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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三節

我在輪迴中等你 鄢晓丹 2478 2018-03-16
祁連山脈環抱下的平安縣城是麥子的出生地,她七歲以前的那段時間一直居住在縣城。在她印像中,小縣城有一個美麗的園子,裡面種著槐樹、杏樹、迎春和刺玫花,還有一棟高大而幽深的房子,那是她和母親兩個人的家。 麥子對於故園的記憶,首先來自庭院裡綠葉的馥郁和花的芬芳。刺玫與月季傍著籬笆生長,一叢一叢的,枝繁葉茂,從初夏到深秋,長達半年的時間裡它們次第綻放,繁星般的花朵點綴在綠葉叢中。盛開的刺玫花呈現出華麗的玫瑰紅,月季有三種顏色,深紅、淡粉和鵝黃,嬌嫩的花蕊在微風中顫動,整個園子洋溢濃郁的芳香。但每到刺玫和月季開放的季節,有一些花蕾還等不到完全盛開,母親就把它們剪下來晾曬在太陽底下。以後的日子,母親用曬乾的花蕾泡茶——優雅恬靜的母親在院子裡採摘花蕾或端著透明的玻璃杯凝視水中的落英繽紛時,是在這個灰濛蒙的西部小城永不褪色的浪漫。

母親製作花茶的材料有很多,除了刺玫和月季,最常用的是杏花和萬壽菊。因此,在園子裡,夏秋兩季常常晾曬著粉的、紅的、黃的花蕾,常年喝花茶的母親的身上也總是散發著幽幽的暗香。母親身上的香氣總是如夢幻般漂浮在麥子的腦海裡。許多年後,麥子看了一部叫的武俠小說,其中對香香公主的描繪令她親切地感同身受,使她常常回憶起當年生活在故園的母親。麥子完全有理由相信,世上存在過香香公主那樣奇異的女子,就如同母親那樣的,她或她們從來就不曾從這個渾濁的現實世界裡絕跡,這又多少令成年後的麥子有些自慚形穢…… 事實上,喜歡喝花茶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惜花的女人,她晾曬的大部分花茶並不是採摘的,而是撿那些被風吹落的。尤其是杏花,她從來不會到樹上採摘它們,那些花朵便按照自己的生命歷程行走,每年春末,花兒謝了,杏樹上果實累累。等到夏天,黃澄澄的杏兒壓彎了枝頭,給麥子帶來無限的甜蜜。面對一樹香甜的果實,麥子認為那是偏愛花茶卻又不採摘杏花的母親給她單調的童年生活留下的一份額外豐厚的禮物,她為此在內心深處永遠感激著母親。

園子裡除了花,便是樹。最惹人注目的是幾株高大的槐樹,它們能給人平和踏實的感覺。每年從仲春到深秋,槐樹給庭院投下濃濃的陰涼,帶給麥子和母親無法言說的寧靜和依托。 母親不上班時,如果天氣好她會坐在院子裡的樹陰下看書。母親是縣文化館的管理員,能便利地將圖書借回家閱讀,家裡的三屜桌上總是放著一摞圖書,封面上蓋了文化館公章的、、,還有、、等等。剛開始識字的麥子偶爾也有模有樣地坐在母親身邊看書,但她看不懂那些大部頭,她只看連環畫,是母親買的或借的。那時麥子看得最多的是改編的連環畫,如《齊天大聖》,《三打白骨精》。 麥子有時也到院子外面玩。她繞過籬笆,來到院子後面的小巷,有幾個小孩子在跳猴皮筋、丟沙包或跳格子,她很生硬地加入到他們的行列。這種生硬的加入不能使麥子與其他的孩子融洽相處,比如其他孩子在遊戲的過程中要耍無賴,麥子不僅不會耍無賴,而且還見不得別人耍無賴,爭執總是無可避免地發生。那些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學著街上的婦女罵架,罵人的話都是當時的流行語。麥子不會罵人,不知該如何還擊他們,對他們扔給她的流行語便顯得無動於衷。而這種無動於衷在罵人的孩子看來,是她對他們的藐視和不服氣,這無疑進一步激怒了他們,他們要想出毒辣的招數來懲治麥子,懲治那種與生俱來的不願與他們為伍的藐視和不服氣。過了好一會兒,年紀稍長的孩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對周圍的孩子耳語一番,然後朝麥子吐吐沫:“呸,呸,你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你是個沒有人要的野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幸災樂禍地重複這句話。此時的麥子不能再無動於衷了,她哭泣著離開他們。 幼小的麥子明白,當“野孩子”是一件很壞的事,具體說,野孩子成了不知父親是誰的私生子的代名詞。麥子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父親,為什麼成了“野孩子”。然而,她不敢將與人吵架的事告訴母親,只好把疑問放下,小小的心兒卻對從未見過的父親思念不已。 想念父親是麥子心裡藏匿的一個秘密。尤其當別人罵她“野孩子”時,這種想念就變得強烈而無邊無際。在無邊無際的想念中她給予了父親種種的形象假設:清高,儒雅,學識淵博,同樣帶著槐樹或刺玫花的芬芳。父親就這樣珍藏在麥子心裡,使她稚嫩的心房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暖意。有了對父親的猜測和臆想,麥子似乎找到了依靠,她不再害怕別人罵她“野孩子”,只是不屑於和那些人吵架罷了。這“不屑”把凌駕於麥子頭上的所有無助、孤獨和煩惱都遠遠地推開了。

以後,麥子很少到街上玩,她開始慢慢翻看母親借回來的大部頭。儘管她還看不懂,卻從書裡認識了雨果和巴爾扎克,認識了蕭紅和張愛玲,認識了許許多多與她所熟悉的縣城完全不同的生活與人生。 對於沒有玩伴的麥子來說,在晴朗的天氣裡坐在院子的樹蔭下讀書是一件開心的事。但麥子更喜歡冬天,想起冬天就如同她想到父親一樣心裡有一種暖融融的感覺。 冬天的時候,院子裡的花和樹都枯敗了,灰禿禿的滿目蒼涼。此時的麥子和母親待在房子裡,圍著一個小炭爐烤火。坐在爐子邊的母親總是不停地忙碌,給麥子編織毛衣、帽子、圍巾,還有毛襪子。紅的、綠的、黃的、白的、黑的、灰的,五顏六色的線團在母親手裡像變戲法一樣,幾天工夫就織成一件衣服,有的擰著整齊的麻花,有的拼出彩色圖案,有的繡上動物卡通像,每件毛衣都漂亮精緻。母親織出的毛襪子暖和而舒適,襪子緊口上同樣繡著五彩繽紛的花卉或者用鉤針鉤織出一圈花邊。坐在火爐邊的母親有時也做別的事,比如用一隻小鋁鍋在爐子上煮紅棗或者黃豆,煮紅棗的時候放上白砂糖,將水熬幹,變成了很好吃的蜜棗;煮黃豆的時候撒上鹽和五香粉,再把煮好的黃豆放在爐子邊烤乾,成了美味的小零食。每天早晨母親還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換著花樣給麥子梳頭髮,有時在她頭頂束成高高的馬尾,髮根處用紅綢帶或藍綢帶扎一個蝴蝶結;有時在她腦後編一條獨辮,辮梢夾一隻塑料髮夾;有時將她的頭髮盤起來梳成髻,並在髮髻上掛一串亮晶晶的玻璃珠。

許多年後,每到冬季降臨,伴著雪花飄落的沙沙聲,麥子都不由自主地懷念故園和故園的冬天,懷念和母親一起圍坐在火爐邊的那種暖融融的感覺,或者懷念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 在麥子的潛意識中,父親也應該屬於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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