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英殿的枯竹潦倒成一片,悄然穿行其間,衣袂摧枯拉朽,帶出乾澀的窸窣聲,輕淺的腳步因驚訝而顯得有些遲疑。 不過大半年的時間,為何這裡會有如此大的變化,他不在的日子裡,發生過什麼?紫眠伸手撫摩著乾枯的竹子,望著前方死氣沉沉的翠英殿,隱隱的不安湧上心頭。 即使夜深人靜,翠英殿裡總該點著長明燈,此刻內外一片漆黑,又是為何? 他因為服用丹藥收斂功力,此刻不能作法卜算吉凶,只能像常人一樣,摸黑飛跑進大殿。 按照計劃,今夜他悄悄潛入翠英殿,為得是帶走龍白月。明日燕軍就會攻城,是他作法對抗敵軍的日子——他知悉一切內幕,怎可能丟她一人在深宮中冒險?哪怕他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不會忘記帶她走。 可是,她在哪裡? 紫眠在大殿裡摸索到蠟燭,掏出隨身的火石將蠟燭點亮。燭光照亮大殿中央,遠處角落依然昏暗,幽深處散發著不祥的死氣。即使不用法術,紫眠也可以感覺出周遭氣流的異樣,不止有狐妖存在的邪祟,比之更加凌厲,足足將那妖氣壓下去的,是一股新喪的屠戮煞氣。 他不在的日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 紫眠焦急的在殿中逡巡,眸子快速的掃視四周,卻不放過一個細節。當初滿目的金銀器已不見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瓷器和漆器;家具木器上有刀鑿的痕跡,像是被人搜刮去了金妝;內殿更是凌亂,精緻的帷簾都被扯得半落在地上。 該死,敵人還沒攻來,為何這裡已像遭了劫?紫眠眉頭皺得死緊,他慌了神,不知該往哪裡尋找龍白月。也許她們是遷往別處了?他手足無措的低頭,正看見桌案上的文房四寶。紫眠心念一動——白月一定是坐在這裡給他寫信的,他焦躁的目光還是不自覺的柔下來,將凌亂的信紙和隨意丟棄的毛筆,一樣樣的細看過。 驀然他發現桌腳邊躺著一個紙團,像是揉皺了的棄稿,不禁彎腰將它拾起,展開: 太監來殺人了,馬上我要試著逃走,一切聽天由命。寶兒,看見這信就交給紫眠吧,我不在了也沒關係,告訴他我一直都有安心等他…… 紫眠只覺得渾身血液逆行,沖得他一陣眩暈,身子幾乎無法站穩——這正是白天龍白月逃走前留的信,內侍發現後並沒有上心,只是憤然將之揉成一團,隨手丟在了地上。 他為什麼之前不看她的信……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嗎?她的信,讀得第一封,卻已是絕筆? 紫眠情緒昏亂,已沒有心神去發現內殿深處屏風後的玄機,只是疾步往殿外衝——面對殺機重重,白月如何能逃出宮去,就算她有一線生機,她能逃去哪裡? 他明白自己不能天真,現實是一個弱女子能逃出生天的機會無比渺茫,可他依舊無法面對現實——他怎麼能在什麼都還沒做的時候,就先失去她? 他遲了一步,縱使機關算盡,還是遲了一步……
值夜的宮人如今人心惶惶,燕賊圍京,天天夜裡用石炮攻城,騷擾得他們連專心巡夜都不能夠。一個小太監挑了個燈籠,貼著宮牆快步走著,嘴裡喃喃叨咕:“媽媽的,解個手都不肯等我……” 他路過翠英殿,忽然發現宮院大門虛掩著,似乎從裡面還竄出陣陣陰風,不禁哆嗦了一下縮起脖子:“阿彌陀佛,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我事,有鬼也別來找我……” 話還沒說完,他的後領便被人抓住。冷如鬼手馨,小太監將手中燈籠一拋,翻著白眼厲聲叫道:“媽媽呀——” “別亂嚷。” 身後是個低沉的男子聲音,讓小太監安心了一點。這聲音溫厚,不像是厲鬼,可從中透出的蝕骨悲愴,又分明像是從黃泉下冒上來的,小太監慌道:“神仙,您饒了我吧,我什麼壞事都沒幹……” “這翠英殿裡的人呢?” “都,都死了……”果然是衝著翠英殿來的,小太監忽然想到翠英殿死得可都是宮女,身後這男人斷不能是今日死去的冤魂了,不禁膽子又壯了點,拼命斜著眼往身後瞄。 可惜燈籠已滅,只能依稀看到身後人披著黑色斗篷,還是消減不了恐怖的感覺。 “都死了……”那男人重複著小太監的話,手勁忽然一狠,將他衣領攥得更緊,“我不信,宮裡有個叫龍白月的,也死了麼?” 小太監吃痛,一時忘了害怕,哇哇大叫:“我不知道什麼龍啊月的,反正一個活口都不會留,老規矩了,真不關我的事,嗚嗚嗚……” 他沒多想自己怎麼能如此順暢的大哭,只是坐在地上嚎啕著,直到把值夜的同伴都引來。一個太監舉著燈籠照亮他一團模糊的臉,不屑問道:“你撞鬼了?在這裡號什麼喪?” 小太監一愣,停止哭泣,抬頭望望眼前同伴,摸摸脖子,心有餘悸的回頭找了半天,卻哪裡看得見方才虛渺似幻的鬼踪?他這才一頭虛汗的回過身來,茫茫然念叨:“我真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