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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偷龍轉鳳

大宮·玉蘭曲 秋姬 17292 2018-03-16
母親的人選找來找去半個月卻沒有一個滿意的。 為了避免妊娠反應被人發現,我開始裝病,將接見后宮請安的次數逐漸減少,對外只說因為戈敏的事受了驚嚇。雖然現在肚子隆起並不明顯,但日後夏服變薄,將會無法掩飾,所以很急切地想把替身找好,好以養病的原因搬到南郊行宮。 “善,聽說這個女人是因為不賢德才被休回娘家,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孩子的母親呢?嗯……這個人身份容貌都過得去,可是她喪夫卻留有一個孩子,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被后宮接受呢?這個女人身份實在太低微,在后宮無法取得匹配太子母親的高位……”我看著善善呈上來的檔案,皺著眉一一指出。 善善嘆了口氣,為難地回道:“小小姐,您說這個人必須經過人事,被休回家的女人還能有什麼完美的呢?要么是喪夫,要么是被休回娘家。老奴在南宮氏裡挑來挑去,好不容易找才到這四五個過得去的。”

“等等,”我突然想到什麼,“經過人事的一定要是出嫁過的女人嗎?我們也可以找待字閨中的小姐,這樣不就有好的選擇了?” “小小姐的意思是?”善善不解地看著我。 一個念頭從我腦中閃過,但是我沒有和善善解釋這件事,“去年秋宴哀家不是邀請了椒好、娣兒,還有南宮氏的一些女孩兒相聚嗎?就從她們中找合適的。最好是出身不錯,但家境落魄、無依無靠的,這樣她才會心甘情願地做替身。” 過了幾天善善來找我,“小小姐,這兒有個合適的人選。她是您姨媽家那邊的人,一位叫邵禾的姑娘。她是您大姨媽五兒子的長女,可惜她父親早逝,家裡沒有男孩兒,因此寄住在三伯家裡。聽說因為嫁妝寒酸所以遲遲沒有人上門提親,今年已二十歲了。她父親曾官至正五品,下面還有兩個妹妹,聽說性情溫和體貼,非常懂事。”

聽善善說起這些感覺非常合適,我急切地問:“可有她的畫像?” 善善從袖中抽出一捲紙來,回道:“老奴帶著擅畫的僕人以太后賞花的名義過去,他家的幾位姑娘也都出來見過了,您看右數第三個就是那姑娘。” 我定眼一看,那少女手執團扇,並不是讓人驚豔的姑娘,但看著倒也順眼。 “好,就是她吧。”我看著畫中那個無聲無息的姑娘,以後將和我聯繫非常緊密的人,不知道日後我和她,還有我的孩子將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以賞春花為名,我再次邀請南宮氏和邵氏、於氏的女孩子們進宮,年輕的少女們唧唧喳喳個不停,只有我和邵禾知道,這完全是為我們見面而特意準備的。 在茶宴的間歇,善善將邵禾引至爾玉宮來到我面前,邵禾顯得非常拘謹,就如同我見慣了的大多數人第一次入宮一樣。

邵禾跪在我面前,聲音小小但很清楚地說:“妾邵氏拜見太后,願太后福體安康。” “抬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看看你。” 邵禾抬起頭來,她的模樣周正,看起來如善善所說是個隱忍溫順的姑娘。 我走下台階拉住她的手親自扶她起來,“跟哀家來。” 我帶著她一步步走上去,直到來到寬敞而奢華的鳳座,我空了一半的座位給她,拍了拍說:“你以後也會坐在這裡。” 邵禾雖然了解這次進宮的意圖,但之前善善只對她說要進宮為我辦事,並許諾以豐厚的回報,因此她進宮後一直疑慮忐忑,卻怎麼也猜不出我會說出這番話來。 我強迫她坐在我旁邊,對她解釋說:“你以後會成為太子的母親,會成為帝國的太后。” 邵禾吃驚地看著我。 “但不是讓你進宮服侍皇上。后宮佳麗如雲,姿色平平的你不可能被特意宣詔進宮,更不可能登上太后的高位。但你可以選擇其他的路,比如以太子母親的身份出現。”

邵禾不解地看著我,我直白地跟她說:“哀家懷孕了,但哀家不能當孩子的母親。你可以。” 邵禾眼神先流露出迷茫,但很快反應過來,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是讓你很吃驚的事吧?但其中的事哀家不需要跟你解釋。你要清楚的是,邵氏的榮華富貴是哀家給的,你的家族和哀家是榮辱一身的。如果沒有哀家給你的這個機會,作為落魄人家的女兒,你很有可能會被嫁給沒有任何官職的低等人家。現在,你有機會當人上之人,你的母親將被封為國夫人,你去世的父親可以被追封為侯,你的兩個妹妹都會得到好的安排。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你,以往冷待你的姊妹們將要在你面前戰戰兢兢,你覺得這樣如何呢?” “願……一切聽從太后娘娘的安排。”邵禾小心翼翼地回答,其實她心知已沒有退路,知道這樣的秘密,如果不答應也不會再活在世上。

如果日後邵禾將這個秘密洩露出去,也至多是使我難堪而已,卻並不至於動搖我的地位,而她卻會因此喪失自己的性命,所以我並不擔心她會愚說出去。但她日後是否聽我的話、是否能全心全意照顧我的孩子,卻是我不得不好好考察的。 “很好,”我滿意地說,“接下來的安排哀家會著善仔細說給你,你要好好演這場戲。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風風光光地進宮,到時候哀家會準備上等的美食為你接風洗塵。” 權禹王俯在我的肚子上聽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欣喜地說:“朕聽見他在叫父皇呢。” 我笑他,“當皇帝的還編故事胡說。” 權禹王直起身來,一本正經地說:“朕可真迫不及待的了。奴兮,你最近身體還好嗎?小傢伙有沒有鬧騰你?” 我覺得身子懶懶的,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斜靠著,“最近害喜倒不嚴重,只是我的肚子有些明顯了,到了夏天恐怕就不好遮掩,所以我要盡快準備到南郊的行宮去。”

“可是朕很不放心你們母子在宮外。” “請不用擔心,南郊行宮是福兒在時我打算用來養老的地方,裡面安排的人都是貼心可信的。我反而更擔心宮中這邊,如何將邵禾妥善地安排進來,這需要你的配合。就說你是上次秋宴就相中她的,後來私下一直有來往,現在懷了龍種要接進宮來。上次晨霧中的女子也是她。” 我看到權禹王的表情,笑他:“你不用覺得愧疚我什麼,這次納妃是我叫你做的。”然後打趣說:“那姑娘姿色一般,我知道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權禹王苦笑了一下。 我突然挪了挪身子,離他很近很近,在他耳邊低聲說:“其實還真有點擔心呢……邵禾來後,你要表現對她萬般寵愛的樣子,甚至要和她躺在一張床上。那麼長時間沒有女人伺候你,萬一你們忍不住假戲真做……”

權禹王抓住我的手,看著我嚴肅而認真地說:“朕不會的。” 我掩嘴輕笑,“逗你玩的。”其實我心裡還真有類似的擔憂。 “你在那邊要好好保重,無論朕是在上朝,無論是在批閱奏摺,無論是面對后宮的哪個妃子,哪怕是與那個叫邵禾的女人躺在一張床上,朕的心裡一直掛念的都是你們母子。朕也一定會找理由出宮去看你。” 他的承諾讓我動容,為這樣的男人生孩子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今天沁春媛的玉蘭花開了,朕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沁春媛去年新種植了許多玉蘭樹,今年春天有幾株玉蘭花樹提早綻放出來,格外惹眼,春風中潔白的玉蘭花散發著清甜的香氣。 穆宗偏愛梨花,孝宗偏愛萱草,而權禹王格外喜歡玉蘭花。於是不由得感慨,禦花園的花兒們也是隨人變遷啊。

“無論是顏色還是香氣,玉蘭都是花中翹楚者,難怪你如此喜歡它們,現在我見了它們也不由得心中歡喜。這讓我想起前人曾作詩描繪過玉蘭花,'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遺霓裳試羽衣……'”我讚歎著說。 “這些花中朕獨喜歡玉蘭,有種莫名的好感。還有,不論何時看到玉蘭花,朕總會和你聯繫在一塊,朕總覺得這些玉蘭花像你,一樣嬌媚可人,一樣讓朕心動。” 我聽了不由得有些害羞。 先皇喜歡梨花般溫婉柔情的女子,而權禹王鍾愛的是玉蘭花般嫵媚多情的女子。 權禹王和我並肩站在樹下,一同欣賞那在微風中溫柔開放的玉蘭花兒,權禹王說:“明年春天、後年春天、以後的以後,每年春天我們都站在這裡一起賞玉蘭花好嗎?”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回答道:“讓我們每年這時候都在一起賞玉蘭花,明年的蘭花一定開得更加好看吧,一年比一年耀眼。” 在邵禾進宮的前幾天,我悄悄地對鏡明吩咐著什麼。我沒有將此事交給善善,因為我知道她一定不忍心那樣做。 直到邵禾準備進宮的前兩天,鏡明告訴我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撫著肚子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鏡明會意就要退去,我還是忍不住叫住他吩咐道:“模樣……總該是過得去的。別太傷著她。” 鏡明點頭回答說:“還算是有模有樣。之後的事奴才也會處理好的。” 第二日善善一臉驚慌地跑進來對我說,有人潛進邵禾的房間將她姦污時,我並沒有感到太驚訝。善善也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她不可置信地說:“總……總不會是小小姐您……”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善善突然間無比蒼老地說:“小小姐,您怎麼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啊……這對一個姑娘家來講,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那孩子一生都將處於這樣的噩夢之中,這種感覺小小姐您不會不懂啊……” “夠了!善,你非說這些讓我想起什麼才好嗎?” “那至少可事先告訴邵禾,至少她不那麼恐懼……” “那樣她不會同意的!即便同意,她也會恨我……也許以後因為這件事背叛我,而我要她完完全全地感激我、忠於我。” “小小姐,這樣做對邵禾傷害太大,太委屈她了。” “你、我肚裡的孩子、九珍……你們在我心目中歸為自己人,外人的事情我管不了那麼多。只要我重視的人過得如意,別人的性命和幸福在我眼中什麼都不是。善,你可以說我殘酷自私,但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何況是別人……” 善善重重地嘆了口氣,“老奴實在想不出再指責小小姐的話。只望邵禾入宮後,能用別的東西來多多彌補她。” “這個當然。如果哀家沒有挑中她,她一生將要過著落魄的日子,無論是裡子還是面子她都沒有。而這次進宮,她以後將何等風光。” 邵禾進宮無疑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但邵禾的懷孕,即便外人再怎樣指責她未婚苟且、不顧廉恥,卻沒有一個人敢說阻止她進宮的話來。她是光明正大邁入后宮的,以皇子母親的身份進入了后宮。 剛開始的身份是修媛,並不算是太高的地位,在嬪中也只排了第六。這只是為了讓她剛入宮時不要太讓后宮感到威脅,好好保命,待生下孩子,以後晉升的機會將會很多,最後至少該是貴妃。甚至我心裡覬覦皇后的位置,因為我想讓我的孩子生為最正統的嫡皇子,底氣十足地繼承這大胤江山。 邵禾的進宮雖然經受了很多人的指責,但卻沒有多少人對此事表示懷疑。邵禾是我娘家的親人,她們暗中議論我設計了一著好棋,就像孝宗時將南宮氏的女孩子安排進后宮一樣,我再次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將娘家的女孩安排進新皇帝的后宮,上次的秋宴更讓她們認為是我精心安排的。 邵禾進宮時雖一身大紅裝,卻難掩一臉的憔悴,不知是因為緊張、害怕抑或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 待繁文縟節結束,邵禾到爾玉宮拜見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那樣的虛偽,竟一臉關切和愛憐地環抱住她說:“可憐的孩子,事情哀家都聽說了。” 邵禾畢竟經歷少,聽了這一番話忍不住哭了,“太后,臣妾身子不干淨了……對不起,您會不會嫌棄臣妾……” 她不知道這樣的經歷才是我想要的。我拍拍她後背安慰道:“哀家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你呢。那個人哀家已經叫人把他殺了,至少也為你出一口氣。以後這宮中有哀家在,誰也不敢欺負你。” 提起那個人,邵禾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太后!”邵禾撲通跪下大聲哭起來,“以後臣妾這條賤命就是您和小主子的了!” “快快起來。”我抽出手帕為她拭淚,責備道:“以後行事不可如此魯莽,你要時刻謹記你是懷有身孕的人。” 我召來鏡明,對她介紹說:“他叫鏡明,是哀家身邊可靠的宮人,等哀家離宮後,他會代替哀家照顧你。你還記得入宮前教你的事情吧,有人問起你和皇上以前的事情你也要說得滴水不漏,不要讓后宮那些精明的女人看出破綻。有什麼事情與鏡明商量,他會幫你出主意。皇上那邊還會撥給你一個知道底細的姑姑,生活上的事情可以交給她,除了她以外不要讓其他人再近你的身。” 邵禾聽完認真點了點頭。 “除了不要被人發現假懷孕外,你更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后宮中一定有不少人想害你,吃的用的一定要讓鏡明檢查過才好。你記著哀家說的,如果你意外死了,哀家答應給你家人的東西一件也不會兌現。還有,這宮中,除了哀家、皇上、鏡明、善善和那位姑姑外,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哀家宮中的人。” 邵禾沒想過事情會如此復雜,異常沉重地再次點頭。 “今天晚上皇上會去你的慶芩殿歇息,你要表現出和他親密的樣子。” 邵禾怔了一下,然後不知所措地揪著手中的帕子,“太后,臣妾害怕……” “你應該是一臉欣喜之色,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皇上不是那個男人。給哀家露出你的笑容來。” 邵禾咧了咧嘴,非常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次日權禹王來時,我問他:“邵禾怎麼樣?” 權禹王擦著手,回道:“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真可憐。見了朕不敢說什麼話,昨天在床上躺著似乎一直在發抖。噢,朕就那麼嚇人?” 我笑了,摸著他的臉說:“是呀,你那樣不苟言笑,皇后與你都老夫老妻了,可是見你發怒卻一句話都不敢接下去呢。也虧了你這張臉,邵禾進宮少了很多事呢。” 權禹王被我逗笑了,不自覺說道:“能這樣隨意對朕說話的也就你和芙……” 他意識到什麼,突然就止住了。 我也突然意識到他本來想說的是什麼,心裡咯噔了一下。 我知道每年夏日里的有一天他是絕對不會和女人同床共寢,即便是我。多次我抑制不住想向他詢問尤妃的事情,但我最終沒有這麼做,我心想自己何苦將他心底里的人挖出來讓大家都不好受呢。 我們兩人都變得有些不自然,權禹王轉移話題討好地問:“九珍現在那邊怎麼樣?” “啊……啊,九珍好像逐漸適應了那裡的生活。之前都是報委屈的,現在似乎漸漸開心起來。不過讓我小小失落的是,她也很少再提到想家了。” “孩子麼,總是看到新奇的東西就被吸引住了。況且她不說,不代表不想念你這個母親,不是依舊在每個月寫信給你嗎?可見還是惦記著你的。”權禹王寬慰我說。 “我明白。邵禾的事情現在我也不是很擔心,除了姊不知會是什麼心情外,對其他妃嬪倒無大害,后宮的人現在待她還是很和善的。我現在想的就是準備好出宮的事,在外面健健康康地生下孩子來。” 過了半個月左右,一切準備妥當,我終於以病邪纏身為由搬移出宮。對於我的離開,后宮並未太生疑,一方面我稱病已有了一段時間,另一方面后宮的注意力早集中在邵禾身上,皇太后怎樣倒是無關緊要的了。 在我離開的前幾天一向沉著冷靜的權禹王顯得有些焦慮。雖然話語不見得增多,但不時開口問的都是離宮後的事情,這讓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對孩子的重視。 卜了吉日離宮,權禹王和后宮妃嬪紛紛來送,各自說了場面上的話。因為邵禾是我娘家的人,所以我特意表示對她的關切,說讓她好好保重身子,待誕下龍兒會回來照顧他們的話來。 這次出行我只帶了善善、苗醫女及一些做雜活的宮娥太監,其餘人留在了爾玉宮,由如意暫時接管善善的職務,統領后宮女官及處理爾玉宮的大小事宜,引來不少宮人暗中羨慕。 因為並不是出宮遊玩,又是以避方位的名義,所以乘坐的並不是往常的鳳輿,只選了一頂不起眼的轎子,又帶了兩隊侍衛沿途護送。從送行起權禹王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臉上依舊是皇帝的嚴肅表情,直到我快起程了,他最後簡短地說:“太后,好好保重自己。” 我望了他一眼,將諸多情感埋藏在心中,輕輕回道:“不用擔心。” 於是我就這樣在一隊人馬的護送下離開了我一直生活著的皇宮,心中竟湧起了莫名的惆悵,我輕輕地將手覆在肚子上,安慰自己說我不是一個人吶。隊伍走走停停,經過了四天的時間才到南郊行宮。 雖然見多了宮廷的精緻華麗,但來到南郊行宮時依舊不免讓眾人驚嘆一番。南郊行宮依山傍水,花草茂盛,空氣清新,鳥鳴聲不絕於耳。 從顓福時南郊行宮就一直在擴建修葺,現大半已竣工完成,規模比之穆宗來時壯大不少。我將自己的寢殿安排在了宮中最內處安靜的地方,除善善、苗醫女外,其他侍者都住在外圍,對外稱需要靜養,嚴禁外人隨意走動。 在南郊行宮的日子裡,我彷佛處於世外桃源,以前的種種似乎從未存在般,也不曾記起自己還是皇太后的身份,每日過著閒散清淡的生活。只有時如意、鏡明和形單等人匯報宮中情況的書信會將我拉回現實。聽說宮中一切都好,后宮妃嬪們也沒有為難邵禾,權禹王對她也格外看重。 這也難怪,我想對於皇后及大部分嬪妃來講,邵禾的出現避免了姊一人獨斷的局面,她們未嘗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儘管心中對邵禾未婚先孕十分不齒。而姊,一向擅長靜觀其變的,也不會愚蠢到對邵禾肚中尚未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動手,所以此時我並不擔心邵禾的處境。 我和權禹王也在暗中通信,他的信上總是淡淡地散發出奇楠香的味道,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味道讓我如此著迷。權禹王的信上總會附上一朵宮中禦花園盛開的花兒。我則在信中對他講述我日漸隆起的肚子,一對在山下居住的老夫婦和膝下八歲的孫兒,老者以砍柴為生,他的孫子臉圓圓而紅撲撲的,經常說些童言無忌的話,還有山腰上一所僻靜的尼姑庵。 我和權禹王在互相訴說著思念。我以前一直覺得與他在一起,多少有些身不由己、虛與委蛇的意思,心中總是有些芥蒂。而現在卻真真切切地想念著那個人,不習慣了他不在身邊的日子,想被那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在懷中。 想著想著,我臉突然一紅,不知自己怎麼湧起這麼不知羞的想法。我收回心思,手習慣性地摸著我隆起有些明顯的肚子,輕輕哼唱起從老婦人那兒學到的哄她孫兒睡覺的民謠來。 那時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斜透進來,屋子里安靜而又溫暖。 “小小姐,您看誰來看您了。”不知何時善善走了進來,含著笑意禀告道。 我一驚,向門外望去,站在善善身後,高她一頭,雖然穿著一身平民的樸素衣裳卻氣宇非凡,那不正是我剛才念著的人嗎。 我不管不顧地撲到他的懷中,權禹王張開雙臂將我緊緊摟住。 善善早已知趣地退下了。 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見面了吧。 權禹王捧起我的臉,急切地說:“讓朕好好看看你。兩個多月沒見了……你似乎長胖了些,也重了不少。唔,應該是我們的孩子在長大。” 我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點頭道:“是的,是的,我們的孩子他很好,越來越重了。” 我們直視著彼此,彷彿乾柴烈火般,我想我們想的應該是同樣的事情。 權禹王也有幾個月沒有碰女人了吧,他狠狠地吻住了我。我環繞住他的脖子回應著他。 我們撕扯著對方的衣服,發出急促的呼吸,直到最後權禹王反而遲疑下來,“不行……朕怕傷了孩子。” 我卻已意亂情迷,喃喃說著:“別管他,別管他……不會有事的……” 權禹王最後將我放在上面,像告誡自己般說:“輕輕的,朕只輕輕的……” 我們並排躺在床上,微微地喘息著,權禹王略有擔憂地問:“沒有事吧?” 我搖了搖頭,然後側過身跟他說:“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孩兒的名字。” “這與朕不謀而合。朕這幾天也在翻閱典籍,但還沒有找到中意的。你有什麼好的字選嗎?” “就叫霧兒好嗎?” 權禹王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點頭贊同道:“霧兒,戈霧,好名字,好名字。古代文人墨客有許多詠霧的詩句,其中朕很喜歡唐代李嶠的詩句:曹公迷楚澤,漢帝出平城;涿鹿妖氛靜,丹山霽色明……” 我接著他的詩吟道:“類煙飛稍重,方雨散還輕;倘入非熊兆,寧思玄豹情。”他牽過我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之後我們休息了一會兒散步來到山邊,山腳下那對老夫婦的屋子已經飄起裊裊的炊煙,看來是要準備做晚飯了,老婆婆看到我很熱情地招待,見了權禹王有些詫異,笑問我是不是我的夫君。 權禹王欣然受了,而我則頗不好意思。又過了一會兒,老者帶著他的孫兒回來了,小孩子拿著柴棍亂揮一氣,嚷嚷著以後要當大將軍,引得我和權禹王互看著笑了笑。權禹王一時興起還像模像樣地教了他幾招。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權禹王便不得不喬裝離開,兩人自然是一番依依惜別。 之後權禹王又悄悄潛來看我幾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這樣的別離卻讓我們感情更加的深厚了。 我在南郊行宮度過了夏天、秋天和冬日,在小寒那天,院中賞雪時突然腹部劇痛,誕下一子。 我筋疲力盡地看著躺在我身旁的小襁褓,心中有著欣慰。不知為什麼,在他出生之前我和權禹王都斷定他會是個男孩,我想他看到這個孩子一定會非常高興吧。 看著他,我又想起我死去的孩子承兒,不由得一陣悲傷,也不知道他以後長得是否就是承兒的模樣呢。 “霧兒,霧兒……”我忍不住輕輕地他。 霧兒在我身邊待了沒有幾天,就被善善悄悄地帶回宮裡去了。宮中那邊邵禾早已做好生產的準備,也請了善善家那邊可靠的人做奶娘,善善則以看望邵禾的名義回去。 雖然善善回來說那邊一切安排妥當,也帶來權禹王的口信說讓我養好身子,但我心中惦念孩子,剛坐足月子就趕回宮裡,此時宮中已裝飾一新,準備歡度元日了。 太后鳳體初癒,后宮為表示孝敬,紛紛親自來接。我在內侍的攙扶下下了轎子,馬上有宮娥將暖手的手爐敬上,我接過後環視四周,數月後再次回宮多了幾分新的感覺,感到京都氣候比南郊要寒冷一些,此時皇后率后宮眾妃嬪披著各式斗篷早已侍在一旁。 站在最前面的是權禹王,他見了我向我隱隱點頭,頗有感激的意思。 “聽聞太后鳳體轉安,朕深感欣慰,后宮眾妃亦非常掛念太后。” “南郊氣候宜人,頑疾竟也漸漸消散,又正逢一年節慶,哀家怎麼能不回來熱鬧熱鬧呢。” “應該的,應該的,”皇后笑著應聲道,“這多半年太后不在,宮中少了許多情趣。此番聽說太后鳳體安康回宮,后宮的姐妹們都心中歡喜呢。” 這次再見,覺得皇后端莊依舊,只是面容皺紋增多,鬢夾華髮,已顯蒼老之色,不由得驚覺女人衰老之快,心中亦對她生出幾分憐情。 “皇后說話一向是順承人心的。” 我表面與眾人應酬著,心中著急的卻是早些見到自己的兒子。只見此時邵禾懷抱著一個厚重的金色龍紋襁褓上前,略有靦腆地說道:“本是后宮姐妹恭迎太后,實在不適合帶著孩子來吵鬧,只是聽說太后對小皇子非常關心,出生時更送了許多貴重禮賜,臣妾想一定要帶上孩兒讓太后看看。” 我心中恨不得馬上將兒子好好抱在懷中仔細瞧瞧,可也只敢並不親暱地接過來,感覺出他比剛出生時重了許多,皮膚的皺紋也平整了,白了許多。霧兒正在睡覺,因此不哭也不吵,有時小嘴會蠕蠕吮吸著,似乎在做著什麼美夢。 我心上不由得柔軟起來。 “皇上給小皇子起名曰霧,小名叫霧兒。”邵禾補充道。 眾人聽了不住點頭,突然一陣寒風吹起,我擔心霧兒受涼,強壓心中不捨,將他還給邵禾,對眾人吩咐說:“天氣漸寒,大家都各自回宮吧,改日再聚在一起說話,哀家也帶了些禮物分給眾宮。”又特意交代邵禾:“小心凍著皇子,趕緊回屋暖暖吧。” 邵禾抱孩子的姿勢已像模像樣了,倒真像剛生完孩子的年輕母親。看霧兒的樣子,這段時間以來似乎被照顧得很好,我這才稍稍心安下來。 一大群人往回走時,我忍不住留意一下姊,她一如往常般沉默寡言,剛才夾在眾妃中也不怎麼說話,也許得益於文靜的性格,歲月在她身上還顯示不出痕跡,甚至有些角度看她依舊彷若少女。 她半低著頭向前走著,與右後方懷抱孩子抬頭微笑的邵禾相比,顯得有些落寞憔悴,但誰知道她心裡真正想著的是什麼呢。 回到爾玉宮後,爾玉宮早已清潔一新,如意率著宮中眾人在門前迎接,聽說這段時間如意將后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連皇后都稱讚我教導有方,讓我這個當主子的也倍有顏面,免不得對如意另眼相看,仔細誇讚一番。宮中眾人也皆有賞賜。 晚上權禹王悄悄來看我,一番溫存過後,權禹王摟著我靠在榻上,我枕在他的胸口,忍不住抬頭問他:“你喜歡霧兒嗎?” 權禹王略有驚異地說:“為什麼會這樣問,喜歡,你我的孩子朕當然喜歡。” 我稍感安慰,許是權禹王註意到我的落寞神情,他問我:“怎麼了,奴,你似乎並不高興。” 我輕嘆一口氣,略有惆悵,“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那樣不真實,尤其是今天看見邵禾抱著霧兒走著的時候。我甚至要問自己,霧兒真的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嗎?他是我的兒子,卻被別人抱在懷中,以後要叫別的女人為母親。” “朕理解你的感受,是朕對不住你。你為了霧兒犧牲那麼多,朕想雖然他不能稱你為母親,但母子連心,他以後一定會愛戴你親近你。” “但願如此,”我有些委屈地小聲喃喃說,“權禹,我現在真的有點想我們的兒子了……” 權禹王將我摟緊了些,“那麼以後常讓邵禾帶孩子過來看你。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了,兒子永遠都是你的,想想他以後慢慢長大,你教他禮儀文樂,朕教他騎馬射箭,他以後一定能成為名垂青史的英明帝王……” 我被權禹王的話帶動著,那樣的場景漸漸浮現在我腦中,於是不由得微微笑了。但很快我又回到了現實,憂心地說:“那樣該多好啊。可是我總擔心我們的孩子。你那麼愛他,在后宮不知道會招來多少人的怨恨。” “朕的孩子不多,也許不會有其他皇帝那樣煩惱。皇后不是很喜歡霧兒嗎?” 我心中感慨權禹王縱然聰明,但在這方面卻顯遲鈍。 “不只是皇后的問題……你忘了前段時間朵昭容的事情了嗎?” 權禹王被提醒起什麼,神色稍斂。我想他不會不思考,現在對霧兒來講最有可能的威脅是誰。是有戈敏的姊。霧兒的出生最不利的人是她,那麼日後對霧兒下手的人也最有可能是她。 權禹王嘆了一口氣,我想他是在顧忌戈敏,他不希望兩個孩子有自相殘殺的可能。 “應該……不會吧。娜木朵兒平時為人就較張狂,而其他后妃則多溫順善良。以後我們多加註意就是。” 權禹王這樣說多有自我安慰的意思,但我不欲再強迫他,現在我只需他意識到姊的威脅就好。 我靠在他懷中,楚楚可憐地說:“我不能在明處照顧他,我們的兒子,不仰仗你還能仰仗誰呢。我曾喪失一子,我再不能第二次承擔那樣的痛苦,假若霧兒有什麼差錯,我恐怕也不想苟活在這世上了……” “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霧兒是你的命,也是朕的命。誰若敢傷害他,朕就叫他死無全屍。”權禹王向我保證道。 從我生下霧兒再次回宮,我發覺權禹王對我,無論是看我的眼神抑或說話的語氣都與以前有了細小的差別,多了一層額外的意思。我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慨,對女人來講,有孩子竟是那樣重要的事。以往權禹王也愛我,但那隻是男女間表層的男歡女愛,而現在,他不僅把我當作女人,還當我是他孩子的母親,多了一層敬重,感情也愈加深厚。不僅對我,權禹王對我娘家的人也更加厚待,賞官賞宅賞地,聖寵絲毫不遜於皇帝娘家凌氏。 在霧兒出生之後后妃們待我也有所不同,更有巴結的意思。現在又有我娘家的人誕下皇子,權禹王又重視非常,妃嬪們為自己日後打算當然多加討好。姊的品級自然比邵禾要高,但是眾人也知邵禾背後有我為靠山,絲毫不敢小覷,更有人暗中議論未來的太子之位不一定是之前看好的三皇子,而是四皇子了。 元日過去後的某日,我閒來無事,便想去邵禾宮中探望霧兒。剛剛接近門口,就听見屋裡一陣歡聲笑語,其中夾雜著一名婦人喜悅的聲音:“哦,哦,我的寶貝孫兒,看你長得多漂亮啊,這周正的小鼻子長得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我這才想起權禹王特許元日過後,邵禾的母親和兩位妹妹進宮來看她,以緩解她素日的思親之情。隨著太后駕到的禀告聲,屋子裡一下安靜下來,之後便是衣服窸窣的聲音,待我走進屋子,邵禾和她的母親妹妹宮娥等人早已等在一旁向我請安。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邵禾的母親,聽說她母親是大家出身,只因為後來丈夫早亡而又無子才如此落魄。今日一見果然舉止大方,是見過世面的人,而她身後的兩個妹妹則顯青澀,行為僵硬。 我看重邵禾,因此對她的母親也是和顏悅色,賜座給她,絮絮地問了一些她家的情況,邵禾的母親回答說家中已被賞賜了良田美宅,衣食無憂。 邵禾的母親萬分感激地對我說:“我們娘仨有今天都是受了太后的恩賜,修儀娘娘常常跟臣妾說太后在后宮對她多有照顧,臣妾這個當母親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您。” 此時邵禾早因為誕有皇子連升兩級為修儀了,故她的母親稱她為修儀娘娘。 我聽後擺擺手微笑說:“這一切都是修儀自己有福氣。不是所有人都有她那樣的機會。”後面的已是說給邵禾聽的了。 邵禾的母親自然不知,話題便說到秋宴上邵禾與權禹王的相識,語氣中稍有責備:“這孩子,與皇上的事從未向任何人提起,直到後來有孕隱瞞不住才告訴臣妾。雖然是一段好姻緣,現在日子也過得幸福如意,只是未出閣時發生這樣的事總顯美中不足。她小孩子不懂事,發生這樣的事情,希望太后不要嫌棄她才好。” 邵禾的母親自小受婦德教育,對邵禾未婚先孕的事很是介意。我寬慰她說:“這件事皇上也有不周的地方,不能全怪修儀,她一個女孩子家也受了委屈,所幸的是現在進宮了,又生了兒子,也是一件美談。” 邵禾的母親點了點頭,後來又說起霧兒,真把霧兒當成她的親外孫,提及時言語頗為自豪。邵禾在一旁聽了有些無措,生怕她不知情的母親哪句話唐突了我,不一會兒就以宮中要落匙為由叫她們回去。 母女姊妹間一番依依惜別,邵禾紅了眼眶,說道:“此番離別不知何時能再見到母親和妹妹。母親您要保重身體,務要過於掛念我,我這邊有太后娘娘照顧,不會有事的。”又轉身拉著她兩位妹妹的手道:“你們倆不要貪玩,多跟師傅學習琴棋書畫,太后娘娘答應我,待你們及笄後為你們倆尋個好人家,但是你們自己也要加強修養方才配得上貴族公子,否則嫁進去也會讓人笑話。” 她的兩位妹妹明顯極為依戀她,聽到她的訓誨不住點頭,都紅了眼睛拉著她的手不捨得放開。宮人一向評價邵禾溫文和善,我想這與她平時沉默寡言有關。但是所謂的沉默寡言並不是真正的本性,我見多了新進宮的姑娘們,只是因為不熟悉環境才不擅言談。所以我從未認同過宮人們的評價,而希望通過她日後的一言一行抓住她真正的個性,今日她說的一番話讓我對她增加了些好感。 所謂長姊如母,她顯然做到了這一點,而且難得她懂進退不驕縱。 待她的家人退去後,四下的宮人也被遣了出去,這時我才能毫無顧忌地將霧兒抱在懷裡好好親熱一番。此時霧兒已經完全褪去了胎青,白白胖胖很是招人喜愛。我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逗弄了一會兒,這才問邵禾道:“最近霧兒吃奶睡眠可都好?” 邵禾拘謹地站在一邊,馬上回道:“小皇子很強壯,吃得多睡得也香。” 我點了點頭,又問她:“后宮妃嬪對他怎樣,可都曾來看過他?” “妃嬪們看起來對小皇子都很和善,噓寒問暖的。” “諒她們也不敢做什麼手腳,也不值得。不過你絕不可掉以輕心,她們送來的食物和玩物象徵地收下就好,不要讓別人太過親近皇子。” “臣妾知道了。” 我又特意問:“淑妃可曾來探望過你和皇子?” “淑妃娘娘?淑妃來得次數不多,每次都是陪著皇后過來,對小皇子也不太親近,都是遠遠地看著。” 我心想姊這是怕霧兒出了什麼事怪罪到她頭上,所以才如此謹慎。她未必不對霧兒恨得咬牙切齒,但是依她的性格,不會急著出手,而是靜觀其變。也許她在等待霧兒體弱夭折或者失寵於權禹王,當然如果到萬不得已,也許她也會走到娜木朵兒那一步,可是我不能給她那樣的機會。 我看向邵禾,認真地說:“皇上對你的印像很好,他說你乖巧不生事端。你這樣很好。但作為皇子的母妃,有件事是你需要做的——把淑妃從她的位置上拉下來。” 權禹王時而邵禾宮中,他一定會向邵禾詢問霧兒的近況,我讓邵禾略提起姊對霧兒的態度,只不過把姊的避嫌說成了她對霧兒的冷待。邵禾實際並非宮妃,完全沒有后宮女人爭風吃醋之閒,她說的話權禹王想必不會懷疑。 表面上,我一如既往地厚待著姊,也沒有在權禹王面前說過姊的半點不是。后宮的人之前以為我待姊那麼好多有為形勢所迫的意思,現在反而有些迷惑了,對於我日後會支持哪位皇子當太子更是各執一詞。 皇后此時站在了中立的位置,因為之前姊擁有的各種特權使她心中生了許多芥蒂,何況若論謙順大方,邵禾絲毫不遜於姊。 姊一直不受權禹王的喜愛,以前那麼風光全是因為她有兒子,而現在多了一位備受寵愛的皇子,她的優勢頃刻坍塌,卻又無可奈何,只有更加盡心地討好皇后。 霧兒出生後,權禹王果然將心思全部投入到這個兒子身上,過問細緻,十分寶貝,對戈敏則不及以往重視了。難怪自古有母愛子抱之說,這讓我想起了唐朝壽王李瑁,當時他母親武惠妃受寵時他也是唐玄宗的掌上明珠,甚至有望繼承大統,等到武惠妃去世他與皇位的緣分也隨之而去。這樣一想,連我都覺得男人未免太過薄倖,愛易移逝,唐玄宗如此,權禹王亦是如此。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霧兒開始長出乳牙,奶娘時常說他將她的奶頭咬得生疼。而打壓姊的計劃也在我腦中盤桓,越來越清晰。我不會容忍她的存在對霧兒造成任何威脅,何況我生下霧兒也是為了將姊弄垮。 姊平日的行為實在過於謹慎,與霧兒更是避免有任何接觸,所以想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很難,我只有將心思放在戈敏身上,雖然對這個孩子頗有些殘忍,但是在這場鬥爭中誰能說自己是無辜的呢。 戈敏下學後通常會去姊的宮裡看她,路上會經過禦花園。那時正是秋高氣爽時節,我穿著漢唐衣裳在殤秋媛看似隨意賞花實則在等待戈敏。果然,過了一會兒見到戈敏往這邊走來,他的身後跟著他的伴讀,懷裡捧著厚厚的書本。 戈敏看見我,似乎有些意外,慌忙向我請安。我叫他起來,待他站定我發現他的成長似乎比霧兒還要迅速,他的個子快到我的脖子那了。 我對他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問道:“三皇子,這是剛下學吧,要趕去哪裡呢?哀家記得清蟬宮不是往這個方向。” 戈敏回道:“孩臣去看看母妃,她近日身體不太康健。” “噢,那真是糟糕,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多孝敬你的母親。后宮女人的日子不好過,哀家的身體也時好時壞,待精神爽了也過去看看她。” “多謝太后的關心。” 我盯著戈敏看了一會兒,說:“敏兒,你最近似乎對哀家生疏了許多,也不似以往經常去爾玉宮親近哀家了,能告訴哀家是什麼原因嗎?” 戈敏出現了一絲驚慌,低頭有些結巴地講道:“絕,絕沒有的事情,只是孩臣最近學業繁重,加上母妃又身體不適,所以有些怠慢了……” 我微微一笑,不再追究什麼,轉身折了兩枝粉俏色的蝴蝶蘭花,交給戈敏說:“你是哀家姊的兒子,四皇子算起來是哀家侄女的兒子,都與哀家血脈相連,都是哀家的心頭肉。正巧這蝴蝶蘭花開得燦爛,見了就不免叫人心神愉快,哀家特意摘下來賞賜給你們,一枝是送給你和你母妃的,一枝你幫哀家帶給安修儀,這是哀家對你們的祝福。” 戈敏自然不敢拒絕,小心翼翼接過花兒,向我道謝,之後我又囑咐了些瑣碎的事情,便叫他離去了。 我望著戈敏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那保養精緻的小手指甲裡還殘留著一些粉末,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便隨著那秋風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過了幾日,一向活潑的霧兒顯得有些懨懨的。邵禾絲毫不敢怠慢,慌忙宣太醫來診。太醫把脈把了很長時間,權禹王站在一旁,有些焦急,連聲催問結果。待太醫拿開手,退至一旁,權禹王馬上問:“皇兒到底得了什麼病?” 太醫有些躊躇,後躬身回道:“四皇子似乎中了毒……”又生怕權禹王怒中責問,接著說道:“不過幸好修儀娘娘細心,提早發現,服用清腸的藥物後應該就無大礙了。” 權禹王一聽中毒,變了臉色,沉聲說:“到底怎麼回事,你仔細說來。” 太醫寫好方子交給助手,回道:“四皇子應該是中了一種叫夾竹桃的毒,中了這種毒剛開始會感覺食慾不振,四皇子近日不吃奶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如果沒有及時發現,後期可能會有嘔吐、腹瀉的症狀,最嚴重會刺激心臟和麻痺神經,甚至導致死亡。所以老臣說這多虧了修儀娘娘細心,四皇子福大命大。” 聽太醫講解這種毒性,不僅權禹王的臉色越發難看,連皇后等眾妃嬪都一臉慌張,議論紛紛,大家都心知此事不會善結,生怕與自己有什麼牽連。 權禹王將霧兒小心地抱了起來,包裹在他那威嚴的龍袍之中。他看了我一眼,我的眼神中自然滿是擔憂和焦急,然後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的妃嬪們,厲聲說:“查。” 最先對霧兒的飲食進行調查,但霧兒的飲食一如既往,並無甚麼紕漏。太醫們急作一團,生怕交不了差,後又進入霧兒的房中仔細搜索,赫然發現了那朵插在水瓶裡的蝴蝶花兒。 太醫舉雙手將那束蝴蝶花小心呈給權禹王,解釋道:“下臣在這花上發現了些許夾竹桃的粉末,這想必就是導致四皇子病症的罪魁禍首。” “蝴蝶蘭上面怎麼會有夾竹桃的粉末。此時正是殤秋媛夾竹桃盛開之時,會不會是風將花毒吹到蝴蝶蘭花上?”權禹王仔細端詳那束蝴蝶蘭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粉末應該是人力所為,是將夾竹桃莖內的汁液燒乾提煉出來的,有時醫師們也用此種粉末治療跌打損傷。此花上雖然沾染的毒粉不多,對成人危害不大,但四皇子身體弱小敏感,因此反應明顯。” 權禹王臉上生寒,拿著花指向邵禾怒道:“這花是哪來的?” 邵禾一下子跪在地上,她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嚇得臉色發白。等到權禹王問時她回頭看了一下姊,帶著一絲哭腔回道:“是,是前兩天淑妃娘娘和三皇子來送給臣妾的……” 還未等權禹王再問,姊也一下子跪在地上,驚慌地說:“臣妾只是奉太后之命將花兒轉交給修儀,根本不知道這毒粉是從何而來……” 這時候屋裡的眾人都看向我,事情終究繞到了我的頭上。我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平靜地解釋道:“此花確實是哀家所折,當時在御花園遇見了三皇子,見花兒開得正好,便隨手折了兩枝送給三皇子與四皇子。沒想到今日出了這樣的亂子,而淑妃剛才急著表明說此事與你無關,那麼即是說是哀家做的手腳了?” 妃嬪們一片嘩然,頓時議論紛紛,一時間她們也判斷不出該信誰的話。 “不可能是太后。”權禹王不假思索地說,揮手阻止了眾人的議論。 他知道霧兒是我的兒子,我沒有理由會去害他。 “太后沒有理由這麼做。”權禹王簡短乾脆地解釋完,將嚴厲的目光投向跪著發抖的姊。 姊意識到自己被陷害了,臉上掛滿恐懼和委屈,她對著權禹王連連搖頭,一遍遍地解釋說:“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臣妾只是幫著轉遞而已……根本不知道那毒粉是從哪來的……” 權禹王眼中透出一股怒火,他看著姊的眼神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般。 但是他沒有我想像的大手一揮,直接將姊拉下去正法或者將她打入冷宮。他用了一會兒逐漸平息了怒火,看向邵禾問道:“這花由淑妃拿給你後就不再有其他人動過嗎?” 邵禾慌忙點了點頭,“臣妾待小皇子一向小心,小皇子的房間是不准人隨便出入的,這兩日並無可疑人靠近。這花還是因為淑妃娘娘說是太后賞賜的,所以才沒有檢查過……” 權禹王冷冷地看了一眼姊,然後命令道:“將淑妃帶回宮仔細看守,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許任何人接近她。將三皇子帶過來問話。還有,淑妃宮中的另一枝蝴蝶蘭花也要仔細檢查,將結果及早告訴朕。” 戈敏將事情經過向權禹王講了一遍,這枝花就經過了我、戈敏、姊和邵禾四個人的手而已。戈敏說那日去他母妃宮中,將我賜花的事情說給姊聽,姊怕他做事不妥就帶著他一同去邵禾宮中,花也是親手交給邵禾見她插起來的。 “事情就是這些嗎?”權禹王沉聲問。 “就是這些了……啊,不……”戈敏突然有些遲疑起來。 “還發生了什麼事?” 戈敏偷偷瞄了我一眼,然後抿了抿嘴唇,回道:“還有,母妃似乎對太后娘娘很顧忌……她事先將兩朵花對調了一下……” 權禹王變了臉色。戈敏畢竟還是孩子,他的母妃被關押起來,又被這樣拷問,遭遇這般變故,受了很大的驚嚇,他說完跪著爬到權禹王面前拉著他的龍袍角,流著淚說道:“父皇,母妃真的是無辜的……兒臣可以作證,母妃什麼都沒有做,母妃做人一向是那樣好……” 權禹王看著腳下泣不成聲的戈敏稍有動容,他拉起戈敏,語氣柔和了許多,“你年紀小,這里許多事情你並不理解,她是你的母親卻並不是四皇子的。這件事朕會好好調查,你先退下吧。” 待屋子裡只剩下我和權禹王,我一副無力的樣子坐在椅子上喃喃說:“真想不到,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盡心對姊,她卻依舊這樣防著我……” 權禹王突然轉頭看我,一字一頓地說:“奴,這件事你真的沒有做手腳?” 我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你是說我會害自己的兒子嗎?或者我本在姊的花上下了毒,調換後到了霧兒那?那樣的伎倆對戈敏都不起作用!我更沒有了不起到對姊的心思瞭如指掌,否則也不會有之前的蠢事!權禹,你好啊,寧願相信背後做手腳的姊,卻懷疑我這個生母害自己的兒子!” “朕相信你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但是奴,你是精明人,而你的姊顯然沒有你聰明。”我聽明白了他的隱意,他是說我並不是讓我的孩子真正中毒,只是想藉此來打壓姊。 “所以她就不會傷害霧兒嗎?戈敏剛才那番話有可能是真實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戈敏也被她騙了呢?她利用戈敏來當她的人證,製造了我的嫌疑,也許最聰明是她,我們都被她溫順的外表欺騙了……” 正巧此時太醫進來禀告另一枝蝴蝶蘭的檢查結果,太醫呈上說:“經下臣們鑑定,這枝蝴蝶蘭也有些許夾竹桃毒粉……” 權禹王渾身一震,臉難看得不能再難看,怒道:“將淑妃關入大牢!” 我在兩枝蝴蝶蘭上都沾了夾竹桃粉末。 在經過太醫調查兩枝蝴蝶蘭都沾有毒粉後,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因為姊如果真的是想藉我之手來毒害霧兒的話,是沒有必要在自己的蝴蝶蘭上也沾粉的。 可正如權禹王所說,他相信我是精明人,而精明人是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將自己推上浪尖的。那麼唯一的解釋是,姊用了苦肉計,在自己的花上也沾上粉末來陷害我,甚至戈敏所說的調換花朵的舉動都被認為是掩人耳目。 權禹王本來就相信我不會害自己的兒子,這件事姊的害人動機是最大的,只是他了解我,敏感地懷疑這是我為陷害姊而做的戲。而我利用了他的了解,將自己置於死地而後生,用明顯的錯誤打消了他的疑慮。 我斜靠在小榻上,搖著扇微微而笑,感到了一絲痛快與愜意。姊之於我就像是手尖上的一根刺,我從來不認為這根刺能奈何得了我,但之前我動她不得的時候這根刺切實給我帶來了痛苦與煩躁,後來我生了兒子,必定是欲拔之而後快。或者沒有姊,我也許不會生下霧兒?那麼我也算是付出了血肉的代價吧。 此時善善不在宮中,善善最近身體不好,我讓她出宮與自己的家人小聚,也少得操現在這份心。 “哎,淑妃現在被關入大牢,不知皇上以後會如何處置呢?”此時邵禾喃喃輕嘆道,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面宮廷鬥爭,也是第一次發現了它的殘酷。 “你這當娘的還真夠輕描淡寫的,她害得可是你兒子呢!按照規矩,這種人當然是處以死刑,家人流放啦!”南宮椒好說道。顓福死後,椒好以太妃的身份留在了宮裡,日子過得無聊,經常會到爾玉宮陪我說話。 我看了一眼椒好,椒好自知剛才說話太衝,趕緊低下頭默默喝茶。 “罪罰肯定是不輕的,”我回答邵禾,那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不過……” 還未等我說完,年歡一臉慌張從屋外進來禀告說:“太后娘娘,貞蓄尼師來看您了。” 貞蓄尼師?年歡的一臉慌張和邵禾、椒好的面面相覷證明了這個名字對大部分人來說是多麼陌生。 可是我卻從未忘記過這個人,權禹王那性格剛烈的姐姐。只是我無論如何想不到,她會離開竹青庵過來找我,也無法猜到此時她來找我意欲何為。 我讓自己冷靜下來,“快請她進來。” 邵禾、椒好等人識趣地退下,貞蓄尼師進來時正與她們迎面相對,互相施禮過後,她們仍忍不住回頭偷偷打量她。 此時我早已坐正了身子,一臉的莊重神情,四周也早讓宮人收拾了一下,只是不想對這個情趣高雅氣質端莊的出家人有所褻瀆。 “尼師快快請坐。”我伸出手道。 貞蓄尼師雙掌合十表示感謝,待她坐定,一股侍佛的熏香便淡淡地傳了過來。 雖然她如同皇后一樣已經上了年紀,但是我覺得她的面相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她的臉依舊是青白的顏色,身材瘦削,一身素淨的青色尼衫。她是權禹王在宮中唯一的親人,權禹王登基以後,對這個姐姐絲毫不敢怠慢,只不過出家人心性淡薄,倒也沒什麼可特殊照顧的。我與她志向不同,所以很少去叨擾她,但用度上卻從未虧待過。 長年的修行使她顯得慈眉善目,但是她那彷彿洞悉一切的超然神情使我不禁心生敬畏,於是我展開扇子微遮住臉,率先問道:“尼師來找哀家有什麼事嗎?” 貞蓄尼師見我遮扇,先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語氣平靜地回道:“貧尼這次來是求太后饒淑妃一命的。” 我心中一驚,貞蓄與這件事有什麼關聯嗎?但不動聲色地說:“尼師這麼說好生奇怪。雖然這件事是淑妃來陷害哀家,但怎麼處置淑妃自然由皇帝定奪。若說求情,應該找皇帝或者皇后啊!” 貞蓄尼師似乎略有不屑地笑了一下,“貧尼雖然是出家人,深居簡出,卻也耳聞這后宮真正的女主人恐怕是太后而不是皇后。連貧尼庵中的吃穿用度都一向是爾玉宮的管事來撥,就是朝堂上,南宮氏的官員說話也很有分量。” 我見貞蓄尼師說得如此明白,也不再糾纏什麼,開門見山地問:“那麼尼師想讓哀家做什麼呢?” “剛才貧尼已經為淑妃剪了塵緣,就饒過這個出家人吧,讓她以身侍佛來彌補自己的罪過。” 什麼?我再也難掩自己的吃驚,姊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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