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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六節

我在輪迴中等你 鄢晓丹 4145 2018-03-16
柳絮每天早晨醒得很晚,她睜開眼睛時一般在九點鐘以後。而此時羅揚早已經出門了。 柳絮睜著眼睛慵懶地躺在床上,將自己的身體舒展開來,聆聽床頭櫃上那隻可愛的小黑熊造型的鬧鐘細微的滴答聲,開始在心裡規劃這一天要如何打發出去。家裡很安靜,雪兒不知躲到哪個角落裡去了。還沒有到中小學校放寒假的時候,窗戶外面也是靜悄悄的,聽不見小孩子的喧鬧。這個安靜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或者說她被人們遺忘在了這個寂靜的世界。但這對柳絮而言算不得什麼。她已經習慣了被遺忘,而且自己也嘗試著去遺忘。比如她現在差不多已經忘了昨晚的事,因此她現在的情緒很好。 聽說有一家牛肉麵館生意紅火,要開連鎖店,加盟費二十萬元。柳絮嗤地笑了一下。她很少用牛肉麵來糊弄自己的腸胃。像她這樣的人不知佔多大比例,而這個城市的市區總人口也就二十多萬。一個小小的牛肉麵館竟敢如此做派,現在的人真是想錢想瘋了。然而,在這個西部城市,半上午不吃牛肉麵又該吃什麼呢?人們並沒有多少可供選擇的餘地。於是,柳絮常常將早點和午餐合二為一,她也就常常為早點的事發愁,只有等出了門再去考慮。

昨天買的一款手提包太老氣,應換成橘紅色的,配那件米色大衣。 錦瑟年華服裝店的老闆說,今天有新款裙裝上市,適合中年婦女。 …… 天姿美容中心新上了個美容項目,據說效果不錯,可以試一下。好吧,今天去天姿美容中心。 一切考慮妥當,柳絮翻身下床。經過一番梳洗,她先喝掉一杯涼白開,再喝掉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這是她在一本介紹婦女生活的雜誌上看來的:早起空腹喝涼白開和蜂蜜水,是美容的關鍵步驟。這些年她堅持下來了,成為她每天的必修課。喝完蜂蜜水,又漱了口,她坐在梳妝台前認真地化妝。爽膚水、粉底液、腮紅、粉蜜、眼影、睫毛膏、眉筆、口紅,在她手裡交相忙碌。半小時後,她看著鏡子中那張精心修飾的臉:檸檬色的皮膚透著淡粉,鼻樑挺直,眉毛彎細而嫵媚,嘴唇豐潤迷人。唯一令她不滿意的是,那雙本來不算太大的眼睛在靛青色眼影和睫毛膏的作用下大得突兀而空洞,且目光乾澀、散亂。眼睛的神韻,是任何化妝品都無能為力的。尤其在眼瞼以下臨近顴骨的位置,分別有幾片指甲蓋大小的褐色斑塊。她不知道那些斑塊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到臉上安家落戶的。雖然施了很厚的粉底,還是掩蓋不住褐色斑塊張狂的醒目。它們是年齡的記號吧?它們惡作劇似的展開一副嘲弄的嘴臉,破壞著她原本平和的心情。她離開鏡子,賭氣似的重新洗了臉,只塗抹了一點潤膚霜。她猛然發現,不化妝的自己雖然膚色較暗,呈亞熱帶地區人群的亞黃色,但那些斑塊反而不明顯了。並且她的嘴唇天生飽滿,唇線分明,嘴唇的左下角還有一顆綠豆大的美人痣,配上黑亮而濃密的捲發,別具風韻——儘管她自己深知頭上已經隱藏了數不清的白髮,那一頭黑亮是到美髮店漂染成的。

柳絮打量了一會兒鏡子中不化妝的自己,心裡釋然了許多。她拿起梳妝台上的玉手鐲戴在左手腕上,換好衣服走出家門。她準備好好地度過這一天,來彌補自己在結婚紀念日留下的諸多欠缺。雖然這彌補比昨天遲了一點,並缺少了“丈夫”這個關鍵角色,但她還是對此提起了極高的興致。 大約十點鐘,柳絮來到離住宅區不遠的台灣永和豆漿店吃早點。這會兒店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很清靜。 台灣永和豆漿店鋪面不大,只有十來張塑料桌子,淡藍色,鋪著白色桌布,桌布上綴有蕾絲花邊,看起來賞心悅目。 侍者走過來,柳絮點了一杯甜豆汁、兩塊酥餅,然後坐在一個角落裡,面對著臨街的窗戶,慢條斯理而又漫不經心地用早餐——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慢過,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而又悠閒自得,且帶著一份成熟女人的優雅。

豆汁騰騰地冒著熱氣。酥餅是剛烤出來的,淡黃的殼上粘著黑芝麻,咬一口,外殼酥脆,裡面鬆軟,甜而不膩。 柳絮是台灣永和豆漿的常客。有時她不吃酥餅,就點一份玉米麵蒸的發糕,品著那甜中帶酸的味道,彷彿又回到從前——那遠去的、雖然物質匱乏卻充滿夢想的年少時光。 當年柳絮住在鄉下一個叫沙湖村的地方。每年收了新玉米,祖母都要蒸玉米麵發糕,並叫柳絮給住在同院的羅家母子送去。當時買不到白砂糖,用糖精代替,蒸出的發糕總有一絲澀味兒,但每次羅媽媽都說好吃。 在祖母的愛撫中,柳絮和羅揚是品著玉米麵發糕長大的。後來祖母去世,柳絮學著祖母的樣子蒸玉米麵發糕。羅揚放假回到村子的時候,她也用這尋常美食款待他,他吃得多麼香甜啊!和羅揚結婚後,剛開始羅揚也陪她到早點攤上吃發糕,但他自己卻不吃,只是遠遠地站在一邊等她,忍受著她在街邊早點攤上不雅的吃相和在馬路邊的等待。經過那麼幾次後,羅揚顯得不耐煩,蹙著眉頭問道,它真的那麼好吃嗎?柳絮這才恍然大悟,當年羅揚愛吃發糕的舉動是在遷就她,是在照顧她的自尊心。現在他不想遷就她了。原本就是一對貌合神離的人,他為什麼還要擺出遷就的姿態? ……當所有的事情都洞悉後,生活原來如此沒勁!於是柳絮也不再光顧街邊的早點攤了。

沒想到,像台灣永和這樣知名的早餐店,也經營發糕這種粗陋的點心,這成為柳絮常常光顧永和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發糕上騰起的帶著酸甜味兒的熱氣撲面而來時,她會想到當年的新玉米,且想一想那個曾經為了遷就她而愛吃玉米麵發糕的人。 早餐店外面,街上已經很熱鬧了。窗前有過來過去的行人和車輛,柳絮對他們的興趣遠遠超過面前這份早餐。一個腋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走過去了。其實將公文包夾在腋下是一種不雅的形象。兩個中年婦女並排著邊走邊說,嗓門很大,大約在討論家裡的孩子。一個長著亞熱帶膚色的年輕女子出現在豆漿店窗前,她穿了白色羽絨服,披散的長髮飄逸,走路的樣子婀娜而迷人。不經意間,年輕女子突然一扭頭衝著窗戶這邊啪地吐了一口痰。

柳絮沒有辦法繼續吃早餐了,她將只喝了一小半的豆汁儿放下,起身離開。 走在街上的柳絮有些憤憤然。在砂城這塊地面上,讀書了的,有錢了的,時尚了的,卻還是陋習不改,擺脫不了因襲下來的粗鄙氣息。難怪特區要建在南方而不是建在西部。這兒的風沙,這兒的干旱,這兒的荒涼,還有這兒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痰漬,一些牆角處寫的“此地禁止大小便”等提示語,是和這兒的不文明人一樣多的。之後,柳絮決定從今天起要換個地方吃飯,最好是見不到行人的僻靜之處。這樣想著,她似乎也不願意與行人為伍,招手打了一輛出租車,很快來到市中心的步行街。 步行街兩邊是鱗次櫛比的服裝店和超市。柳絮一家挨著一家地閒逛起來。她有時會買一些衣服鞋帽,有時什麼都不買;但她每天必定要在超市選購點心、炸雞腿、烤腸之類的熟食帶回去,作為她和雪兒的晚餐。因此,等她逛完整條步行街,手裡已經提了兩大包東西。

天姿美容院在步行街盡頭。柳絮最愉快的時光就是每星期有那麼兩天去美容院度過。她喜歡聽年紀輕輕但頗老練世故的美容師們花言巧語的恭維。她們都喊她“柳姐”。她相信這群小丫頭的眼光不會拙劣到看不出她和她們根本就是兩個時代的人,她根本就應該做她們的“阿姨”。但柳絮從來不點破那種恭維。相反,她時常會有自己與那些小丫頭的年紀相差無幾的錯覺。這種錯覺令她滿意,令她自信。小丫頭們圍著她說,柳姐你的小孩上初中了吧?她自豪地答道,他快大學畢業了。她們不約而同齊聲嘖嘖讚歎,柳姐你真會保養耶!然後她們又說,美容院裡剛上市的延緩衰老的產品,效果多麼神奇,價錢貴了點,但這不是普通人用的,只有像柳姐你這樣的才配得上。柳絮點點頭,於是香噴噴的精華液、除皺霜、美白面膜就一層一層塗到她臉上去了。她閉著眼睛躺在美容床上,美容師在她的臉上、頭上、肩胛骨上恰到好處地按捏著,那份自在和愜意油然而生,她可以渾身舒展地打個盹。等柳絮從美容床上站起來,容光煥發地走出美容院,基本上都是下午五點鐘。有時她會找個地方吃晚飯,不論大酒店還是小排檔她都無所謂,只要不餓肚子就行。相比之下,她還是喜歡吃火鍋,喜歡火鍋店裡熱辣辣的氣氛以及熱辣辣的格調。家裡的確是太冷清了,她由衷地喜歡熱鬧,渴望熱鬧。但是,她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去火鍋店。她私下認為,如果獨自一個人坐在熱鬧非凡的火鍋店裡,那樣子一定很落魄很傻。她早已經過了傻乎乎地幻想浪漫情懷的年紀。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她偶爾可以邀三五個朋友(有時僅僅是見過一兩面的熟人)去火鍋城,然後去歌廳娛樂,一切由她埋單。每次大家都玩得非常盡興,都誇讚她真誠豪爽,夠意思。因此柳絮在外面結識了不少朋友,男女老少、各種層次的人都有。

晚上的時間,如果羅揚不帶她參加社交活動(和羅揚一起參加社交活動這樣的機會對她而言實在太少了),柳絮一般都在家中度過。黑夜降臨前她會打開所有的燈,過道、客廳、臥室、書房,還有廚房和餐廳,甚至廁所和陽台,到處都是燈火通明。在明亮的燈光裡,她感到溫暖而踏實,甚至有點幸福有點陶醉,彷彿所有的無奈與無聊都被燈光趕走了。然後她蓋著一條小毛毯半臥半躺在三人沙發里看電視,通常是長長的肥皂劇。她陪著影視人物的命運起伏而悲喜交加,有時一晚上能用掉半盒面巾紙,擦拭她情不自禁的眼淚。不看電視的時候,柳絮就擺弄那隻純種波斯貓,給它餵炸雞腿、烤腸、罐裝的豆豉魚、午餐肉等。雪兒被養得胖墩墩的,皮毛油亮。她喜歡把雪兒摟在懷裡,乖乖寶貝地亂叫,好像她空洞的內心猛然間有了依靠。有時柳絮也坐在兒子的房間裡上網,看網絡小說和網上購物指南。但她從來不參與聊天,那些編造出來的個人檔案和故事以及聊天者使用的雲遮霧罩的網名都是小兒科,不是她這樣年齡的女人能感興趣的。

但晚上柳絮通常不會坐得很晚,她深知充足的睡眠和水分對保持年輕態的重要性。到十點鐘,她先沖一個熱水澡,然後喝下一大杯涼白開,就和她的波斯貓雪兒準時酣然入睡了。 柳絮的時間總是這樣輕易地打發掉。一般情況下,她不太計較羅揚是否按時回家;相反,某天羅揚要回家吃飯,彷彿給她添了天大的麻煩,羅揚也就不好意思常回家來麻煩她了。有這樣一個既有本事又會體貼人的男人,柳絮不敢對他要求過高,也不好總是追問“愛不愛”這樣的傻話。她覺得自己和那些沒錢的寒酸女人(比如總擔心二手車會丟的譚美娟)相比,基本上是幸福的。 直到這一天,柳絮在天姿美容院遇見了陸霞,她剛剛平靜下來的心重又激起了漣漪。 柳絮和陸霞很早就認識。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陸霞到騰格里沙漠邊緣的沙湖村插隊,居住在那裡的柳絮曾經像姐姐一樣關照過她。只不過,因了某種機緣,柳絮先行離開沙湖村回到砂城,陸霞兩年後才得以返城。以後她們沒再見面,儘管她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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