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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三節

我在輪迴中等你 鄢晓丹 3189 2018-03-16
在九棵樹舉行的第六屆詩歌研討會為期三天。每天的議程相同:上午開會、討論,下午自由活動,晚上是豐盛的晚宴。 第三天下午,紡織集團公司的攝影愛好者陸思豫終於拍完了他想拍的景物,比其他人提前大約一小時回到蒙古包前。於是他看見了那個慵散地坐在蒙古包裡的女人。 蒙古包內原本光線很暗,夕陽的逆光照在女人身上,使她顯得那樣明艷,就像一幅彩畫,突現出驚人的美。他還注意到,女人面前的矮桌上放著一碗奶茶,碗裡的奶白色液體已經沒有一絲熱氣,而她的眼睛始終看著外面那排白楊樹,好像很久都沒有動一下。他扭過頭,沿著女人的目光看那些樹,也感覺到了樹的不同尋常:幾片開始泛黃的樹葉在緩緩飄落,淒涼而優雅地紛飛,帶著同樣的寞落,就像坐在蒙古包裡的女人。

陸思豫回過頭,朝著女人走去。進了蒙古包,他才認出她是最近活躍於文壇的詩人冷月若雪。 “你怎麼不和大家一起出去走走?”他問道。 冷月若雪抬起頭,矜持地笑了一下:“這個地方我來了很多次,太熟悉了,所有的沙丘和卵石都可以在心裡默一遍,還需用眼睛看嗎?” 那會兒她對他並不熟悉,但她知道,他就是在她的視線裡游走了三個下午的穿紅T恤的男人。 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說:“沙漠的美很難被人接受,尤其在危險降臨的時候,比如在沙漠中迷路,還有沙塵暴。” “這裡沒有危險,只有冷漠,熱鬧衝撞下的冷漠,而這一切都是我們這些所謂的藝術家帶來的。”冷月若雪說。 “冷漠的感觸都是由個人的心理因素造成的,與沙漠或者其他人的行為沒有多少關係。看來你情緒不佳,想抽煙嗎?”

冷月若雪接過了陸思豫為她點燃的煙卷。然後他們從心情談起,無拘無束,開始了沒有人打擾的坦誠的長談。再後來變成了冷月若雪坦誠的自說自話。 她為什麼會對他坦誠?就因為他拍攝沙漠時的狂熱和那一件吸引了她目光的紅T卹?或者因為煙霧在暗淡的蒙古包內製造的溫情和朦朧?再或者因為她一個人的日子孤獨得太久,需要用自說自話的方式宣洩?很長一段時間後,冷月若雪都不明白自己當時何以如此,何以有那麼強烈的傾訴欲。而陸思豫則是最忠實的聽眾,對她的喋喋不休表現出一種難得的耐心和理解。 如果沒有那次筆會,沒有那次單獨相處,他們應該處於兩個空間的兩條平行線,在人生的旅途上各自遵循著各自的軌跡。但是,一切就由那次談話簡單地開始了。冷月若雪面對眼前這個她並不熟悉的男人,毫無保留地講述著她的經歷。當一個女人開始事無鉅細地對一個男人訴說她的過去,就意味著他們的關係或早或晚會發生改變——質的改變,雖然那時他們不過才剛剛認識。是的,冷月若雪不知不覺陷入其中,她對陸思豫講了自己對母親的朦朧記憶,她的小學、中學和大學,還有失敗的初戀和失敗的經商……從痛苦中走出來,一切又都成為她的財富,精神財富,創作源泉。最後她這樣說道。

從冷月若雪的述談中,陸思豫隱隱知道了她的窘迫。對於一個漂亮的且處於窘迫之中的女人,他產生了最真摯的憐惜。 陸思豫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攝影的熱愛不能只取一些了無生趣的沙漠鏡頭。可惜,此時他的專業相機裡已經沒有膠捲了。他又很自然地想起了麥穗。儘管這段時間他除了一如既往地到她的辦公室裡坐一會兒,或者某個方便的時候開著車往她家里送一些東西,兩個人再沒有其他的親密接觸。 不錯,麥穗也是個美麗的女人,但那是一種過時的美麗,帶著明日黃花的種種無奈,與她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他越能感受到一個人處於人生的深秋時節所表現出來的行將就木。而現在,冷月若雪的臉上因傾訴的渴望而展露出了一片內容豐富的色彩,那色彩雖然也摻雜了某種迷惘與落寞,卻映襯出與她的年紀不相符的幾許朝氣和明快,就像在這沙漠邊緣滿世界的萎黃中偶爾閃現的一絲綠色。有了綠色就會有憧憬和希望。滿懷希望的人總會忘記年齡以及由年齡造成的力不從心。他從心底里渴望能與她攜手到沙海裡遨遊,尋找一點因為仕途和年齡而被遺忘已久的浪漫。他甚至想,與這樣一個富有創造精神和勇氣的女人在一起可以使他的事業穩步,使他的藝術發生飛躍;如果他們的關係能進一步,那又將是一番怎樣的人生境界?看來,任何事物都會有一個合理的替代品,包括感情。陸思豫從想到麥穗開始,很快過度的他與冷月若雪的種種溫情脈脈。當然,此時的溫情脈脈是他虛擬的。有了這份虛擬的浪漫情懷,他覺得自己很快會從麥穗帶給他的沮喪中走出來。

陸思豫並不是一個喜歡逢場作戲的人,他對感情的投入就像他對事業和藝術的投入,絕對是認真的。他覺得自己在極短的時間內已經迷戀上了眼前這個喜歡獨處的、對他抱以極大信任的女人,而這迷戀又絕不僅僅是用生活的乏味和惺惺作態來界定的。他竟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愛情”這東西,雖然這東西對他的年齡及身份而言無異於毒藥,飲鴆止渴,他又想。 那麼麥穗呢?他也曾經是那樣痴迷地依戀於她。雖然他後來發現他們彼此的關係不過是一種交換、一種純粹物質的需要,她的心從來就不是他的,而且永遠也不會是他的。她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就像一株冰冷的植物——如即將凋謝的美人蕉,但他還是對她迷戀了很久。對於一件已經習慣了的但又不想再要了的東西,處置起來會有相當的難度,即使是一株植物。是的,他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觸摸過那如同植物般的軀體了,他面對她冰冷的隱隱散發出寒氣的軀體有點望而生畏。也許這只是心理作用,從前並不是這樣的。他想到自己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是她喚起了自己作為男人的激情和自信。同樣美麗的軀體,同樣的一個人,結果卻大相徑庭。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那一“毫釐”的問題可能出在他身上,因為他是一個感性的男人,看重男女間的情意。他迷戀了她很久以後,漸漸的,生理上的激情耗盡了,面對懷抱裡冰冷的軀體他開始思想,他的感性就在思想的過程中強烈地冒出來。他不再甘心只佔有對方的身體,還要包括全部,這才能讓人擺脫動物性,才能讓一個男人真正振作起來,並與自己作為藝術家的內在氣質相匹配。但是,美人蕉麥穗從來沒有讓他免於動物性,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匹貪吃的牲畜踏進了美麗的但已經顯露出殘敗之相的花園。這一度讓他自卑。是的,以後他可能不會再到麥穗那裡去了,就權當為了眼前這個叫冷月若雪的女人。

陸思豫與冷月若雪談著詩歌這個高雅端莊的話題,心裡卻暗暗將她與麥穗作了反反复复的比較。儘管他對眼前這個聰明而又有主見的女人會不會像麥穗一樣輕易就範還沒有十分的把握,同樣,他對麥穗那樣的女人是否能夠輕易擺脫也還一無所知,但他還是決心試一試。 陸思豫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一般而言,他解決與女人的糾葛都會用到“利”——看得見的或看不見的“利”。這是在目前經濟社會中他百試不爽的法寶。他不是一個小氣的男人,在與女人的關係中,只要不危及到他的身份、地位、家庭,不讓他的“後院”起火鬧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他是願意出讓“利”的。他潛意識裡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即馬上著手做兩件事:擺脫一個女人,騰出時間與空間,去接納另一個女人……

遠遠地傳來人聲嘈雜。陸思豫知道是他們回來了。他站起身:“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到我們公司看看,也許有適合你的職位。藝術不能當飯吃,人還是需要實實在在的生活。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麼困難盡可以去找我。”說完這番話,陸思豫走出蒙古包,很誇張地和回來的人們打招呼,然後談笑風生。 接下來是晚宴。蒙古包裡瀰漫了腥羶的羊肉味道和濃烈的青稞酒的氣息,混合著人們關於藝術創作的高談闊論,還有面對鮮美的小羔羊撕筋扯肉、敲骨吸髓的嘈雜,熱鬧而紛亂。 原來藝術也不能完全脫離世俗的生活。就像偶爾相遇的兩個人即興產生的愛情(這與通常所說的“一見鍾情”無關)以及人們對於美酒美食無法抑制的激情,都有可能激盪出藝術的火花。

多麼好啊!這快速發展一切、快速製造一切而又快速淹沒一切的時代…… 冷月若雪走出蒙古包。夕陽沉在了沙丘後面,遠處的沙海被映襯出一種暗黃色,像快要烤焦的紅薯。有習習涼風吹來,傳遞著秋天將至的信息。她把嘈雜拋在身後,獨自向不遠處的一座沙丘走去。 不一會兒,陸思豫也站在了蒙古包外面。他出神地眺望著那個女人行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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