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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白月坊

金樽幽月 水合 4097 2018-03-16
紫眠錯愕的閃了下神,直覺道:“這樣不妥吧?” 明窗塵倒笑起來:“師父我前陣子都住在白月坊,那里挺不錯的。” 那寶兒雖說是個狐妖,但帶著他吃喝玩樂,日子過得瀟灑無比。如今若是再回白月坊去,他可是很樂意的。 紫眠看看笑嘻嘻的徒弟、眼睛骨碌碌亂轉的狐妖寶兒,又望向龍白月。陽光下龍白月笑靨如花,眼珠子裡閃爍著的光彩叫他捉摸不透,只覺得周遭陽光驀然一烈。 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開口應道:“好的。” 龍白月的白月坊位於潘樓東街巷,白天街道上車水馬龍,三四層高的酒樓顧客盈門;到了晚間更是熱鬧非凡,酒樓裡燈火輝煌,映得縛在酒樓門樓上的彩綢熠熠生輝,濃妝豔抹的妓女們靠在酒樓的迴廊裡等生意,一晚上有好幾百人,從街上抬頭遠望去,繽紛的彩袖飄飄搖搖好似神仙。

這時候街巷裡林立的妓館也會艷幟大張招攬生意,龍白月她們的白月坊算是個中翹楚,可惜因為規模太小,即便龍白月因為色藝雙絕被冠為一時花魁,白月坊單靠她一個人也發不了橫財。 此刻正是午後,紫眠龍白月一行人隨便在酒樓吃了點東西就進入了白月坊。周圍妓館還沒開始做生意,姑娘們都得閒,拼了命蜂擁著來參觀紫眠。 自離開紫府一路到現在,他們就一直被團團包圍著,連吃飯周遭人也沒閒著,彷彿盯著紫眠嘿嘿傻笑就能混飽肚子。龍白月鬧不明白,似乎紫眠回京城後人氣又邁過一個顛峰,怕是他這次的失踪,已經被附會成一段傳奇了,所以街頭巷尾才會如此納罕的爭著來看神人。 這紫眠大人也真是奇怪,不去官府貴宅,倒跟著花魁跑進了煙花柳巷。眾姐妹斜乜著桃花眼瞟著紫眠,香扇翩躚如蝶,竊竊淫笑:“果然俊俏呢……住到白月坊了?……早晚會會他,倒瞧瞧他風流手段如何……”

紫眠像掉進妖精洞的童子,無辜的看著這一票奼紫嫣紅垂涎三尺的嘴臉,開始局促不安汗流浹背。龍白月恨不得圍著白月坊灑雄黃,驅走這群花里胡哨的蟑螂。她像攆小雞一樣揮臂逼退眾人,關門關窗,坊內這才安靜下來,只是窗外還是人影憧憧喧鬧嘈雜。 “嘿嘿,她們白天閒著沒事做,晚上這裡就沒人打擾了。”龍白月笑嘻嘻的安撫紫眠,指揮寶兒去煮茶。 明窗塵快活的跟著寶兒跑去後廂廚房。紫眠既來之則安之,隨便找了個繡墩坐下,抬頭打量著會客用的廂房。紅綃羅帷上描著金線牡丹,紫紗帳裡墜著珍珠穗子,顏色鮮麗的舞毯上織的是西域繁花——料子在民間均屬上等,嗆俗卻可愛,龍白月活潑潑的站在中間,風格很是相配。 可紫眠卻不相配。原本照著龍白月的設想,他該是被引入牡丹花田的一泓清泉,可為什麼此刻襯著廂房裡的靡靡陳設,她心裡卻升起一股害紫眠墮入風塵的罪惡感?龍白月心裡的鬱悶紫眠可沒察覺,他頗有興味的指著牆上一列的樂器問著龍白月:“這些你都會?”

龍白月順著他的指向望去,廂房一角的牆上掛著阮咸琵琶笙簫笛,牆邊案上還擺著琴箏,箜篌羯鼓胡琴隨便堆在牆角。她笑起來:“是啊,不過有些得專心學精,其他的觸類旁通就會了。” 紫眠微笑著點點頭,想起自己船上堆了一屋的各色煉丹爐——在他們彼此不相識的時候,各自都有努力打拼的方向,想起來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紫眠來白月坊住,龍白月當然要讓白月坊閉門歇業了。她原本打算把臥室讓給紫眠師徒,自己帶著寶兒在會客的廂房裡打地舖,卻被紫眠拒絕掉。 “這種時候都該是男人辛苦些吧?”紫眠一本正經很認真的在說。 龍白月卻因他的話激動得心花怒放——她另外有鬼心思,里間臥室若讓給紫眠,她不方便進去,但如果紫眠住在外間廂房裡的話,她當然“勢必”得時時跑出去“打攪”了。

龍白月換了身衣裳就開始拾掇屋子,她穿上往日家常的輕紗裙子,金紅色的石榴裙邊紉著細碎珍珠,走動間裙袘翻飛,說不出的輕靈好看。看得令坐在一邊喝茶的紫眠都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以前給她添置的那些衣服,料子厚重款式直挺,是不是太古板了? 佈置好屋子差不多就入夜了,坊外開始熱鬧起來。暖暖的燭光透進坊裡,薄薄的窗紙隔不住外界的鶯聲燕語和絲竹管弦。酒酣耳熱紙醉金迷的氣氛裡,閉門熄燈的白月坊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 龍白月與寶兒已經睡下,紫眠和明窗塵在外廂靜坐著守庚申。 守庚申是道家習俗,源於道家認為人體內有三尸蟲,每到庚申日的夜晚,三尸蟲會乘人睡著時飛上天庭指摘人的罪過,企圖讓司過之神奪去該人性命。所以道家認為治三尸蟲是修煉成仙的關鍵之一,庚申日的夜晚都會徹夜不眠以阻止三尸蟲上天。

紫眠趁著守庚申,靜坐呼吸吐納調養內息。再過幾日便要進宮設壇作法了,他得盡快用功復原才行。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戲謔調笑聲卻越發的變本加厲,男女間的猥言褻語時高時低的傳進屋子。紫眠調整呼吸,心神守一的閉目打坐充耳不聞,可偏偏一對如膠似漆的男女摟抱著經過白月坊,輾轉纏綿的腳步聲卻突然一卡——原來兩人沉醉忘情導致足下不穩,嘻嘻哈哈的一併歪倒,肩膀猛撞上窗櫺,哐啷一聲巨響吵得紫眠微微皺眉。 “哈哈……死相,你輕點輕點……” 人聲遠去,紫眠籲了口氣,定定神剛要繼續調整呼吸。窗外忽然又是一陣琵琶亂彈,一女子嬌嗲的歌聲傳來:“牡丹亭接藍橋路,芍藥欄通牛斗槎……自喜玉魚今得水,不須寫怨抱琵琶……呵呵呵,公子你好討厭,住手啦……夜來頻結蕊珠花,夢入巫山集彩霞,愛月素娥鸞已跨,迎風蕭史鳳堪誇……”

火辣的淫詞艷曲終於讓紫眠內息一岔,一晚上的努力定神宣告失敗。他無奈的雙眼一睜,鬱悶得簡直想吐血。一邊的明窗塵正低著頭歪歪倒倒的打瞌睡,紫眠推推他,將他喚醒。 “呃?師父……”明窗塵見紫眠發現自己偷懶,慌忙心虛的低下頭去。 “你這些日子住在這裡,有沒有乖乖守齋戒做功課?”紫眠嘴上問他,心底可不抱任何希望。這地方要是能讓人專心清修,才有鬼。 “沒有……寶兒都帶著我玩通宵,她非要吃肉吃酒……”明窗塵哭喪著臉囁嚅道。每到晚上,寶兒都帶著他穿梭在夜市和勾欄瓦肆,吃零食、觀雜耍、看大戲、聽說書,光怪陸離不亦樂乎。他連日子都忘了,哪裡還記得哪天是齋日,修行的功課更是“忙”得沒時間做。 那個寶兒狐妖嗎?紫眠皺皺眉,自己的心事被牽動——他的血液也與狐妖有牽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解困了自己多年的謎題。

時間真的不能再耽擱了。 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他不能集中精神,只會誤了自己的事。可是就此離開,他該怎麼啟齒?龍白月暖燙的雙眸滑過眼前,紫眠呼吸一窒,心下竟微微一痛。 該死,心已經被牽扯住了嗎? ——掙紮起來竟然會痛了,怎麼辦? ……或者,應該趁著還能掙扎的時候,趕緊了斷?
“天哪,外面的轎子……來求見紫眠大人的是賀府夫人!”寶兒跌跌撞撞的跑進白月坊通報。 “夫人?哪個夫人?”不是妾嗎?龍白月納悶道——有點反常啊。 “當然是正牌夫人啦!”命婦架子端得好大,即使已經低調出行,通身的氣派出現在煙花巷裡,還是紮眼得要命! 紫眠端坐在桌邊身子不動,臉色卻冷下來,雙唇抿成一線。 兩個丫鬟此刻已經撥開了白月坊的珠簾,在珠簾的叮咚碰撞聲中,一位婦人邁著嚴謹的步子走了進來。她不用時興的幃帽,而是戴著過時的冪離,用黑色的紗羅籠住全身,彷彿想隔絕掉花柳街骯髒的空氣。

“夫人請坐……”龍白月怯怯的招呼著,使眼色叫寶兒上茶。 哪知那賀夫人根本不買龍白月的帳,黑紗下她看都不看龍白月一眼,眼睛只盯著紫眠:“不知紫眠大人竟棲身於此,今日來拜會,特為我兒賀翔的傷勢,還請大人念在奴家命苦,設法救治我兒。” “凌雲的傷勢府上已經知道了?”紫眠抬眼望了一下端立在自己面前的賀夫人,冷淡開口。 “昨日外子欲施家法,禠去了我兒上衣,哪知竟露出那蟲子來……活活嚇煞奴家。”賀夫人不接寶兒送上來的茶——在這裡別說坐下喝茶,就是沾惹上半點塵埃,都是玷辱她的身份。 左右丫鬟攔著寶兒不讓她靠近,寶兒無奈,只得把茶放回桌上,尷尬得龍白月臉色紅了又白。 “奴家就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父親能硬起心腸只要臉面,奴家卻不能。所以奴家來求大人,外子平日雖多有得罪,卻請大人在這件事上慈悲為懷。”

“賀府有五位公子吧?”明窗塵在賀府住過,數著不對,傻兮兮的插口。 賀夫人冷哼一聲:“那些庶出的東西,個個不成器,與奴家無關。” 紫眠望著賀夫人,沉吟了半晌終於開口:“在下與凌雲素來交好,若能救凌雲性命,自當不遺餘力。不過……” “大人請講。”只要肯開條件,事情就好辦了。 “在下府邸被毀,目前無處棲身,救治凌雲也不好帶他來這裡,夫人可樂意讓在下去府上盤桓數日?”紫眠咬著牙不去看一邊的龍白月,只盯著賀夫人說話。 可她的裙邊正掃著他的鞋面,所以他還是知道——她瑟縮了一下。心再度抽緊,紫眠硬是沉住氣,只等賀夫人答复。 “求之不得。” “好的,”紫眠輕喘口氣,開口吩咐徒弟,“窗塵,去收拾東西。”

明窗塵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好好的要離開,很是委屈卻不敢置疑,只得乖乖應著:“是,師父。” 龍白月狠狠咬住嘴唇,心疼得要哭卻忍住眼淚。她不介意賀夫人輕賤她,誥命夫人與她本就是雲泥之別,她痛的是紫眠,為什麼不待別人邀請,竟然趕不及的自己開口要走? 覺得她的白月坊骯髒嗎?他是不是也覺察出了——清雅的他與這艷俗的妓坊格格不入?她明白的,所以她不敢挽留他——只是真不甘心自己才喜悅了不到一天。 不甘心他對高貴的賀夫人青眼有加,卻瞥都不瞥她一眼。 羞愧與自卑纏著龍白月的心,痛如刀割。 明窗塵拾掇好了包袱,賀夫人迫不及待的要離開這裡,忙開口道:“大人,請動身吧。” 一直垂目不語的紫眠這時候抬起頭來,望著焦躁的賀夫人溫潤一笑,手指頂著半涼的茶杯輕輕往前一推:“不急。賀府離這兒不算近,路上辛苦,夫人先喝杯茶再走吧。” 這小子不會察言觀色嗎?賀夫人惱怒的瞪向紫眠清澈的眸子——不,他很會察言觀色。他是想折辱她……為了他身邊那個受了委屈的女子。 為了一個下賤女子而要挾她,要她低頭嗎?賀夫人冷笑一下,保養得當的素手終於伸出冪離的黑紗,取過杯子將已然涼卻的茶水一飲而盡。 這份羞辱如果是作為交易的一部分,她可以接受,但這也有價錢,會在需要的時候向他討回來。 杯子穩穩放回桌上,紫眠起身整理衣擺。他轉過身,面向龍白月卻仍是垂目不看她眼睛,輕聲說了句:“我走了,謝謝你收留一晚。” “大人慢走……”龍白月福了福身子。 不是紫眠,而是大人……紫眠雙唇抿得死緊,臉色大壞的動身離開。 明窗塵頭一次見師父這樣生氣,嚇得也不敢告別,只惶惶然抱著包袱,三步一回頭的跟著紫眠離開。 龍白月杵在原地不送,似是報復,可眼淚卻早在紫眠逼賀夫人喝茶的時候就流下來,洶湧得怎麼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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