他嫵媚一笑。 來人卻是一愣。 竟不是十二皇子,是權禹王。 他先是直直地盯著我,但又馬上發現自己的失態,旋即又恢復了平時冷淡的神態。 我是怎麼也沒想到權禹王會這時來到這座人煙稀少的園子的,他總不會是有興致來這賞雪的吧? 我只慌忙向他一鞠。 “你叫奴兮?”他瞇起眼睛問我。 我因為前日之事,對他甚是反感,所以特意後退了幾步,離他遠遠的,話中有話地說:“民女賤名恐污了親王貴耳。” 沒想到他不怒反笑,“我聽淡將軍說他有個么女,心智早熟,異於常人,今日一見,還是個任性無知的小女孩罷了,說話滿是火藥味兒。我得罪你了嗎,這位小姐?”

我心下一動,爹爹在他面前說起過我?說我什麼呢,無非是不喜歡我的話罷了。 我聽他揶揄的口吻,又氣又惱,負氣地說:“反正奴兮只是卑微的庶出,親王又何必說得不得罪的話。” 他說:“你剛開始就一直提到卑賤二字,我卻沒有說。再者,我心中從未分過貴賤二字。” 只是這話用在我的身上未必管用,爹爹本來就是厭惡我的出生。我心裡這樣想著,臉上只是悶悶的。 “將軍死前有話叫我託付於你。” 我連眉毛頭都不動一下,只是毫無表情地聽著。 權禹王繼續說:“他說他死後埋在帝都西郊的淡家祖墳那。” 我不由得冷笑,爹爹你生前這樣待我,難道還指望我去祭奠你不成? 權禹王一定是察覺到我臉上的冷漠神色,皺了一下眉頭,說:“你和你姐姐不同,這不是女兒該有的態度。”

我氣憤至極,我最討厭別人拿我和姊比,她憑什麼和我比? 又想起那日他對姊說的“你的父親”的話,脫口而出:“我們的家事不勞煩你管!你知道什麼?” 衝出這話後我就後悔了。 我終究是太年輕,不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竟在情急之下對親王如此不敬,他若禀告太后,而太后一向不喜歡我,說不定就此找理由把我攆出宮去。 而出了宮,我還有什麼。於是我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臉也變得慘白。 權禹王一定是從沒想過有人會對他這樣吼,一怔,然後他冷笑了一聲,用極其冰冷的聲音回答我:“你說的沒錯,這是你的家事。本王也沒興趣管,只是受了死人之託罷了。” 他說“死人”時,我的身體止不住顫抖了一下。 好冷。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留下我在瑟瑟的風雪中想哭而終究沒有流出眼淚來。

然而他最後拋出的一句話卻讓我輾轉反側地想了很久。 他說:“楊太妃垂簾,與群臣語,猶自稱奴。” 這之後我就沒再見過權禹王,聽說他連夜回到了軍隊。 親王們並不能每年都來京城,這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封地離京城甚遠,還和京都的安全有關。所以這次難得相聚,親王們待的時間都有些長。 然而一旦過了十五,親王們和出了閣的帝姬就必須要回去了。 元藏王最先回去,卻並無多少的人來送行,多數人都只是遣了自己的使者象徵性的過來問候幾聲。 元藏王最奇怪的是我竟會來送行,因為我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他是落寞不得寵的皇子,並無多大的交集。 我只是笑著來到元藏王跟前,低聲對他說:“奴兮覺得,親王只是一時落魄,以後必有後福。”

他先是吃驚地看著我,然後就當作是我小孩子天真的話罷了,但還是很感激我:“小姐的心意我在這里謝過了。”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就憑他這樣的真摯厚道,上天就不應該虧待他。 大姬走時就隆重多了。 不僅皇后親自來送,就是皇上、太后也派人送了賞賜。 母女倆不能常見面,這時又要分別,自是依依惜別。 皇后紅了眼圈,念念著“下次一定和駙馬帶著孫兒過來”的話。 大姬也落下幾滴淚來,拉住皇后的手久久不願放開。 大姬終於還是在眾人的催促下上了車,卻還一直依依不捨地回頭向我們揮手告別,淚水灑了一路。 最特殊的是南贏王,過了十五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表面上說是其母妃景昭儀生病要侍候床前,然而到皇上面前去噓寒問暖卻很是殷勤。 不想他這麼一拖卻給我惹了很大的麻煩。 我那日和十二皇子玩得很晚,回到襲菸居時,發現善善沒有像往常那樣歡快地迎我進來,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善?” 善善卻不回答,只是默默地落淚。 侍候我的王姑姑過來拉起善善的手,溫軟地勸道:“姑娘不要想不開。姑娘好福氣,縱然只是做南贏王的側室也是個主子了,高人一等吶。” 我聽了這話頓時明白了一切。 原來南贏王在菲冬媛閒逛時無意中看見幫我摘奴梅的善善,看上她了。 善善今年二十有五,雖然並不如年輕的姑娘那麼清麗嫵媚,但自有成熟的風韻,加上善善長得也是眉清目秀,舉止端莊,的確讓人心動。 “誰準的?!我不讓善善走!” 王姑姑嘆了一口氣,“小小姐,南贏王直接請了太后,太后已經發了懿旨了。” 我看見旁邊明黃色色印雙鳳的旨文。 “我去找皇上!”這是我第一個念頭,除了皇上,還有誰能駁回太后的懿旨呢? 王姑姑卻一把拉住了我。 這位王姑姑在宮裡已有三十個年頭了,見多識廣,我平時少不得讓她出主意。加上我娘以前對她是有過恩惠的,她對我也算是忠心耿耿的了,所以一些話她此時也顧不得禁忌,向我挑明說了。 “小小姐不可得罪南贏王。” “為什麼?” “他是皇長子。” “那又怎麼樣?” “他以後可能會被立為皇太子。” 我輕蔑地笑,“就憑他?他的母妃不過是個昭儀!” 王姑姑搖了搖頭,“景昭儀在宮中的口碑甚好,以後說不定會高升。” “你是說……你是說一直懸在那裡的貴妃之位?” “對,”王姑姑深吸了一口氣,“貴妃為四妃之首,只要景昭儀被封為貴妃,那麼南贏王既憑皇長子,又憑子以母貴,理所當然地會被冊立。” “怪不得他平時那麼囂張……”我終於明白了。 “那我該怎麼辦?” “將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給南贏王,以後善姑娘有寵小小姐自然是千好萬好。” “可是你不知道,南贏王王妃加側室已經有二十幾個人了,沒名沒份的侍妾更不用說了!善善跟著這樣的人能幸福嗎?!” 王姑姑卻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就是無寵,南贏王也應該會記得小小姐的人情的。” 我陷入了矛盾之中。 善善不過是我的丫鬟之一,走了她我自然會有新的,她值得我為她得罪南贏王嗎? 如果她只是個丫鬟,我斷斷不會。 然而善善只是我的丫鬟嗎? 她侍候過母親又侍候我,無怨無悔。 如果她走了,誰為我擦去噩夢醒來時的冷汗呢?誰能再像她那樣溫柔地對我說話,撫去我心靈上的傷口呢? 我已經沒了娘親沒了爹爹,不能再失去善善。 想到這,我起身就去了皇上的勤政殿。 此時已經很晚了,我是一路小跑過去的,跌跌撞撞的鞋都丟了一隻,然而我都沒有察覺,只是想著快些見到皇上,乞求他收回太后的懿旨。 果然勤政殿裡亮著燭光,我的心怦怦的跳著,感覺這就是我的希望。 朱公公看我這樣晚了隻身而來,又很狼狽,十分詫異。 但是他也是知道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的,倒不敢怠慢我,馬上進去通報了。 我被請進勤政殿。 皇上正在案牘上細細地批閱奏章,旁邊還放著一堆還沒看完的奏章,像小山一般高。 皇上見了我,緊鎖的眉頭舒展些許,溫和地向我問話:“奴兮,你這麼晚了還找朕有事?” 我急切地想把一切都說出來,但最後只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怕極了,怕他不准我,怕善善離開我。 他見我可憐的樣子,放下奏摺,走了下來,問我:“怎麼這樣狼狽?” 我強壓住自己的感情,盡量平和地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皇上聽了“嗯”了一聲,卻說:“只不過是個宮娥罷了。” “可是……可是善善是不同的……” 皇上皺了眉頭,“宮娥就是宮娥。這個朕不能答應你,也沒必要答應你。太后既然已經下了旨,朕就不好再駁她老人家的意了,否則你把太后尊嚴置於何地?” “可是……” “行了”,皇上揮了揮手,“你終究是小,有些事情不懂。太后這道旨意卻也是好意,你的那個侍女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但是她……” 皇上問:“你是說她不願意?” 我心中一緊,這可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我說“是”,那麼善善就犯了抗旨不遵的大罪了,到時候可就不是嫁不嫁的問題了。 “她不是……” “那不就得了,皆大歡喜。朕會看在她是你的侍女面子上,讓她體面一些出嫁。” “可是……”,我知道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可是我捨不得她走!” 皇上寬厚地笑了,有些哄著我說:“小孩子留戀舊人很正常,但過一段日子就會過去。朕會再賜你幾個貼心的宮娥你看好不好?” 我還要再說什麼,卻被皇上打斷,他叫來了一名小太監,吩咐道:“送小姐回去。” 我被內侍們帶了出去。 內侍們做了個請我在前面走的姿勢,但我卻一動也不動,只是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勤政殿前。 內侍們一時驚恐,有人勸我起來,說吃罪不起;有人趕忙進去再禀報皇上去了。 不一會兒,朱公公出來了,也是一臉的惶恐,勸我:“小姐這是何必?” 我只是不回答,皇上應該知道我為什麼長跪不起。 “小姐,您這樣聖上心裡很不安。小姐,聖上自有聖上的難處,太后可是聖上的親娘,聖上不能當不孝子啊!” “小姐您這樣對聖上可是大不敬啊!” 朱公公又軟硬皆施地勸了好久,見我只是咬著嘴唇不發一言,唯有無奈地進去再禀報了。 只聽見殿內有杯子被摔碎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朱公公頂著一身濕衣出來,聲音顫抖地對我說:“小姐,您就當救奴才一命吧!聖上說奴才要是還不能勸小姐回去,就要拿奴才是問!” 這時我才冷冷地吐出一句話:“皇上若是能成全奴兮,我自然會保你;如果不能,那麼奴兮性命尚且不保,哪能顧忌到公公?!” 朱公公顯然是被我的話震住了,良久只有任命般地嘆了一口氣,卻不再勸我了,跟著在我旁邊跪了下來。 夜越來越深了。 風呼呼地刮著,刺人心骨。 我不知跪了多少時辰,只是感覺丟了鞋的那隻腳腫痛無比,然而我卻還是一動不動。 不時有宮娥內侍出來觀探。 他們見我穿著單薄的衣裳在寒風中如雕塑般一動不動,都搖了搖頭,但眼睛裡卻有些微感慨敬佩。 勤政殿的燈火滅了。 我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不再管我了。 可是他還沒有答應我,我不能走。 跪在我旁邊的朱公公終於體力不支,倒下了。 忙有內侍把他扶起來,去宣太醫。 於是只有我對著那黑暗的屋子跪著。 宮娥內侍們也都睡去。 就這樣我跪了一夜。 清晨宮娥內侍起來發現我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裡,一愣。 我目無表情。 突然勤政殿的門打開了,皇上走了出來。 他的眼睛有些發腫,皮膚也有些粗糙,顯然是一夜沒有睡好的樣子。 我還是那樣跪著。 他嘆了口氣,有惱怒,有憐憫。 “你怎麼這樣倔強?” “請皇上答應奴兮。”我深深地一拜,便把頭碰觸在地上不再起來。 “如果……也許你說你娘親,說這個侍女是你娘親託付給你的,朕就會答應你。你為什麼不說?” 我依舊把頭深深地壓下去,回答道:“皇上對奴兮對娘親已經格外優容了,奴兮不欲以娘親要挾皇上。” 皇上怔了一下,重重地嘆了口氣,“你起來吧。” 於是皇上在早朝之前就去了壽安宮,乞求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大怒,但是見皇上態度堅決,也只能不情願地收回懿旨,為此母子倆鬧得很不開心。 皇上另外又恩賜了南贏王十名美婢以示撫慰。 事情可以說就這麼解決了。 但是因此我得罪了南贏王,更嚴重的是吃罪於太后。 自此太后是越來越不喜歡我了。 “善,把大姬送給我的白玉戒指拿來。” “小小姐要拿這麼貴重的東西何用?” “送人。” 那白玉戒指通體繭白,無一絲瑕疵,窄窄的戒圈卻浮雕著無比精細繁多的花紋,價值連城。 “送何人要送這樣貴重的東西?”善善有些疑惑。 “朱公公。”只有送這樣小而精貴的東西他才可能收,因為大了太引人注目,輕了恐怕還不會入他的眼。 我親自去上朱公公那兒探病,把白玉戒指送給了他。 他看見白玉戒指果然十分喜歡的樣子,但卻是百般推辭,直到我們禮讓了三四遍,他才小心翼翼地收到內襟裡面。 朱公公說:“無功不受祿,小姐以後要是有什麼事,奴才一定盡力。就是昨日之事,奴才也是十分欽佩小姐的。” 我放下心來,要知道,交好於皇上身邊的人十分重要。 那日皇上對朱公公說起我那晚的莽撞,朱公公察言觀色著說:“奴才記得莯韻夫人年輕時也是這樣的性情,那時……” 於是把娘親一樁頑皮的事情說了出來。 皇上好似也陷入了回憶中,想到好笑的地方還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於是也不再惱怒於我,對我倒愈是寵愛了。 梅花一片一片的落盡,春天就來了。 我和十二皇子坐在湖邊的柳樹下看著成群的鴨子嬉戲。 十二皇子說:“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我嬉笑:“吹皺一池春水,關卿何事?” 十二皇子也笑嘻嘻地假意向我鞠躬,“未若小姐之美。” 於是我們相視而笑。 我整了整被風兒吹亂的鬢邊散發,無趣說著:“風這樣大,叫人好生煩惱。” “奴兮,我們不如去放風箏吧?”十二皇子提議。 “風箏?”我記得姊從前是有個風箏的,我卻沒玩過。 “宮裡有嗎?” “可以叫元遙扎的,他做的風箏可漂亮了,飛的也高。” 於是我們叫來了元遙。 元遙只比十二皇子大一歲,卻已經十分穩重懂事了。 他的話不多,但是偶爾笑起來顯得十分好看。 元遙在旁邊仔細地給我們扎著風箏,我們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觀看著。 不一會兒,元遙的風箏就做好了,骨架十分規整板直。 他問我:“小姐想要什麼圖案?”。 我睜大眼睛,“元遙你會畫畫?” “只是懂了一點。” “那我要西施那樣的漂亮美人可以嗎?”我笑吟吟地對他說。 他先是愣愣地看著,過了一會兒,紅了臉悶悶地說:“我不會畫美人。” “不會畫嗎?”我戲謔地對他說,於是我起來翩翩地轉了一圈,“那就畫我吧,難道我不夠西施那麼美嗎?” 他的臉更紅了,十分窘迫,我知道自己開玩笑過分了,於是調皮得吐了吐舌頭。 “那麼你給我畫個彩蝶吧。”我說。 元遙如獲大赦,拿著彩筆在風箏上揮揮畫畫,一會兒的功夫一隻栩栩如生的彩蝴蝶就躍然紙上。 我見了十分歡喜,不住地誇獎他。 然後他又給十二皇子畫了幅雄鷹,也很威武。 我從沒放過風箏,所以我的風箏總是尚未飛起就掉了下來。 這讓我不免惱怒喪氣。 十二皇子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天上就放飛起了展翅的雄鷹。 元遙於是便親自指導我:先跑起來把風箏放高,然後放線…… 果然如此這般,我的彩蝶也翩翩起舞在宮中的天空了。 我興奮得又蹦又跳,元遙也笑了。 我感激地看著他,十分無意地說了一句:“元遙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延巳答曰: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元宗悅。這裡是兩個小孩的戲語。 可是我終究還是不夠嫻熟,剛玩得得意,就見我的彩蝶刮到高高的樹枝上。 我豪無經驗,只是一味地使勁拉,期望把它拽下來。 元遙剛要阻止我,卻已經晚了。 只聽“嘣”的一聲,我的風箏線已經斷了,那隻彩蝶也落了下來,不知道飄向哪裡。 我惋惜地嘆了口氣。 十二皇子看見我掉了風箏,把自己的風箏也收了起來,安慰我說:“不要緊啊,可以再讓元遙做一個。” 可是,對我來說,那是我的第一個風箏,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裡,我振作精神,撣了撣衣服,堅定地說:“我要把風箏找回來。” 十二皇子說:“好啊,那我陪你去。” 於是我和十二皇子尋著風箏掉落的方向找去。 “好像就是這附近……”我細細地搜尋著。 “看,奴兮,你的彩蝶!”十二皇子先發現了它。 我順著十二皇子的指向望去,果然看見我的彩蝶落在院裡的籬牆上。 我迫不及待要過去取回我的彩蝶,卻被十二皇子拉住。 “這好像是哪個妃子的庭院,我們要是貿然進去恐怕會得罪她。還是先通報一下吧。” 我倒是無所謂地笑了笑:“誰敢為難我?” 於是也不再多加考慮,闖了進去。 剛剛摘下風箏,歡歡喜喜地要回去,卻聽見有聲音傳來問:“你是誰?” 我回頭一看,見一個與十二皇子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扶著門欄問。 我不回答他,反問:“你又是誰?” 他顯然被我問住了,怔了好一會兒,剛要說話,卻先咳了起來。 這時反而是我被他嚇了一跳。 他咳得很是厲害,彷彿要把心肺都要咳出來的樣子,小小的年紀就病成這樣了嗎? 里屋有人聽到他的咳聲,說:“九皇子,您的身體這樣弱,不能出去見風的……” 一個宮娥模樣的人走出來,見到我和十二皇子兩個人站在庭院裡表情略有意外。 “您是……”宮娥從我和十二皇子華貴的衣飾上判斷應該用“您”而不是“你”。 “怎麼了,萍兒?怎麼還不把裕兒請進屋來?”又有一溫婉的女聲傳來。 “娘娘……”宮娥向那剛出來的女子施禮。 “你們是……”那女人細細地打量我們。 我的腦袋飛快地轉了一下,如果這個小男孩是九皇子的話,那麼這個被稱為“娘娘”的人就該是九皇子的生母玉昭容了。 於是我上前略微施了下禮,介紹道:“我叫奴兮,他是十二皇子。” 那女子不認識我,卻是知道十二皇子的,看向十二皇子說:“十二皇子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你母妃還好嗎?” 十二皇子也是一鞠,“多謝娘娘關心。剛才不小心把風箏掉落在您的院子裡了,於是才貿然進來,希望娘娘原諒。” 玉昭容溫柔一笑,“不礙事的。十二皇子多日不見,就已經這樣知書達理了,你的母妃好福氣。” 這時九皇子又咳起來,玉昭容慌忙走到他身邊,給他搥背撫胸。 然後略有歉意地對我們說:“外面風這樣大,我們去屋裡說吧。” 我環視四周,屋裡擺設十分樸素,卻佈置得很溫暖,有家的感覺。 玉昭容親自泡了兩杯茶給我們。 我看見她的手指纖細白淨,柔弱無骨,十分好看。 我輕啜了一口,本能地皺了一下眉頭,但繼而又舒展開來。 這茶是普通的碧螺春,最糟糕的是有些陳舊,對於在襲菸居喝的都是上等新鮮茶葉的我來說,剛開始喝起來很不習慣;然而沏茶人的技藝卻好,大大彌補了茶本身的不足,尚留有一抹清香回味口中。 “這茶有些舊了,不好意思……”玉昭容說道。 我搖了搖頭,解釋說:“真的很好喝。” 只因那番心意要比茶葉本身耐人尋味得多。 然後我看見九皇子一旁正愛不釋手地擺弄我的彩蝶,他一定也是沒玩過風箏的。 於是我說:“九皇子你喜歡這個嗎?喜歡奴兮就送給你了。” 九皇子喜出望外,重重地點了點頭。 反而是玉昭容有些不好意思,謙拒道:“這怎麼好呢……” “沒關係,娘娘泡這麼好喝的茶給我,就當作是謝禮了。”我大方地說。 “那就謝謝奴兮小姐了。”她語氣真誠,沒有一絲虛假。 我向她笑了笑,繼而又想起一件事,“娘娘,您為什麼不讓九皇子和我們一起去唸書呢?” 玉昭容聽了我的話,臉上蒙了一層愁容,“以前他也是去過的,不過堅持不到一個時辰,就因為體力不支暈倒了,所以自此就沒讓他再去學堂……” 我“哦”了一聲,原來九皇子的身體竟虛弱到這般地步了! 後來我們又和玉昭容說了會兒話。 我發現玉昭容真的很疼愛九皇子,就是責備他時都不曾用過嚴厲的口吻;一旦九皇子咳了,她就放下手中的事慌忙給他搥胸,溫柔至極。 我想,如果娘尚在,我病的時候娘也會這樣待我吧。 說真的,我開始有點羨慕九皇子了。 直到時候不早了,我和十二皇子只得要告辭離去。 玉昭容親自送我們到門外,對我們說:“有時間上這兒來玩吧,我很少看見裕兒像今天這樣高興的。”語氣間甚至都有點乞求的味道了。 第二天,我帶了些小畫冊、小人書和玩偶什麼的來到玉昭容的萬和宮。 玉昭容見了我,又驚又喜。 於是,我閒暇無事時便常去萬和宮找九皇子玩。 那天,我對靠坐在床榻上的九皇子說了許多外面好玩的事,他雖然還是不停地咳著,臉色也是蒼白的,但是心情卻是很好。 “奴兮,外面真的有你的奴梅樹嗎?好想去看。”他用輕輕的聲音說著。 “好啊。哪天我帶你去。” 他神色黯然下來,搖了搖頭,“可能我一輩子也只能待在屋裡,待在床上,出不去了。” 我故意惱怒地嗔他:“誰說的,等到冬天我的奴梅樹開了,我一定帶你過去。” “真的嗎?”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真的。” 他慘白著嘴唇對我微笑,“奴兮,我相信你。” 我並不懂醫道,但是總覺得常呆在屋裡未必是好事,於是便在天氣好時帶著九皇子到院子裡走走。 起先玉昭容還很擔心,但當發現九皇子的臉色越來越好時,也就不再阻止我們。 我想一個人的精神好的話,身體也會好很多,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不過有幾天天上一直下著雨,加上我忙於練習舞蹈,所以也就沒去萬和宮探望。 三天以後,我再去萬和宮時,萍兒迫不及待把我請進門,小聲對我說:“小姐,您這幾天沒來,九皇子的心情可不好了,害得娘娘十分擔心。” 我笑了笑,九皇子雖然要長我三歲,可卻比我還像個小孩子。 我進了里屋,叫了聲“九皇子”,可是他卻故意背對著我,不肯和我說話。 我過去拉住他的手,問:“怎么生奴兮的氣了嗎?” 他哼了一聲,卻還是不說話。 我“扑哧”的笑出聲,說道:“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樓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1)。你聽聽,你這樣子倒有點像這首詩裡的怨婦了!” 他本是惱著,聽了我的話,想想自己的樣子,也笑了出來。 他說:“你這幾天不來,我自己很無聊。” “我知道,所以——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於是我掏出藏在身後的棋盤,放在手裡晃了晃。 他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圍棋呀,你沒玩過嗎?” 他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教你。”於是我把棋盤擺在我們的中間,拿起棋子,一點點給他講解起來。 “你看……這樣白子包圍黑子,就可以把黑子吃掉了……九皇子,你懂了嗎?” 然而卻遲遲聽不見九皇子回答。 我抬起頭,卻見九皇子靠近了我,問:“你身上什麼味道這麼好聞?” 我仔細聞了聞自己,卻並沒聞到什麼,於是隨意地回答:“可能是外面的雨香罷了。” 我教會了九皇子圍棋,沒想到九皇子在這方面甚有天賦,在我不來的時候,他就自己待在屋裡研習棋藝,沒過幾個月,就算是個中高手了。 那天我在蔬禾殿陪皇上用著午膳,就有內侍進來禀報:“剛才慶芩殿的娘娘來報,說是十帝姬早夭了。” 皇上一驚,卻並未過於的悲傷,只是淡淡地說:“朕知道了。叫慶芩殿的娘娘好好準備後事,缺什麼盡可向內務府要。” 太監略有猶豫,“陛下可去慶芩殿看看?” 皇上略有厭煩地揮了揮手,“朕很忙,抽不開身。” 太監明白皇上的意思,正要退下,卻又被皇上叫了回來。 皇上想了想,說:“多賞賜些東西給慶芩殿的娘娘,以慰她喪子之痛。” “是。”內侍低頭領旨而去。 皇上一向待我很好,但我也發現了他也可以對別人很冷酷。我不知道皇上真是不懂還是止於敷衍,如此的悲痛豈是金銀珠寶可以緩解的呢。 我雖然與慶芩殿的娘娘素不相識,此刻卻有些同情她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 太后最終還是容不下我,把我從襲菸居趕了出來。 她對皇上說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不能同時照拂兩個孩子”。 我想想也好,我也不喜歡太后,聽說當初皇上本是要娶我娘的,結果太后捷足先登把我娘賜婚給了爹爹,否則我娘也不至於死的這樣早。 於是皇上在他寢宮的附近闢了個小室給我,賜名叫小雅齋,並且對我說:“你娘死的早,朕的妃子們就是你的母親,你可以任意去她們的寢殿過夜。” 雖說是小室,可是卻五臟六腑俱全,它的奢華與襲菸居比起來更是猶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與皇上住得近了,我對皇上的喜好厭惡更了解了一層,就是皇上最常去哪個妃子的宮殿,哪個妃子受寵也是明白得一清二楚。這也不可不謂“因禍得福”了。 然後少不得有妃子向我巴結,暗求我在皇上面前說她們幾句好話。 我倒是不得罪她們,送給我的禮我都是通通收下,然而好話我到底說是沒說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那天,我和十二皇子在玩鞦韆,卻聽見有人氣勢洶洶地喝到:“讓開!” 我定眼一看,見到被一群宮娥包圍著的和我大致一般高的女孩子正倨傲地看著我。 她身旁的宮娥見我毫無反應,提高了聲音:“昭嬌帝姬要玩鞦韆,讓你下來你沒聽見嗎?!” 我冷笑,好個狗仗人勢的奴才! 十二皇子聽不下去了,要前去替我出氣,我攔住了他。 我從鞦韆上下來,走到昭嬌帝姬面前,十分標準地一拜,“昭嬌帝姬請。” 昭嬌帝姬傲慢地看著我,聲音也是冷淡的:“你就是奴兮?” 我低眉順眼,回答:“是。” 她哼了一聲,“小狐狸精。” 我木木的沒有說話。 昭嬌帝姬的嘴角露出幾分勝利的笑容,再次以高傲的姿態看著我。 “以後這架鞦韆就是我的了,知道嗎?” 我恭敬地回答:“是。” 她顯得十分滿意,“知道就好,沒有我的批准你不能到這兒來。嗯?” “是。” “好,你可以回去了。” 我拉著十二皇子走了,可是臨走前我又向她一拜,面無表情地說:“昭嬌帝姬火氣太盛,可要小心別從鞦韆上摔下來了。” 路上十二皇子還是忿忿不平的樣子,“奴兮,你為什麼屈尊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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