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千萬年永恆的偽裝,只想要一天鮮活的綻放。”梅里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末尾的旋律,直到歌聲止歇不可複聞,才對著漂浮著蓮花的水池詢問:“是你來了麼?” “是我。”平靜的池水中央忽然攪起了漩渦,一個年輕的男子從水底冒出了頭,呼喚著她的名字,“我來了,梅里塔蒙。” 梅里猛地跳進了水池,不顧白紗裙被水浸透,拼命想把突如其來的男子摁回水中:“你怎麼現在就來了?千萬不能讓別人看見!” 青年沒有說話,只是猛地用嘴唇吻住了她,然後扯開她頭上沉重的金鷺鳥王冠,抱緊她的身體沉入了池水之中。 寬敞的水池是用平滑的石塊鋪就,梅里一路下沉,直到脊背已經觸及了池底,才意識到上方的青年依然緊緊地擁抱著她。她疑惑地在水中睜開眼睛,還沒能翕動嘴唇,青年卻已在她耳邊低聲開口:“我真的捨不得你。” “你找到辦法了?”雖然聽得出對方語氣中的憂傷,梅里還是興奮地用眼睛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是的,這是唯一的辦法。”青年伸手撫開飄蕩在她眼前的水草般的長發,彷彿要把她的面容深深銘刻在心中,“你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什麼?梅里雖然一時想不出來,卻無法自控般點了點頭。 眼看梅里就要在水中窒息,青年再度用吻渡過來一口氣,漆黑的眼睛裡有憂傷,但更多的是決絕:“就是現在麼?” 梅里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卻鬼使神差地又點了點頭。 “梅里塔蒙……”青年嘆了一口氣,越發緊緊地抱住了她,彷彿要將她融入到自己的身體裡化為自己的骨血。他的嘴唇沿著她的臉頰一路向下,劃過她的下頦和脖頸,即使是在清涼的水中,也沿途點燃了梅里體內的火焰,讓梅里不由自主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任憑他的手揭開身上礙事的衣物……正當梅里沉溺於這種載沉載浮般的契合快感時,一陣尖銳的痛楚猛地貫穿了她的身體。她低下頭,驚訝地發現年輕男人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鋒刃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啊……”她本能地想要驚呼,男人的吻卻再度不容抗拒地覆蓋上來,將垂死的痛呼阻隔在她的咽喉裡,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按住她的後背,不肯讓她在匕首下逃脫一絲一毫。 她就像被漁網死命纏繞的魚兒,甚至無法在水面掀起一縷波紋,洩露一聲呻吟。 “相信我,很快了。”青年無聲地呢喃著,手中的匕首卻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她的胸膛,刀尖一挑,然後梅里看見了自己的心。 鮮紅的,還在跳動的心,被男人握在手上。 “別怕,我的玫瑰。”青年把那顆心隱藏進自己的手心,臉上居然還帶著微苦的笑意,“我會再來找你的。” 金鷺鳥王冠靜靜地沉入水底,漆黑的長發如同水草般在池中飄散,原本清澈的池水此刻一片鮮紅,盛開在池畔的蓮花也在剎那間全部枯萎。 “阿努——”梅里終於嘶喊出聲,然後她的身體就如同那些美崙美奐的沙漠玫瑰,坼裂成了無數細小的碎片。 “梅里,梅里?”光芒驀地灑在臉上,有人在輕輕搖動她的肩膀。梅里微微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依然躺在酒吧的藤床上。 “只是一杯'昨日重現'而已。”裴思渡輕輕地笑著,扶著梅里坐起,“夢見什麼了,怕得這麼厲害?” “夢見有人殺了我,挖出了我的心。”梅里臉色潮紅,小心地隱瞞下夢中難以啟齒的細節。她伸手按了按心口,那裡似乎一片痛楚,又一片虛空。她究竟遺失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最後喊出的那兩個音節又是什麼意思?是那個男人的名字麼? “誰殺了你?”裴思渡追問道。 梅里渙散的眼神頓時凝聚了,眼前再度閃過那個男人隱忍決絕的臉。雖然當時身陷水中視線有點模糊,和那人日常的模樣也有區別,但她還是驀地意識到他的身份。 “是安鬱。”她虛弱地回答。難道是因為目睹了安鬱殺死莫經理的過程,自己才會做出這麼奇怪的夢嗎?可是安鬱在夢中的模樣和裝扮,竟然和前一個夢中帶她去沙海中看沙漠玫瑰的男人一模一樣…… 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先前那樣溫柔繾綣,後來卻如此冷酷狠毒?何況能在最纏綿悱惻的時刻下手刺殺,那個人究竟有著怎樣冰冷無情的血液? “安鬱?”裴思渡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是了,我記得他曾經威脅過要殺死你。” “他是開玩笑的吧?”梅里有點打顫。 “別怕,有我在。”裴思渡握緊梅里攤開的手指,讓她清晰地感受到手心生命鑰匙的質感,“一會兒聽我的吩咐,我保證你能夠永遠擺脫他。” 覺察到裴思渡語調中的鄭重,梅里這才注意到酒吧里的氣氛此刻有些詭異。 原本獨居樓上的酒吧老闆娘不知何時已經下了樓,將方才他們遊戲時所用的正義女神瑪特小雕像分別放置在一樓大堂的各個方位,慎重的神色就彷佛諸葛亮在江岸上布八陣圖一般。而瑪麗蘇和陳知薇等人,也各自守護在酒吧的一個角落,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酒吧外的動靜,怪不得沒人打擾裴思渡和梅里的暖昧耳語。 一切的佈置,就像是一盤嚴陣以待的人形國際象祺,如果此刻有人揮舞寶劍喊出“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的九字真言,梅里也不會感到吃驚。 “發生什麼事了?”梅里輕聲問。 “有人襲擊。”裴思渡看了看窗外,站起身,卻摁住了梅里的肩膀,“你乖乖坐在這裡別動,不會有事的。”說著徑自走到酒吧老闆娘身邊,低聲和她商議著什麼。 梅里百無聊賴地坐在大堂正中的藤床上,疑惑地掃過屋內的每個人,發現無論是淡漠的陳知薇、潑辣的蘇莉莉,還是嬌憨懵懂的二妞三妞等人,都是一派肅穆神色,雖然只是隨隨便便在牆邊一站,渾身上下卻都透出戰士般的挺拔和神祇般的果敢來,讓梅里陡然間自慚形穢。 說來說去,只有她一個人是百無一用的廢柴小肥羊。 忽然,整座樓房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驚得梅里一下子從藤床上跳了起來。與此同時,遍布在酒吧角落裡的瑪特小雕像也突然發起光來,赤橙黃綠青藍紫,色彩和他們方才玩真心話大冒險時一樣,閃動的頻率卻明顯加快了無數倍,一時間晃得梅里頭暈眼花。 “他們來了!”隨著二妞的驚呼,梅里看見窗外原本漆黑的夜色不知何時染成了一片土黃,就彷佛千萬條糾纏盤踞在一起的黃龍,伴隨著沙塵暴想要衝破這座小小的古舊洋樓。凌厲的沙暴咆哮著,重錘般狠狠敲打著小樓的四壁,將整個酒吧震得如同嗡嗡作響的銅鐘,小樓不知伺時就會在大力神無情的擊打下四分五裂。 天花板上的吊燈和石膏裝飾紛紛墜下,驚得梅里伸手抱住了頭,蜷縮在藤床旁邊。可是她強忍著沒有驚呼也沒有找任何人求救,因為她看見除了瑪特小雕像不斷向外發射著彩色光芒外,其餘的人都手牽著手組成人牆,橫亙在衝擊波最強大的西面落地窗前。只有裴思渡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站在一旁觀察著對方襲擊的情況。 沙塵暴中似乎隱藏著千萬頭怪獸,咆哮著想要衝破窗玻璃闖進酒吧,讓梅里想起了那次舞會後自己在禮堂廣場上的遭遇。她掐了掐自己的腿,確保眼前的一切並不是夢境,那上一次被野獸塵沙包圍也並非自己的幻覺!上一次是安鬱趕走了獸群,那這一次他還會來救他們嗎? 彷彿體察到梅里的心思,原本一直袖手旁觀的裴思渡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到人牆前,伸出右手掌在玻璃上輕輕一印。只聽“喀喇”一聲輕響,似乎有一道閃電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劃過,窗外頓時傳來野獸遭受重創時發出的尖利嚎叫,來勢洶洶的沙塵暴也在剎那間被逼得後退了一尺。 “我會保護你的。”雖然裴思渡一句話也沒有說,梅里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用心。於是不甘自居老弱病殘的梅里鼓起勇氣走到人牆邊想要加入,卻被四妞一抖手將她甩開:“別在這兒添亂!” 我怎麼添亂了?見一向嘻嘻哈哈的四妞也突然變得這麼兇,梅里有點委屈。 然而下一刻,“嘩啦啦”一陣脆響,被逼退的沙塵暴如受傷的猛獸再度撲來,竟將偌大的落地玻璃打碎了一塊,頃刻間玻璃渣如冰雹一般砸向眾人,就連最邊上的梅里都覺得臉上一陣灼熱,想必是被碎玻璃劃破了臉。 而與此同時,裴思渡手中的閃電也再一次擊中了沙暴的中心,將它再度逼退了十多米。 玻璃一碎,暴虐的狂風便肆無忌憚地灌進了酒吧大堂,將原本排列整齊的藤床餐椅等全都吹得七零八落,就連陳列在吧台後的各色酒水,也“乒乒乓乓”地滾落下來。 濃重的沙塵味道迷住了梅里的口鼻,而身體也彷彿風箏般要被這陣狂風捲上天去。然而正當她在窒息的慌亂中快要撞上天花板時,兩隻手同時拽住了她。 “謝謝……”梅里落下地,沒頭沒腦地道謝,然後她看見陳知薇一聲不響地放開了她的胳膊,任由裴思渡將自己拉了過去。 “時間快到了,你們先走吧。”酒吧老闆娘忽然走過來,擋住了梅里望向陳知薇的目光,“這裡交給我就好了。” “可是你能抵擋得住'那個人'麼?”裴思渡不放心地問。 “既然我答應幫你這一把,就一定會做到。何況還有你的母親接應。”酒吧老闆娘不知從哪裡又變出幾個瑪特小雕像來,密密地排列在落地窗的破洞處,“你們從樓上走吧。” “好。”裴思渡顯然對老闆娘十分信任,拉著梅里就往樓梯口走。 “我們去哪裡?”梅里雖煞搞不清襲擊的緣由,但瑪麗蘇無意中洩露的一個眼神卻讓她察覺自己不僅臨陣逃脫還要連累裴思渡做保鏢,實在是窩囊透了! “去公園上班。”裴思渡回頭正見一縷沙塵如同遽然伸長的獸爪,陡然穿過人牆和瑪特雕像的封鎖直向梅里的後心攫來,他連忙猛地一拉梅里的胳膊,兩個人剎那間便躍上了樓梯。 這便是傳說中的輕功麼?梅里腦中才晃過這個念頭,已不由自主地被裴思渡拉進了三樓的閣樓裡。 還沒來得及細看房間的陳設,裴思渡已經打開樓頂天窗當先爬了出去,隨後又將梅里拉出。 戰戰兢兢地站在傾斜的屋頂上,梅里看到腳下一片黃沙瀰漫,將原本燈紅酒綠的酒吧街遮得不見踪影,沙塵中隱隱約約還有無數黑影藏身其間來回衝撞。正當她試圖尋找哪裡可以溜下房頂時,原本徘徊在一樓大堂外的沙塵暴卻猛地發現了屋頂的異常,頓時不顧來自大堂內的攻擊,朝他們所在的位置撲了過來! “閉上眼睛,抓緊我!”裴思渡驀地大喝一聲,抱著梅里就往樓下跳了下去! “啊——”梅里一聲驚呼,連忙緊緊地閉上眼睛,雙手揪緊了裴思渡的衣襟。強烈的氣流沖擊著她的臉龐,耳邊卻仍然能聽見身後獸群的嚎叫。如果它們真的像上次所說只是衝著裴思渡來的,為什麼裴思渡執意要帶上她這個累贅呢? 不!梅里在下墜的恐懼中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衝著自己來的!可她一沒偷二沒搶,三沒贖金四沒姿色,那個隱藏在沙塵中的大Boss究竟要抓她做什麼? 酒吧所在的小洋樓並不高,梅里雖然物理不好,但下墜的時間顯然遠遠超過了她的估算。 她想要偷偷睜開眼睛,裴思渡卻伸手摀住了她:“別看,也別問。真相只能靠你自己去發現。” 原來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裡。梅里輕輕一顫,只能聽話地閉上了眼睛,然而身體的感覺卻清清楚楚地告訴她—— 她在飛。或者說,是裴思渡在帶著她飛。 追逐他們的獸群已經聽不到聲響,鼻端縈繞的沙塵味也被清冽的夜風所代替。終於,身子一頓,他們重新站在了平地上。 “到了。”裴思渡放開捂在梅里眼睛上的手掌,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滿眼的星光一片璀璨,梅里定了定心神凝聚視線,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永生之路”主題公園外的星光大道上。 梅里踮起腳尖,悄悄望瞭望裴思渡的身後,卻沒有看到臆想中寬大的翅膀。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報紙上見過的“鳥人”照片,難道那就是覺得裴思渡眼熟的原因? 那麼,他究竟是鳥人、天使、特異功能者,還是——天神? “現在,我是你的導遊。”裴思渡右手按在左胸,極具紳士風度地微微彎下腰。 “你忘了,'永生之路'的導遊,一直都應該是我。”忽然,黑夜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