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又走了許多天,終於即將進入燕京。 這日午後龍白月正跟玉儿一起陪著朱璃,就見幾名穿著體面的人匆匆進入軍營,與秋五交談了幾句。往日懶散的秋五這時提起精神應對,腰桿挺得筆直,總算讓一身戎裝抖擻漂亮起來。他交談後回過身子,用蹩腳的漢話對著俘虜們喊:“查得入營名冊上,有一人不是官眷身份,而是宮中醫女,叫安侍玉的,是誰?” 玉儿身子顫抖起來,大家不願意多事,半晌也無人應答。龍白月焦急又擔憂的望著玉儿,壓低了嗓子喚她:“玉儿?玉儿?” “姐……姐……”玉儿低喃,抓住龍白月的胳膊,淚眼汪汪的望著她,“姐……我好怕,好怕獨自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小到大,每次都好像死過去一次……對不起……” 龍白月訝異的看著玉儿,眼睜睜任她抓著自己的胳膊,任她偏頭對眾人顫聲道:“她……她是醫女。” 站在營地另一邊的秋五挑挑眉,一言不發的瞅著龍白月虛晃著起身,默默走到自己跟前。他冷笑著再次問:“你是醫女安……” “我是醫女。”龍白月打斷他的話。 秋五不再多言,只是沉默的盯著她蒼白的臉,點點頭。 出營的時候秋五走在龍白月身邊,她忽然喋喋不休,聲音極低極快,讓周圍漢話不嫻熟的燕人以為她在念咒。 “我不知道你們送我去哪裡我會不會兇多吉少,朱璃身子不好其實是精神打擊太大叫玉儿照顧好她,你不必應答我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吧。” 秋五笑起來,卻立刻板住臉:“馬上你會進宮,其他人只能當奴隸,這是你造化,可要小心伺候了。” 那幾個衣著體面的人正是燕京宮中內侍,此刻對秋五的吩咐滿意的點點頭。當今燕王推行漢化,宮中人也都學了漢語,於是跟著結結巴巴的開口:“正是,要你去伺候天師公子。” 龍白月裝佯不理他們,仍在那裡飛快的念叨:“既是如此就拜託你關照關照玉儿,我知道你是好人也不用笑我不爭氣什麼的,我只是因為念在姐妹一場,我只是不想在專心擔憂我自己的時候還要抽空掛念她。” “好,你去吧。”看見營外套好的牛車,秋五並不去看龍白月,像是隨意說了這麼一句,便與內侍們打了招呼告退。 龍白月掉臉望著秋五離去的背影,忽然想感謝他——啊,這麼多日子,他到底是誰,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燕京很大,處處流露出新興城市的嶄新味道,模仿漢式京城的格局,到處高屋廣廈、美輪美奐。牛車行得很慢,讓龍白月可以將沿途風景仔細打量。大街上熙熙攘攘,小販走卒們說得是聽不懂的燕語,可但凡有達官貴人的車轎經過,她卻總能聽到一兩個漢詞。 起轎、夫人、慢走、公子、請上馬……傳言中燕王推崇漢文化,習漢語學漢制,連都城都南遷,看來都是真的。 牛車在城中行了很久,便遠遠望見皇宮的輪廓。車子往太監採辦進出的小門走的時候,被幾匹快馬超過,龍白月好奇的翹首顧盼,就見騎馬人衣裝精緻顯貴,絕非一般人品。 經過一處宮門時,龍白月發現剛剛騎馬的人已經下馬,正與一批公子王孫站在一處。光鮮的貂皮錦綢花團錦簇,吸引龍白月瞧得目不轉睛。 只聽其中一人急沖衝怒吼:“陛下已離京,我還不能接回自己的妃子麼?” “王爺您這是什麼話?海夫人留在宮中是因為太妃寂寞。”一名內侍高叫著想壓服眾人,“陛下不過是出於一片孝心,需要各位夫人陪伴太妃解悶,諸位大人請安心回吧。” 可接下來的怒罵已變成燕語,有人還用漢話勸什麼“小金王爺息怒”,但很快便又是燕語吵成一片。 龍白月念頭往齷齪上牽扯,看得幸災樂禍津津有味,無奈牛車雖慢,還是車轍子吱吱呀呀慢慢遠去。 進宮後照例是安排嬤嬤將她洗刷一番,換過燕人宮裝,龍白月跟著引路的內侍往天師公子那裡去。在她剛踏進后宮內苑時,正巧一陣秋風吹過,異域香料的味道迎面撲來,恍恍惚惚抬頭,便看見紛紛揚揚的細碎金黃色從天而降,像是灑下天宮丹桂。龍白月低頭仔細一看,卻是金屑。 她慌忙再抬頭看,就見宮闕巍峨,無一處不是用黃金妝裹,金燦燦逼得人頭暈目眩。縱使再愛金子,此等陣仗連龍白月都不好意思稱讚——這壯景真是……俗氣呀! 就此一路飄飄然在金雨中穿過,龍白月已是身子酥了半邊,全不記得走過什麼路線。到達天師住的宮苑時,就看見匾額上四個飛揚跋扈的金漆大字——“神仙洞府”,周圍照舊金妝素裹,惹得龍白月傻兮兮發笑。 想起上清宮的仙風道骨配得紫眠那樣的人品,此地該是什麼人住著?黃大仙? 內侍將龍白月交給一名宮人,那宮人五官深邃卻不好看,倒還算恭謹客氣的將龍白月引進殿。 殿里人倒先等不及得迎了出來,在帷簾後嚷嚷著:“總算來了麼?只來了一個?怎麼竟這樣少,可別不是我要找的……” 這聲音陌生,腔調卻又那麼熟悉,叫龍白月呆住,一時連步子也邁不動。簾子掀開,走出來的人也愣住,跟著又哭又笑的衝上來:“果然是你,龍姑娘——” “窗塵……”龍白月傻傻抓住他的胳膊,目瞪口呆。 許久未見,他個子竟比她高了,聲音也變了,嘴唇上長出茸茸軟須,叫她差點認不出。可那委委屈屈打轉的眼珠、一要哭就扁起的嘴、抽泣發紅的鼻子,卻在在表明,這不是明窗塵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