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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今晚,行麼?

大宮·玉蘭曲 秋姬 18026 2018-03-16
轉眼間到了秋天,我發現最近經常有太監宮娥端著東西在怡景宮進進出出,經人打聽才知道是因妃的女兒,也是權禹王唯一的女兒寶瑤帝姬要回宮小住幾日,權禹王特意吩咐下人將怡景宮的房間再好好裝飾一番。 我並未見過寶瑤,但卻知道權禹王待她極好。雖然她並不是正室所生,但是她的湯木邑卻是嫡親帝姬的標準,這也是我見過的權禹王唯一明顯違越祖制的地方。各地進貢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權禹王也常常命人送一份到宮外。 有一天晚上權禹王與我閒聊,“你知道這次寶瑤請示進宮她怎麼說嗎?” “聽說她想參加宮中舉行的秋宴,說好久沒有機會展示一下琴技了。” 權禹王笑了笑,“這是原因之一,她還說想進宮來見識見識你。” “見識我?”

“她說宮外人人都傳你是大胤的第一貴婦,你的穿著配飾婦人們競相模仿,她想看看真人是什麼樣子的。” 我啞然失笑,問:“其實我才真正好奇,你的女兒會是什麼樣子的,你那麼的疼愛她。” “也就普普通通吧。”權禹王笑了笑回答。 然而等到我真正見過寶瑤時,發現權禹王所謂的“普普通通”實在是太過謙虛的話。她簡直集合了她父親母親的優點,長得如同牡丹花般艷麗。 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落落大方的舉止,自信而又端莊,比起以前的大姬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而相比之下我倒是有些自卑了,她是一出生就有很多人愛著的公主,而我卻從小活在陰暗之中,那種大氣是我永遠學習不來的。 “太后娘娘,您真的如宮外所說是一位氣質高雅的貴婦呢,寶瑤見到您真是榮幸。”寶瑤稱讚道。

“不,帝姬才是真正氣質高貴,讓人自愧不如。”我也由衷地讚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很談得了,我好奇地問:“聽說帝姬最擅長琴技,不過這次秋宴卻選擇奏瑟,這其中有什麼緣由呢?” 寶瑤回道:“因為琴乃樂器之首,自然由太后操之。寶瑤當以瑟相和,方合乎禮節。” 真的是很懂事的帝姬,我看向權禹王,毫不掩飾我眼中的讚賞之情。 權禹王也很欣慰的樣子,溫柔地對寶瑤說:“寶瑤,今天父皇吩咐膳房做的都是你喜歡吃的菜式,你若是還想吃什麼儘管說給膳房。” 寶瑤掩扇打趣道:“父皇這話說得未免堂皇。以前府上的人誰不知女兒喜歡吃的也是父皇的口味,倒是讓太后聽了以為您對我格外偏愛。” 權禹王大笑幾聲,說:“這是湊巧咱們父女倆口味相同,即便不相同,父皇保證今天也聽你的。”

寶瑤繼續笑著說:“其實這哪是湊巧。因為廚房每日做得飯食肯定依著父皇的口味,寶瑤今日吃明日吃,時間長了也就慢慢喜歡了。還有學琴,從小您就抱著寶瑤興致勃勃教授,寶瑤不敢讓您失望才辛苦練習呢。” “你的用心父皇知道。不過這幾個子女裡朕也只將你抱在膝上,琴藝也只傳授於你。” 寶瑤低下了頭柔聲說:“女儿知道,所以從小就覺得自己幸運。” 看著這父女倆一句一應,氣氛如此融洽,我真是感慨萬千。 通過權禹王對寶瑤所做的,我逐漸發現,這幾個子女中權禹王發自內心關愛的實際上是這個女兒。他對於兒子雖然也很好,可更多的是出於繼承的需要。 想到這兒我竟羨慕起了寶瑤。 我在想如果我不是權禹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兒該多好。

這時如意在我耳邊小聲說:“小姐,聽說帝姬剛進宮就過來拜見您,現在還沒回怡景宮看一眼呢。” 我真感到吃驚,她好久才回來一次,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見到娘親有許多話要說吧,卻還是先過來爾玉宮拜見我這個太后,也許她心中急切可還是面色從容,談笑自如,何以如此懂事呢? “聽說帝姬還沒有拜見母親,莊德妃想必也十分掛念,哀家就不再耽擱你們母女相見了,快去怡景宮拜見罷吧” 寶瑤也沒有說太多客套的話,只站起身萬分感激地說:“多謝太后體諒。” 然後我難得那樣寬容,對權禹王說:“皇上也一同過去吧,難得一家三口相聚,請代哀家向莊德妃問好。” 等權禹王和寶瑤走後,我對左右感慨地說:“寶瑤帝姬的修養真是很好。”

左右附和說:“太后娘娘說得不錯。聽說駙馬也人品端正,待帝姬好,生下的幾位公子小姐也十分討人喜歡,真是人好命也好,讓人羨慕。” “聽說駙馬曾是皇上的部下,皇上看中他年輕有為,覺得是可託付之人,才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他,而且還千叮嚀萬囑咐說絕不可納妾辜負帝姬。一個人生活順心如意,性情又怎麼會不溫和呢。”有人補充說。 我聽了暗暗覺得有些道理,寶瑤實在算是比較幸運的帝姬了。想到以前的大姬,若論身份尊貴於寶瑤,但由於她的母后並非父皇所愛,家庭也不盡如人意,性情修養就比不得寶瑤。 翌日秋宴,后宮眾夫人皆來參加,其中我奏琴,權禹王吹笛,皇后彈箏,莊德妃撥琵琶,姊撥月琴,寶瑤彈瑟,其餘妃嬪也分別手持各種弦器;在簾幕之外,坐著權禹王的三個兒子及四品以上朝廷官員,他們分別吹奏笙、管子、塤和簫等;外圍則站著一些樂班來擊打鼓器編鐘,那種場面真是盛大恢弘。

因為秋宴的主題是祈求秋日豐收,所以眾人神情肅穆,氣氛也異常莊重。 當《神農》奏起,讓人心中不免一顫,但旋即融入到那磅礴的音樂中去。 這種盛大的場面不是經常有,並不是每個皇帝都有這樣的情趣與精力。我偷偷地看向權禹王,只能看到他那冷硬線條的側臉,而他的表情一定是嚴肅而專注的吧。 我真的想不到,這個白天正襟危坐的男人,在夜色中竟是那樣興致勃勃。而同樣是這個人,又會在子女面前完全變成一位慈父,眼神流露出太陽般的溫暖。 我看不懂這個男人,也看不懂自己了。所以那天晚上,待白日的喧鬧繁華淡去,四周燃起昏黃的燭火時,我也不再是這個國家端莊優雅的皇太后,我就是他的女人,甚至是一個要討盡他歡心的卑微歌姬,出奇意料地主動。當他驚喜而又熱烈地回應我,有一個念頭稍縱即逝,假如我能給他生一個女兒,也讓他疼讓他愛該有多好。

寶瑤走了,但她帶給我的感慨卻深深地留在了我的心底。 那天各地進貢來的布匹排滿了爾玉宮的整個寢殿,我在那萬紫千紅中仔細挑選著,碰到自己喜歡的布料及款式往往愛不釋手地左右撫摸。 權禹王則身著寶藍色龍袍閒散地躺在小榻上,半瞇著眼睛看著我挑來挑去。 我邊挑邊回頭跟他說話:“你說哪個布匹好看?” 他環視了一下,然後指著我手中正拿著的一匹杭州團花刺繡說:“朕看你手上的那個就不錯。” “是了,”我輕嘆了一口氣,“我也覺得這匹布無論從顏色還是花紋來講都比其他的要出色。”然後我對外面喚道:“如意,你進來。” 不一會兒如意低著頭推門而入,此時權禹王早已換成正襟危坐的樣子。 我指了那匹杭州刺繡和另一匹我看著不錯的布料對如意說:“這兩個你帶下去,一會兒送到淑妃那兒。”

權禹王難掩吃驚,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待如意離去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又繼續挑我的布料,漫不經心地對他說:“你怎麼啦?你以為前幾天我對你說的話只是一時動情哄你開心的?我既然說過以後會對姊好,肯定會這樣做。只是以前姊對我的怨恨也很深,我只好一點點去打動她。” “不……你這樣做朕感到很高興。只是以你的性格似乎不會這樣。”權禹王將他的疑慮說了出來。 我掩袖輕笑,“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沒想到你會是這樣一位慈父,我也一樣,你也不會想到實際上我會是個好妹妹。不說這個了,唉,除了那匹杭州刺繡似乎沒有其他新穎的款式……” 權禹王慢慢走了下來,他拿過一件紅地金菊的布匹拉我到落地銅鏡面前,他伸手將我寬大的罩衫褪下,我看著鏡中的我們,不禁臉一紅,說道:“別……”

他沒有聽我說什麼,只是展開布匹將它從我胸前緊緊地纏繞兩圈,頓時鏡中修長曼妙的身材顯現出來。 大胤一向沿襲唐風,女子們通常穿著飄逸寬大的衣裳,而這種穿著更似漢風,將女人玲瓏有致的曲線暴露出來,惹人遐想。 “不若由針匠們縫製這樣修身的衣裳,配上你的身材,穿上一定是妙不可言。”權禹王看著鏡中的我不住地讚歎道。 “那怎麼行……”雖然看起來比寬大的衣裳更具風情,但我依舊存有顧慮,“雖然真是很好看,但未免太過暴露,有失體統……” 權禹王想了想,“那這樣,在外面再配上寬鬆的罩紗衫,兼具漢唐之風,內修長外飄逸,這樣不僅新穎美麗,而且在秋日里更加暖和。” 想著這種兩全其美的辦法,我高興起來,“這樣好,那我明天就命織錦司做出這樣的衣服來。”

後來這種漢唐衣製作出來很快就受到了宮中妃嬪的推崇,更因為它需用上好的衣料和精細的刺繡製成,大膽體現女子玲瓏嬌媚的一面,因而成了大胤後期已婚高貴女子的特定穿著。史家曾將它記載並歸功於我,只有我知道這件衣服真正的發明者實際是一位皇帝,那是一個男人以不同於女人的眼光對美的欣賞。 后宮請了雜耍班來表演,而此時我的新衣也剛好完成,當我睡過午覺精心裝扮後,在宮人簇擁下來到外堂,后宮妃嬪穿著各色衣裳早已等候在那裡了。 我在如意的攙扶下走向看台最前面,已感到沿路人群中有小小的騷動,當我站定面對她們時,可以看見她們無一不流露出的訝異和驚艷表情。 那天我穿的衣服正是權禹王想出來的款式,我則在逛花園時突發奇想配以金紅鯽魚為主題的圖案。我身著的漢裙緊緊地包裹著我的身體,旨在展露出女子曼妙的身材,白色錦緞上畫著游動著的黑色、紅色和金色的鯽魚,拖地裙尾也做成了類似魚尾的形狀,顏色朦染上類似於蔦尾魚魚尾的色彩。外面配著寬大的黑色罩紗,上面繡以荷葉和荷花的圖案,使裹裙展示出來的曲線變得若隱若現。雖然裡面盡展媚態,而外面則不失莊重和飄逸。更微妙的是,當我走動起來時,魚兒和荷葉的上下層次給人以動態之感,彷若魚兒真的在荷池中游動般。 我抬頭對眾妃嬪緩緩說:“大家都等久了吧,都坐下開始看戲耍罷。” 待我坐下以後,後面也是一陣環佩之聲,並伴著陣陣不同的胭脂香氣傳來。 看台的前面是一片寬闊的空地,四周各站著一排宮中侍衛,雜耍班早搭好了戲台,上面的演員身著鮮豔,先齊齊向這邊請安,一陣鑼鼓聲響後戲耍就正式開始了。 在我身後按照身份地位錯排著后宮妃嬪,我的左邊稍靠後的是皇后,右邊稍遠則坐著莊德妃,其次才是已經上了年紀的慧賢妃、姊以及朵昭容等。 戲才剛剛開始不一會兒,一向端莊穩重的皇后忍不住湊過來道:“太后,您今天衣服的款式真是新穎,前所未見,連貼近的樣式也未曾見過。不知是織錦司哪位工匠有這樣的巧心思,真是該好好提拔,以後也讓他為我們設計幾款新奇漂亮的。” 我笑道:“並不是織錦司的人,卻是跟衣飾毫不相關的人偶然想出,這才命織錦司做出這樣的衣服來。”然後自貶著說:“也就是哀家這般年紀,也不顧什麼臉皮好意思穿這樣不成體統的衣服來。” “太后說的是什麼話。這款衣服雖然未曾有前人穿過,但穿上卻高貴精神,把臣妾們這些衣服比俗氣了。若是太后不覺冒昧,臣妾和后宮的眾妃們也想穿穿這樣的衣服看呢。” “怎麼會呢,”我回道,“哦,說起衣服。”我回頭找尋坐在後面的姊。姊見我欲與她說話,臉上又是警惕又是不安,但不得不走上前來聽候。 “今天大家都趁此機會展示秋日新做的衣裳,為什麼淑妃卻仍穿舊衣呢?難道是上次哀家為淑妃選的衣料淑妃不喜歡麼……”然後我不無遺憾地嘆氣道:“可是哀家認為那匹杭州刺繡也算是這批進貢布料中最精緻的了,穿起來應該和淑妃溫文高貴的氣質很配。” 姊低頭有些惶恐地回道:“承蒙太后誇讚,可是后宮地位有差、身份有別,臣妾自知配不上那樣的衣服,因此雖感激太后的厚愛,卻萬萬不敢造次。” “哦?哀家當初只是覺得人衣相配,再者皇后和德妃等都是后宮有美德的人,斷不會計較一件衣裳,所以才一時忽略了后宮等級。現在得到淑妃的提醒,看來哀家當初真是做錯了。” 我的主動認錯,不僅使得姊一時不知所措,更使得皇后和德妃等兩旁妃嬪惶恐起來。皇后不得不率先堆笑表態道:“淑妃說得嚴重了,雖然說后宮等級森嚴,但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不必那樣條條框框的。太后的心意淑妃就接受吧,改日做好衣服都讓我們瞧瞧,太后說相配我們也都很期待。” 姊的表情很是為難,小聲說:“可是臣妾實在是不好……” “淑妃你就不要推拒了,”莊德妃以一貫穩重的語調勸道,“你的心意我們都明白,可是你再拒絕讓我們在太后面前如何自處,還以為我們怎樣欺負你了呢。” 慧賢妃也點頭附和。 姊被點醒其中利害,不敢再推辭,回道:“那臣妾在這兒謝謝太后的賞賜。”然後對皇后、德妃、賢妃等點頭含謝,非常恭敬有禮,也難怪后宮妃嬪與她相好。 我心中這樣想著,臉上卻露出開心的表情,拊掌道:“好,這樣才見我大胤后宮和諧安定,妃嬪之間毫無嫌隙呢。哀家今天高興,暫不講什麼等級排序,淑妃你就搬過來坐,咱們幾個一起說說話。” 皇后等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隱去,皇后欣然說:“這樣才好,快把淑妃的椅子搬過來,在我和賢妃之間好了,離太后也近些。” 姊臉上雖應承著笑著,但臉色卻開始發白。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頻頻側頭與姊談點台下變出的新奇戲法,一派談笑風生的親熱模樣。 我也注意到皇后、德妃等人略不自然的神色,更瞥到了後面娜木朵兒鐵青的臉和幾位嬪妃們尚來不及掩飾的憤憤表情。 再看姊那有如啞子吃黃連般有苦說不出的表情,我差點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不過幸好這時傳來“皇上駕到”的禀告聲止住了我的笑意,我並未想到權禹王會突然出現,因為我聽說今天下午他要接見一位從邊疆回來的將軍。 后宮許多妃嬪也好久沒見過皇上了,一陣興奮騷動,紛紛站起來迎接聖駕。 侍從早已在我身旁加了御座,待權禹王走近我時,他雙目一亮,目光在我身上來回逡巡,最後以深情的眼神盯了我一會兒,對左右說:“哦,今天太后穿了新衣,光彩奪人啊。” 左右妃嬪附和道:“是的,臣妾們剛才正談論太后別緻的新衣裳,加上皇上又如此讚賞,臣妾們也按捺不住想試試呢。” 姊見皇上來了,欲往後退去,我見了緊忙抓住姊的手,柔聲說:“淑妃你就坐著吧,皇上來了你更應該親近親近才是呀。”然後轉頭對權禹王說:“今天哀家讓淑妃離哀家近些好多說說話,想必皇帝不會怪罪吧。” “既然太后這麼說,朕能有什麼意見。對了,今日凌將軍從西南邊疆回來,聽說后宮來了戲耍班子,所以帶他過來湊湊熱鬧。” “下臣叩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及后宮眾位妃嬪娘娘。” 我順著那溫和的聲音望去,看見一位身著象牙色底黑金麒麟圖案衣服的男子跪於面前。 我伸手道:“凌將軍快起來。”此時在座的妃嬪早已以扇遮面,還有一些舉起袖袍側臉過去以示避嫌。 那凌將軍拜謝起身,卻還是微低著頭目不斜視,退到權禹王一邊去,只見他站定後身姿挺拔,身高與權禹王不相上下,但身形卻比權禹王瘦削,加上我注意到他的手修長白淨,一時倒不覺得他是行軍打仗之人,反而更應該適合操琴作畫。 待權禹王坐下,皇后與那凌將軍說話:“唔,昕弟,好幾年不見,你似乎比以前更有軍人風範了。”言語間似乎非常熟稔。 權禹王笑道:“可不是嗎,雖然朕與他分別不到一年,卻也有刮目相看的感覺。”然後對眾人說:“凌昕是朕母家舅舅的兒子,算起來是朕的表弟。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到朕的府上生活,行過成人禮後就隨著還是親王的朕守衛邊疆,東征西討,朕視他為盡忠的部下、兄弟甚至半個兒子,所以大家對他不必如此拘謹。” 原來是自小就跟在權禹王身邊的表弟……我暗忖,怪不得權禹王會把他帶到后宮,而皇后對他又如此熟悉了。 “呵,”慧賢妃這時打趣說,“臣妾覺著昕弟看起來比臣妾們還要拘謹呢。這讓臣妾想起昕弟剛來府上的時候,瘦瘦弱弱的,也是一副不大愛說話的樣子,當時臣妾們哪裡想到那個靦腆的少年現在會變成如此有氣魄的將軍和朝廷棟樑了呢。” 這時那位叫凌昕的將軍依舊以那溫和的聲音恭謹地回道:“臣出生時身體孱弱,家里人為了鍛煉臣的體魄讓臣十二歲時就跟著皇上,在親王府住了三年,皇嫂們對臣的照顧臣現在還感恩在心,不敢忘記。” 權禹王點了點頭,回憶道:“朕也記得他那時候身體很弱,若不是舅舅求朕,朕當時真不想將他帶在身邊。而現在呢,雖然還是沉默寡言,但是你們沒有見他在軍中說一不二的將軍氣魄。” 德妃說道:“臣妾估計最吃驚的是寶瑤,昕弟只比她長幾歲,那時候她經常纏著昕弟。臣妾還記得她那時欺負昕弟老實總是做些惡作劇,現在她若是路上遇見昕弟肯定認不得了。” 眾人一片笑聲。 這時權禹王在寬大袖袍的掩飾下偷偷攥住了我的手。我看向他,他向我笑了笑,想必是因為皇后、德妃等人與凌昕聊得很熟,他怕冷落了我。 接著大家又開始看戲,間或聊些閒話,突然皇后似想起了什麼,問道:“昕弟,兩三年前聽說你的妻子病逝,那時你心灰意冷,拒絕了當時為你說親的人,也不知現在是否有意中人出現?” “並沒有續弦。”凌昕平靜地回道。 “男人總是需要女人照料日常的且你還有個未成年的兒子,總要找個母親才好……” 權禹王聽到兒這也不住點頭,說:“朕倒是忽略了這件事,皇后說得對,凌昕你確實應該考慮再成家了。” “哀家舅舅的孫女,年齡不超二十,容貌秀麗,如果凌將軍感興趣的話哀家不妨介紹給你。”我以扇掩嘴輕聲說道。 我能看出權禹王對凌昕的器重,憑藉權禹王對他的信任,凌昕調回京都做武內官指日可待,日後勢必成為朝廷舉足輕重的大臣,所以拉攏他總是好的。況且我母家南宮氏與皇帝母家凌氏兩大家族聯姻會使彼此的勢力更加牢靠。 皇后等人怎會不明白這一點,剛才皇后如此發問恐怕也有為尤氏打算的意思,只可惜被我搶先了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凌昕,他依舊是微低著頭,使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明顯地愣了一下,也許是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回道:“臣感激太后的垂愛。可是太后也許不知,臣的亡妻是因為臣常年在外,思念過度而逝去的。臣與她是媒妁之言,相聚時間亦短,雖談不上有什麼深摯的愛意,但自從她死後臣覺得自己只會空負女子情誼,委實罪孽至深。雖然目前也有逢場作戲的女子,但對婚約實在覺得不想再提,望太后體諒。” 他的話說得懇切又沒有破綻,同時暗指現在不缺女人,只是對結婚心灰意冷,叫人無法再以什麼理由去強迫他。 我點了點頭,“凌將軍既然說到如此地步,哀家也不能強人所難。” 至此眾人再無閒話,都專心地開始看戲。可不一會兒,我看到娜木朵兒起身離席,我想她該是介懷姊的事,更怕她出去以後做出什麼冒失舉動,故也以更衣為由暫時離席。 我經過了那一直微低著頭不敢看眾妃嬪的凌昕,可是莫名地我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迎上的正是他打量我的目光。 四目相對。 他年紀應該與我相仿,整個人帶著詩人般的氣質,臉瘦削而乾淨,目光溫柔。一點也不像個軍人。 而他見我發現他在看我,有些無地自容,很快又低下頭去。 “昭容!”我在後面喊道。 娜木朵兒和跟著的兩名宮娥回過頭來,娜木朵兒見到是我,明顯地表現出一種抗拒神情。 “遲些時候到哀家宮裡來。”我平靜命令道。 然後我沒有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不再理會她,轉身穿過迴廊來到一小偏殿,那是專門用做臨時休息、整理妝容的地方,裡面配有銅鏡胭脂和花粉。我來到銅鏡前稍作整理,待了一小會兒,方才起身離開。 那時四下靜悄悄的,后宮妃嬪都在興致勃勃地看戲,宮娥太監們也皆伺候左右,這裡反倒沒有什麼人走動。偶爾有樹上的鳥兒喳喳的聲音。我抬頭望瞭望天空,秋日里下午陽光和煦,巨大的古樹在迴廊上投下大片斑駁的陰影,顯得有些詭秘。 就在這半光半影中,我看見前面那個靜靜靠在廊柱上的人。這時有樹的沙沙聲傳過,他側臉上投著的樹影也搖曳起來。 權禹王轉過頭來,也許是影的原因,他的頭髮烏黑無比,他的眼眸如同臥在井底的黑石,深沉而濕潤,他看見我以帝王的氣勢緩緩地伸出了他的手。 我將自己的手覆在上面,柔聲問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朕見你沒有帶任何侍女出來,以為你要與朕相會。但朕不知道你進了哪間偏殿,所以在這裡等你。” 我見他果真沒有帶任何隨從,輕笑起來,說:“我只是想出來走走,並不是為了別的。” 他靠近我貼著我,溫柔而沉著地說:“那有什麼關係。現在不就是個好機會嗎?” 我抬頭望向他,總覺得此時的他與以前不太一樣,有一點點邪魅,說話又有點下流。 “權禹,你怎麼了?”我撫向他的臉關切地問道。 他將我緊緊貼向他的身體,近得可以聽到他的呼吸。他的聲音沉啞,“因為你今天實在是讓人心動……當你穿著這件衣服出現在朕面前,朕覺得按捺不住,朕多想告訴天下眼前這個絕世的美人兒是屬於朕的……” 我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權禹王輕撫著我額中央那半月形金紅鯽魚狀的薄鈿,在我耳邊低聲哄著說:“快告訴朕,你剛才在哪間屋子,我們現在過去……” “如果被人看到了怎麼辦……”我試圖推開他,擔憂地說。 他拉起我大步向前走著,說:“看到就看到吧,如果看到了朕就宣布你是朕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找到了偏殿的門,將我推進屋中,砰的一聲將一切關在了門外,摟住我狠狠地吻了起來。 我整理好衣裙,感覺渾身還是有些發熱,拍了拍臉頰讓自己鎮定下來,看了一眼權禹王,先他一步離開了偏殿。 我穿過迴廊,四周似乎還是沒有什麼人,直到走到迴廊盡頭靠近看台的路上,看見了左右張望的凌昕。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又再次沒有間隔的相視,都怔了一下,不過我很快恢復了常態,以太后的語氣問他:“不知凌將軍在此左右張望,是為何事呢?” 凌昕馬上向我請了安,回道:“皇上剛才獨自一人離席,到現在還未歸,臣怕出什麼意外,特在此迎候。深宮內院臣不敢擅踏半步,不知太后在回來的路上可遇見聖上。” “哀家剛才出去透氣,並未見皇帝踪影。” 凌昕哦的應道,但是又突然直直地看了我一下。我不知道此時我的臉色是否恢復了常態,被他看得心虛,剛想斥他無禮,他又忽然低下頭去。 “太后……您左邊的髮髻有一束頭髮散落下來,許是因為那邊荷釵歪了吧。” 這時輪到我慌亂了,幸好他此時低著頭看不見我的神色,但是我也無從知道他內心的想法。我伸手去捧扶我的髮髻,唯有對他說:“多謝凌將軍提醒。” “哦?凌昕你怎麼在這兒?”權禹王的聲音傳來。 我忐忑地看向他,等看到他衣袍整齊毫無凌亂時,才稍稍心安。 我半開玩笑地對權禹王說:“凌將軍見皇帝遲遲未歸,心係你的安危,所以一直等在這裡,其忠心和細心真是讓人感動。” “朕剛才轉到膳房,親自點了些瓜果和點心一,會兒讓宮人送過來。”權禹王解釋道,這個說法既有人證又有物證,我心中暗嘆權禹王想得周全。 戲班結束後,我回到爾玉宮,不一會兒外面通報說娜木朵兒過來了。 娜木朵兒走進來時,臉上還帶有彆扭的情緒。當她跪下給我請安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叫她起來,而是走到她的面前,拿扇子抬起她的臉,拉長聲音說道:“朵昭容這是對誰使性子呢?是因為剛才淑妃坐到前面的事情嗎?剛才你的不滿恐怕在座的沒幾個看不出來,難道昭容就不懂得對自己的情緒稍加掩飾麼?” 娜木朵兒的年紀比我要大,我這樣對她使她感到了羞辱。她別過頭去,憤憤地說:“臣妾狄人,的確是直性子慣了。但至少臣妾不會愚弄別人。” “昭容的意思是哀家愚弄你了嗎?”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愚蠢得沒想到到底是血濃於水。臣妾總聽說中原最重禮節,可是剛才淑妃明顯是僭越上前,出盡風頭,而這一切恰恰是太后一手安排。淑妃是太后的姐姐,誰也不敢說什麼,但既然如此,當初太后何必一副要與臣妾站在一起謀事的樣子?這難道不是對臣妾的愚弄嗎?” “血濃於水麼?”我喃喃地重複道,然後冷笑一聲,“這句話未必不對,只是對哀家不適用罷了。昭容你起來吧。” 娜木朵兒吃驚地望向我伸出來的手,遲疑著站了起來。 我看著娜木朵兒,神色緩和了些,說:“昭容是否還記得哀家上次為什麼不讓你動戈敏?因為淑妃有后宮支持,戈敏如果出事,追究起來其後果可能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所以我們要先從淑妃下手,不要跟哀家說栽贓陷害什麼的,以淑妃現在的形勢,即便她殺了人皇上也未必會對她處以死刑。只要不是一招斃命,對淑妃做什麼都是毫無意義的。當前緊要的,是讓淑妃變得孤立無援,沒有人肯為她出頭說話,讓后宮的人嫉恨她,甚至代替我們去陷害她,那時我們想對她做什麼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嗎?” 娜木朵兒的目光漸漸清亮起來,驚喜地說:“哦……哦,那太后將最好的衣料賞給她,還讓她幾與皇后並肩是為了……” 我掩嘴狂妄地輕笑起來,“淑妃那麼討皇后等人的歡心,不就是因為她行事低調謙恭嗎?那哀家就偏偏抬舉她……” 娜木朵兒高興得再次向我跪拜,磕頭說:“有太后如此妙計,臣妾和翰兒還愁什麼呢。臣妾實在愚昧,萬望太后不要介意。” “這沒什麼,淑妃那兒自有哀家這邊計謀,但是昭容你也勿要高興得太早了,二皇子是否自己應該長進些呢?”我責備道,“上次皇上問起那個回姬的事已隱隱有責備之意,但哀家聽說現在二皇子尤其寵她並因此忽略了正妃,這件事是否是真的?還有,聽說皇子手下的家將性格暴烈,前段日子與大皇子的人在街頭毆鬥。” 我見娜木朵兒想解釋什麼,擺手阻止她說:“哀家不想听誰對誰錯,但這些事對二皇子的形像有損卻是事實。昭容是不是覺得大皇子注定無緣帝位就因此毫無顧忌。但哀家告訴你,真正聰明成大事者就該好好地對待他,甚至巴結他,因為他背後有皇上和皇后在看著,讓二皇子給哀家好好表現。” “是……臣妾回去一定好好管教翰兒,不讓太后失望。”娜木朵兒誠惶誠恐地回道。 “太后,帝姬來了。”年兒在屋外禀告道。 “快讓她進來。”今天的戲耍本來想叫九珍同去,可是這孩子竟然說不感興趣,也不知道去哪瘋玩了。 九珍今日穿了一件月牙桂花圖案的衣裙,披著長長的藕荷色紗帛,她本來單薄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削修長。她頸上戴著墜有如意玉佩的金圈,梳的髮髻是少女簡單的款式,中間插有一枚白玉簪子,十分清新脫俗。 這樣簡單的裝束將她的面容凸顯出來,她的眉毛彎彎的,並不濃密甚至呈淡棕色,但正配她稚嫩的年齡;她的嘴唇紅潤柔軟,讓人想起清晨園圃里新摘下的櫻珠。我最羨慕讚歎的是她的眸子,顏色比黑玉還要純正,清澈明亮,宛如秋水;下巴尖尖的卻並不突兀,將她精緻的五官很好地包攏起來。我看著自己美麗得好似瓷娃娃的女兒,心中不由得感到自豪,真是越看越歡喜。 九珍拎著長裙右手持著美人團扇蹦蹦跳跳走了進來,見到我雙目一亮,說:“母后今天的衣服真好看。”然後方才看到坐在下旁的娜木朵兒,點頭應酬說:“朵昭容好。” 九珍對娜木朵兒的態度有些冷淡,當然並不是刻意的,她對皇后和其他妃嬪也大抵如此。也不知道為什麼隨著年齡增長,除了與我有說有笑外,她對其他的事情卻越看越淡了。 娜木朵兒雖然比九珍年長近兩輪,又是皇嫂的身份,但對此卻不敢以為忤,反而堆起笑奉承九珍道:“呦,幾日不見帝姬,感覺又長高了些,越來越有大姑娘的樣子了。不愧是太后的女兒,長得像小仙女下凡似的。” 九珍禮貌地回答:“謝謝昭容誇讚。” 娜木朵兒堅持不懈誇讚道:“別看帝姬年紀小,但教養和才情在宮中卻有口皆碑。上次秋宴帝姬的琴聲已讓人驚嘆,也不知何時有緣再聽,想必更加爐火純青了吧。” 九珍以優雅的聲音回道:“只是不巧今日沒有攜琴來,改日有機會吧。” 之後娜木朵兒又說了許多讚揚的話,可九珍卻並未表現過多的愉悅神色,直到娜木朵兒也覺得無聊,於是找藉口訕訕而去了。 娜木朵兒走後,九珍才起身坐到我旁邊,低頭伏在我懷裡。 我輕撫她的頭髮,心中憐意頓起,心想雖然長得越來越有大人模樣,但心性卻還是小孩子呢。 “女兒,今天的戲耍你怎麼不去看?”我問她。 九珍沒有回答,長時間的沉默,後來輕輕喚了我一聲,“母后。” “嗯?女兒,怎麼啦?” “母后,給女兒講講父皇的事好嗎……” 我心中一驚,拉開九珍看著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問:“女兒,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九珍低眸小聲說:“女兒其實一直都忍住不問,怕提起徒惹母后傷心。” “那你今天為什麼突然問起,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我問起這句話時,心中十分擔憂。 九珍搖了搖頭,回道:“不……雖然女兒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沒了父親,但沒覺得自己比別人缺少什麼,這是因為母后對女兒珍愛備至,九珍想要的母后從未不許過,事事替女兒考慮。但是……前一段時間寶瑤來,女兒看著她家人和睦的樣子,第一次感覺到羨慕。女兒為什麼就沒有父親疼呢……” 九珍的話讓我無話可說,心頭一陣酸楚。 “母后,父皇長得什麼樣子,就跟畫像上那樣威武嗎?” 我悄悄抹了抹我眼角沁出的淚珠,點了點頭,“你的父親長得非常好看,你長得像他。” “母后,那父皇愛我嗎?他喜歡我嗎?他有沒有親過我,抱過我?” “當然,當然,他愛你,他說你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母后,那父皇喜歡什麼?” “你父親彈得一手好琴是別人無法比擬的。你是他女兒,所以也得到他的真傳,彈琴也是那樣出色。” 我一句一句回答九珍,腦中浮現的全是端豫王的樣子和他與九珍在一起的情形。 九珍聽了我的回答高興起來,打起精神說:“那女兒以後一定會更加努力地練琴。”末了又想起什麼,失望地說:“可惜父皇聽不到了……” 我將九珍摟在懷中,輕拍著她說:“不會,怎麼會聽不到。他只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一定在看著你,關心著你。” 九珍在我懷中用力地點頭,喃喃地叫著:“父皇、父皇……”叫著叫著就小聲哭泣起來。 我心酸不已,心疼我的女兒為什麼遭受和我一樣的命運,自小就沒有父親疼沒有父親愛。 哭了一會兒,我擦乾眼淚,也幫九珍擦乾臉上的淚痕,寬慰她說:“女兒,難道皇上對你不好嗎?既然羨慕寶瑤,你也可以和他好好相處呀。” 九珍搖著頭說:“他待女兒並無不好,但那隻是客氣罷了。他是寶瑤的父親,卻並不是女兒的……” 啊……我可憐的女兒,沒有父親可以依靠的女兒,母后會加倍對你好,給你雙倍的愛。 善善端了杯青禾茶給我,靠近我好奇地問:“小小姐,您這麼晚看地圖幹什麼?” 我放下發黃的地圖,拉著善善在旁邊坐下,責備道:“善,你最近身體不好,這等小事不用你來做,我不是說讓你這幾天什麼都不要幹,只要好好休息了麼。” 善善的臉上難掩蒼老疲憊,卻還打起精神說:“老奴什麼事都沒有,若是不在小小姐身旁反而覺得空落落的。” 我拿她無可奈何,唯嘆了一口氣。我指著我桌上的地圖解釋道:“白天朵昭容的話提醒了我,九珍這孩子越長越大,再過三四年就要行及笄禮了,我想早點為她選定湯沐邑。因為現在權禹王的三位皇子身份已定,大皇子和二皇子皆已成人,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該正式冊封封地了。我想搶在他們之前,為九珍選定一塊上好的地方。” “噢……”善善讚歎道,“小小姐為小帝姬考慮得真是細心周全啊。” “我心中已經有幾個好的選擇,待找人再問仔細,讓九珍挑選。” 半個月後我把九珍叫到身邊,在她面前展開地圖道:“好女兒,今天母后交給你一件好差事,讓你挑選一塊你喜歡的湯沐邑。” 九珍歪著頭不解地說:“湯沐邑?那不是帝姬成人後的封邑嗎?女兒現在還有三四年才行及笄禮呢,難道是母后想讓女兒提前離宮?” “怎麼會呢。道理上雖然是成人之後,不過過一段時間皇帝的兩位皇子就要冊封封地了,母后要趕在他們之前先為你選定一塊上好的湯沐邑來。” “那母后跟我說說哪塊地好呢。” 我指著地圖上的幾個地方,一一對她解釋:“母后心中有四五塊好地方。比如這汝陽,自古就是紫氣環繞之地,穀物豐盛,美中不足的是有時會發生乾旱;再比如這江都,魚米之鄉,穀物一年三季,就是偶爾會發生澇災;固安倒是很少有旱澇之災,稅收穩定,但民風有些彪悍……總之是各有利弊。” 九珍仔細聽著,待我說完還是有些迷茫,回道:“母后雖說得詳細,但女兒對湯沐邑一事向來沒有關注,一時間也難以抉擇。母后先把地圖給女兒吧,讓女兒回去再好好斟酌一番。” 等過了幾日九珍興致勃勃地過來,攤開地圖自信滿滿地指著中南部的一處說:“母后,女兒考慮好了,女兒要這兒。” 我定睛一看,而後眉頭微蹙,不可置信地問:“你說的是淳安?唔,這的確是塊好地方,母后也曾考慮過,不過經人打探,這裡剩餘的地方達不到嫡親帝姬的規格,恐怕你要另選地方了。” “女兒聽人說這個地方富饒肥沃,上風上水,是塊寶地,當地的百姓也安居樂業,政治安定,是人傑輩出的地方。尤其吸引人的是有一靜央湖,水產豐富,用它的水澆灌出的穀物都粒大飽滿,口味香甜……” “事實是這樣,”我伸手打斷九珍說,“可母后剛才已經說了,它……” “女儿知道,”九珍繼續說,“母后說它的一大片早有人了是不是?女兒早先聽說寶瑤有一塊吉祥的湯沐邑,最近恰巧女兒也要考慮這個,於是問起別人她的是什麼樣子,結果一聽自己也心儀得很,所以才來找母后商量。” “你既然知道這塊湯沐邑的來歷,怎麼還會有這樣的要求呢?” “女兒粗略算了算,只要她把這塊湖的一片撥給我,我的戶數就夠了。寶瑤的湯沐邑本身就超出她的身份了,這樣削減一些也沒什麼吧,我作為嫡帝姬怎麼可以比她差呢。如果她不滿意,大不了再給她撥塊別的地不就行了?” “按道理來講她不該比上你,但畢竟這是人家先選好的地方,我們怎麼可以後來插足呢?這恐怕讓寶瑤的臉面也不好看。母后不同意你這麼做。如果你真的喜歡這塊地,先把剩餘的要著,再從附近挑些好地方補足怎樣?” 九珍使勁搖頭,“不嘛,女兒就是看中了那個湖。聽說它會帶來好運,是一個神奇的湖,想著我若能成為這個湖的主人,那該是多愜意的事啊。母后,求求您了,女兒真的很鍾情於它。封湯沐邑是一輩子的事,你就答應女兒,讓女兒如願了吧。”九珍貼著我搖著我的胳膊撒嬌。 我看著九珍那熱切期盼的眼神,實在是平時少有的。湯沐邑也確實是保證九珍日後生活的大事,如果那湖真的能為九珍帶來吉祥如意也確實值得。我自然真心為我女兒考慮,九珍想要的我平時未曾不滿足過她。 也許可以和權禹王商量看看,寶瑤看起來也是大度之人。 我心中這樣想著,嘴上仍留有餘地地回答她:“這件事非同小可,讓母后再斟酌斟酌。你不要太任性了,最好再看看其他的,也許過幾天你聽到其他好的就改變心意了呢……就比如這個江都,也是水澤豐富的地方……” 九珍高興地跳了起來,摟住我的脖子開心地說:“我就說母后不會不向著女兒的。若是這件事成了,女兒真的再沒什麼特別要求了。母后您真好。”九珍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有在聽我後面的話。 我將湯沐邑的事情說給權禹王聽,他沉吟了一下,然後為難地說:“這件事情恐怕不可。” “我知道這件事很難做,但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向你討個湖都不行?” 權禹王眉頭緊鎖,回答道:“這並不是一個湖的問題,朕富有四海,別說這麼一個湖,再多幾個朕也不是不給你。但問題是這個湖已經早有主人了,還是大胤當前的帝姬,朕的獨生女兒。如果再把它割出去分給朵頤,她心裡會怎樣難受,又何以自處。再者所謂的金口玉言,朕不能反悔,就是老百姓間,也要講究個先來後到不是嗎?” 我知道權禹王說得句句在理,心知自己本來就是不情之請,但還不放棄道:“那不如這樣,九珍就是為那湖著迷,靜央湖給九珍,缺下來的我們再找塊寶瑤喜歡的,給她做足面子,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 權禹王嘆了口氣,說:“奴兮,你不知道,本來朕想在給兩位皇子冊封地同時給寶瑤安排湯沐邑,是她自己先相中了那塊地,也是那片湖,主動跟朕要求的,朕沒有理由不答應。這件事朕真的很為難。” 我愛護我的女兒,權禹王也在愛護他的女兒,況且這件事是我有愧在先,看權禹王態度堅決,一時竟想不出什麼理由再勸他。 權禹王見我好久不說話,輕按住我的肩膀沉聲說:“奴兮,你不是惱朕了吧,請你體諒一下朕的難處吧。再者,即便這件事真的如了朵頤的意,這對她有何好處呢?” 我不知權禹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抬頭不解地望向他。 權禹王緩緩解釋說:“即便真得到了那個湖,也不過是讓她一時開心,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對她的名聲怎麼樣?恐怕外間只會議論她借勢驕縱,史官們說不定也將此事記錄流傳,這對她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九珍的名聲?我倒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權禹王見我有些觸動,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看來你只想著疼她,卻從未想過這一點。正巧今天談起朵頤,朕不妨多說幾句,平日里說總怕你心存芥蒂,以為朕欺負你的女兒。你似乎太過寵溺於她了,豈不知愛溢則傷及長幼尊卑,不顧倫理道德,最後反而處境可悲。唐代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都是身份顯赫、備受疼愛的公主,這反而助長了她們的野心,使她們不惜陷害自己的親人,最後因為反叛失敗而人頭落地。而朵頤所受的寵愛比她們兩個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朕替她也替你擔心。朕還在封地時就听說朵頤帝姬出手大方、揮金如土,前幾天朕聽有人奏報說她以荷花為壺,向其中投以珍珠,有許多落入池塘,她卻絲毫不覺可惜,朕知她是你的愛女,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行了,”我站起來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她不是你的女兒,你不愛她,自然可以理智看待這些事情,我卻很難。但是你今天說的話確實提醒了我,這恐怕是我做母親的失職,以後我會多加註意的。湯沐邑的事……就算了吧,我會勸說九珍的。” 我找來九珍對她說:“好女兒,母后左想右想,淳安的事對你不利,我們另作安排吧。” 九珍聽完勃然變色道:“是不是那個皇帝不同意?!” 我剛要解釋,九珍繼續道:“母后向來對我的事無一不准,這件事不成還不是他下得絆子?他偏向他的女兒,卻讓我這個大胤最正統的帝姬受辱!”說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沒想到九珍反應如此大,又覺得九珍處處以身份壓人未免過分,口氣也不再溫和了,“九珍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事前母后就跟你解釋過這件事是我們理虧,都是我平日太寵慣你,讓你如此驕縱。” 九珍紅著眼睛看向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母后怎可向著外人說話,反挑女兒的不是?寶瑤的湯沐邑本來就是不合體統的,你怎麼不說?!” 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你不要一直抓著這事不放,現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你還是挑選其他的地方吧。” 九珍一跺腳,大聲說:“我不選其他的!我不要什麼破湯沐邑了,以後乾脆讓我餓死好了!” 說完竟跪安也沒請就徑直離開了。 善善在一旁看著,乾著急插不上嘴,見九珍離開,就要追過去勸。我拉住了她,有些餘怒未消道:“別管她,你去管她她就鬧得更兇了。都是我平時太過放縱她,你看她現在連禮節都不守了,唉!哎……我估計她現在在氣頭上,勸也沒有用,等過幾天我再跟她說說吧。”說著說著我的語氣不由得又軟下來。 這件事過去沒幾天,一日我和權禹王及幾位后妃在亭子中賞花聊閒,當時皇后、賢妃、姊、娜木朵兒、昭儀及幾名地位較高的妃嬪都在。 說笑間皇后神秘地從袖子裡抽出一捲紙張來,對權禹王說:“皇上,臣妾讓您看一樣好東西。昨日是淑妃的生日,敏兒那孩子特意畫了一幅畫給她母妃,臣妾見畫得極好,特意帶來讓您瞧瞧。” 權禹王接過那紙,在我面前展開,只見那是一副羔羊跪乳的圖,雖然畫風仍顯稚嫩,但卻已經很是形象逼真,更何況心意所在,連我都要不住點頭。 權禹王見了感慨萬千,說:“敏兒這份熱愛母親的孝心讓朕很感動。朕這幾日忙著和凌將軍探討邊疆之事,倒忘了為淑妃慶祝生日。這樣吧,朕素聞淑妃平日里喜歡抄寫經文,朕手裡有幾本珍貴的天竺原版佛經,就送給你當禮物吧。” 姊連忙上前拜謝皇恩。 今天皇后的一番話不僅讓戈敏盡展才華,更是非常自然地提醒了權禹王忽略姊生日的事。權禹王心愛自己的兒子,進而疼惜他的母親,送了她一份大禮。 我看著姊,心中感嘆,姊啊姊,你何德何能,生得如此好的兒子? “王全怎麼不在?小順,叫他把朕的天竺佛經拿來。”權禹王吩咐道。 然而過了很長時間,還不見王全過來,倒是他先遣小順將佛經帶了來,這不免讓人驚疑。因為權禹王直名點他,一向懂得輕重的老奴怎麼會公然抗旨呢。 “王全怎麼不來?快把他帶到朕的面前。”權禹王也覺不對,再次沉聲命令道。 過了沒多久,王全終於出現了,可是他卻是一瘸一拐的,走路極不自然。 他來到權禹王面前,費了好大力才能跪下,並惶恐地說:“奴才御前來遲,望皇上開恩贖罪。”說完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看著那王全負傷的樣子,我和權禹王對視了一下,難怪他不敢來,果然事有蹊蹺。 “王全,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你又擅自出宮賭錢,在民間發生了口角,所以負傷了?”權禹王嚴厲地說。 這時我瞄見娜木朵兒揪住手帕,一副緊張的樣子。王全是權禹王年輕時就跟隨左右服侍的人,身份自然不低,一般的人哪敢得罪他。再想起戈翰平時的莽撞,加上前段時間也發生過類似的爭鬥,難怪娜木朵兒這樣。想到這兒我的心也不由得跟著一沉。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擅自出宮是違宮規的,王全連忙否認道。 “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王全面色為難,支支吾吾起來。 “快把真相與朕道來!”權禹王動了氣,一看就知此事不尋常。 王全竟是先看了我一眼,然後斷斷續續地說:“許是奴才處事不當……今日小雅齋的一名掃地宮娥行事莽撞,奴才訓斥了幾句,恐怕是這事頂撞了帝姬,她叫人捉了老奴打了十大板子……奴才怕煞了風景,這才不敢過來。奴才真是罪該萬死。”說完流著淚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王全將事情已經說得很委婉了,我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竟牽扯到九珍!旋即我又白了,九珍這是在給權禹王下臉子呢! 誰不知道王全是權禹王身邊的老人,輩分也高,就是我平時與他說話都和和氣氣的。一個掃地丫頭?九珍怎麼會為她出頭,只不過借題發揮罷! 權禹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也許我的臉色更加難看,暗恨九珍不知輕重,我走下去親自扶王全起來,以歉意的語氣說:“王全,這事不怨你。你受苦了,快下去歇著吧,這件事哀家一定給你個公道。” 安撫好王全後,我對左右厲聲命令:“還不快帶帝姬過來給皇上賠罪!” 如意匆匆忙忙去了,四下一片安靜,妃嬪們大氣都不敢出。 我看向權禹王,有些愧疚和討好,希望他不要追究,交給我處理此事。我也只能表面上狠狠責備九珍,給權禹王一個面子,但又不能太傷到她。 過了一會兒,九珍被帶了過來,非常不情願的樣子。我生氣地說:“逆子,還不跪下,給皇上賠不是!” 九珍也許從未見過我如此對待她,可是在這麼一眾人面前,我能怎麼做呢?我只期望九珍能明白,這樣的訓斥也是在保護你呀。 九珍被嚇到了,眼圈發紅,緩緩跪了下來,帶著哭腔說:“朵頤知錯了。” “現在知錯了?當初怎麼做下那糊塗事?!你雖然是帝姬,王全是奴才,身份比他高,但是王全也是宮中輩分高的侍者,處罰一個掃地的宮娥綽綽有餘,輪到你打抱不平麼!即便他真做得不當,你可以跟哀家或者皇上說明,自然有人為你做主……” 看我氣憤得說不上來話,皇后、賢妃紛紛勸道:“孩子小,做錯事也是有的,太后勿要動怒傷了身子。” “哀家要罰你閉門思過,一個月不可以出小雅齋!東西也不要添置了!”我口氣嚴厲地說,而我心裡知道,若認真論起,斷不會是如此輕罰。 我看向權禹王,意思是求他就此了事。權禹王輕哼一聲,壓下不快,沉聲說:“既然太后都如此說了,那就這麼辦吧。朵頤帝姬,下次萬勿如此莽撞,誠如太后所言,朕手下的人做錯事,你禀明朕,朕自會為你做主。” 九珍站起來時,小臉已經煞白,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眼睛也通紅的,就是沒有哭出來。她盯了一眼權禹王,然後竟是看也沒有看我,就轉身離開了。 之後我也再沒有心情留下賞花,心想今天的笑話都被后宮看在眼裡,尤其是姊,心裡不知該有多幸災樂禍。很快人都散去,我急急地往小雅齋去。 我心知九珍好強,在那麼多人面前處罰她,她心裡定不好受,再加上湯沐邑的事,她想必非常怨恨我。 果然到了小雅齋,她卻不知躲在哪裡不肯見我,平時在她身邊伺候的人也被她甩下了。 我坐在那裡唉聲嘆氣,也不知道事情怎會變成這樣。這時跟在九珍身邊的麗兒到我身邊,猶豫地說:“太后,奴婢有一件事不知道當不當說。” “現在都鬧到這樣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儘管說。” 麗兒抿了抿嘴,說道:“也就是從前一段時間開始,帝姬和三皇子玩在一起,許是因為這宮裡就他們的年紀最相近吧,兩人相處得還算融洽,那次雜耍帝姬也是去找三皇子了。大約是太后跟帝姬提起湯沐邑後,有一次帝姬去清蟬宮,碰巧淑妃娘娘也在,帝姬無意中就談起湯沐邑的事。淑妃娘娘也沒說什麼特別的,就說寶瑤帝姬的湯沐邑非常惹人羨慕,讓帝姬也仔細挑選。奴婢是下人,湯沐邑的事情並不清楚太多,但是現在帝姬鬧這件事,就想兩者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因此不敢隱瞞據實以告。” 我聽她提到姊,臉色突變,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混賬,你怎麼不早跟哀家禀告?!” “因為,因為……淑妃娘娘只無意提了這麼一句,周圍的人當時並未在意。況且淑妃娘娘是太后的親姊,太后又特別厚待她,我們也不敢擅自揣測……” 我頹然,不可怪她們……這宮中也只有善善幾個人知道我和姊之間的恩怨,何況我最近對姊表現得尤其親近,九珍與姊交往她們怎知該生疑呢。 而這件事九珍也未曾跟我提起過半句……恐怕姊會跟毫不知情的九珍說,我們姊妹之間有點小誤會,叮囑她不要告訴我吧。 姊好陰毒的招數!這樣一來如果湯沐邑的事情成了,我會因此得罪莊德妃和寶瑤;如果不成,就成了現在這樣,影響了我們母女間的感情。 我對姊的恨意越來越烈,心想九珍的事我一定要仔細處理,她畢竟是我女兒,一時生氣事後再哄哄她,哪容得姊在其中挑撥離間。 我當時只當九珍一時耍性子,尚未看得太嚴重,但是我怎麼會想到這件事甚至驚動了端豫王,竟使他幾個月後再次進宮。 一日我睡了午覺剛剛醒來,正坐在鏡前整理妝容,如意上前禀告道:“太后,朵昭容在別室已經侯候一些時候了。她來時您正午睡,奴婢見您這幾日晚上睡得不安穩,好不容易睡著了,沒敢打擾,便讓她等了等。” 娜木朵兒大中午這麼急著找我能有什麼事呢?我心中想著,說:“知道了。你叫她進來吧。你們不用侍候了,都下去吧。” 不一會兒娜木朵兒急匆匆地進來,看到我便直接禀告說:“回紇的老可汗病重,恐怕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我心中一驚,卻也瞬間明白了娜木朵兒來找我的意思。 娜木朵兒低聲說:“老可汗寵妃的事情想必太后也有耳聞。巫朗王子已派人奏請皇上派兵維繫回紇安定,可他說此事無論如何也要讓臣妾先告訴皇太后一聲。” 說完娜木朵兒疑惑地看著我,顯然她並不知道我和巫朗哈穆間的關係。 我沒有向她解釋什麼,只是淡淡地說:“哀家知道了,你放心回去吧。” 我派宮人打聽權禹王現在何處,果然被告知他正在勤政殿召集朝臣商議著什麼。我想他對回紇之事一定一時難以抉擇,故找群臣商議,明日早朝必定回復回紇使者。 待聽說群臣陸續離去,我動身來到勤政殿。權禹王見到我有些吃驚,苦笑著說:“你這幾日總是故意避著朕,今天特意來見朕倒讓朕覺得受寵若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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