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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雨痕

擁抱太陽的月亮 廷银阙 62754 2018-03-16
“神母,你到底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 月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就像坐在王面前一樣,彷彿她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正在為四瀆祭做準備的張氏停止了動作,看向了月。雖然是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提問,她卻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 “這是需要小人回答的問題嗎?” “我需要親耳聽到答案。” 張氏的嘴角逸出了一絲冰冷的微笑。在八年前,世子妃擇選的時候,大王大妃尹氏嘴裡說出的話,再次迴響在張氏的耳邊。 “您剛才說什麼?” “我命你讓她消失。” “小人是為王室祈福而存在的。她已經被擇選為世子妃,是王室的一員,我怎敢……” “你剛才說你是為王室祈福而存在?你竟然忘記星宿廳的立場了嗎?如果沒有我庇護,你認為星宿廳還能存在嗎?”

“您現在是要以星宿廳的存廢來逼迫小人嗎?” “我有必要逼迫你嗎?這是命令!” “可她是世子妃!” “不必多慮!並不是讓你施殺害世子妃的巫術,而只是更換她們兩個女人的命運而已。你只需要忘記被搶奪命運的人會死去的事,就沒關係了。” “但是那個巫術需要的很多道具,倉促間有些……” “這就是你最後的問題嗎?蘊涵懇切的願望的女人初經經血吧,如果這個己經有了呢?” “怎,怎麼可能……” “用你的巫術殺了叫做許煙雨的孩子!” 這是讓她用盡一生都無法擺脫掉的話,她像當時那樣再一次閉上了滿是皺紋的眼睛。月不曾放過她,又一次冷冷地質問了。 “小女子再問一次,您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

“……是要殺您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神母,小女子早已化為泥土了。” 張氏笑著,搖了搖頭。 “那不算數的。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奪去你的性命,並且讓你成為巫女,只是這樣而已。” “讓小女子成為巫女是為了阻止我回家。因為有靈氣的身體會連累到家族,所以我不能回去。您這樣的決定其實就是保護了我。” “你可真夠單純的,呵呵呵!” 張氏的干笑充滿了整個房間。那笑聲陰森森的,有些疹人。張氏慢慢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月。 “你知道我為什麼寧肯自減壽命,也要把你這沒有靈氣的小姐變成擋煞巫女嗎?” 即便在張氏尖銳的眼神瞪視下,月的表情依舊溫和,不為所動。 “擋煞巫女即使和殿下有再深的姻緣,也不能見面。我是為了永遠不讓你們倆見面才這麼做的,好通過這樣深深地掩埋我的罪行。”

“但為什麼現在又讓我們見面呢?” “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您不是說您會引來腳步的巫術嗎?” “呵呵呵,喝醉了,說什麼都做不得數。” “但是殿下來到溫陽的那天,您明明說您打破了圍繞那房子的結界。” 張氏再次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吃力地說道: “你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巫術是什麼嗎?” 張氏再也笑不出來了。她似乎一下子變得憔悴起來。 “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沒有比這更強的巫術了。把殿下和小姐捆在一個地方的,不是什麼巫術,而是你們相互思念的赤誠之心所致,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 月的眼波開始微微地蕩漾起來。 “不是的。您讓我們相見了。是您救了我。求您告訴我就是這樣!”

“我是要殺你的人!是我殺了你!” 雪突然從外面跑進來,她拿出裙子下面藏起來的佩劍,架在張氏的脖子上。但是張氏只是閉著眼睛一動都不動。 “我不是讓你說不是嗎?那我看到的又是什麼?當時挖開墳墓,從棺材中救出小姐的不就是都巫女你嗎?” 就算雪亮的劍架在脖子上,張氏也不肯改口。 “我還是不能如你所願,說你想听的話,對不起。我只是想親眼確認你的屍體而已,我把三位觀像監教授帶去,也是為了給他們看你的屍體而騙過去的。順便還可以當作勞力……” 雪拿著劍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帶動著劍身劇震不止,她的喉嚨發出了浸滿血淚的哽咽: “你怎麼能……你這個披著人皮的……” “就因為我是披著人皮的禽獸,所以才會做這些事情,有心肝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我知道您在說謊。所以您不要繼續折磨你自己了。” 對於菸雨的一片真誠,張氏只是一笑置之。就像煙雨所說的一樣,她是在說謊,但這也並不完全都是謊言。雖然現在希望她能活著,但她也確實曾經故意加害過她。 “離宮實施的巫蠱之術,原本會讓你在十天內死去的。一般來說都是這樣,但是小姐你的命卻非常硬,讓我的計劃出現了變化,因為那時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的姻緣已經連在了一起。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那一步,所以就只能給你灌下毒藥。” 她當時不應該去看煙雨的,看到她的臉之後,計劃就再次有了變動,因為以當時這個孩子的面相來看,她仍然是太子妃的命數,這讓她更加不能下手,所以當時她未曾遞上真正的毒藥。張氏默默地看著眼前流著眼淚的煙雨,她現在終於長大成人了。

“我曾經說過要想讓你活命,一定要在你吃下藥之後半天之內才能挽回,可是大提學沒有聽從我的話,還是延遲了葬禮。當時人們都聚到了那裡,已經無計可施,原本是打算放棄的。但是剛好在那時候,就像奇蹟般的,有人給小姐的屍身帶來衝擊,驚醒了你。” “那個人,就是現在坐在御座上的那一位。所以救你的,讓你們相遇的,都不是我,而是殿下。” 張氏用手輕輕推開了雪的劍,就像沒事人一樣地收拾起了東西。悵然若失的兩個人沒有了任何反應能力,只能坐在那裡看著她動作。明明只是為了明天的四瀆祭而準備的行囊,但張氏總微微地覺得有些不安。所有的巫女都已經離開星宿廳,所以這裡已經是空空如也了,因此她感到更加沒底了。 “我會把嬋實留在這裡的。”

“你不是想要逃跑吧?” 雪惱怒地質問道,張氏一臉笑容地做出回答: “你這丫頭真是的,如果我想逃跑的話,早都應該跑了。” 張氏雖然是殺人者,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安。反而是月和雪,心裡有些惴惴的,想離她遠一點。張氏準備好的行李裡面只有衣服和布襪子,因此包袱非常小。她把包袱放在一邊,把旁邊已經磨好墨的硯台拉了過來。張氏突然咬了下自己的指尖,但是幾乎沒有血流出來。 “該死!現在連血都快乾枯了。” “您還好嗎?” 對於月關切的問話,張氏沒有任何反應,她轉而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在那上面刺出了兩滴血。鮮血滴落在硯台上面。張氏邊把墨和血混合在一起,邊說道: “小姐,我當時並沒有向大提學說實話。我可以向他明說那是讓你暫時假死的藥,但是我騙他說那是毒藥。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張氏稍微中斷了一下,她把墨放下,拿起了鼠須筆。蘸上混有血的墨水,喃喃自語: “就像這樣,黑色會吞吸所有的顏色。” 這次她把月的手腕拉向前,然後把月的衣袖挽起來,並在潔白的手臂內側畫上了類似圓形結界的奇怪圖案。 “這究竟是什麼?” 張氏並沒有立即回答月的提問。她只是開始回答自己先前說出的問題。 “他是想要除去我們星宿廳的人……我只是想報仇而已。” “停,停下來吧。” 月已經知道她要說些什麼,面如死灰,她無力地向張氏請求著,但是張氏說出口的話,越發狠毒。 “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的罪責感,讓他在短短的一年時間裡,精神經歷了下地獄一樣的痛苦,很快就這麼離世了。” “我讓你不要再說了!”

雪激憤的聲音還是被張氏的話語壓了下去。 “所以,殺死小姐父親的人,也是我。” 月被這樣輕描淡寫卻又鮮血淋漓的話語激昏了頭,失控地向張氏撲去。張氏輕輕鬆鬆地制住了她纖細的手臂,揮到一邊,月的胳膊無力地垂了下來。她的眼淚也在那一瞬間奪眶而出。 張氏依舊一臉淡漠的樣子,她的複仇,在現在看來已經成功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滿足。 “一天都這麼折騰多少次了,還是歇歇吧。小姐你對我而言,有時是世子妃,有時又是大提學的女兒。我救你也不是,殺你也不是。因此我殺過你,也救過你。這種矛盾的心情,到現在依舊是這樣的……” 她拿起了行李,徑直向房門走去,但走了沒幾步,她挺直的脊背突然垮了下來,人也無力地滑倒在了地板上。她心情複雜地長嘆一聲,靠著牆壁望向了遙遠的天際,耀眼的陽光讓她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小姐,即使你除去身上的靈氣,擺脫巫女的身份,也還是不能回到家啊。以小姐的性情,是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回到許煙雨這個身份的。” “您的意思是,還另有隱情是我們不知道的嗎?” “你就當作你錯生在了這個混賬的世界上吧!” 張氏拖著膝蓋慢吞吞地起身,拿那樣小小的包袱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根本無法相信,一個人可以在八年時間裡如此快速地衰老下去。張氏邁出一步,想了想回頭又說道: “啊,還有一件事。那個符咒在一段時間內最好不要擦掉。” 月仔細看了看畫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小的符咒。以模糊的圓形為中心,周圍有看不懂什麼意思的八個字樣。因為沒有特別的說明,她也無從得知其用途。但這個符咒包裹著她的疑問,彷彿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裡。 他們在山里兜兜轉轉,浪費了不少時間,終於在肅靖門外的鄰近野山中,找到了騎馬宅邸所屬的山,找到山之後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因為山坡小,上面也沒有幾處墳塚,還都處於比較顯眼的地方。在這些墳墓中,有一座比較特殊的墳墓分外扎眼,其上沒有石碑,只有床石。而且和管家說的一樣,墳墓被繁茂的欒樹圍繞著。 煙雨的墳墓,讓暄想起了與月初次相見時的溫陽的住所。那房子所在的山和這墳墓所在的山非常相似。沒有石碑,只有床石的墳塋,讓他聯想起擁有磚瓦屋簷的高高的大門,卻又僅僅圍著一圈低矮的泥牆的古怪宅第。欒樹的樣子,也跟當時掛滿紅布和白布的竹子莫名地有些相像。 暄靠著墳墓,慢慢地坐了下來。他撫摸著愛人的埋骨之處,卻只能感覺到冰冷的泥土和凍僵的雪塊,亂糟糟的枯草刺得他的掌心微痛。煙雨還在這裡沉睡著嗎?他的動作越發地輕微溫柔,但是他依舊無可抑制地摩挲著這裡的每一寸,他用情人私話一樣的輕聲細語,低低地傾訴道: “煙雨姑娘,我現在才來看你,真是對不起。我今天來到這裡,怕是要驚擾你了,但是我有我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如果你現在還在這裡,希望你能原諒我。” 暄開始翻找帶過來的工具,這時車內官一瘸一拐地走來,先拿過了鎬頭。 “這種事情萬萬不可!讓小人來吧……” “不,這次我一定要親手做這件事。” 在暄的堅持下,鎬頭最終還是到了他的手上。鎬頭高高舉起在空中,隨後沉沉地落在墳頭的封土之上。凍僵的泥土抗拒了鎬頭的進入。鎬頭起起落落,將泥土一塊塊地拔除掉。漆黑的夜慢慢地流淌著,而在此地,暄、題云和車內官面對著冰冷的墳墓,彷彿正在進行一場決鬥。 周圍好熱,有種連心臟都快要燒焦的感覺。煙雨在自己漸漸越來越遠的意識中依稀看到了一臉鬍鬚的陌生人在查看自己病情之後搖頭的樣子。還有父親悵然若失的表情也看到了,煙雨還看到了滿臉傷痛欲絕,以淚洗面的母親。她想安慰她一下,但是她用盡了全身力氣,也完全無法張嘴說出一句話。她也看不到哥哥,她掙扎著想讓人去把他叫來,可是她始終張不開口。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病了多久,朦朦朧朧裡她時而昏厥時而清醒,反反复復中在失去意識之後暫時醒來,她只能在父母日漸憔悴的臉上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她心裡十分內疚,竭盡全力想要起身,但是每次都身不由己。又有一個人過來給她看病,和平時來的御醫相比,這次的人有所不同,因為他穿著官服。 只有意識還能活動的煙雨,聽到了許閔奎和洪潤國在旁邊的對話。 “觀像監為什麼要查看我們家女兒的病情?” “因為御醫說她得了不明之症,所以我們過來看看。” “御醫都不知原因的病症,觀像監又怎麼知道呢?” “明說了吧,大提學……這個看來好像是巫蠱之症。” “什麼!巫蠱?怎麼會發生這麼恐怖的事情!” “大提學……” “你說的巫蠱之症……難道有什麼東西已經附在這孩子身上了嗎?” “不好意思,這僅僅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之後就是一片死寂。煙雨想叫叫父親,問問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眼睛和嘴卻是怎麼也張不開。儘管如此,她依然感受到了父親更深的絕望。年幼的煙雨並不知道,把患有巫蠱之症的女子提交到世子妃擇選單上的罪行有多嚴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患的並不是平凡的病症,而幾乎是不治之症。 過了幾天,又有個女人找上了門。那是張氏都巫女。 “大提學大人,好久不見。” “都巫女每日都為王室奔忙,這次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是我的靈氣把我引向這裡來的。我已經偷偷躲開他人的耳目,這你不用擔心。” “什麼靈氣之類的,統統胡言亂語!不要在我眼前用你那套妖言惑眾的伎倆,給我滾出去!” 張氏並沒有理會閔奎的怒斥,直接開門進入煙雨的房間。煙雨出於對陌生人的禮儀,向對方吃力地露出一個笑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張氏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慌亂,甚至彎腰跪拜在了地板上。緊跟著進來的許閔奎大聲斥責著: “你給我馬上出去!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進到這裡來!” 兩個人在煙雨面前激烈地爭吵起來。 “這和命課學教授所說的一樣,是邪祟導致的病症!” “你是受到何人的唆使,竟敢在此妄言!是尹氏一黨嗎?” “洪潤國你知道吧,那位命課學教授可是跟你們士林派這邊沆瀣一氣的人!他也說這是巫蠱之症不是嗎?” “根本沒有那種事情!我拜託命課學教授的只是……只是讓他把小女從待選單子中淘汰掉而已。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兒不要被擇選……” 感受到閔奎的焦急和無奈,煙雨發不出聲音,眼淚成串地落了下來。張氏沉默了一會兒,口中的言辭越發地銳利了: “那您打算怎麼辦?如果不接受附神,她就會這樣受折磨,直到淒慘死去,如果接受附神的話,她就要成為巫女。” “如果放任她這樣下去,不僅是大提學您老人家,令郎也會很痛苦的。” “這孩子只是個普通的孩子!而且我們家中從來沒人患過巫蠱之症。” “附神注重的並不是身份地位,而是本身的體質。令愛本身就是極好的受體,大神是想要降臨她身的。我看不管我怎麼說,你現在都不會相信我,那我今天先退下了。改天我會再過來的。” 張氏退下之後,閔奎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他無法相信張氏的話,也不願相信,他另外請了許多其他的大夫給煙雨看病,他們也說這是無名怪病,紛紛告罪離開了。閔奎漸漸變得絕望了,為了家人、家族、世子、聖上甚至宗廟社稷,煙雨已經不能再活下去了。 其間張氏又來過幾次,但是煙雨一直沒有意識,所以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閔奎好像站在家族的立場上,已經下定了決心,煙雨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那決定,而且也隱約預想到了自己的死亡。張氏在最後一次到訪的時候說道: “把這藥煎了之後服下即可。沒有任何痛苦,她會像睡著一樣死去的。作為這劑藥的代價,令愛的丫鬟要送給我,我現在就要把她帶走。” 連睜眼的力氣都喪失了的煙雨像睡著了似的,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我接受你的東西,並不是因為我相信什麼有靈氣之類的胡說八道。只是因為世人多愚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反而根據自己的傾向。與其讓我們煙雨被你們的妖言所傷害,成為眾人口中的話柄,變為這世上再低賤不過的巫女,委屈地活著,倒不如我親手殺了她……” 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了沉默,但也只是非常短暫的片刻,打破這沉默的是張氏。 “葬禮你們就提前準備好吧。還有,你們必須記住的是,從斷氣到收殮的時間,絕對不能超過半天。萬一夜長夢多,被別人發現屍體有異常,下毒這件事被發現是遲早的。” 之後便再無話。 今天和平時不一樣。之前一直是母親在煎藥。而為了煎藥,待在房外蜷縮著幾個時辰的母親的位置,那天卻被父親的身影佔據了。煙雨突然清醒了,她明白一切都已經要結束了。她很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很多人都無法再見面,包括世子邸下。心裡尖銳的刺痛,逼得她清醒了。 她艱難地靠在書案前。之前連意識都沒有的身體,奇蹟一樣地坐起來了。她把水倒入硯台中,想要磨墨,但是手沒有一點力氣。她四處張望著想找原來隨侍她身邊的雪,但她不知道雪已經被迫離開了。因此她只能勉強用無力的手磨著墨。 墨塊艱難地移動著,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來。雖然這段時間從沒有見過世子,但是腦海中浮現的記憶依然那麼鮮活。許許多多的故事,和著墨化開,盤旋在硯台上。 與世子在一起的記憶非常幸福。以為這樣的幸福會永遠地持續下去,但現在看來,卻要消失成虛無縹緲的泡沫了。她一直與他書札來往,吝於對他說更多的話,她本以為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時間,那些藏起來的話,總可以再慢慢地跟他講,那夢想中的未來曾經那麼近,幾乎已經到了眼前。但是現在,一切都要消失了。 煙雨艱難地寫下最後一個字。她看來還是沒法看他最後一眼,再跟他說句話了,只能留下這樣一封書信。她盡量不在那裡面寫傷心的內容,想盡可能地寫些平淡的話,彷彿這只是一封再平常不過的書信。這封絕筆被她放入抽屜裡面。如果炎找到的話,就一定能傳到世子手裡吧,她心裡抱著這樣一絲渺茫的希望。抽屜裡面有世子作為信物送來的鳳簪,煙雨偷偷取出來,藏在上衣裡面。 閔奎端著湯藥進門的時候,煙雨早已準備好迎接死亡,像往常一樣的躺在那裡。閔奎把湯藥放在書案上面的時候,雖然眼睛掃過明顯被人動過的硯台,但是已經被傷心佔據了心神的他並沒有在意。他多麼希望女兒能從睡眠中醒來,但他還是憐憫地叫醒了女兒。煙雨裝作沒事一樣,睡眼惺鬆地看著父親。閔奎好像己經流了很多眼淚,他的眼睛和臉已經腫脹了。 儘管如此,當他和女兒四目相對的時候,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了。煙雨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了父親的眼淚,也第一次明白,即使是父親,也是會流淚的。閔奎躲避著女兒的眼神,把視線轉向了湯藥,並說道: “藥還是很燙。我給你弄涼了喝……” 顫抖的手抓住勺子,慢慢地攪起了湯藥。煙雨躺著,仰望著和哥哥一模一樣的父親的臉。她凝望了好久好久,只為了到了陰間也不會忘記他們的樣子,她想盡辦法把他們的臉刻在自己的腦海裡。閔奎硬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煙雨,父親真是對不起你。我現在對你只有內疚……早知如此,我當時絕對不會打你小腿……早知道有今天,你想讀多少書我都不會阻攔,我一定讓你做你所有想做的事情……我以為以後還有很多時間,我真是太愚蠢……” 湯藥涼了,熱氣已經全部消散,閔奎仍然機械地攪著湯藥。他愣愣地著著已經涼透了的湯藥,最終還是扶起了煙雨。讓她靠著自己的身體,拿起了勺子。這個可憐的父親顫抖著手,無法把湯匙餵到女兒的嘴邊,只停在那裡一動不動。煙雨喘息著說道: “父親,趕快把藥給我吧,我的病……我想趕快好起來。” 閔奎的眼淚像雨點般地落到煙雨的額頭和臉頰上。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一勺一勺地把湯藥餵給女兒,自己的心臟快被愧疚和罪惡感腐蝕到爛掉。煙雨為了不讓父親傷心,盡量地微笑著。但她不知道,這讓閔奎心裡更加難受。 “藥很苦嗎?” “嗯,好苦呀……” 父親的心非常苦,父親的眼淚非常咸。所以除了苦味和鹹味以外,什麼味道都感覺不到了。閔奎緊緊抱住了喝完藥的煙雨。 “我的煙雨啊,讓父親抱著吧。直到你睡著為止……” “嗯……父親身上……有和哥哥一樣的香味,很好聞……” 閔奎感覺到煙雨的衣服裡有一個硬物。趕緊摸了摸,拿出來一看,是一支非常陌生的鳳簪,就想收起來。被父親發現了這個,煙雨感到非常不安,用盡力氣抓住了簪子的一頭。 “我想拿著這個睡覺……就答應我這件事吧……” “煙,煙雨……” 女兒明知道喝下的藥是毒藥,卻還面帶微笑地喝光!閔奎突然明白了這個殘酷的事實,隨後整個房間都充滿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煙雨!煙雨,煙雨,煙雨……” 煙雨的意識逐漸模糊了,陷入沉沉深淵的過程中,她清楚地聽到父親不斷痛哭著叫喚自己的名字。或許他要把一生的呼喚,都在這一天用完。閔奎的呼喚聲一直伴隨著她進入徹底的黑暗之中,因為是在父親的懷裡,所以黑暗一點都不可怕。當煙雨的心跳停止的瞬間,閔奎的靈魂,也徹底地死去了。 有人不斷地搖晃她的身體。遙遠的地方,好像傳來了吵吵鬧鬧的聲音。 “不是說就這一次嗎?就一次!就一次!” 好像是在叫她。她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幽閉的空間之中,喘氣聲顯得格外明晰。 “這是罪人許煙雨的棺材!請不要這樣!” 煙雨明白了自己現在是在什麼地方。這裡並不是父親寬大溫暖的懷抱,而是陰暗的棺材。比死亡更大的恐懼侵襲過來,她咬緊了嘴唇,關住了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自己是該死的人,如果在這裡做出不對的事情,會連累家人,害他們走向死路。她強逼著自己不要出聲,不要動彈。 外面的雜音逐漸減弱。不知道搖晃棺材的人是誰,大聲喊叫的人又是誰。她只聽出另外一個聲音是父親,但是聽不到具體的對話內容。 棺材搖搖晃晃,不斷地抖動著。她很害怕,越是害怕,她就更咬緊了嘴唇。身體掩蓋不住對恐懼的直接反應,牙齒開始咯咯作響。煙雨盡量地讓自己去想流眼淚的父親,傷心難過的母親,還有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的哥哥。她努力地在心裡描繪所有心愛的人們的臉,用心為他們祈禱。 “給我克服恐懼感的力量吧。直到沒有氣息的最後一瞬間,讓我不要發出,給我勇氣吧。不要白費父親的傷心……” 混亂好像已經結束了,棺材又抖動了幾下,最終平穩了下來。又傳來了喧嘩的聲音,那聲音逐漸變得鈍重,然後逐漸變得遙遠,最後消失。周圍是讓人驚悚的寂靜,呼呼的喘氣聲淹沒了聽覺。黑暗讓她喪失了對時間的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又好像是一生。恐懼感像潮水一樣,沉沉地湧來,又漸漸退去。喘氣開始漸漸地困難,意識也逐漸模糊了…… 那一瞬間,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棺材再次動了。伴著極大的噪音,光線灑了進來。 棺材蓋子很輕鬆地被打開了。這原本應該是要用釘子死死固定住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木製棺板已經腐壞了,弄開幾乎沒有用什麼力氣。打開的棺材下面並非一無所有,暄已經幾乎成了泥人,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在沒有一絲亮光的暗夜裡,他細細地搜尋著棺材的內部。抓到手中的是黑色的塊狀物,他用力捏了一把,就散落一地了,僅僅是泥塊而已。之後他又摸到一些石頭,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東西了。煙雨的棺材裡,沒有屍體。 暄趁著天還沒亮,緊趕慢趕回到了景福宮。他和題云、車內官二人一樣,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泥土。三個人都像被牽走了魂似的,眼神發直。在康寧殿門前,暄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看著自己酸痛的手。一朵雪花落在了他的手掌。 “該洗手了。” 暄好像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似的。就像剛才只是隨便張了張嘴,吐出些無意識的字句一樣。車內官忍著腿部的疼痛,迅速挑選了三四名值得信任的內官服侍王沐浴。暄進入北水間,脫下所有的衣服,靠著木盆,幾乎要倒下了。算來,他已經熬了兩個晚上,此時卻沒有一點睡意。 內官拎著一桶熱水進來,把水倒入木盆中,然後拿走了沾滿泥土的衣服。那些衣服被直接扔進了燒得正旺的火爐中。第二個熱水桶也被拎了進來,房間內部開始充滿白色的水汽。 題云站在井邊,用吊桶打水,然後把冰冷的井水從頭上傾倒。再次把吊桶放入井水中,他像懲罰自己一樣再三地淋著冷水。兩三朵雪花落了下來,似乎比起題云連續灑下來的水還要多些熱氣。搬熱水的內官驚訝地跑過來,趕忙搶走吊桶,打來溫度正好的水,澆到題云身上。 “這都什麼時候了,雲劍怎麼可以隨意虐待自己的身體啊!” 白色的水汽離開著一身黑衣的題云,飄向了天空。水順著題云的臉頰滑落下來,像是眼淚一樣。月消失了,題云所愛的女人,從一開始就不存於這個世界。 暄泡在熱騰騰的水中,把濕漉漉的頭髮撩到後面,說道: “把月叫過來。” 車內官也去沐浴了,並不在身邊,所以其他內官不知所措,只能互相以目示意。 “您都已經熬了兩個晚上了,該就寢了。” “不能讓她自己待在那裡。馬上把她帶過來!” 暄好像是真的精疲力竭,話語也宛如夢囈。 “可是馬上天就亮了。擋煞巫女一直以來都是在晚上才來這裡,而且今天是四瀆祭的日子……” 擋煞巫女……他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麼煙雨會成為擋煞巫女,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麻,根本不願再思考下去。 “為什麼這麼多話!讓你們帶過來,我命令你們!” 崩潰嘶吼中漸漸帶了哭音。草草沐浴完畢的車內官急匆匆地趕進了北水間,他催促著仍然不知所措的內官們。 “還不趕緊從命!” 他沒有做出其他說明。即便是可以信任的內官,他也無法說出今天經歷的事情。 暄不斷地摸著頭髮,擔心頭髮會不會亂掉。他已經在座位上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雙手交叉著、來回踱步。月就要來了,不,是煙雨,活生生的煙雨馬上就要走進康寧殿了。他心跳加快,呼吸變重,如果他現在馬上就因為窒息而暈倒也不奇怪。他看向窗外,天已經亮了。迫不及待的暄敞開了房門。 門打開,他看到了月,或者說煙雨。還沒等通報,房門就被突然打開,煙雨有些吃驚,眼睛瞪得圓圓的。她的眼睛那麼清澈美麗,雖然總氤氳著憂愁,但即便是被雲遮住的陽光,也總比月光璀璨。平常只能在陰暗的燭光下看到的臉,今天終於可以在明亮的天空下面對了。他從前總覺得這張臉非常熟悉。直到現在才知道她到底長得像誰。這是他在與從未謀面的煙雨收發書札的時候,曾經在想像中千百次地雌刻和打磨的臉。 暄艱難地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臉,極大的痛苦驟然襲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直面著暄的煙雨受到極大的驚嚇,他的嘴唇發青,一點血色都沒有了,臉色也逐漸發白。他感覺體內的所有的血液正在急速地流失,掙扎著伸出來的手抓住了煙雨的肩膀。大家都以為暄是要拉她過來,可是相反,煙雨被遠遠地推開了。暄死死地捂著胸口,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殿,殿下?” 內官們聽到煙雨的驚叫聲,迅速向王奔去。他並不像是因為驚嚇或者疲勞過度而倒下,反而像是被肉眼看不見的利刃刺穿了身體。煙雨擠進內官的包圍,想要接近他。暄用顫抖的手,擠出最後剩下的力氣,再一次推開了煙雨。 “不……不要靠近……不要碰我!” 但是暄無論怎麼說,煙雨卻不像平時那樣聽從,她流著眼淚,試著靠近他,想抱住他。 “放,放肆!放手!離我遠一點……” 煙雨的肩膀在瑟瑟發抖,看起來非常可憐。車內官發現暄的臉色不同尋常,他在即將昏迷的瞬間,還是用奇異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煙雨。 “是符咒!巫女的手臂上有奇怪的符咒!” 煙雨卻彷彿什麼都聽不見,那一刻她眼裡只有暄。在張開雙臂想抱住他的時候,她被人抓住了雙臂。 “看看這裡!” 車內官怒喝道。 “放手!不要動她!” 但是聲音很快被其他內官的吵鬧淹沒了。 “以前曾經也有過這種符咒的!” “但是這種東西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了吧!是不是,尚宮?” “是的,的確如此!這種東西已經消失很久了,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竟然偷偷藏在手臂上,實在是太可疑了!” 煙雨掙扎哭喊著。 “不是的!不是這樣!殿下,您快醒醒吧!殿下!” 煙雨的哭喊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暄被那淒苦的聲音呼喚著,艱難地想打起精神來。御醫急匆匆地跑進來,迅速地把煙雨和內官推開,抓起王的手診脈。命課學教授和其他兩位教授也聞訊陸續進來。在早上這樣的時間看到擋煞巫女來到這裡,讓教授們大吃一驚。 “你為什麼在這裡?” “命課學教授,巫女的手臂上有奇怪的符咒!或許這就是禍根!” “都巫女張氏到底在哪裡?即刻把她帶過來!慧覺道士也一併召來!” “今天星宿廳和昭格署都沒人!” 暄精神恍恍惚惚的,還是努力聽著所有人的對話。但是因為被痛苦佔據了心神,他已經無力探究對話內容的含義。內官想要抓住煙雨。暄用盡力氣艱難地說道: “放開她!把巫女從這裡帶出去……” 命課學教授驚詫地勸阻: “萬萬不可!在這種狀況下,起碼要把擋煞巫女留在這裡!” 天文學教授的反應也很激烈: “怎麼能留在這裡!如果這巫女就是來傷害王的該怎麼辦!” 這次煙雨一反平時的冷淡,狂亂地掙扎著不肯離開。 “殿下,我要留在這裡!哪怕讓我死在這裡也好!” “雲……” 題云之前似乎完全置身事外,冷漠地看著這一團混亂。暄這樣微弱的一聲呼喊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他像鬼魅一般迅速出現在王面前,附耳傾聽他的吩咐。 “把煙……不,把月……帶離我遠一些……” 題云站起身,走向了煙雨。他旁若無人地推開旁邊的內官和尚宮,用手刀輕輕敲擊了一下煙雨的側頸,還在不斷掙扎的煙雨軟軟地倒了下來。題云打橫抱起失去知覺的煙雨就要往外走,命課學教授見狀,張開雙臂,擋住了題云的去路。 “雲劍,你這是做什麼?你應該更清楚,什麼對殿下更好!立刻把那巫女放下!” “小人只聽從殿下的命令!” 題云像平日一樣冷酷,話中的涼氣勝過九尺寒冰,又包含著森森殺意,這讓命課學教授瞬間僵住了。雲劍繞過一動不動的命課學教授,慢慢地走出了暄的視野。這是他第一次背叛自己的主君,因為他遵從的並不是王的命令,而是自己對於月的痴戀之心。暄似乎也讀懂了他混亂矛盾的內心,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題云抱著月走出康寧殿,走了很遠之後才他才發覺,自己苦苦愛慕的女人,現在正在自己的懷裡。因為他不敢低頭看她,只能仰望著天空中大片的雲朵。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懷中的月身上恬淡的氣息,幾乎能讓他發狂。他私心地想將這個人偷走,就這樣抱著她,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題云心中的貪欲越是難以抑制,視線就越是邈遠。他邁著緩慢的腳步,漸漸地離背後的康寧殿越來越遠。康寧殿的屋頂,在他背後逐漸變成了小小的一片白。 “啊啊!” 雪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了一跳,跳出了房間,迅速跑向了發出聲音的地方。嬋實正抓著頭髮,在廚房的地上翻滾。 “嬋實!” 雪扶起了嬋實。她的全身已經被汗濕透了,卻依舊持續不斷地尖叫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嬋實?” 雪強力抱住了嬋實瘋狂掙扎扭動的身體,自己的心也被不知名的恐懼所覆蓋了。煙雨不在,這讓她感到更加害怕。嬋實突然停止了發作,同時也失去了意識。雪把嬋實背回了房間,用毛巾擦拭她滿頭滿身的汗,然後給她蓋上了厚厚的被子。不安的感覺讓她沒法在屋子裡繼續待下去,她跑出屋外,緊張地在院子裡兜圈。她想馬上趕去煙雨身邊,但是她沒有資格通過重重大門,進入深宮內院。 嬋實也很令雪擔心,一個能照看她的人都沒有,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因為嬋實剛才流了很多汗,她走向灶洞,打算先燒熱房間。她在灶洞裡填進柴草,點起火來。她人雖然在這裡,但是心卻一直記掛著煙雨,所以她填一點柴火,就出去徘徊一段時間,再出去、再進來。這麼進進出出,只當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不要那麼慌亂。 星宿廳院子裡,零零星星地飄灑著雪花,題云走了進來。一身黑衣的他懷中抱著素白衣衫的煙雨。 “小,小姐……” 雪嚇了一跳,愣愣地站立好久才突然清醒過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會這樣?” 激動的雪一直不停地詢問著,題云都沒法插嘴告訴她發生了的事情。雪神經質地嘮叨了半天才發現眼前的人是冷如冰山的題云,他緊緊地抿著嘴,一副不悅的樣子。雪一直習慣的是像炎一樣溫暖和藹的男子,陡然接觸一下這樣冷酷的題云,感覺心臟都被他凍住了,猛地住了嘴。題云這才開口說話: “得讓她躺下,你帶路吧。” “讓我來抱著吧。給我吧。” 題云悶聲不吭地站在那裡,不回答,也不肯將月假手於人,明眼人一者就知道他心裡怎麼想。雪知趣地走在前面給他帶路,給她鋪好床鋪,把她安置在嬋實身旁。題云走進房間,小心翼翼地把煙雨放下,然後蓋好被子。一直偷偷觀察著題云的雪,眼中不由得現出了幾分憐憫。雖然這個男人冷得嚇人,但是給煙雨蓋上被子的動作,那麼柔和又溫暖。題云眼尖地發現躺在一旁的嬋實有些不尋常,她的臉色如此蒼白病態,不像是睡著了。 “這巫女怎麼了?” 方才蓋被的時候感覺那樣溫柔,轉過臉來對雪說話的聲音卻又冷硬起來。 “她剛剛突然發作……” 題云想到了王進交泰殿的時候,對突如其來的咒殺率先做出反應的巫女,他的表情僵硬了。如果王真的是被下咒,那這必定是懂得巫術的人所為。但是四瀆祭臨近,朝鮮各地在巫籍中的人都會參加。昭格署的道士和各道派也因為要準備圜丘壇祭天儀式,都不在宮內。到底是什麼人,用什麼方式施了巫術,必須盡快查明。題云站起身說道: “她過去的時候,殿下恰好遭遇咒殺,所以暫時讓她暈過去。” “是嗎?怎麼會這樣?那殿下呢?” “性命無憂,但還是昏過去了。大家對她手臂上的符咒有過爭執,這個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只看雪驚訝又疑惑的臉,不用聽她說,就可以知道她完全不知情,看來知道符咒用途的只有張氏。題云轉身打開房門要離開的時候,聽到了雪弱弱的疑問: “殿下都失去知覺了,雲劍怎麼能到這裡來……” 剛要出門的身影停頓在了那裡。雪把眼睛移向月身上,低低地說道: “雲只能遮住月亮,並不能擁抱月亮……” 一身黑衣的高大背影,完全不為她的話語所動。冷冰冰的聲音回敬她道: “雖然雲只能遮住月亮,但是卻能懷抱雨。” 雨?聽他嘴裡突然蹦出“雨”這個詞,雪無法冷靜了。 “你,你什麼意思?” “聽儀賓大人說,你的名字叫雪。” 雪摸了摸裙子底下的佩劍,隨時準備將它抽出來。題云隨後說出的話,令她停止了動作。 “不要輕舉妄動了。在你拔出佩劍之前,你的頭就會滾落在房間的地板上。你既然把劍掏出來,意思是指月就是煙雨嗎?” 題云的背影如同出鞘的劍,也蘊藏了極重的兇殺之氣。雪受他殺氣所迫,完全不敢再去動兵器。但她還是不甘心地問道: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難道儀賓也……” “還沒有。你也不要跟月提起這些。” “你是指什麼?是知道雨的雲?還是懷抱月的雲?” 題云聳聳肩膀,表示兩者都是,一言未發地出了房門。 凌亂的白髮飄散著,像鬼怪一樣慢慢地接近。青筋暴出明顯的眼睛讓她顯得更加怪異又可怖。 雖然這是在早上,雪仍然覺得很害怕,不自覺地往後退縮。 “都巫女……” “小,小姐……小姐她……” 張氏好像看不到雪似的,直接衝進煙雨所在的房間。煙雨正在漆黑的房間裡,蜷縮成一團。張氏用顫抖的手直接抓過煙雨的肩膀,胡亂摸索著她的身體。她除了懷裡有一支作為信物隨身攜帶的鳳簪,沒有其他奇怪的東西。那件事情發生後,宮內的警備變得更加森嚴。通往康寧段的路口全都封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煙雨只能撫摸著鳳簪,打發自己的思念。 “您,您怎麼了?” “聽說殿下被下咒了!” “沒……您是說殿下?殿下是被下咒才會那樣嗎?” 張氏看了看躺在一邊的嬋實。她剛才雖是暈倒,但現在她顯然已經沒事了,磨著牙睡得正香。 煙雨看懂了張氏的疑惑,低聲說道: “嬋實當時也昏過去了。” 張氏突然無力地坐著,好像逐漸清醒過來了。她用手指攏了攏凌亂的白色頭髮,說道: “嬋實比其他巫女擁有更超強的感知能力,所以才一直把她留在小姐身邊……。” 煙雨慢慢地伸出手臂。 “剛才有人說……是因為這個符咒……” 張氏用詭異的眼神盯著煙雨,呵呵地笑出聲來。 “小姐可是用來擋煞的巫女,現在利用小姐來下咒,這是不是很新奇?” “您不要再胡說了!神母絕對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小姐您忘得真快,我可是殺了小姐和小姐父親的人。” “我和先父並不是王室的人啊,我寧願相信神母!” “呵呵呵,深諳孔孟之道的小姐,竟然要相信我這巫女,真是荒謬至極。” 張氏乾笑了幾聲,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二人之間陷入了沉默。煙雨的眼前突然現出了暄的樣子,他傷心的眼神,毫無血色的嘴唇,癱軟的身體,都要讓她心痛至死。 “如果我不知道什麼孔孟之道就好了……” “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殿下的安危嗎?” 煙雨故作平靜的表情破碎了,大穎大顆的眼淚落在了鳳簪上。 “是啊……神母,為什麼我連一個擋煞的巫女都做不好?如果我是真的擋煞巫女,殿下就不會受這麼大的罪……” 其實,能給暄做一個擋煞巫女也沒什麼不好。雖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暄相見,但這樣,她和暄就能建立起微弱的聯繫,只要這樣就可以心滿意足了,就算暄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沒關係。但現在,連擋煞巫女的身份都是假的,而且因為自己的冒充,讓暄面臨險境,她怎麼能忍受這一切!煙雨淚流滿面,倒在了張氏的膝蓋前。 “上次是怎麼做到的?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擋煞巫女,那麼殿下的龍體怎麼會好轉?” “那是因為你們二人的八字相生,又有你身上的符咒,所以有了奇效。就因為這樣,我一直在把嬋實當作我的接班人,叫她學符咒。不過我的壽命會因此而縮短。” “那麼,就直接把我變成真的擋煞巫女吧!為了殿下,讓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不是說最強力的巫術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嗎?是我的心還不夠誠懇嗎?” “巫女並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同樣,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就算用盡我的神力,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暄倒在自己眼前的場景又一次閃現在煙雨的眼前,她更加迫切地懇求著: “那麼,到底怎樣才能救出殿下?怎樣才能讓他不痛苦?如果需要我的血,就抽出來用,我會毫無怨言地交出最後一滴。如果需要我的肉,我也樂意割捨。哪怕會把我的骨頭打碎,磨成粉也沒關係……求您幫幫我吧,我只求不要再讓殿下受苦……” 張氏深深地嘆息著,把煙雨抱在了懷裡。這又是自己犯下的罪孽,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可憐的孩子。張氏喃喃自語道: “太奇怪了。這次真的……和之前又大不一樣,真離奇啊……” 尹大亨的手在顫抖。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雖然這也是遲早的,但是不該在這樣沒有準備的狀況下發生,計劃要被全盤打亂了。 “殿下沒有駕崩吧?” “據我所知,還沒有。但是能否度過今晚也很難說。” 慌張的尹大亨猛地站起,深吸一口氣之後又坐了回去。越是這樣的時候,越需要冷靜。 “我們的目標並不是殿下,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難道是權知都巫女失手了嗎?難道有什麼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 沒有人回答。聚在房內的勳舊派的每個人都緊緊地閉著嘴巴,但心裡又都飛快地算計著。尹大亨環顧四周的人,安慰道: “大家一定要特別小心,不要讓別人乘虛而入。” 這次有人回答了。 “已經出問題了。現在陽明君府邸已經擠滿了人。” 一聽到陽明君,先前還在試圖安慰別人的尹大亨首先慌亂起來。 “渾蛋!那愚蠢的權知都巫女把事情搞成這樣,跑到哪裡去了?” “四瀆祭還沒結束,她仍然在那裡。” “觀像監那邊怎麼樣了?地理學教授之後再沒有聯絡嗎?” 前兩天地理學教授剛拿來了情報,說命課學教授正在逆算擋煞巫女的八字。今天事態突變,他剛好十分需要那生辰八字。只要能把擋煞巫女的八字掌握在自己手中,給王施巫蠱之術,也不是難事。 “據說快要完成了。但是今天的事情會讓觀像監忙得一團糟……” “一刻也不能放鬆對命課學教授的關注。或許算出來只需要一會兒的工夫。” 外面有下人拿著書信進門,呈送給尹大亨。是地理學教授的密信,他已經等待很久了。信的內容非常短,殿下在暈倒之前碰了擋煞巫女,而巫女的手臂上有著不知內容的符咒。看來事情的關鍵在於這裡。那就不需要再關注其他,只要盯緊張氏就好了。 “都巫女張氏……她的神力至今還能守住都巫女寶座嗎?” 暄正在看書。突然有個小女孩兒跑了進來,趴在他的身旁。他隱約覺得之前見過這樣的場景。女孩用白嫩的小手翻開了書本,現出上面清晰的字跡。暄知道了,旁邊趴著一起讀書的女孩子是小時候的煙雨。煙雨又翻開了另外一本書,書本里的墨字同樣也很清晰。他把頭轉過去,用力地辨認著,雖然書本里的字跡十分清晰,但或許是光線的關係,年幼煙雨的側臉十分模糊不清。他感受到了似曾相識的憋悶感,這讓他覺得有些暴躁。煙雨的臉慢慢地向這邊轉了過來,光線也逐漸弱了下來。隨著周圍一點點地暗下去,煙雨的臉逐漸正對著他,臉部輪廓也逐漸清晰了。他漸漸看清了花瓣一樣,帶著甜蜜微笑的嘴唇和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當她的五官完全清晰起來以後,他看得真真切切,這,難道是月?是月! 出現在夢中的這張臉,給暄帶來很大的衝擊,他猛地睜開了眼睛。自他在康寧殿失去意識後,已經昏睡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旁邊的韓氏大妃一直以淚洗面地陪護著他。一發現王清醒了過來,房間內的所有人一起湊了上來。 “殿下,求您打起精神吧。只當是為了母后吧,殿下!” 暄艱難地動了動嘴唇,發出了細微又不容抗拒的聲音。 “義……禁府判……事,把他給我叫來。現在……馬上!” 他一醒過來,就說這樣的話,焦急又疑惑的韓氏抓住兒子的肩膀,再次問道: “殿下,您剛才說什麼?現在能看得見母后嗎?” “母后……” “是!沒錯!我就是母后啊!您總算醒過來了!” “母后,義禁府判……事……” 韓氏已經哭成一個淚人,馬上向內官命令道: “你們在幹什麼?立刻召喚義禁府判事!” “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沒有手詔是無法行動的……” 暄的眼睛又無力地閉上了。韓氏害怕兒子再次失去意識,用浸濕的毛巾細細地擦拭著暄滿臉的冷汗,努力不斷說著話不讓他再睡過去。 “殿下,能聽到我的聲音嗎?不能再睡過去了!您聽著我的聲音啊,一定要醒著!” 越來越遙遠的意識,被帶著哭腔的韓氏的聲音再次呼喚回來。暄艱難地動了動嘴辱。 “書案……快……” 韓氏開始有些擔心兒子是不是在說胡話。他這樣的舉動,根本看不出是剛失去意識的人,不是突然找義禁府判事,就是找書案,實在太奇怪了。韓氏更加憂心忡忡,怕他是中了邪,又不敢說出口,淚流得更洶湧了。 “殿下有命,快拿書案來!” 內官迅速拿進書案。暄在韓氏的幫助下艱難起身,用顫抖的手拿起了墨。車內官抓住了暄拿墨的手,說道: “殿下,讓微臣幫您磨墨吧。” 暄艱難地甩開了他的手。他強令所有人都退下,親手把硯滴裡的水倒入硯台,開始磨墨。韓氏暗暗咬緊牙關,吞下眼淚。明明已經精疲力竭,卻還固執地親手磨墨的兒子,看起來太怪異了。暄用不斷顫抖的手磨著墨,眼睛裡流下了淚。他想起了纖瘦憔悴的煙雨,當她自認命不久矣,寫下絕筆的時候,肯定也是在瀕死的苦痛中艱難地磨墨,如今他身臨其境,越發地憐憫煙雨,她一定比現在的自己更痛苦,想到這裡,他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個不停。 這次磨墨花了他更多的時間,他蘸好了筆,想要開始書寫,筆上的水卻浸染了紙張。本以為墨已經研好,想不到還是不行。暄自責地咬住了嘴唇,當時的煙雨肯定也是這樣的心情,想到她用了生命最後的熱度,辛苦寫出的書信,自己卻沒有讀完,這讓他開始自我厭惡起來。暄極力提起筆,給義禁府判事寫信。 其一,現在尚有很多疑點需要追查,即刻把擋煞巫女監禁在聖上的寢殿。其二,怕病氣會影響到大王大妃,把大王大妃移駕至溫陽行宮。 第一條,是為了煙雨的安全著想。聖上的寢殿是在宮內算得上最安全的地方。星宿廳地處偏遠,裡面住的只有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幾乎稱得上是最危險的地方。第二條其實也是為了煙雨的安全。如果被妄圖刺殺王的人知道煙雨和月是同一人,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再次殺害煙雨,她的境地就會更加凶險。大王大妃不僅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知道煙雨的長相。將他們的大王大妃移到別處,服侍他們的副提調尚宮的宮女們也要一起離開,這樣煙雨就可以安全一些。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一般宮女們在覲見貴人的時候會一直低著頭,不敢失禮地盯著臉看,所以宮女們問題倒是不大,但是大王大妃卻不一樣,一定不能讓他們接觸到月。 雖然他寫的字,跟煙雨當時書信中的文字比起來少之又少,但是捏筆的指尖都快要斷掉了,勉強支撐著坐著像要斷氣一般的痛苦。意識再次變得模糊起來,連思維都變得異常艱辛,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寫對了。暄呼出一口氣,在幾乎沒有意識的狀態下簽下署名,還印下了玉璽。將信紙放入信封內封合,他叫來了使令。 “把這個傳給義禁府判事……務必親自交到他手中……” 使令拿著封書退下,韓氏靠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暄。 “殿下,您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情,身體都這樣子了,還要……” “母后,您別擔心。” 暄把聲音盡可能地壓低,只讓韓氏一個人聽到。 “母后,您還記得煙雨姑娘嗎?” “誰?” 暄痛苦地粗喘了幾次,再次說道: “世,世子妃擇選的時候……母后不是見過嗎?她長得很漂亮吧?有長長的睫毛……雪白的皮膚,頭髮烏黑,語氣和陽川都尉一模一樣,如書生一般……” 韓氏驚訝得張大了嘴,趕快用手摀住。兒子明明一次都沒有見過煙雨,說出的話卻好像見過面似的,這讓她感覺非常驚異。兒子被病痛折磨得蒼白的臉,竟然在這時候露出了徽笑。難道是煙雨的冤魂作祟,讓兒子陷入了迷亂痛苦之中?韓氏滿心都是恐懼,她緊緊地抱住了暄,她怕別人會說她可憐的兒子瘋了,所以完全沒辦法跟別人商量這件事。 暄支撐著想確認煙雨安全進入寢殿,但是他沒有等到,就再次失去了意識。 在地理學教授的眼裡,命課學教授近來非常忙碌。在擋煞巫女的手臂上發現符咒之後,他沒有繼續守在病危的王身邊,而是待在觀像監閉門不出,可見他是在專心對巫女的八字進行逆算。 命課學教授在得到了結果的那一瞬間,臉色突然變成恐怖的鐵青,地理學教授跟他一起工作這麼長時間,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命課學教授一臉的不可置信,只愣了一會兒,就飛快地把寫著結果的紙張揉成一團,吞了下去! 晚了一步!八字雖然完成了,但還不等地理學教授反應,就已經進入到了命課學教授嘴裡。在他看到命謀學教授完成八字後的奇怪表情時,就知道他會迅速銷毀已經算好的結果,但沒想到他會用這麼徹底又乾脆利落的方法。命課學教授一副無法忍受的樣子,忍著嘔吐衝出了門。 一直在隔壁房間偷偷觀察的地理學教授立刻跑進來。一邊注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邊搜尋著命課學教授桌上的東西。許多紙張混亂地堆在一起,上面滿是黑糊糊的塗鴉。他根據墨水的干濕程度,找出最近書寫的紙張。地理學教授現在雖然主要負貴地理學,但是在受訓時期,和其他人一樣,也要學習最基本的天文學和命課學。即便不會做逆算,但也能在混亂的文字中選擇出重要的內容。邊繃緊神經註意著外面,邊挑選字紙的地理學教授在極度的緊張感下,發揮出從未有過的能力。在這麼冷的天裡,他的額頭上居然佈滿了汗珠。終於趕在別人進來之前,地理學教授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因為觀像監教授負責實務,所以地理學沒法向上晉升。不僅如此,身處觀像監之中,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俸祿生活,還受諸多製約,雖然說不上一貧如洗,但也絕對說不上寬裕。反而很多實力差的人,無法進入觀像監獲得教授職位,在外遊走,倒是收穫頗豐。如果這次大事能成,他不僅可以得到豐厚的報酬,說不定還能獲得現在做夢都不敢想的官職,判官或者僉正之類。 但是紙上的塗鴉非常奇怪。怎麼看都不是一個人的。兩個人的生辰八字逐漸靠攏,變成同一個生年月日時。地理學教授的臉色逐漸也像命課學教授一樣,發青起來。 平時人跡罕至的欽觀齋,現在卻聚滿了人。他們並非來自同一派別,但卻不約而同地趕來,坐在廂房,察言觀色,交頭接耳,陽明君冷著一張臉,不說一句話。不知這樣待了多久,大家的腳都有些麻了,人群開始躁動,這時,主人家突然開口說話了。 “這麼冷的天氣,大家所為何來?莫非有什麼要事?” 陽明君嘴角微微翹起,笑著和他們說話: “那可真要謝謝你們了。殿下暈倒,你們倒先跑來這裡,我真是非常感動。看你們這次來的人數,我就知道殿下的狀況現在有多嚴重了。” “小人怎麼敢妄測殿下的安康!但是若有萬一……” 陽明君保持著笑容,誇張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有備無患,很好很好。沒有後嗣的王危在旦夕,哪個做臣子的不會擔心呢。下一個王位歸屬,更是比殿下的聖體更加重要啊。不是嗎?” 聚在這裡的人對這麼直白的問話始料未及,都一臉的慌亂。陽明君這個人,實在是難以捉摸。他年幼時候就頑劣不堪,經常丟失書籍而被先王責罰,聲名遠播。有人說他是最重情義的大丈夫,但他同樣又因為不願受束縛而不肯成婚,活脫脫一個遊戲人間的浪子,時常成為笑談。 大家都察覺到了陽明君的心思,所以都心生退意,大家心裡都在想,只要有人站起來,自己也順勢跟著起身。但是大家都在等待別人做出頭鳥,沒有人肯先站起來。他們是覺得王要駕崩,想快點找一個靠山,深知他們想法的陽明君抹掉笑容,臉色一沉,拿起了旁邊的佩刀。 “現在殿下明明還活著,你們就敢議論王位……” 雖然是沉穩的口氣,但是已經讓人毛骨悚然。在人們驚訝之際,陽明君從鞘中取出佩刀,用眼睛掃了一眼雪亮刀刃,直接把刀拍到了書案上。人們還根本來不及思考他想做什麼,陽明君已經用指尖推著刀刃慢慢地劃來劃去,說道: “你們想讓我先砍下誰的頭呢?我會拿著它進宮面聖。要是我說這是聖上患病期間籌劃謀逆的人的頭顱,聖上會不會賞賜我些財物呢?一個頭顱換取一匹絲綢,算是便宜嗎?” “謀,謀逆?您怎麼可以說出這麼荒誕的話來?大家都趕快回去吧!真是的!” 一個人終究按捺不住,率先起身,其他人馬上跟著魚貫而出。最後,廂房只剩下了陽明君一個人。 “殿下,可不要給微臣產生貪念的機會啊。” 陽明君低下頭,把滾燙的額頭貼在冰冷的書案上,良久才起身,策馬馳向景福宮。 陽明君顯然是白跑一趟。王到現在還沒有恢復意識,通往康寧殿的路口還沒有解禁,宮中依然不能隨意通行。他磨了半天嘴皮,軟硬兼施,好歹到了通往寢殿的向五門,但也僅止於此,即便是王子,也不能再向前走一步,反而因為他是王子,更需要在此時迴避。不管他再怎麼說,向五門也沒有打開。 對於陽明君而言,暄不僅是王,還是有著同樣血脈的兄弟。但是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他總需要把這份骨肉親情掩藏起來。他苦笑著,覺得自己這麼折騰真是白費力氣。但他轉而又想,如果暄現在還清醒的話,就不會把自己隔在向五門外,由此可見,他現在的狀況已經非常不樂觀了。所以被拒之門外的陽明君仍然不肯回去,抓住士兵,反复地詢問王的情況。他們也是同樣不知情,所以回答都是一樣的。 陽明君精疲力竭,依舊一無所獲,最後只好選擇放棄。正當他打算回府的時候,看到許多人向向五門走來。仔細一看,發現是義禁府判事和士兵。其間卻有一道非常惹眼的白色,在夜間顯得分外鮮明。不只是顏色的問題,從身形來看,這明顯是一個年輕女子。因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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