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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畫壁 陈嘉上 3562 2018-03-16
他說:“這是地位帶來的落差,因為你得到了長輩的倚重和提攜。把你放在一個更高的位置之上。你不得不因此承擔一些長輩交託的工作,諸如管理她們,約束她們,自然衝突也就因此而起。你做這些,並不是錯。而因此產生的距離,也正是由於身份的變化而帶來的。” 我驚愕的瞪著他,似懂非懂。朱孝廉笑了笑說:“簡單來說,若拿姑姑比作這裡的君王,而你便是她委任的父母官。只要你秉公執法,不挾勢欺凌。並仍跟以前一樣懷有真誠的態度,仍然可以得到她們的信任與擁護。就算無法如以前那樣親密無間,也能最大消除之間的距離感。” 君王,父母官?似是在書裡瞧著過,但對這些稱謂不太了解。不過倒是有些體會了,抿了抿唇,突見他顯出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你看你現在,笑起來多自然。”

我詫異,忙探頭向著鏡子,根本沒什麼變化嘛。 本欲向他發作,但看到他淺笑微微,眉峰舒展,一時那殘氣頓散,好感憑生。話題打開,有時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我們之間的話題,就由君王和父母官開始,既而又問到他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他告訴我,他本是在自己的書僮後夏的陪伴之下赴京趕考的,結果路遇了盜匪,爭搶之間就來到一間古剎。他說:“寺廟乃是供奉神佛之地,但寺中卻有如此艷麗壁圖。山巒起伏,花林妖饒,小樓憑風,遠有海域。林中有許多女子,或立或站,或笑或嗔。皆是栩栩如生,我就是被這壁畫所吸引。一時神飛,卻這般進來了!” 聽他的描述,那壁上所繪的,分明就是萬花林的全景。竟是在一間寺廟的牆壁之上。萬花林,原是畫壁之境嗎?

難怪花朵永遠盛放,難怪萬花林中的人皆不老長青。並非是仙術令萬物恒昌,原是我們,本就是一幅圖景。 萬花林之外,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呢?與那書中描述是否相似?只是那些書籍,皆都毀了大半。所餘的那些,姑姑再不許我們隨意看。除了功法心經,其他的書皆讓她收至到了雅居,而那個地方,連我也不得隨意前往。 那些書究竟是從何而來的?難道姑姑,以前也在外面的世界裡生活過嗎?她又何以避入畫壁之中?她又何以憎恨男子至此,一見非得殺之而後快?她又何以談情色變,怒意因此而生? 姑姑的過往,從不曾與我們提及過半句。自然我們也無人敢詢問!不過此時,因這姓朱名孝廉的少年人出現,卻又令我的好奇開始蠢蠢欲動。 那些書我都不曾看過太多,不過聽得姐妹談論,也多是些纏綿旖旎的曼妙華麗,似懂非懂,興趣一向並不十分濃烈。不過當好奇心起,聽他娓娓道來之時,卻覺得比看書更為的生鮮活潑。

我問他許多問題,有些可能在他聽來格外好笑。他一直是彎了眼翹了唇,挑起了眉梢整張臉都飛揚。 我有點怔恍,像是身陷了花瓣堆裡,軟綿綿的香。 在他的那個世界裡,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國家,有君王和官員。代入而來,便是萬花林,姑姑、我以及姐妹們。 他赴考是為了做官,做官是為了報效朝廷。就像我現在一樣,做著管束姐妹的事,覺得有時很為難。但這一切,是為了守護萬花林的永遠平靜。當官總會得罪人,沒有哪個人是會讓所有人喜歡的,這般一想,我釋然了很多。 不過他所在的世界更加的複雜,有些人為善,有些人作惡,有些人碌碌終生,而有些人心志高遠。比如那裡有一種職業就是盜匪,而他正是不幸路上碰著了這樣的人,從而才跑來古剎中去了。

盜匪是靠打劫別人掠奪財物以過活的人,這份工作著實危險而且讓人喜歡不起來。他也是受盜匪所害,但他又說,這世上原沒什麼人是生來就會作惡的。凡事皆有因由,前因不同,而後果有異。不過種什麼因,便生什麼果。周而復始,循環往復。他是相信善惡終有報,也信世間有真情。 他說,一如天地分陰陽,人間有正邪之氣。一如孤陰不長,獨陽不存。天地之間,本來就是禀賦陰陽正邪而存的大熔爐,有黑就有白,當然也有中間混合的灰色地帶……他懷有一顆熱忱的報國心,渴望為那盛世昇平出一份綿薄之力。雖然旁人看來微不足道,但那是他的志向,讓我覺得他活的朝氣蓬勃。 他又給我講了許多,朝代更迭興榮衰敗,同樣的周而復始,卻是日日新鮮……

他所在的地方,確是十分繁華而熱鬧的所在。有城鎮,有街道,有高門大院,有薄祚寒門。 有男有女,人會慢慢變老,終有一日死去。有集市喧囂,有森嚴府衙,還有更多更多……那些所有加在一起,才是塵世,才在人間! 而我所在的地方,不過只是一面牆。 只聽著他說,聲音如歌如訴,腦中卻怎麼也想像不出那幅畫面,該是很恢宏有序,或者也是雜亂無章?實在想親眼看一看,投身而去親身感受一番。這種感覺從未有過,此時卻激躍心蕩,彷彿有小貓抓撓,癢的好難耐。 正聽到興起,他卻突然戛然而止。 我回了神,見他面上帶出一絲猶豫來,心下一動,有些了然:“對了,你方才說是來等人的?牡丹是如何安排的?你不能在這裡久留……” 他看著我說:“之前牡丹帶我來這裡藏著,所以……”

牡丹是來不及送他走,將他暫時藏在住所。竟匆忙成這樣,誤入了我的房間。不過至少牡丹還算是沒太過衝動妄為,意圖把他留在這裡。只消他走了,這事就此帶過。但想到他就此回到原本世界,這生平第一個朋友如此來去匆匆,讓我也心生不捨。 再不捨,他終究不屬於這裡。 我說:“牡丹的房間在上面一層,可能走的匆忙才闖錯了。” 他點點頭,笑了:“如此認識了芍藥姑娘這個朋友,也算是緣分。” 緣分?算是吧。 他向我行禮說:“當真是要走了,怕太晚了牡丹會著急。”說著,便要開門出去。我忙止住他,拿了一件斗篷說:“別忙,外頭人多,你跟著我。” 既已經幫了他一次,他又說了許多話與我聽,我在這林中許多年,怕是這些年加在一起,說的話還未有今日這般多。一直以來,也不覺有什麼特別高興的事,今天也算是一樁!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手指使了一個易形訣,眼前的男裝朱孝廉頓時化為女裝模樣,依舊是眉目清朗,但我還是覺得好笑。 他有些不明就裡,眼睛盯著我半晌,突然又低聲說:“你這回真是笑了。” 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說:“我才不信。” 他微笑著隨我一起出了門,我突然有點心虛,低聲囑咐他:“方才我對著鏡子說的話,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他點頭應下:“我們是朋友,一諾千金。” 我看著朱孝廉,朋友,這個詞兒真的是既陌生又親切,不過我很喜歡。 琉金雕花的殿壁,黑漆方石暗繪的廊道,穿梭往來的女婢,香風浮動個個妖饒明媚。 他緊緊跟在我身邊,那淡淡的氣息被我的元香完全攏罩。迎而有婢女而來,只瞧著我們恭身讓路,皆覷著他掩口偷笑。我微微睨眼,見他一團緊張令那裝扮更顯怪異可笑。

朱孝廉開始有些緊張,加之路過的人皆偷偷取笑,更讓他有點扭捏起來,但大概覺得我看起來鎮定,也漸漸放鬆下來。 繞過樓梯,上層是一模一樣的長廊。近了牡丹居,我眼見無人,揮去了易形訣向著他說:“這裡就是牡丹的地方,你去吧。” 他轉身向我道謝,看著我說:“一起進去吧?之前在道場,你不是因牡丹才肯助我的嗎?進去跟她說幾句話吧?” 他也看的分明,但我與姐妹們之間的嫌隙,並非是一朝之因。 我搖搖頭說:“你不是說過麼?日久見人心,也不在這一時。” 他聽了便不再說話,深深看我一眼,便轉身向著房門而去。我看著他走近房門,看著房門開啟,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有點失落,初識的朋友,一面便又別離。這緣分,好比晨起的霧,風一吹便散了盡。

不過他給我講了塵世,給我講了人間,願意當我的朋友,因我在他身邊而覺得安全。我以為這裡是仙境,原來只是一面牆,或者是塵世眼中的一面牆。了解了這些,已經足夠回味。 萬花林,終究是我守護一生的地方。我的一生究竟有多長,或者多短,皆是未知。 隱隱聽到屋裡有笑聲傳來,那是牡丹和翠竹的聲音,連帶她們的元香都是那樣的柔和安寧。 我想當時我的元香,也是如此吧? 人間和仙境,原來有這樣大的不同。姑姑不允許我們談論塵世,她更厭憎男女之情。用她的話說,男人都是無情,最後女人都要傷情。她是為了我們好,因而讓我們不要沾染。 我想也並不盡然,誠如朱孝廉所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如今看來這話是對的,便是在這萬花林裡,各人的心性追求也是不同。我不過遵從姑姑成了習慣,練功汲法成了習慣,以修煉為畢生工作也成了習慣,但我這種習慣,並非是其她姐妹的習慣。

翠竹喜歡飛針走線,她繡的花朵綻於繡屏,朵朵逼真。百合喜歡烹煮佳餚,十指纖纖,便是再平庸的食材到了她的手上,也能化腐朽為神奇……而這些我皆不甚喜歡。這林中的人是這般,那外面的人更有諸多不同。女人是這般,那男人,也不見得都如姑姑所說的有如洪水猛獸面目可憎。 就好比若朱孝廉這樣的書生,有著這樣坦蕩的目光,難道也會讓人傷情? 回到房中,扶起折屏,卻看到地上有一把折扇。是朱孝廉方才遺落的吧?他當時被我一腳踹飛,卻也沒察覺到小小的物件便跌落在了這裡。 展開扇子,上面淡墨山水,還提了一首詩:來是空言去絕踪,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簾熏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看著這首詩,心裡有淡淡的傷。我與這個初相識的朋友,隔的並非萬重山,而是一個世界。 我往竹林修煉場去,每天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我不斷的修煉,為了當好這個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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