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難得不早朝
“……大王,折將軍一家已經過了夏州,宥州都指揮使程世雄程大將軍特意率部趕到他西行要道上相迎,設帳擺酒,與折將軍歡宴一晚,預計三天后可到鹽州……” 起居舍人穆餘嶠畢恭畢敬地說著,他注意到,楊浩耳朵在聽著他說話,眼睛卻一直逡巡在一個俏麗的女人身上,那個俏麗的女子站在冰河上,頭戴一頂雪白的貂皮帽兒,穿一條合體的馬裙,上著狐茸邊的小襖兒,冰肌玉骨,俊俏清靈,那種與中原女子不盡相似的五官曲線分明,俏麗而筆直的鼻子,兩道亮麗的彎眉下一雙眼睛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正是甘州知府、回紇軍都指揮使,昔日的回紇可汗夜落紇的七王妃。 美麗的女人,給男人以佔有的慾望。高貴的女人,給男人征服的慾望。這個女人,無疑具有把男人征服與占有的慾望都完全勾引起來的本事。就像剛剛來到興州傳教的那位路西烏斯神父說的,引導地獄的惡魔們蠱惑人類犯罪,並且將那些犯罪的人帶入地獄,這位王妃明顯就具備做魔鬼的本錢。 直到他說到駐守宥州的程世雄將軍擅自離開營地,帶領舊部設帳於西行必經之路,設酒為折禦勳接風時,楊浩的目光似乎才收縮了一下,注意力收了回來,不過他眸中攸而閃過的一抹警覺並不易被人察覺,穆舍人剛剛注意到他的眼神,他已恢復平靜了。 “好,繼續注意折將軍的行程,隨時禀報於孤,待他來到興州,孤是要親自出城相迎的。” “是。”穆餘嶠畢恭畢敬地答應一聲,就見楊浩興沖沖地向前走去,踏得腳下積雪咯吱咯吱作響,目標正是那位學著楊雪兒用一支小鞭子用力抽著冰陀螺,不時發出爽朗而歡快的大笑的阿骨古王妃。 穆餘嶠慢慢直起腰來,嘴角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程世雄對舊主也未免太熱情了,楊浩豈能不覺難堪。他當初要接折禦勳回來,本想以此招攬折家舊部軍心的,卻未料到這樣的場面吧?呵呵,共患難易,同富貴難吶,原本還信誓旦旦說要遠去靜州相迎義兄,這一下就改口變成出城相迎了……” 穆餘嶠嘴角笑容一閃即沒,重又換上了他一貫的恭謹嚴肅的表情,舉步追了上去。 楊浩稱王改制,建立了全新的官僚體系之後,需要提拔任用大量的人才添充到新的朝廷中來,當初他佔領夏州,成為定難節度使的時候,就有許多在中原不得志的讀書人趕來投奔,希冀能在他這裡出人頭地,幹出一番事業來。穆餘嶠就是那時候投奔楊浩的。 他是一個秀才,經過種放親自考核,此人文才還是非常不錯的,自從到了楊浩麾下,他做人謹慎,做事認真,答對得體,漸漸受到種放的青睞。等到楊浩成為西夏王,建立內閣與六部時,種放在前期投效的人中進行了一番篩選,各自委以重任。他是頗受種放器重的人,便得到了起居舍人這個職位。 這個官兒職階不高,但是非常重要,司掌記錄楊浩日常行動和國家大事,御殿則侍立,行幸則從,舉凡朝廷命令赦宥、禮樂法度、損益因革、賞罰勸懲、群臣進對、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臨幸引見之事,還有四時氣候、四方符瑞、戶口增減、州縣廢置,都要記錄下來以授著作官。 此外,他還負有規諫君主的職責,自從做了起居舍人,還是頗得楊浩信任的,如今楊浩又為他增加了些通報、傳遞緊急消息的權利,使他和飛羽隨風諜報組織保持著適當的聯繫,可以說,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已經一步踏進了最核心的統治圈子,算得上楊浩身邊的心腹了。 “爹爹,這東西很好玩兒,你試試……” 楊雪往前一跑,正專注於冰陀螺的阿古麗王妃連忙一揚鞭子,怕抽到了她,阿古麗王妃身材頎長,腳下又是一雙長筒馬鞭,這一動作重心不穩,腳下立時一滑,幾乎仰面跌倒。 “王妃小心!” 楊浩連忙搶上一步護花,一把環住了她的纖腰,關切地道:“王妃千萬小心,這冰上可滑的很。” “多謝大王援手,叫我阿古麗就好。”阿古麗一挺腰杆儿站了起來,不著痕跡地扭腰擺脫了他的大手。 方才她這一滑,裙袂一擺,被風吹起一塊沒有滑下,露出裡邊一角白綢的細褌來,那褲腿塞在長筒馬靴裡,繃緊的腿形纖秀優美,修長筆直,哪怕是裡邊還裹著一層棉質的衣料也絲毫不嫌臃腫,只看一眼,就能讓人想像出那雙修長的玉腿是如何的渾圓結實、膩潤動人。 不過剛剛趕到的穆餘嶠只瞧了一眼便趕緊收回了目光,雖然他也注意到楊浩貪婪的目光,但是楊浩看得,他可看不得,能在大王身邊做事,又豈能是個沒眼力的貨色。 楊浩到這黃河上來,看似遊山玩水,其實本來出巡的目的,是巡視都城附近地理的。楊浩已完成了官體的設置,對百官職司也已任命完畢,不過他手下許多重要的文武大牙卻還身處各地,一時半晌沒那麼快趕過來,因此他這稱王大典也就暫時不能完成。 此時最寒冷的時候雖已過去,但是春天還沒有到來,冬天在西北地區是最無聊的時季,民間說貓冬貓冬,很多百姓這一冬天真是會無所事事地貓在家裡的。如今翰海已西,只有興州城內的王府所在地是這個冬季裡唯一一處仍在熱火朝天進行建築著的所在。 楊浩無所事事,便開始走訪興州周圍的順州、懷州、定州、靜州,並巡閱邏保大陷谷以及青銅峽兩處兵塞。作為都城左近的這幾處重要所在,他自然應該做到心中有數才是,至於帶著妃嬪子女,自然也有些散心賞玩的意思在裡面。 如今所在的是攤糧城,這已是此行最遠的一站,也是最後一站,之所以把這裡也設為一個巡訪地,是因為這裡是河西產糧最高的地方,這個地方在整個河西是農業最發達的地區,目前糧食產量占到整個河西百分之七十以上,楊浩自然不能不予以重視。 經過頭一天對當地官吏的接見之後,今天內閣和戶部的幾個官員在地方官的陪同下巡視地方,接見縉紳、體察民情去了,而幾位王妃則在攤糧城會見地方官員和當地士紳名流的夫人家眷,阿古麗王妃在此行官員中是唯一的一個女性,和他們沒有多少話說,再者此地農耕發達,而甘州附近的條件只適宜發展畜牧和工商業,並不適宜農業的發展,所以她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正好楊浩要帶著小公主到黃河邊上游玩,種放大人隨口玩笑一句,她便也順理成章地跟了來。 以穆餘嶠的機靈,他總覺這是楊浩及其心腹重臣有意製造的獨處機會。難道楊浩是想納阿古麗為妃麼? 也難怪穆餘嶠會這麼想,從楊浩的表現來看,他似乎真的有這個意思,阿古麗貌美如花,武藝高強,更是甘州二十萬回紇人的領袖,納她為妃,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把這二十萬回紇人牢牢控制在手中,換了任何一個統治者,這筆帳都會算個明白吧?這也就難怪種放、林朋羽幾位大人樂見其成,有意為他們製造機會了。 不過看眼下情形,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自夜落紇利用她及其全族做替死鬼,為自己逃生製造機會以後,這位王妃非常的痛恨男人,對誰也不假辭色,除了楊浩身為大王,還能稍近其身,旁人離著三丈遠,就能感到她身上比冬天還冷的氣息。 穆餘嶠沒有去過甘州,這還是頭一回見到阿古麗王妃,但是他知道很多事情,做為楊浩身邊的人,還和飛羽隨風保持著一定的聯繫,心管他不能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但他還是能打聽到許多事情,哪怕是別人想打聽也打聽不到的事情。 “小丫頭,別亂跑,小心摔跤。” 阿古麗王妃的冷淡,似乎楊浩也覺察出來了,他順手抱起女兒,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姍姍呢,你教會她玩陀螺了嗎?” 楊雪得意洋洋地道:“妹妹好笨好笨的,怎麼教也教不會,我自己玩冰遛遛,把小白狼借給她了。” 楊雪說著扭頭一看,立即叫了起來:“哇!笨蛋姍姍,你在幹什麼?” 原來,為了讓大王吃到最新鮮的黃河大鯉魚,當地的里正鄉官特意帶了兩家河邊農戶到黃河上來刨冰釣魚,楊姍親眼看見他們刨個冰窟窿,就從裡邊釣出一條個頭兒跟自己的身體差不多大的大魚,不禁驚奇不已,於是小丫頭也來了興趣,不顧看顧自己的丫環阻攔,二小姐異想天開地也要親自釣魚。 只不過她用的不是釣鉤釣餌,小公主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像力,把姐姐最喜愛的寵物小白狼喚過來,命令它把尾巴甩進了冰窟窿。楊雪一扭頭看到的,就是小白狼蹲在冰窟窿上,一條長尾巴探在水里,正呲牙咧嘴的向小主人做著無聲的控訴。 楊雪一見急了,趕緊從楊浩的懷裡掙脫出來向楊姍跑去,楊姍一見姐姐脹紅的臉蛋,馬上感覺自己好像大概可能是闖禍了,於是馬上撲到小源的懷裡,讓她把自己抱了起來,楊雪撲過去抱著小白狼的脖子把它拖出了冰窟窿,那大尾巴一觸地,立即粘在了冰上,急得楊雪哇哇大叫。 阿古麗王妃見了實在忍俊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趕過去幫忙。楊浩剛想跟過去,便有一個信使匆匆趕來,忙幾份信札交到穆餘嶠手中。 “什麼事?”楊浩停住了腳步,扭頭問道。 穆餘嶠簽收畫押之後,那信使便匆匆離去了,穆舍人展開信柬一看,臉上便露出了笑容,他欠欠身道:“大王,高昌國、于闐國都派來了使節,如今正在路上,粘八嘎部也派出了使者,還有……龜茲王也派來了賀使。” 楊浩聽了又驚又喜:“當真?孤看看。” 楊浩一把搶過丁承宗傳來的信柬,仔細看了一遍,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于闐國,孤知道,那是一定會派遣使者來的,孤幫了他那麼大的忙,豈有不來相賀之理?高昌國嘛,就有些出乎孤的意料之外了。而粘八嘎部和龜茲國就更不必說了,龜茲本來是仰喀拉汗人鼻息的,粘八嘎部落一直臣服於遼國,輕易不會自主決定對一個國家的態度,他們也來朝覲本王,哈哈……” 穆餘嶠微笑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由此可見,西域諸國,已視大王為西域第一霸主了,否則他們豈會來巴結王上。” “哈哈……” 楊浩眉開眼笑,沾沾自喜地道:“孤能以一介布衣而稱王,如今擁有河西十八州之地,就算是河西百姓最為推崇的歸義軍張義潮,也遠不及孤所建的王國之大,嘿!十八州之地,近三百萬子民,放眼天下,除了宋遼兩國,還有誰能及得上孤王?哈哈……” 穆餘嶠見狀忙也恭維道:“是啊,這才幾年功夫,大王已成為西域霸主,如果假以時日,等到兵強馬壯的時候再入主中原,我王便是天下共主了。” 楊浩搖頭道:“噯,東進中原,那可是癡心妄想了。宋國之大,以我西北邊荒,先天上便不能及。大宋戰將如雲,兵精良足,其實力無人能及,就算素以武力聞名天下的遼國真要論起來也要遜它一籌,它不來打孤已是萬幸,孤豈能去輕捋虎鬚?” 穆舍人小心翼翼地道:“大王,宋人真有這麼強嗎,橫山一戰,大王……” “哼!你別看橫山一戰孤沒吃多少虧,那是因為孤退無可退,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孤沒有退路,就只能全力以赴,成也罷,敗也罷,別無出路。但是宋國……宋國內有巴蜀之亂,外有契丹虎視耽耽,所以根本沒有對我出盡全力,孤能據河西之地而自成一國,千秋萬代,傳承不休,已是邀天之幸,以河西邊陲偏遠之地,安能入主中原?” “但臣以為……,宋國野心勃勃,來日一旦騰出手來,恐怕會對我夏國不利呀。” “哈哈哈哈,書生之見。” 楊浩搖頭道:“兵者國之大事,豈是說打就打的,想打仗?所為何來?宋國已佔據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他們唯一想爭的,只有幽燕,因為那是宋國北方的屏障所在,西北麼,土地貧瘠,對中原來說不過是一塊雞肋,中原王朝對西域例來都是施以柔遠之策,如今與宋議和,我可高枕無憂,自在為王了,呵呵……” 說到這兒,楊浩忽然有些警醒,便道:“這些話,不必記下來。孤……只是與你私下敘談罷了。” “是!”穆餘嶠知道他還沒有習慣新的身份,就連那用來自稱的孤字,還時不時的說成朕或者我呢,有時不注意言談,隨口說些什麼,回頭又囑咐他不要記下來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因此不以為怪,連忙答應下來。 不遠處,楊雪紅著臉蛋正拼命拔著狼尾巴,阿古麗王妃手裡提著一柄短劍,站在一旁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她只覺這對小孩子實在有趣的很,提著劍吃吃直笑,楊浩見了,便摞下穆餘嶠,舉步向她們走去。 穆餘嶠又想跟過去,楊浩擺手道:“孤帶兩位小公主來冰河上游賞一番北國風光罷了,你就不用時時跟著了。” 穆餘嶠畢恭畢敬地道:“大王,臣的職責,不只是記錄國家大事,還有大王日常的言談舉止。” 楊浩不耐煩地道:“無聊透頂,孤現在去陪伴女兒而已,你要記錄些什麼呢,難道孤回了后宮,與妃嬪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要一旁記錄嗎?” 穆餘嶠惶恐地道:“臣不敢,臣豈敢如此不敬。但是大王只要上朝、出宮,臣就得隨行左右記錄一切,這是臣職責所在……” “好了好了,什麼規矩不是孤定下來的?你記著,以後朕與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你跟著,以此為線,你等在那邊吧,敢越過一步,孤砍了你的腦袋!”楊浩說罷轉身便走,穆餘嶠只得站在原地苦笑。 楊浩過去瞧了半晌,也拿小白那條與冰面親密接觸的大尾巴沒有辦法,最後只好喚過兩個刨冰取魚的農夫,叫他們把那狼尾巴連著一大塊冰都刨了下來,小狼拖著一片冰,委曲地撲到小主人身邊嗚嗚直叫,楊雪大感委曲,心疼的眼淚汪汪,楊浩見了連忙好言哄著。 正這當口,穆舍人又收到一封公函,他打開一看,不由吃了一驚,這事兒他可不敢耽擱,不過楊浩以腳虛劃的那條線他可不敢逾越,能被選拔在楊浩身邊做事,知分寸可是他的優點。他站在原地,揮舞著手中的公函叫道:“大王,大王,興州送來重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