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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荷魯斯之眼

天上尼羅河 丽端 6699 2018-03-16
梅里告別瑪麗蘇回到宿舍的時候,其他人都在。蔣敏和夏潔坐在一起聊天,看見她推門進來便齊齊地住了口。 梅里朝她們勉強笑了笑,眼睛卻不敢往人家臉上瞟,僵著脖子走回自己的床舖前,將雙肩背包放下來。 宿舍里頓時很安靜,只有窸窸窣窣的音樂從耳機裡洩漏出來。梅里裝作不在意地抬了抬頭,看見陳知薇躺在上鋪,邊聽IPOD邊翻著一本雜誌。 卻是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新買的手機鏈?好可愛。”彷彿窒息的人想要浮上水面透一口氣,梅里鼓起勇氣,笑嘻嘻地想要打破尷尬的沉寂。 “嗯。”夏潔一把將桌子上的手機緊緊抓在手裡,鼻子裡應了一聲。 就算梅里臉皮再厚,此刻也被銳利的眼刀給劈得七零八落。她訕訕地垂下眼,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打開了電腦。

耳邊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響,那是蔣敏和夏潔在鎖抽屜和衣櫃。這些天來,每次她們離開宿舍,都會重複這套動作。 原本細微的關鎖聲音在梅里的耳中無限放大,讓她恨不能舉起雙手摀住耳朵,鴕鳥一樣把頭埋進電腦屏幕裡面去。這一刻,無論瑪麗蘇同學再驕傲再市儈再腦殘,梅里也無比懷念她。 至少,她不會戴著有色眼鏡,把自己的每一個眼神和動作都判斷為“做賊心虛”。 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Windows桌面,直到宿舍門已經關閉了很久,梅里才發現自己的脖子都快僵硬得沒知覺了。 她轉過頭,看著仍舊躺在上舖的陳知薇,故作輕鬆地站起來:“去吃飯嗎?” “你自己去吧。”陳知薇淡淡地回答,眼睛沒有離開雜誌。

要是以前,梅里必定會死皮賴臉地趴到陳知薇的床邊,一邊抓著她的衣角扭動一邊嘴裡嚷著“你已經這麼苗條了,再不吃飯會變排骨精”之類的話。可是現在,她只能趁著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全部凍結,趕緊轉過去對著電腦屏幕,咕噥了一句:“那我也減肥好了。” 打開租房網,梅里找到自己發的那個求租帖子,可是除了尹太太的留言,沒有新的回复。 呆了一陣,梅里打下一個字“頂”,然後關閉了網頁。 宿舍裡荒寂如冰海雪原,而梅里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寒號鳥,滿心期望著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窩,然後可以放心地把頭塞進翅膀下面睡覺。 可是真的有這樣一個窩,而且還是裝修豪華的金窩銀窩出現的時候,自己卻主動放棄了。難道真像瑪麗蘇說的那樣,人家獨身富婆只是想找個伴兒聊慰寂寞,是她自己有被迫害妄想?

就像有了日光便忘記壘窩的寒號鳥,高喊著“得過且過,得過且過”,最終錯過所有的機會,只能凍死在冬夜裡。 忽然很想看看這種荒唐動物的模樣,梅里在百度百科里打下了“寒號鳥”三個字。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蝙蝠樣的怪異動物,沒有梅里想當然的鳥兒流線型的翅膀,卻似一隻四肢連著薄膜的老鼠,張牙舞爪地出現在圖片裡。 “寒號鳥是複齒鼯鼠,體型似松鼠,前後肢間生有寬大多毛的飛膜……”百度百科上說。 原來寒號鳥不是可愛的小胖鳥,甚至長得怪噁心人的。梅里有一種受騙酌感覺,下意識地用鼠標點了網頁右上角的紅叉。 她翻出了書包裡那張撿來的報紙。照片上的鳥人依然舒展著寬大的翅膀,如同鷹隼一般矯健高傲。 原來哪怕在臆想裡,她都只能像只寒號鳥那樣猥瑣。這個發現讓梅里越發悲催。

“這是什麼?”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居然是陳知薇開了口。 梅里把報紙遞給陳知薇,重新換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看吧,挺怪異的照片,不過那男的好像還挺帥的。” 陳知薇沒有答腔,目光落在模糊的照片上,然後輕輕皺了皺眉。 “他來了。”她在心裡無聲地說。 如果說女兒家是水做的骨肉,那陳知薇就是冰做的。 這句話是宿舍裡自詡為大姐的蔣敏說的,但是梅里曾經不以為然。 作為林城大學裡校花級別的冷美人,陳知薇的五官其實並沒有特別之處,拼合在一起也非傾國傾城,但她卻擁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讓所有邂逅她的人過目不忘。 “你,裹著霞光的凍梅花,水中央傳來的提琴聲,縈繞在雪山下島清冷霧氣……”這是某個傾慕者獻給陳知薇的詩,不過梅里看後覺得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美,但又冷颼颼。

心動心凍——這是陳知薇林城大學粉絲群“微分”的接頭暗號。別說是被凍成冰棍的男生,甚至女生能和陳知薇說上話,簡直都跟三伏天吹冷氣一樣舒坦。 陳知薇就是這麼一個氣場強大的製冰機,認識她不算什麼,但能被她認識就是無上的榮耀。 梅里常常遇見這樣的場面:下課的時候,坐在她們座位邊的男生熟稔地向陳知薇搭訕,掃向其他男生的眼光都是如此得意非凡,而陳知薇往往等他興致勃勃地blabla完之後,才不動聲色地問一句:“你是誰?” 吹得再大的氣球,刺破它也只需要一根針。看著男生陡然乾癟下去的嘴臉,剛開始時梅里常常需要很費力才能憋住笑意。 可是,照樣有別的男生前來搭訕。就彷佛阿Q被舉人家的狗咬了也要高人一等,被陳知薇拒絕也是件光榮的事,足以證明此人堪比革命烈士的勇氣。

“如果說知薇是大眾情人,那你就是大眾情敵。”蔣敏曾經這樣評價梅里。 蔣敏向來言語刻薄,何況作為一個宿舍的室友,她和夏潔一向對梅里和陳知薇“生人勿近”兩人組有些反感。因此“大眾情敵”這四個字成了梅里的標籤,她甚至感覺當她和陳知薇走在校園內時,自己的額頭上就會自動浮現出這四個字來。 陳知薇是大眾目光的焦點,這個地位從她在迎新晚會上跳了一曲獨舞《尼羅河女兒》就深刻地奠定下來。舞台上的陳知薇彷彿從遙遠時空飄然而來的仙女,只一舉手一抬足就俘獲了台下眼光毒辣口味挑剔的林城大學師生。就在陳知薇飄渺的目光從觀眾席上緩緩掃過的時候,梅里覺得如果自己是個男孩,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愛上她。 品位高尚,氣質優雅,多才多藝,和幾乎完美的陳知薇在一起,任何處於她身邊的人存在感都會無限趨近於零。

於是原本也算小家碧玉的梅里便成了徹頭徹尾的小透明。 梅里不傻,當然知道在男生跑來獻殷勤時,自動自覺地從陳知薇身邊閃人。可是每次她想偷偷溜號的時候,陳知薇總是抓賊般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另一隻手則把剛剛收到的鮮花扔進垃圾桶。 “他們太惡俗。”陳知薇說話不多,但有時候確實很尖刻,就像她評價同樣是美女的蘇莉莉,只有一個字——“毒”。 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就是,唯一不惡俗的人只有梅里,所以陳知薇只肯和梅里一個人交往。這個評價好歹滿足了梅里的一部分虛榮心,就連為那些葬身垃圾桶的玫瑰花的哀悼之情也拋到一邊了。 陳知薇確實堪稱梅里真正的朋友,真心實意毫不含糊。她們住在同一個宿舍,一起去上課,一起去打飯,一起去晚自習,要好得幾乎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只有在梅里面前,陳知薇不會像對別人那樣冷漠,她總是微笑著聽梅里說話,逢年過節給梅里送禮物,和梅里並肩躺在草地上,兩個人共用一個耳機聽MP3。如果一定要梅里把這種感情打個比方的話,就如同小青之於白娘子,紅娘之於崔鶯鶯。她自覺地站在台邊,看著自己的朋友成為聚光燈下的女主角,心甘情願化作與背景融為一體的醬油黨。

“大眾情敵就大眾情敵唄。”瑪麗蘇曾經這樣“安慰”梅里,“憑你的條件,不靠搏出位也能'大眾',已經很不容易啦。怪不得你不和別人玩,別人哪有陳知薇的本事。” 好吧。梅里扶牆,強嚥下對瑪麗甦的滿腔悲憤。蒼天在上,她真是比竇娥還冤,明明是陳知薇黏著她,可是說出去肯定打死沒人信。 這年頭,不是美女,連信用等級都要打折扣啊。 當然,大眾情人和大眾情敵之間偶爾也有不和諧的時候。 比如陳知薇非要拉梅里參加學校的埃及文化社團,還借回一大堆埃及考古圖書要梅里看,而梅里不是藉故逃脫社團活動就是對著書本昏昏欲睡,就算陳知薇生氣她也屢教不改。 “我實在沒興趣嘛……”對遠古無愛的某庸俗物質女嘟噥,“不當吃不當穿的……”

再比如最近有個隔壁班的男生在公共課上來跟梅里搭訕,還要她的手機號碼。當梅里為此臉紅心跳的時候,陳知薇一句話就潑了梅里一瓢冷水:“你什麼眼光啊?”然後在男生遞來的紙條背後畫了幾筆。 “青蛙?”梅里瞪大了眼睛。 “癩蛤蟆。”陳知薇在青蛙身上加了許多點點圈圈,彷彿密密麻麻的青春痘,連四條可憐的小短腿上也沒放過,然後把紙條傳遞回那個男生。 看到男生扭曲的臉,梅里心裡有些抱歉。那個男生確實不夠帥,可他是第一個透過陳知薇的光環看見“梅里”存在的人。就算他是一隻長滿青春痘的癩蛤蟆,梅里覺得自己也不是有一條優雅長脖子的白天鵝。 “我的好朋友,哪能隨隨便便嫁出去?”陳知薇解釋。 正當梅里對自己偏低的抗誘惑指數展開自我批判的時候,一直冷眼旁觀的瑪麗蘇同學卻藉此表現出與美貌並存的智慧:“陳知薇還不是為了她自己。”眼看梅里不解,瑪麗蘇諄諄教導,“好比一條狗守著一個美人,小偷想要把美人弄到手,必定要拋出一根肉骨頭把狗引開……我看啊,那小子沒準就是根肉骨頭,為了幫某個兄弟追陳知薇清場呢。”

梅里再次吐血三升,雖說自己確實屬狗,可瑪麗蘇就不能打個好聽點的比方嗎?何況,瑪麗蘇對陳知薇可是一直紅果果地羨慕嫉妒恨……梅里當即在心中堅定立場,堅決抵制任何外來勢力對她和陳知薇的挑撥離間。 而她相信,陳知薇也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的話。 一個月前,陳知薇收到了一條造型奇特的項鍊。當色彩鮮豔的項鍊掛在陳知薇的複古長裙外時,立時引起了一眾女生的尖叫。 作為陳知薇的好朋友,梅里得以仔細端詳這件誘人的首飾。吊墜正中是一隻碩大的眼睛,藍色的眼珠,白色的瞳仁,眼睛下方垂掛著藍色的條紋,彷彿兩行淚水。護持在眼睛兩側的,是一隻鷹和一條蛇,掐絲金線勾勒出它們的輪廓,類似景泰藍工藝一般在金線中填充著色彩鮮豔的青金石和玉髓。而鷹與蛇的頭頂,分別戴著形狀迥異的金色高冠。 “這叫'荷魯斯之眼'。是我一個親戚去埃及帶回來的。”陳知薇介紹道。 “埃及啊!”嬌小玲瓏的夏潔立時露出羨慕的口吻來,“這是真的金子吧,我開始還覺得那隻眼睛挺嚇人的——你看梅里的臉色都白了。” “我哪有那麼膽小?”梅里摸了摸自己的臉,目光閃爍,掩飾一般笑著去拽夏潔,“有本事我們今晚一起去看午夜場的恐怖電影,看誰最後縮在電影院裡不敢回家?” “那是因為上次你把頭髮披在臉上裝貞子,還故意把手電照進嘴裡!”夏潔想起黑夜中梅里披頭散發加血盆大口,便拉著蔣敏的胳膊血淚控訴,“大姐給小妹做主,什麼時候我們也想個法子,看梅里怕不怕?” “梅里不是膽大,是逞強。”蔣敏一本正經地評點。作為林城大學少有的憤青女,蔣敏同學一向以言簡意賅、一針見血著稱。 梅里縮了縮脖子,朝陳知薇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 “逞強”這個評語恰如其分,連她自己也不敢反駁。 陳知薇重新把項鍊掛在脖子上,吊墜上碩大的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正對著幾個笑鬧的女孩子。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再次湧上梅里的心頭。就像秋天出去郊遊,毛衣裡沾上幾根纖細的毛刺,不時摩擦著皮膚,仔細翻找卻又無跡可尋。 梅里強忍著沒有把這種感覺告訴陳知薇,實際上,從這條項鍊出現的那一刻起,梅里知道自己有了秘密。 那隻藍白分明的眼睛盯了梅里一整天,直到睡覺時她看見陳知薇把它摘下來放在枕頭邊,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然而夢中她又看見了那隻眼睛,它在她的面前不斷放大、放大,直到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 “你不認得我了?”它傲慢地笑著,“你怎麼會不認得我呢?” 梅里驚恐地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還是那麼固執麼?”那隻眼睛繼續說著,“其實你也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吧。” “不!”梅里大叫一聲,轉身就跑,想要把那隻眼睛遠遠拋在身後,可是那隻眼睛卻太陽般升上天空,無論她怎麼跑也無法逃脫它的籠罩。忽然,梅里腳下一空,掉進了一個深深的陷阱裡。 “梅里,我的女兒,你還是回來了。”一雙手從陷阱底部的泥土裡伸出來,牢牢地抓住了梅里的腳踝…… “救命——”梅里猛地睜開了眼睛,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如同鼓點,冷汗從額角滑進了枕頭里。 “怎麼了?”陳知薇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裡響起。 “沒什麼,夢見家裡了。”梅里回答道,她記不清方才的情節是從哪部恐怖片裡看來的。 第二天,陳知薇照舊戴上了那條項鍊,大家都說項鍊奇異的造型越發襯出了陳知薇與眾不同的氣質。而梅里,依然如芒刺在背。 就像一見鍾情的神奇感應,有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地討厭某個人、某種聲音、某項比喻。 哪怕全世界都喜歡,自己卻偏偏相反。比如李商隱的詩、周杰倫的歌,還有這條來自埃及的項鍊。 終於,在忍受了幾個晚上的噩夢之後,梅里對陳知薇說:“以後別戴那條項鍊好不?” “為什麼?” “因為……我嫉妒嘛。”梅里掩飾著撒嬌,“再說那麼貴重的首飾,萬一丟了怎麼辦?” “好吧。”陳知薇無奈地把項鍊摘了下來,放進她裝首飾的盒子裡。之後,梅里果然重新獲得了安穩的睡眠。 那隻眼睛,要是能永遠消失該多好。梅里暗地裡想。 彷彿為了應驗她的祈禱,那條項鍊再也沒見陳知薇拿出來過。直到有一天隔壁宿舍有人來跟陳知薇借它,陳知薇把床鋪衣櫃里里外外翻了個遍,才抹把汗懊惱地說:“奇怪,怎麼會不見了呢?” “不會吧,又是金子又是寶石的,值好多錢呢!”幾個室友一聽,都熱心地幫陳知薇翻找,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算了吧。”陳知薇最終淡淡地說。 “也許什麼時候它就冒出來了呢。”梅里隨口安慰道,“反正你是大美女,只有你襯托首飾的份,哪有首飾襯託你的?” 梅里不是小巫女,從沒想過自己居然一語成讖。然而僅僅兩天后,當她從水房提了開水瓶回來,就再度見到了那條項鍊。 項鍊躺在她的電腦桌上,吊墜正中的眼睛大刺刺地看著她,彷彿溢滿了諷刺。梅里有些迷茫地轉回頭,正對上陳知薇失望的目光。 “剛才班長來收學生證,你又沒有鎖抽屜,所以我們……”陳知薇遠遠看著那條項鍊,語氣淡然,“就壓在最裡面,可能是你不小心收錯了。” 梅里張了張嘴,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讓她一瞬間有些眩暈。她盯著陳知薇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看宿舍裡冷眼旁觀的蔣敏和夏潔,發現自己的嗓子在剎那間嘶啞了:“我,我沒有……” 確實沒有做過。可是梅里卻又可以清清楚楚地設想,自己如何在無人時打開陳知薇的首飾盒,如何把這條貴重的金飾鎖進自己的抽屜,如何把它掩藏在層層疊疊的雜物下面。是的,她確實有過念頭想把這只可惡的眼睛永遠埋藏在黑暗的角落裡,再不讓它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痛恨那窺視一切的眼睛,她在它面前無可遁逃。 可是,如果她真的做了這件事,她就不會僅僅把項鍊藏在抽屜裡,而是遠遠將它拋進學校外面的河溝深處。愣了半天,梅里在臉上擠出幾分尷尬的笑:“如果真是我拿的,我也太腦殘了吧?” “還不承認!你記不記得當初她的表情?眼睛裡都恨不得伸出隻手來……” “說不定真是收錯了呢,我們別冤枉了好人……” “以前要沒端倪,知薇能這麼認定?怪不得她以前只圍繞著知薇打轉,就是看中人家有錢……” “跟家里關係不好,怕是以前就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吧……” 簡陋的床帳隔絕不了竊竊私語,梅里捂緊了被子,淚水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落到枕頭里。如果換作別人遇見這樣的事情,蔣敏會激烈抗辯,夏潔會嚎啕大哭,陳知薇會我行我素,可是梅里在偷偷哭過之後,卻會在人前擺出若無其事的笑臉。 用微笑對抗一切,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掩耳盜鈴這一招,梅里可謂個中高手,因為她沒有抗辯的口才,沒有我行我素的勇氣,卻又知道嚎啕大哭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平庸,懦弱,卻又帶著自尊。梅里有時候會痛恨自己若無其事的笑容。 陳知薇並沒有追查這件事的意思,只是上課時不再和梅里坐在一起,去食堂也不再叫上她。當班上其他女生驚訝地詢問原因時,梅里只能聳聳肩膀說:“審美疲勞了。” 梅里試過很多次想和陳知薇談談,泥鰍上菜板還要蹦噠幾下,何況她還不想做現代竇娥。可是陳知薇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和對其他人並沒有差別,遙遠而淡然:“其實也沒什麼。” “沒什麼”並不意味著沒什麼問題,而是意味著再沒什麼可以挽救。 世上唯一無刺的玫瑰是友誼,可是友誼死了的時候,玫瑰本身就會變成荊棘,永遠刺痛在心裡。 雖然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但陳知薇的冷淡明顯感染了其他人,宿舍裡的溫度直線下降。 衣櫃和抽屜都掛著黃澄澄冷冰冰的鎖,宿舍裡再也沒有人願意和梅里說話。 直到這個時候,梅里才驚覺自己十九年的人生有多麼失敗。雖然瑪麗蘇同學還會時不時和梅里開玩笑,但梅里卻從未把關於荷魯斯之眼的事情告訴她,解釋自己搬出去的理由也只是說失眠。有時候,任是高朋滿座熙來攘往,你卻再沒有一個可以全心信賴的人。 ——也許李平老師除外。 但梅里不想給老師打電話。很多時候,許多人都像一顆糖衣藥丸,習慣了將甜蜜和別人分享,卻獨自隱藏苦澀的滋味。 就在此刻,宿舍裡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梅里瞅了瞅陳知薇,見她沒有下床接電話的意思,只好自己磨磨蹭蹭地拿起了話筒—— “餵,請找一下梅里,我是她爸爸……”電話那頭,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略帶慌張地傳來。 梅里緊緊閉住嘴巴,甚至連呼吸都停頓下來,猛地將話筒朝機座上掛回去。然而她的手抖得太厲害,話筒一個不穩從機座上滑了下來,在電話線上蕩起了鞦韆,隱隱約約傳來電話那頭的聲音:“梅里,你是梅里嗎?你聽我說……” 梅里一把撈起吊在半空的話筒,咬著牙“啪”地掛上了電話,心中慶幸自己早已換掉了手機號碼。 “他來了……”電話那頭,中年男人聽著話筒里傳來的盲音,絕望地吐出了最後三個字。 一片黑影漸漸覆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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