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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六章云細不成衣

宮鎖連城 于正 29288 2018-03-16
城南的兜肚店,設在鬧市中。論說這種閨房之私,歷來是秘而不宣的,或是女子自己製作,若是官宦家的千金,亦有專門的繡娘登門入戶,私下定制。如今,這京城街邊就開了一家店面,竟也將各式兜肚花枝招展般掛了出來,當真是奇妙。 連城和恆泰經過城南時,連城特意想來這家店面瞧瞧,便要恆泰等候在門外。一步入了兜肚店,似是極為熟悉,三繞五拐,便徑直入了內房。內房中一片漆黑,簾幕下映出毓秀的半張側臉,她背手而立,似乎在這內室中等候已久。 連城走到她身後,尋了杯子給自己倒了水,便轉身落座一側:“我回來了。” 毓秀轉身望著連城,淡淡地問道:“還應付得來嗎?這些天來,我很擔心你。” 連城喝了一口水,將眉蹙起:“跟你之前交代的不太一樣。那富察恆泰與我不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反倒溫柔相待,好言哄勸著。剛才我鬧了一番,要把他的心挖出來看……這人居然拿了自己的匕首給我,要我挖,我就挖嘍!血都出來了……”

毓秀心底一急,冷笑著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連城點點頭,忙附和道:“別著急啊。我也在心裡跟自己說,哪有那麼簡單就要人命的。所以我只放了他幾滴血出來。” 毓秀鬆了口氣,這才點頭,讚許道:“你做得很對!我告訴你,富察恆泰詭計多端,一肚子的鬼主意,剛才他那樣對你,想來也是在試探你。他武功那麼高,你真以為可以這樣簡單就殺了他?千萬不能輕舉妄動啊!更何況,若是這樣一刀殺了他,豈不是便宜了他?你得等,等一個時機,等他對你放下了所有戒心,真正意亂情迷的時候,我們才能給他最完美的一擊,而且是一擊斃命!這才是萬全之策!” 連城一時沉默,思索了好久,才仰起頭來,狐疑道:“我和他之間究竟有什麼仇恨?他對我好像還不錯。我為什麼一定要聽你的話,要他的命?”

毓秀搖了搖頭,笑嘆道:“瞧,聽了兩三天好話,你就忘了本!男人都是這樣的,沒事就生死相隨,有事就做縮頭烏龜。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只是因為無事發生,倘若大難臨頭,他們第一個拋棄的便是你。若只是拋棄還算是命好的,最可恨的是他們還會加害你、折磨你。”說著,探下身,冷冷地看向連城,薄唇又啟—— “你難道這麼快,就已經忘記身上所受的極端痛苦了嗎?” 連城身子微微顫抖,零碎的記憶中又浮現出那一幕——冰冷的湖水中,她的身子在不斷地下沉,徹骨的冰冷環繞著她,尚未沉底,便已經渾身結冰,凝成了一塊巨大的水晶冰塊。而自己,則被凝凍在這冰塊之中,無知無覺,自此失去了意識和全部的過往記憶。 而那之後的事,便是毓秀告訴自己的。她在湖底困了多日,直到湖水暖融,冰塊隨著冰河底的暗流湧動,隨著水流起起伏伏。終於,那一塊巨冰在一處冰窟窿中浮出了水面,被在冰湖邊尋找冰河火鯉的孫合禮發現,並將她救出了冰湖。施救的過程極為艱辛,由於在冰中受困的時間太久,寒氣已入肺腑體膚,倘若不能完全將寒氣寒毒排出,尚有一絲寒毒在,便足以使骨骼僵硬,從而成為不死不活的琉璃人。而這三年來,為了逼出寒氣寒毒,孫合禮是將救命的藥水蒸入她全身,以拔除毒氣。其中的過程尤為艱辛,需要在密室之中,將整個人浸泡在紅色液體池中,池下連著火灶,液體池中騰騰的熱氣,從下而上,將人蒸悶得極為痛苦,猶如人間地獄。

但想起那番掙扎的呻吟,連城便鎖緊了瞳眸,不願再去回憶一絲。 毓秀見狀,借勢道:“當初若不是他狠心推你落入冰河,你又何必受那奇熱熬煎的一年?那熱火地獄一樣的日子,你要永遠記住!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如果連你都忘記了自己的仇恨,那這個世上還有誰會幫你?像這樣的惡人我們都不將他除掉,那麼天理又何在!” “放心!所有的痛苦,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一定會報仇的!”連城握緊拳頭,滿臉堅定,煎熬之痛,寸寸在心。 毓秀點了點頭,最後提醒了一句:“你在恆泰身邊,千萬要小心,要懂得隱藏自己,保護自己,如果你稍微有一點紕漏,那麼以恆泰這個壞人的狡猾,他一定會發覺,到那時,你不但不能報仇,反而還會被羞辱!千萬要小心!”

離開兜肚店,連城心思復雜地看著等在門外的恆泰,強撐起笑,挽著恆泰的手說說笑笑與他一路回府。二人方回到府中,卻見下人個個面色沉重如山。待進入主院,只見醒黛一身威嚴地落座於案前,目光冷冷地註視著二人的腳步。 “公主,你怎麼在這兒?”恆泰率先詫異地問道。 醒黛看著他,不無憤怒道:“你問我為什麼在這兒,我卻還要問你呢!今日正是將軍巡營之日,你不在軍營中操演,怎麼會在這兒?” 恆泰聞言,失了幾分底氣,但又仰起頭,握緊連城的腕子,默聲無言。 “大營已經差派了三撥人來府上尋你,都以為你生病了,弄得大家心裡七上八下。我這邊著急替你彌補,你倒還安心,只顧著和她東遊西逛。你身為將軍,將職責置於何地?”醒黛見狀,盡是痛心,只道如今面前站著的全然不似從前那個赫赫軍威的大將軍,根本就是個性情兒女。

恆泰嘆了口氣,索性道:“公主,我也就實話實說。我早已懶於做官,如今河清海晏,太平盛世,早已不用打仗,終日里不是操演就是押運,偶爾尚有小股匪徒可以剿滅,有如牛刀殺雞,沒什麼趣味。似這樣的坐帳閒將軍,誰愛做便由他去做,半天逍遙懶做官,我反正是真的要寫表請退,辭官不做了!” 但聞他要辭官,醒黛似被激怒,猛地站了起來,冷笑著看向他:“你要辭官?總是這樣,之前不要命,現在不要官了。說那麼多藉口,還不就是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醒黛說著再一指躲在恆泰身後的連城,怒火蔓延至連城身上,醒黛恨恨地責問她,“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啊!從前你迷惑他,如今回來故技重施,害得他一點上進心和鬥志都消磨沒了!我們闔府上下都不能擺脫你了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妖孽附體!”

說罷,醒黛一步迎上,發瘋似的沖向連城,手中拉扯打抓,長甲劃上連城的胳臂,抓出一道道猩紅的血痕。 “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啊!關我什麼事!”連城一面躲避,一面護著受傷的手臂,眼中流出眼淚,楚楚可憐地看著醒黛。 “裝可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從前心慈手軟,今天我要你死!”醒黛全然不顧,一手扼住連城的脖頸,方要抓下血痕,卻見恆泰一步衝過來,將自己猛地自連城身前推開。 醒黛踉蹌了兩步,穩穩地站住,顫抖著看恆泰,心急道:“你攔我做什麼?”說著,仍是要沖向連城,只見恆泰一手揚起,啪一聲,醒黛猛地怔住,半張臉紅腫著,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他竟然敢出手打自己,堂堂公主,竟為了一個連城,被額駙抽了耳光。

這場面,同時驚呆了連城。 連城恐懼地縮起身子,連連後退著,飛奔出屋子。她跑在庭廊中,淚水一滴滴地落下來。方才分明看見恆泰為了自己,連公主都敢打。有這麼一瞬,她似乎覺得這個恆泰待自己是有幾分真心。但又一想三年來的每一分煎熬,她便不想動搖,絕對不動搖。 “連城——” 身後的恆泰追上來,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連城回首,面上皆是眼淚。恆泰心疼地為她拭去淚水,一面端看著她的手臂,心急地問道:“她可傷到你了?” 連城來不及回應他,只哽咽道:“你怎麼能為了我,而去得罪公主啊?她很奇怪,很可怕的!” “顧不得那麼多了,你回來就是上天給我的賞賜,我不允許再有人欺負你!”恆泰猛地搖頭,拉住連城不放。

“你……你不怕公主發作?皇上降罪?” “剛才不是都說了嘛,我只怕一件事情——我只怕你再離開我。” 連城聽到他的話愣住,若有所思地喃喃重複著:“再一次?再一次……”為什麼他要說再一次?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好似有很多二人的記憶,卻是她從來不知道的? “連城,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恆泰小心翼翼地盯著她,輕聲問道。 風,吹散了冷汗。連城眨了眨眼,如實說道:“我在想,我們之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恆泰一笑,挽著她坐在庭廊上,跟她耐心地講道:“我們之前?我們之前有太多故事了。我們唱歌蘆葦蕩,吹笛螢火林,我為你打過人,闖過牢,跑過法場,跳過懸崖!你為我唱過歌,做過衣服,炒過菜,來過軍營。我們很好很好,我們的生命都糾纏在了一起,怎麼可能忘記?你是你娘留給我的小茉莉。”

“小茉莉……”連城幽幽念了一聲,腦海中突然迸出一些零碎的記憶,她和恆泰在一起的場景。茉莉花,滿園的茉莉花。頭好痛,連城微微閉上了眼。 “我為你種了很多很多的茉莉!你還記得茉莉的香味嗎?” 耳邊幽幽傳來恆泰的聲音,逼得她進一步再去回憶,茉莉的香味……看到了,在那些碎裂的記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臉,她抱著一盆茉莉,在嗅。 頭,痛極了。 隨之而來的,是腦海中更多的記憶碎片,每一片記憶都是碎裂的,幾乎都在鑽她的腦袋。連城猛地叫了一聲,蹲下身子,蜷曲著。耳邊聽著恆泰心急的關切聲:“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一聲連著一聲,被腦中的劇痛壓了下去,她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那些記憶的碎片似乎將她的腦子完全佔據了。

連城第一次來築夢所,聽說築夢所的薩滿法師可以幫助自己恢復記憶。神秘異常的築夢所,給連城留下的第一印像是陰森恐怖,那吐著白色霧氣的龍雕像,狠狠地盯著自己,讓連城覺得分外恐懼。 “大師,連城的記憶似乎略有恢復,不過好像每件事情都只能想起那麼一點點,就好像一個拔不出的線頭一樣,好像知道這個事情似乎存在,但又不能真正想起來。” “好,讓我來看一看,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連城一面聽著恆泰和薩滿法師的交談,一面繞著築夢所四壁走著,直到薩滿法師迎著她走過來。只見薩滿法師掏出一個小水晶圓球,將它用細線懸掛在手指上,並且垂下來半尺,將那掛著線的水晶球在連城眼前搖晃。 “姑娘,你看著這個東西,眼睛跟著它動。” 水晶球開始擺動,連城的眼睛便直直地盯著它,耳邊薩滿法師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 “瞧瞧這個水晶球,多麼清涼。仔細看,這球裡有一片夢幻的大海,而你現在就身處海邊,海風陣陣,你現在就在這清風之中酣睡一覺,睡吧,睡吧!舒服得很,乖乖地睡吧!” 那聲音到最後,柔美宛如一片寧靜的海洋,載著自己飄去很遠很遠的溫暖之地。漸漸地,連城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緩緩地閉上了雙眼,隨著那聲音,步入海洋的夢境之中。 “歡迎來到夢幻的國度,現在,讓我來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聲從天而降,連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明淨的星海之中,而恆泰正從星海的另一邊朝著自己緩緩走來。恆泰微笑著走到她身邊,張開了雙臂,向她抱過來。他的聲音寧靜而溫暖,將她完完全全包裹住。 “你知道嗎,連城,我寧可失去這世上的所有,也不願意失去你,你就是我的一切。” 恆泰的溫柔擊碎了她內心的防線,這樣的恆泰,又怎麼會是害自己的人呢……連城輕輕閉上眼睛,甜美地靠在恆泰的懷中,盡情享受著此刻美好的溫存。剎那間,一陣劇痛從胸口襲來,連城猛地看向自己身上,只見一把匕首橫插在了胸口,卻沒有血流下。面前恆泰的臉突然轉變為恐怖猙獰,他在笑,極盡殘忍地笑看著她:“哈哈哈!你總算是死了吧!你死了我才能安心啊!” 只是瞬間,幻象又變。連城胸口上的匕首已然消失,而匕首此時正插在恆泰的胸口。仰首所面對的,是恆泰正直且柔情的臉,恆泰的聲音一時極度悲傷,他說:“你……我對你這樣好!你竟然還要害我,置我於死地!” 連城慌忙搖著頭,將匕首丟開,連連否認,她什麼都沒有做,幻象,這一切都是幻像在作祟。眼見恆泰的面孔又變得猙獰起來,恆泰將刀拔出來,刀上一滴血都沒有。他看著她笑,將刀在她頭頂舉起來:“哈哈哈!我騙你的!傻女人!我要殺了你!” 連城驚慌失措,在星海中奔跑,卻見恆泰一路追著自己。回頭間,恆泰的表情又變得英俊柔情,手上的匕首竟然開出了絢爛的鮮花。 “連城,這個是送給你的。”恆泰將花遞了過來。 連城喘息未定,還沒伸手,那匕首上的鮮花竟然化成幾條纏繞在匕首上的毒蛇,爬向了她的手臂。 “啊——”連城猛地坐起來,身子還在一抖一抖的,她睜開了眼睛,似乎還未擺脫夢幻,臉上的表情時而緊張,時而放鬆,時而開心,時而恐懼。 “好難受!好難受!啊——不要,不要殺我!”整個身子開始劇烈扭曲,一味地向後退著。 面前的薩滿法師仍在晃動著水晶球,對她平靜地道:“你現在身在幻境,你所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象。是你自己的心在和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進行爭鬥!你要順從,等待一個結果。能不能藉此恢復往昔的記憶,就看你的造化了!” 好痛,好恐懼,連城只覺得心都要裂了。她晃著腦袋,異常痛苦地連連道:“不行了!不行了!啊——” 一聲慘叫,引得恆泰猛地走到她面前,連連搖著她的雙肩,似要把她搖醒。連城緩緩鎮定下來,看著眼前越來越清晰正常的恆泰,呼出了一口氣,剛要開口說話,卻見恆泰身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陷阱,恆泰一個退步便掉入陷阱中。陷阱中傳出恆泰的驚呼,一呼即散,陷阱緩緩合上。 連城突然定住了,不再掙扎,眼神直直地看著恆泰剛才掉下去的地方:“法師,這也是幻象嗎?” 薩滿法師平靜地反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連城愣愣地仰頭,看著薩滿法師:“我突然變得好不安,恆泰呢?是不是我產生的幻象令他消失了?我想要讓他回來,我該怎麼做?” 薩滿法師從座位後走了出來,迎著連城深深一弓身,滿目內疚地道:“對不住了,連城姑娘。你已經在現實之中了,包括恆泰將軍也是一樣,如今早已不在幻象之中,他已經落入了仇家的手中。”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恆泰將軍之前東伐西殺,所結的仇家實在太多,而且大半都是綠林英雄——剛剛這個陷阱,其實就是其中幾個仇家合夥設計的。他們知道恆泰將軍最近來這兒來得頻繁,於是逼我服下毒藥,讓我把恆泰將軍引入陷阱,而他們就在地下等著捆人——唉!這會兒工夫,他們早已挾持將軍走遠了。” 連城大駭,猛地站起來,一把揪住薩滿法師的領子,恨恨地問他:“人在你這裡被捲走的,你把恆泰還給我!” 薩滿法師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物遞上:“這是他們留下的一封信,索要足銀三千兩,否則富察將軍性命不保啊!千萬不要耽擱了!明日一早看不到銀子,可就什麼都晚了,快回家籌銀子去吧!” 連城拿過信,飛奔出築夢所。一路人山人海,她不停地跑,沒有終點,沒有停留。耳邊呼呼的風聲,卻掩蓋不住內心的呼喊——“富察恆泰被抓了,只要我不去救他,他是不是就完蛋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太好了,太好了。”一時間,她臉上綻放出笑容,陽光照耀著她,她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輕鬆。跑著跑著,忽然看到身側落下長長的一道影子,那是一道方才一路而來一直都在追著自己的影子。連城慢下步伐,轉去了長街上的一個小攤位前,拿起一面鏡子,悄悄向身後照去,卻從鏡子中看不到任何。她納悶著,放下鏡子,不再奔跑,只是平靜地向前走著。沒多久,那一抹熟悉的影子又漫了上來…… 公主房中,榻上的帷幕垂放著,依稀露出恆泰昏睡的身影。醒黛從外間走來,手裡拿著熏香解藥,她落座於榻上,將那熏香點燃,在恆泰鼻子前晃了晃。 恆泰打了個噴嚏,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恍然睜開眼,方才還記得自己跌入了一片漆黑的陷阱後便昏了過去,如今望見醒黛,不由得緊張萬分。 “公主,我這是怎麼了?這是在哪兒?”說著便要亟亟起身。 醒黛一把壓住他的雙肩,柔和地對他說道:“你著什麼急嘛,你已經回到府裡了!這是我的臥房。” “可連城還在築夢所!”恆泰想要翻身下床,但四肢酸疼,令他不能動彈。 “你先省省吧!連城早就離開那裡了,你擔心什麼。”醒黛撫了撫袖口,無奈地搖頭道,“再說,你需要休息一下,何不跟我輕輕鬆松看這樣一齣戲?” 一時間,恆泰似有幾分明白了,隱忍著怒意,驚道:“公主,你……這一切難道都是你佈置的?” 醒黛點了點頭,張口便道:“沒錯,我已經買通了那個薩滿法師,要他配合我們,來演一出好戲!” 恆泰怎麼也不明白醒黛為何要這般疑心重重,他搖了搖頭,無力地閉上眼睛。記得自己在掉落陷阱的那一刻,聽到連城的驚叫聲,想來她該有多害怕多焦慮。只一想起連城會難過,他便心如刀絞。 “如今的連城,已經相信你被綠林英雄所綁架,要籌錢三千兩銀子。”醒黛不顧恆泰痛苦的神情,自顧自地說,“恆泰!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這個憑空回來的連城絕對是個壞女人,她是來害你的!知道你有難,她恨不得火上澆油!也可能她現在已經跑得遠遠的,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如果你不信,那就等著瞧吧!” 恆泰嘆了口氣,並未睜開眼睛:“真金不怕火煉,你又何必如此?” 醒黛冷笑了一聲:“若是真金,越燒越純。如果她沒燒化的話!” 自此,一片沉默,二人便在無聲無息中等待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依舊沒看到連城的身影。恆泰已然可以下床活動,他在床邊不停地踱步,更是不住地向窗外望一望,每逢有腳步聲,他都亟亟抬頭看房外是否有連城的身影。 相對於恆泰的緊張,醒黛顯得更是輕鬆,她只安安穩穩地坐於一旁,得意地瞧著房外,聲音轉向身後:“都這個時候了,也不見什麼動靜。唉,可見你的連城,也不過如此。她若不是貪圖榮華富貴,那又該怎麼說?你都失踪一整天了,她就算不去救你,也應該回府告知大家想想辦法啊!” 恆泰聞言,只是將兩眼一閉,胸口起伏著,似有幾分失望與難過。 醒黛緩緩起身,走到恆泰身後,一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柔聲勸慰道:“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瞧透了她的真面目,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你又何必如此……” 醒黛話音未落,房外連連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循聲望去,只見雲兒匆匆跑了進來。 “公主、額駙,連姨娘在公主樓外求見!” 恆泰聞聲,猛地睜開眼,頓時喜悅之情湧上。反是醒黛恍然愣住,不知該如何處置。待她輕呼了一口氣,忙一手攔住前去相迎的恆泰,冷冷地走在他身前:“恆泰,你別忘了,你現在正被人綁架著呢!這樣出去,設的局不就破了?還怎麼分辨真假曲折?你先在屋裡待著,我去會會她!” 醒黛一步走出房門,只見連城正立在院門口,見了自己,連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公主我求求您,你救救恆泰吧!他被人綁架了!對方索要三千兩銀子才肯放人!我身上沒有一文錢,今天我去了各個賬房,想要提銀子救人,但賬房先生都說,若不是恆泰本人或是印信,是一分銀子也提不出的……所以我只能跑來跪求公主了!公主,你快去救救他吧!” 醒黛冷冷一笑,信步走上前去,一手抬起連城的下巴,幽幽道:“三千兩銀子,我有啊!我現在就有啊!可這又關你什麼事情?你算什麼人,憑什麼心急賣好?恆泰是我的額駙,若是有事,自然是我去籌錢營救。可是,你來求我,那麼我就偏偏不去救他!” 連城眼中晃出了淚,不無驚訝地看著醒黛:“公主,為什麼啊?” 醒黛朝連城的額頭一指,咬牙道:“因為你啊!因為你破壞了我的家,因為你奪走了我的恆泰,我巴不得你馬上去死!都這樣了,幹嗎還要救他?我救出一個永遠對我不上心的活人,我寧可他就這樣死了。守死寡和守活寡一樣是守,難道對於我來說,還能有什麼區別?” 連城哭著抱住了醒黛的腿,苦苦地央求出聲:“公主!公主!倘若都是我的錯,那麼你懲罰我一個人就好,千萬要救救他啊!” “懲罰你?不!我恨不得你死了——來人!上毒酒!”醒黛只一揮手,身後的雲兒似有準備一般,直接端了一壺毒酒走上來。 醒黛端起酒壺,往地下倒了一點點,酒為深琥珀色,一滴到地上,氣味刺鼻。她另接過來一個杯子,將酒壺中的酒倒了滿杯。琥珀色的酒汁在霞光下透映出詭譎的光芒,連城看著那酒杯,眸中不住地發抖。 醒黛一轉身,將手中的酒杯遞了過去,目光幽幽地盯住連城:“這是厲害無比的毒酒,一口斷腸,你若想救恆泰,那麼就一命換一命,你飲了毒酒,我就去兌銀子救人!你喝是不喝?” 連城看了醒黛一眼,咬了咬牙,毫不猶豫一口飲下酒杯裡的酒,再奪來醒黛另一隻手中的酒壺,直接往自己嘴裡灌去。 醒黛的臉上瞬時變了顏色,她直直地凝著連城,狠狠抿了嘴:“你!你!還真夠狠!還真敢喝下毒酒!” 連城已喝完了毒酒,此時緩緩閉上了眼睛,眉目哀傷。 醒黛一時氣得發抖,抬手便欲揪起她:“你還裝!你這個妖孽!” 恆泰猛然從房中奔了出來,一把拉住醒黛的腕子,斷然喝住她:“夠了!醒黛!你真要害死連城嗎?快拿解藥來!”方才他在房中已經聽得一清二楚,連城沒有逃,她只是急著回府求救,她還是那個連城,她不曾變過一絲一毫。 醒黛用力甩開恆泰的腕子,欲哭無淚地看向他,無奈地開口:“什麼毒藥?她喝的是醋!你緊張什麼?!” 恆泰反抓住醒黛的手,用力捏著,狠狠道:“連城都已經失憶了!你還趁這個時候來欺負她!公主!你要自重!不要玩得太過分!這次的事情到此為止,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手被恆泰握得極痛,可心中更痛,醒黛猛力推開了恆泰,一手指去他,顫抖著:“你說什麼?我欺負她?她裝瘋賣傻,我、你、我們都被她設計了你知道嗎?我不自重?你知不知道我是在為你著想,怕你中計?恆泰!我知道你心中一點也沒有我,但你還有沒有半點良心?為了這個女人,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樣子?你把這個家弄成了什麼樣子?你又把軍營給弄成了什麼樣子?你都不會反省的嗎?好了!我是你的正妻,樓上躺著的,是你的女兒!你現在明明白白地給我選清楚,要我和女兒,還是要她?你要選她,我立刻就走!” 跪在地上的連城此時又撲了上去,依依央求著醒黛:“公主!不要啊!不要因為我鬧成這個樣子。公主不要走,還是,還是我走吧!” 醒黛恨恨地看著連城:“你給我閉嘴!” 恆泰再也無法忍受醒黛這般粗魯猜忌地對待連城,忙一把將連城拉了起來,護在身後,冷冷地看著醒黛:“公主!你何必要把事情逼到這個份上?你知道的,我只會選連城!” 醒黛顫了顫,猛然間卸下了全身氣力,看著恆泰搖了搖頭:“好!好!你選她!果然不出我所料!乾脆點,快把休書給我,我立刻帶著女兒回宮。然後你們這對瘋狂的傢伙,就繼續瘋狂去吧!滾!快滾!”說著,一扭身,哭著跑回了公主樓。 風,捲起一地枯枝。 恆泰愣愣地看著醒黛的背影,復又哀憐地轉過去握緊了連城。連城另一手附在恆泰的腕子上,聲音柔柔的:“你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呢?公主給我喝的真的是醋,她又沒有要害死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試一試。恆泰,你真的要為了我而失去公主?你有沒有想過會有怎樣的後果?” 恆泰搖頭:“不管她了!只要你好就好了。將來若再有什麼事情,要死就一起死,要活就一起活,總之我們一起面對。” 連城看著恆泰,恍然愣住,又聽恆泰的聲音極其溫柔地飄來,記憶中,這聲音好似熟悉著——“其實你知道嗎?死和活其實都不重要,但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轉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公主樓傳來消息,醒黛公主帶著小格格和一眾侍女們整理完行囊準備回宮。連城一早被聲音吵醒,披著衣服從自己的院子轉出,遠遠地看見醒黛牽著小格格的身影停落在院門口。連城並不出聲,只打算自行離去,卻被醒黛出聲喚住。 “連城!我正要找你呢!” 連城笑著轉身,向醒黛施了禮:“公主有何指教?” 醒黛將手中牽著的小格格交給身後的雲兒,自己一人緩緩走上前來,與連城面對面著。許久,醒黛抖出了一絲笑色:“我心中有一事不明,現在我要回宮了,這件事件必卻要搞清楚。昨天你怎麼就把那毒酒給喝了?難道真是因為為了恆泰,你可以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一般人都會猶豫的,你怎麼就毫不猶豫地喝了呢?” 風有些冷,連城將披風緊了緊,亦隨著笑了笑,眼前便如二人對弈,待勝負已出,一個總是要找另一個,問明白自己是怎樣輸的才服氣。連城心料,心高氣傲如醒黛,竟也有今日,可見她確實被迷惑了。 連城不免予她解開這謎團,也好讓她走得心服口服:“公主,要怪,只怪你自己疏忽了!你本來想演一齣戲,可這齣戲疑點那麼多,明眼人一看就瞧出了破綻,你讓我怎麼上當呢?” 醒黛不解地皺眉,喃喃了一聲:“破綻?有什麼破綻?” “不但有,而且還有很多。”連城點了點頭,釋然道,“咱們先從築夢所說起吧!疑點一,那個薩滿法師雖然將事情說得很驚險,可一張臉鎮定坦然。當朝大將在他的築夢所被人劫走,掉腦袋的事情,他怎麼也得有點真正驚懼的神情吧!公主,你缺了一個好戲子。” 醒黛面上一凜,略顯出幾分不悅的神色。 連城會心一笑,便繼續說下去:“疑點二,我在街上奔跑的時候,發現有人在跟踪我,跟踪我幹什麼?還不是為了看我會怎麼做。那麼這齣戲就不是衝著恆泰來的,而是衝著我來的。我說得對吧?公主。” 醒黛咬了咬牙,面上已有了難堪之色,無話可說,卻見連城此時已是盯緊了自己,聲音似針,穿刺了空氣—— “疑點三,假如真是綁架抓人,而且佈置得如此細密,那他們應該能夠打聽到,大筆的銀子其實是掌握在公主手裡的,放著您這樣的大財神爺不去找,卻來跟我這個小妾要錢,我又哪裡能夠支得動半兩銀子?馬腳露這麼多,我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次的事件,不是要劫走恆泰,而是處心積慮要對付我。那麼除了公主,恐怕沒人會如此恨我了!” 醒黛呼了一口氣,總算明白,搖了搖頭,不由得心嘆眼前的這個連城,倒是較從前那個憨厚溫順的連城強了不少。如今,儼然都可以成為自己的對手,且在自己之上。 連城再一轉身,由醒黛身側擦了過去,理所當然道:“既然是公主指使的,那麼您賜的酒,又怎麼敢在恆泰的面前把我毒死呢?對了,下回公主要用醋當毒酒騙人,莫選味道太酸的,大老遠就聞出這是醋了,還有什麼好騙的?” 最後一言,極盡譏諷,連城緩緩勾起一絲冷笑。 醒黛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好!好!看來恆泰的氣數是要盡了,人必自絕,然後天絕之,他一心要跟著你往絕路上跑,我又能有什麼法子?書上說天欲其亡,先令其狂,這句話一點也沒錯。你們倆就這樣瘋狂下去吧!我等著看你們的下場!” 話音未落,恆泰已然從院門外走來,方想阻攔醒黛,醒黛卻看也不看他,揚聲堅定地招呼了侍女:“走!” 眾人簇擁著醒黛自院門而出,連城的目光一路追隨著醒黛的身影,只覺得手下敗將也可以走得這般氣勢洶洶,果然還是公主千金之尊。再仰頭看了眼身側的恆泰,見他目光凝然,神情複雜。 連城聲音一輕,幽幽開口:“她把全家的金銀細軟都帶走了。” 恆泰淡淡地笑了笑,似乎並不介意,只道:“她要拿,就都拿去好了,不礙事的。到底是我虧欠她太多。” 連城努了努嘴,提醒道:“可是沒有錢,以後我們的衣食住行又該如何?” 恆泰將連城的身子轉過來,兩手搭放在她的雙肩上,重重一壓,身子亦隨著俯下,唇匆匆掠過她的,落下蜻蜓一吻。 “放心!你不用著急。我是男人,賺錢養家的事情,有我呢!” 之後恆泰開始經營酒樓迎芳閣,一併請來了京城名角步青雲招攬生意。因著迎芳閣,連城覺得有幾分熟悉,她幾次期望能找回記憶,卻仍是徒勞。連日里,她甚少出門,除了偶爾去迎芳閣料理生意,就是去兜肚店向毓秀詳細匯報將軍府中的一點一滴。這日,她與毓秀相聚在兜肚店的內室,說起迎芳閣一事,恰引來了毓秀的關注。 “怎麼,還經營起了酒樓?還有聲有色的?”毓秀端著一盞茶,幽幽地問著連城。 連城點了點頭:“顧客盈門,生意興隆。他弟弟明軒幫了不少忙,出了不少主意。” “明軒?”聞聽這個名字,毓秀竟是一愣。 連城又道:“是啊,前不久步青雲醉酒誤事惹了眾怒,倒是明軒想出化解之法,讓我和步青雲在戲台上唱了那麼一齣戲,便化解了是非。便是自那件事後,恆泰也對明軒刮目相看了。” 毓秀冷笑著,對連城的話不以為意,她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和他做了那麼久的夫妻,我還不知道他?他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哪有腦子出主意。這裡面必有貓膩!” 連城聞言,似也想起了什麼,添話道:“這幾日,富察府上外放的債務一直收不上來,明軒勸恆泰從長遠出發,在京城附近購買田地,讓欠錢者來做田戶耕種養畜,從而扭轉局面。恆泰甚至都將當家的印鑑給了明軒。你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問題?” 毓秀聞言抬起頭,看著連城,眨眨眼睛,似乎也想不出什麼門道,但直覺告訴她,明軒此番回府,必不是感恩戴德為了幫助恆泰而來。只是,如今也好,不只是自己一人想要對付富察恆泰,相信不及自己出手,他們一家人便會掀起內鬥。 毓秀忍不住笑了幾聲,身子向後座倚靠,看了看連城,淡淡道:“不過這樣也好,就讓他們折騰去吧,到時候讓富察恆泰也嚐嚐眾叛親離的滋味。他那麼信任他的弟弟,哈哈哈!” 聽著毓秀的話,連城雖糊塗著,仍是好奇地問她:“那我現在能做什麼呢?” 毓秀瞟了她一眼,自言自語道:“你?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靜靜看著這府裡早晚要鬧得天翻地覆。” 聞言,連城皺了眉。事實上,她至今日也看出來了,恆泰能為了自己不顧一切。可因此,她便更覺得自己和恆泰似乎曾經確實發生了什麼。 見連城一時沉默,毓秀不無警覺地抬了眼,冷冷看向她:“你想說什麼?” 連城看著毓秀,不敢隱瞞:“我總是忽然之間會想到一些和他在一起的片段,可只有他的好,沒有他的壞,就是太零散了,不太連貫。你告訴我,我為什麼想不起來我們的深仇大恨?我對他,竟是恨不起來。” 毓秀面色緩了緩,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將手落在連城的肩頭,用言語引導著她:“這很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對你好,你的心被引導著也去回憶他從前的好。這不用懷疑,若你們不曾親密無間,你後來又怎麼會給他機會傷害你呢?只是你要記住,今日的好可能又會埋下明日的禍根。被人傷害一次是你倒霉,被同一個人傷害兩次就是你的愚蠢了。你要做這個愚蠢的女人嗎?不,你要除掉他,以絕後患。” 連城輕抬了眸子,此時眸中已冷,只是定定地點了點頭。 夜晚的郊外,月照中天。 江邊傳來簫聲,明軒隨著那簫聲步去,看見那個人的身影斜映在江水中,那人的背影透露出無限悲哀。明軒立於他身後,一輪滿月灑落月光,浸在那人的衣衫上。微風拂來,衣衫飄擺,極是俊逸。 明軒自袖中拿起了印鑑,朝著那人的背影晃了晃,揚聲道:“不容易啊!可算是被我拿到了印章,你都不知道有多難!” 那臨江吹簫之人,此時已停住了簫音,轉過身來,看著他點了點頭:“好!你拿到了這個東西,那麼富察恆泰就只能等死了!” “江逸塵。”明軒落下一聲,“事成之後,我可要分多些。” 江逸塵淡淡一笑,將玉簫收入腰間,看著明軒:“這個你急什麼?現在談怎麼分銀子,還為時尚早,咱們先把這第一步給走穩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他所謀劃的一切,已與往日不一般。論說從前是為了復仇,為了整垮富察府,如今,他心之所念,便只有連城。只要將富察恆泰擊垮,他便能得到連城。這天下之大,四海之物,除了連城以外,他再沒有想得到的。 明軒一時心急,忙亟亟糾正道:“不不不,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你那麼聰明,萬一蒙我,我可怎麼辦?還是現在就說清楚好,我出力可是最大,我要多分很多才是!” 江逸塵不無嘲笑地看著他,在他眼中,明軒便是如螻蟻一樣微小而醜陋的存在。 “你小子忘了當初你是怎麼落魄的啦?若不是我救了你,你能有今天?我都沒要你的胳膊,哪裡由得你討價還價?” 江逸塵猛地出言,著實駭住了明軒。明軒下意識地摀住自己的胳膊,嚇得不敢言語。三年前,他被醒黛公主趕出將軍府後,雖帶了些銀兩出府單過,可他迷上了賭博,不過兩三年,竟將從富察府帶出的銀兩家當全部賠光,而後,更是賭上了自己的一條胳膊。便是那時,他欠下江逸塵一條胳膊,而江逸塵藉此要自己為他辦一件事,倘若做不到,便要卸下這條胳膊賠給他。而江逸塵,要他做的,便是重回富察將軍府,將富察恆泰徹底擊垮。 一想起那些不堪事,明軒便有些心虛,他望著江逸塵:“哎呀,咱先不提那分錢的事情了——江大哥,你就等著瞧好了!我先按照咱們之前所定的計劃行事吧!” “可別掉以輕心,你哥哥恆泰你了解,他聰明絕頂,想騙他可不容易!” 明軒自信滿滿,只一笑,道:“這一次,他沒戲了!我準備得很周全,如今印章都在我手上,還怕什麼?” “好!你既然這樣有把握,我就相信你一次。”江逸塵衝著明軒重重點點頭,告誡出聲,“記住!這回富察恆泰必須人財兩空,我要讓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天還未亮,富察府的前院一陣人聲喧嘩。恆泰和連城在夢中被驚醒,穿了衣匆匆洗漱一番。推開門,只見庭院中已被眾家丁團團圍住。前院站著不少下人和僕婦以及幾個賬房先生,眾人圍在一處,都在發牢騷。 “唉!這個月的工錢怎麼還是不發啊!” “這可怎麼辦啊!我還得養家糊口呢!” “這個月的用度似乎又被裁減了不少。” “看樣子是府裡真的缺銀子了!” 恆泰見狀,尤其覺得奇怪,忙差人去請明軒過來。過了半會兒,明軒才懶洋洋地走入庭院,朝著恆泰一笑,隨口問著情況。 恆泰陰沉著臉,一手指向庭院中的場面:“你瞧瞧,家裡的工錢怎麼都沒發呀?大夥都在鬧呢!” “哎呀!大哥,難道你還不知道嗎?錢全都挪過去買地了啊!”明軒自顧自地摸著腦袋,皺著眉頭對他道。 恆泰一口氣悶在胸口,冷聲問明軒:“所有的錢全都押在了地上?那府裡怎麼調度?” 明軒還沒開口,前院那兩個賬房先生走了出來,把恆泰引到了一旁。一個賬房先生壓低了聲音在恆泰耳邊輕輕道:“大爺,您是不知道啊!明二爺買的那些地,又偏遠又貴,我們幾個賬房哪裡勸得住。可二爺手裡有當家的印章,也只得如此了!” 話音未落,另一個賬房先生便添了話附和道:“如今不說是地,就是咱們整個府宅,也都被二爺抵押了出去。大爺,再這樣下去,可不成啊!” 恆泰吃驚,看著明軒,一聲怒問:“明軒!這是怎麼回事?這才幾天啊,整個家就被你搞得如此混亂!你買地可以,怎麼連房子都押了出去?” “大哥!如今既然你已經讓我管這些事情,用人不疑,你又何必管這樣多呢?” 恆泰一步而上,亟亟看著他:“我管得多?我要是再不管,整個家都會給你敗光了!你說!你買賣田地,從中賺了多少油水?有多少銀子落入了你的口袋?我原先還以為你還算迷途知返,哪知你今天竟然變本加厲!來!把印章交出來!” 一說要交出印章,明軒的臉色霍地一變,陰冷地笑了笑:“怎麼?現在你想要印章了?沒門!” “你!”恆泰怒地握緊了手,“你難道還想被趕出府去?” 明軒有恃無恐地負手走了幾步,回身間,以余光睨著恆泰:“事到如今,我還怕和你挑明嗎?我告訴你,府上買的所有田地,田契地契上都是署的我的名字!沒錯,我是撈了銀子,不是一點,而是全部!我拿了府裡所有的銀子,買了我自己的地。包括你現在所站著的地方,也都是在我的名下的府邸!你要趕我出府?你憑什麼趕我出我的府?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 恆泰狠狠握緊了拳,怒不可遏地看著明軒:“我還真沒看出來,你竟然如此用心險惡,當時公主要我切勿引狼入室,看來真被她給說中了!” 明軒只冷笑:“怪只怪你太笨!對了,剛才你不是說要趕我出府嗎?你既然都不顧念兄弟之情了,我又何必跟你客氣?富察恆泰!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要么你們一大群人都給我走;要么你一個人給我趕緊走!什麼都不許拿,不要牽連旁人!你自己選擇吧!” 一時間,庭院中的眾人俱是安靜了下來。 連城看著如今的景況,忽然明白了毓秀口中的天翻地覆。她緩緩看了看恆泰,再一眼惡狠狠地瞪著明軒:“你這個人真壞!你說謊,騙人,變臉,圖財!” 明軒聞言,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轉而嘲笑連城,道:“我還要害命呢!嫂子,我早就說過你笨,沒想到,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笨!這個時候你還敢多說話?!真不怕我殺了你?我不要再見到你們,你們走,現在就走!” 恆泰默然不言,不再與明軒爭執,只緊緊拉住不知所措的連城,無聲地邁出了富察將軍府的大門。連城一路跟著恆泰,自府門而出,繞到了大街上,慢慢悠悠地行走在街道上。連城全然看不出恆泰的難過和傷心,只覺得他對方才的一切很是冷淡,如今走在街上,反像是在無事一身輕地閒逛。陽光不冷不熱,靜靜灑落身上,倒也舒服自在。只是眼下,實在不是一個享受陽光安逸自在的好時機。 連城揚起臉,看著身側的恆泰,輕輕問著他:“難道你就這樣出來,任由他胡來?” 風中吹拂而來的柳絮,遮擋了視線,恆泰揚起衣袖擋了擋,苦笑道:“事已至此,你說我還能怎麼辦?若是我執意留下來,只怕會連累到那些老家人,他們的工錢不但拿不到,只怕連飯碗也會砸了。反正明軒住在府裡,自然也需要用人,我一走,走得乾乾淨淨,不拖累。” 連城步子一怔,儼然被他的話鎮住了。她眨了眨眼睛,萬萬沒有想到恆泰竟是一個這般善良、心存府中上下老少的一家之主。 “你都考慮別人去了,那你自己呢?”一聲淺語溢出,她問他。 恆泰只一笑,並無介懷:“人嘛,活在這世上,自然有高低起伏,哪能一路平地走到頭?這有錢,自然有有錢的活法,可若是沒錢,也應當有沒錢的消磨。咱們隨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吧!” 連城此時皺了皺眉頭,一早被院子裡的下人吵醒,再之後便由明軒趕出了府,她連早飯都還沒吃,肚子也在咕咕作響。 “恆泰,我,想吃東西!” 恆泰笑笑,掏出幾文錢,跑去包子舖,買了一個包子。他將包子揣在懷中,生怕會被風吹冷,一路小跑回連城身邊,將熱騰騰的包子遞給連城。 連城一接過,三兩口將包子吃完,吞下最後一口時,卻聽恆泰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一聲。連城一時不好意思,咬咬牙:“你也餓了?剛才為什麼不多買幾個包子呢?你也要吃的啊!” 恆泰儼然有些難堪,擺了擺手無奈道:“只可惜出來得太急,連錢袋也沒帶在身上。口袋裡就剩下了幾文錢,只夠買一個包子了。” 連城一急,便問他:“你既然知道,那還把包子全都給我吃?” 恆泰一笑,緊緊握著她的手,幫她焐著:“從前吃鰣魚,如今吞包子,已經委屈你了,我幹嗎還跟你搶一個包子啊?不過連城,從前的我是大將軍,你願意跟著我。可是現在這樣的我,你也願意跟著嗎?” 連城一時怔住,緩緩看著恆泰,微微點了點頭:“鰣魚還是包子,我都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將軍,我更不在乎。我只想要跟你待在一起。”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面對眼前的恆泰,她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堅持是否是正確的。 恆泰欣然一笑,撫著她的額發,突然將聲音一低,神秘地說道:“你還記得我們洞房花燭夜的那個螢火蟲森林嗎?走,我帶你去!” 夜色靜謐,在湖邊的樹林裡有好多螢火蟲。連城倚靠著恆泰,靜靜地看著河水流動,看螢火蟲照亮湖泊。而身邊的恆泰,已然靠在樹的一側,沉沉睡了過去。誰能想到他們竟是落魄到餓了一整天的肚子,在這小河邊曬太陽,吹風,看晚霞,等螢火蟲。 而今,一切終於靜了下去。連城覺得好安謐。一側首,看到身邊熟睡的恆泰,心緒浮動。恆泰就這樣毫無戒心地睡在她身邊,而她此刻卻是在掙扎,掙扎著要不要就此殺了他。她的心好亂,是不是把他殺了,便可報了大仇?可是,她在他身邊這些日子以來,從頭到尾,不曾見過恆泰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不好。連城陷入了極大的困惑中,一面不明白自己怎麼可以殺了一個對她如此好的恆泰,一面她實在記不得毓秀所說那些關於仇恨的一切,面前之人真的有和她結下那樣深的仇恨嗎? 猜忌和迷茫指引著連城,她低下頭,嘴巴湊到恆泰的耳邊,聲音低弱,輕聲喚他:“富察恆泰……” 恆泰尚在夢中,耳邊聽到呼喚聲,便毫無意識地回了一聲:“嗯……” “仙姑問你話,你要老實答……” “嗯……” 連城緊緊皺起了眉,痛苦地出聲:“你當初為什麼要害死宋連城?” 睡夢中的恆泰轉了個身,意識恍惚中聽到這一句,他皺緊了雙眉,臉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對,沒錯,是我害死了連城……” 連城終於聽到他的親口承認,眉頭越皺越緊,眸中漸起水霧。 一滴淚順著恆泰的眼角滑落,恆泰幽幽地溢了一聲:“可我……可我寧可自己死……” 連城愣住了,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淚水倉皇落下。她看著恆泰的臉,以手輕輕撫摩著他的五官,輕輕地為他擦去了眼角的那一滴淚水。 遠遠地,聽到更聲由河岸的另一面飄來。連城站起身,從他的身邊走開。她決定了,她不想殺了他,她甚至不想他難過。只看著他眼角的那滴眼淚,她便心疼。她一路走出森林,返回到大街上,一路心底空蕩蕩的。月光照著她的身影,她覺得心好累,背負著仇恨和愛,她真是要累死了。每一日都是掙扎,掙扎在復仇和放手之間。 打更的聲音,越來越遠,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風一併送來不遠處的呼聲—— “連城,連城,你在哪兒?” 是恆泰,是他醒過來了,在尋找自己的踪跡。連城聞聲,忙躲在牆角的暗處。她蹲在那裡,縮著身子,看著恆泰的身影奔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他不停地跑,不停地喚著自己的名字。 連城只覺得這個樣子的恆泰討厭極了,纏人極了,她明明是來要他的命的,而他卻還在傻傻地四處找她。莫非一定要逼得她親手將他送到毓秀手中,看著毓秀直接殺了他?想到這兒,連城恍惚愣住了,突然意識到,為何毓秀會比自己還要痛恨他?難道是有比自己更大的仇恨? ! “連城!連城!唉,也好,你現在走了也好!我雖然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可我還是希望你好!我不管你聽得到聽不到!只要你快樂,這對我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聲由街角傳來,連城眨眨眼睛,狠狠地擦乾眼淚,慢悠悠地從牆角轉出,遠遠看著恆泰,看著月光將他和她的身影拉得極長。 她便這樣突然出現在了恆泰面前。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恆泰不再動一分,只靜靜地看著她,並不說話,彷彿知道了什麼。 “你是要告訴所有人,我是個嫌貧愛富的壞蛋,因為你的錢被明軒騙走了,所以我就棄你不顧了,是嗎?”連城揚了聲音,故作生氣地問向恆泰。 恆泰傻傻地笑了笑,手足無措道:“我以為你走了。我著急了。” 連城一步步走向他,停在他的面前,緩緩道:“我……我見你餓,就想給你挖些野菜,摘些野果,可哪裡也沒有,所以我越走越遠,竟然又走回了街上。” 恆泰一把抓住連城的手,亟亟說著:“我不餓。我只怕你走。” 連城眼圈一紅,猛地撲進恆泰懷裡:“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走!” 恆泰抱著連城,嗅著她發間的香氣,打趣道:“只吃包子行嗎?” 連城仰起頭,盯著他:“有包子吃包子,沒包子吃空氣。” 恆泰哈哈大笑起來:“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吃空氣的。走!我帶你去看一出好戲!” 說著牽起連城的手,朝城南的方向奔了過去。 他牽著她飛奔而起的那一瞬間,連城身子一震,思緒萬千,腦海中似有零星的記憶驗證了眼前的場景。長街,月光,恆泰牽著她的手,他們飛快地奔跑、奔跑,一直在奔跑。連城迷惑了,再也分辨不出眼前的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又到底是應該相信毓秀說的話,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呢?為什麼她會覺得,對恆泰,越來越不忍心…… 深夜的富察王府,一派燈火通明,明軒在大廳裡坐立難安,只得不停地踱步,神色焦急中,不住地向外望去。如眉坐在一旁,想來如今錢到手了,房子和地也都在手中,不知明軒竟為何如此慌張。 “額娘。”明軒額上已急出了汗,閉了閉眼睛,汗珠便順著鼻樑滑過,“你……你是不知道,恆泰他實在是太狡猾了!他給我的印章,是個仿製品!是假的! 如眉一呆,立時傻了眼:“啊!怎麼會這樣?” 明軒握緊了拳,不無悔恨:“我哪裡知道!今天去錢莊提銀子,所有的銀子都提不出來,那些房契地契,被專人看出是假章,不但無法進行買賣,還要和我沒完呢!” “那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差人去找恆泰!一定要找到他,印章必然在他身上。”如眉急忙出言,儼然便要哭出聲來。 明軒顫抖著,嘆了口氣:“四處都找過了,可就是找不到恆泰。” 如眉扶上他的腕子,緊張地看著他:“要是找不到恆泰,那可怎麼辦啊?” 明軒皺緊了眉頭,說道:“如果找不到他,拿不回印章,那我可就死定了!錢也拿不回來,房子和地又都不是我們的,還有一群要找我們麻煩的人。額娘,那我們可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啊!” 如眉聽來,心中一涼,猛地坐到地上。明軒見如眉這般緊張的模樣,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或許還有一個人可以幫到自己,挽回事態——江逸塵! 明軒亟亟出了府,直奔江宅,恰逢江逸塵也是心中難安,人坐在廳中發著呆。明軒一入江宅見到江逸塵,便將事情的原委道出。江逸塵聽罷,只狠狠閉上了眼,好半晌,才吐了口冷氣,緩緩看著明軒:“是你不小心,還是富察恆泰太聰明了?我早就提醒過你,恆泰不是那麼簡單的!要你上心留心加小心——可你還是這樣。怎麼樣,反中了他的圈套吧!” 明軒急紅了眼,只道:“事到臨頭懊悔遲。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得趕緊救我啊!這天一亮,只怕我就要完了啊!” 江逸塵此時並不願牽涉其中,退了一步,冷冷道:“是你自己不小心,把事情搞砸成了這樣,你叫我怎麼幫你?你走吧!” 明軒一急,手指向他,顫顫道:“江逸塵,你可不能袖手旁觀啊!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幫我解決這件事情,我就去揭發你,你一樣沒個好!你要知道,我哥要是留了這一手,那就說明他自然也會留有餘力來對付你!我若告訴了他,你可給我小心點!” 窗外,一時風動樹搖,窸窸窣窣。 聽到屋內江逸塵和明軒的爭吵,連城已然明白為何恆泰要帶自己來江宅,且要來這窗邊偷聽了。這便是他方才說的好戲。 連城眨了眨眼睛,不無驚訝地看著恆泰,低聲道:“原來,這都是你的計謀!” 恆泰一時面無表情,不知該如何向連城解釋。其實,這些都是一場戲。 那一日,醒黛怒氣沖衝離開將軍府也是其中的一場戲。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他確實也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無論是明軒、眉姨娘,還是連城,有醒黛的幾番提醒,他也覺得這些人有點詭異,索性,便隨著醒黛的意思試一試眾人。這一次,便是他和醒黛聯手上演的一場戲。 連城一動不動地看著恆泰,似乎全都明白了,甫一笑:“原來你早就知道明軒的把戲,原來這一切竟然都是你佈置的,我還以為你是直接簡單的好人,可沒想到,你全是裝的!你有一肚子可怕的主意。你裝得好像!” 恆泰低聲淡淡道:“好人也有一個底線,他總得保護自己。人心險惡難猜度,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連城搖了搖頭,忍住心中的起伏:“那你連我也騙!” 恆泰急忙將她拉至暗處,雙手壓在她的肩頭,寬慰她道:“我沒有騙你!我只是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當然相信你不會騙我,但我也不敢保證,你會不會被人利用。” “夠了!”連城猛地甩開他的腕子,目中陡然生出寒冰,“騙人有兩種,一是把黑說成白,二是把黑隱藏起來。恆泰,我真是看錯你了!你把你的壞心腸隱藏起來,你就是在騙我!” 說著轉身離去,不顧身後恆泰的低聲呼喚,她猛地閉上眼,腳下越跑越快,似要永遠逃離這個可怕的人。 自江宅走出的明軒,一路喃喃自語著,失望而落寞地漫步在街頭。如今生死只懸於一線,卻無人能夠救自己。他悔恨,不是恨自己被恆泰欺騙,而是恨上了江逸塵的當,再一次受了他的挑撥。他發誓不會讓江逸塵好過。 抬眼間,只見夜色沉沉,卻有兩個熟悉的女人自眼前一晃而過。他分明識得那兩個女人,便是連城和毓秀。一時驚奇,這二人為何會走在一處,便悄然追了上去。只見二人匆匆進了一家兜肚店,他一路追至內房,見得屋子裡亮起了燈燭,連城懊惱的聲音先是傳出——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險些上了他的當,他果然是在裝好人!毓秀,我真應該先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我早就說了,你看他布了這樣一個大局,局裡有誰?你和明軒啊。明軒是他的弟弟,而你是他所謂唯一愛的人。他都肯這樣下手,一個人還能怎麼壞?”這一聲,是毓秀,明軒分明聽得清楚,這確實是毓秀的聲音。 明軒摀住嘴,掩蓋住了滿心驚訝,才又聽見連城的聲音越來越急。 “我錯了,我輕信了他……但是,現在我該怎麼辦?我不想回去了,這個人太可怕了,我想要離他遠遠的。” 而毓秀竟是在勸著她:“你傻了嗎?你當然要回去啊!你不回去,不繼續待在他的身邊,你怎麼報仇?你一定要回去。別擔心,很簡單,你就說——恆泰,你現在做的事情,我一開始沒想通,但從現在開始,我選擇理解你,並且幫助你。這樣就好,他現在全心全意喜歡你,他對你不會有一點懷疑的。之後,我們再伺機而動!” 明軒訝異地眨了眨眼睛,見連城欲要走出來,他駭得忙要轉身,腳下卻是一滑,踩碎了裂瓦,發出一點聲響。房中燈燭一滅,黑暗中傳來毓秀的聲音—— “誰?” 藉著月光,明軒漸漸看清了毓秀的臉,他緊張地後退著:“我什麼都沒聽見,我什麼都不知道!” 眼見毓秀泛出詭異的冷笑,明軒急忙要跑,卻被毓秀從後面一把抓住,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掙扎著,掙扎著,而後,就再也無法掙扎了…… 明軒的屍身是在轉日的午後由人抬入府中的,他被裝在一口大箱子裡匆忙送了進來。恆泰和如眉打開箱子時,便看到了明軒已發青的臉和全無生機的屍身。如眉親眼目睹了兒子的死狀,當場開始乾嘔,放聲大哭,以至於失了心神,開始撕扯衣服,以頭撞地。 而恆泰,只怔怔地見證這一切,呆呆地望著明軒的屍身,空流了眼淚。想來明軒是這富察家唯一的男丁,也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如今,卻死得這樣淒慘。但一想起昨夜明軒和江逸塵的談話,恆泰下意識地感覺到明軒是被江逸塵害死的。 恆泰發了瘋似的衝出富察將軍府,帶兵直闖入江宅,誓要問罪於江逸塵。 官兵們已然將江宅團團圍住,而江逸塵仍是一臉淡定地坐在庭院中喝著茶,賞著花,見恆泰急匆匆而來,江逸塵鎮定自若:“故人就是故人,你看我剛剛才從蒙古回來,你就迫不及待地帶兵來瞧我了!說吧,想到什麼對付我的法子了?” 恆泰一劍指著江逸塵,怒道:“江逸塵,你為了自保,竟然殺害了我弟弟明軒!這個仇,我告訴你,我一定要報!” 江逸塵執杯的手一僵,似極驚訝道:“富察明軒死了?” 恆泰見他仍是裝糊塗,一劍劈開了江逸塵面前的石桌。 眼見得石桌碎裂成兩半,江逸塵皺了皺眉,冷冷道:“看來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其實你想想以明軒那樣的為人,又何必我殺?他自己欠人錢財無數,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更何況你自己也是仇家多得嚇人,我哪會知道誰把他給殺了?” 恆泰全然不相信他的話:“人死不能對證,你抵賴得好乾淨!但我告訴你,今日我帶兵前來,就絕對不會饒過你!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好!好個新仇舊恨!”江逸塵猛地站了起來,將茶盞擲地,冷冷道,“恆泰,你別忘了,我現在的身份,是蒙古使者,此次我回京,帶有重要的信件和旨意,要親自交給你們大清的皇上。如今你帶兵包圍使者的住處,又要對我斧鉞加身,試想如此行徑,豈不是要挑起大清和蒙古的兵火戰亂?恆泰,你現在沒有證據,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吧!” 一時間,恆泰見江逸塵愣是以蒙古使臣的名義來壓制自己不得對他出手,想來,他府中幾番生死和慘事,皆是由他一人而起,卻獨獨不能問罪於此人,便恨得不能遏制。 狠狠地一甩馬鞭,恆泰出言:“江逸塵,此仇此恨,不死不休!”轉身,怒氣沖沖地帶兵撤出了江宅。 江逸塵目送著恆泰離開,冷眸之中稍有幾縷訝異,他愣愣地側首看去一池碧水,喃喃出聲:“這明軒怎麼就死了呢?難道……” 不能問罪於江逸塵,卻要接受明軒的慘死,恆泰悲從中來,恨不可抑。一路回府,他恍恍惚惚,只覺得心神俱碎。回府會要看到明軒的屍身,看到失心瘋的如眉,他已覺疲憊不堪,翻身下馬,跌跌撞撞步入府中,卻覺得眼前有人一晃。 “誰?”恆泰問了一聲。 連城緩緩由暗處走出來,停在他面前,並不說話。 悲涼的目光陡然生出一絲欣喜,恆泰扶著她,亟亟道:“連城,你回來了?” 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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