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受害者2·放學後的危險遊戲

第3章 第三章大腦孵化器

省裡下來的那個明星老師,看了市舞蹈團的演出之後,對林涵的表現很是滿意。 “她可以推薦你參加省裡的比賽,”市少年宮的王老師,在上午的形體課上完之後,把林涵單獨叫到辦公室說道,“而且她自己就是評委,得獎的機會很大。” 老王似乎比林涵還要興奮。本市只是個縣級市,多年來文體方面一直沒出過人,如果在省裡得獎的話,林涵很有可能在高中畢業之後,被保送中央舞蹈學院之類的頂級學府。 林涵所處的五中只是個職業中學,裡面的舞蹈班一半的時間上文化課,另一半時間在少年宮練功,基本屬於安置那些不會讀書的少年。其中的大多數畢業之後,可能連縣文工團都進不了,這是眾所周知的。之所以還要把孩子送進來,是因為害怕他們闖禍。

“總比在外面瞎混的好!”家長總是這樣想。 這個難得的機會落到林涵的身上,和中獎沒什麼兩樣。林涵心情激動地告別了老王。他最想告訴的人是蘇巧,可是蘇巧已經死了,一想到這兒,林涵的心情又盪到了谷底。 他站在路邊的小賣部,打了阿中的傳呼,喝著汽水等回電。 不一會兒,阿中回電了。林涵按照他給的地址,坐上輛“拐的”來到同文中學後面一排農房裡。 到的時候,裡面坐了三個人,除了阿中,另外兩個沒見過。 “這是同文的蔣光頭,”阿中介紹著,“他們和四碼頭的那槽子人也乾過,吃了不少虧,咱們可以聯合。” 蔣光頭衝著林涵點頭示意,把身邊一個白瘦的少年引見過來,“這是妹子,”蔣光頭喊著他的化名,“是我們的師爺,想想點子什麼的全靠他了。”

林涵拿出煙,散給眾人。四個少年坐在一起,一邊抽著煙,一邊商量著對付四碼頭陳劍的辦法。 四人聊到半夜,期間出門在小飯館炒了倆菜,喝了幾瓶啤酒,到晚上十一點的樣子,打了兩輛“拐的”,一路奔向目的地而去。 四碼頭是本市的鬧區,八幾年的時候是個貨運碼頭,隨著新港的建成,這裡不再作為交通樞紐,原來港務樓也被改建成了商場和娛樂場所。 1993年最輝煌的時候,這裡擁有了兩個“迪斯科”舞廳,三家滾軸溜冰場,四家遊戲機館,十幾家台球房。每當夜幕降臨,便霓虹閃爍,聚集了無數打扮妖豔的少女,和叼著煙卷的小混混。 打架鬥毆是常事,經常幾派人在這里火拼。本市最有名的幾個“槽子”,都混跡於此。陳劍便是其中之一,以心狠手辣、講義氣、手下多著稱。所以要伏擊他,林涵四人還是有點怵的。

他們躲在其中一家“迪斯科”對面的巷子裡,那是陳劍看的場子,凌晨兩點散場之後,他必然會出現在這兒。 果不其然,一到點兒,陳劍和幾個小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娛樂城的大門,似乎喝了不少酒。他們沒有選擇打的,而是沿江步行。 一路過去,陳劍身邊的人逐一到家後離開了,最後只剩下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在聊著什麼。他們沒有發現林涵的跟踪。 蔣光頭和妹子,翻過堤壩,在壩的那邊彎腰潛行,很快超越過去,形成了前後夾擊的局面。 林涵遠遠地看著蔣光頭兩人逆行走來,他們和陳劍擦肩而過,蔣光頭找理由在那里和他們爭執了起來。雙方推搡了幾下,林涵加快腳步一路小跑過去。 計劃在順利地進行。衝突沒起多久,陳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然停了下來,然後警覺地四處張望,看見了林涵。

他跳躍起來衝著妹子就是一腳蹬去,然後撒腿就跑,但還是遲了一步,蔣光頭從背後抽出砍刀,朝陳劍的腦袋上砍去,陳劍手一擋,叫了起來。 1993年的時候,少年之間的鬥毆流行挑腳筋,刀鋒劈向腳跟腱,死不了,但即使不殘,以後也別想像正常人那樣輕鬆走路了。林涵就是奔著這個目的去的。 陳劍不是等閒之輩,可他到底是喝了一點酒,加之措手不及,中招是在所難免的了。和他在一起的同夥,也未能倖免,兩人被砍倒在地,得手後的林涵四人在夜色的掩護之下,一溜煙地從巷子逃走了。 蘇巧案的外圍調查幾乎陷入絕境。 由於現場破壞嚴重,採集到的諸如泥巴、腳印之類的線索,沒有任何參考價值。按照推測的兇手行動路線,警方在方圓五公里之內,展開了大規模的摸排,結果一無所獲。要么就是推測出了錯,要么就是兇手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

所有人都體力透支,調查流浪狗的那組民警最悲慘,不僅沒查到什麼,而且還一度被誤會成偷狗賊被老鄉驅趕。原先最被懷疑的蘇巧的男友林涵,經調查,沒有作案時間,儘管劉從嚴總感覺那小子有些說不上來的問題。 案子沒有進展,兇手卻又出現了。 1993年6月8日,距蘇巧案事發一周,市電廠居民樓後面的東山一個廢棄的磚窯裡發現一具女屍。 依據作案手法、現場犯罪痕跡,市公安局決定將其與蘇巧案,兩案並一案。 死者叫韓露,16歲,市二中學高一學生,放學後沒有回家,而是跟著幾個同學到廠後的一條偏僻河溝釣龍蝦。 釣完龍蝦後,死者和另兩名同學,在離電廠廠區約莫五百米的小岔路分手,結果就導致了悲劇的發生。無獨有偶,這條路也是連接國棉三廠和電廠的小徑,按照林涵的描述,蘇巧很有可能也是在這條路上失踪的。

警方有理由去推測,這裡是兩個案子的第一現場。而且兇手之所以選擇此地作案,顯然他熟悉這兒,是否就藏匿在附近,又或者就是附近的居民?也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兒。 死者的陳屍方式依然令人驚愕,法醫勘查下來,韓露是先被電線勒暈,然後轉移到窯洞裡的。兇手用鋸子鋸開了死者的頭蓋骨,這不是重點,露出白花花的大腦,這也不是重點。 兇手將若干枚白色的蜜蜂、蝴蝶之類的卵蛹附在了死者的大腦表層,一顆顆嵌在大腦裡,有幾顆甚至開始蠕動著要破繭而出了。數名心理承受力差的民警,當場就吐了。 發現屍體的晨練老太太基本上已經癱掉了,坐在地上半晌才被警察拉起來,臉色蒼白,喝了一口水,立即又嘔了出來。 為了防止現場再被破壞,除了必要人員,劉從嚴把所有人都隔離到離陳屍地五百米的地方。

儘管如此,可因為附近的居民幾乎都把東山作為早起鍛煉的場地,所以情況還是堪憂,光是和現場為數眾多的晨練者談完話,就得花不少時間。 劉從嚴環顧了一圈,人群中,一個特別顯眼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少年,夾在一群中老年人中,蓬頭垢面,垂著臉渾身顫抖。 達子正在問他話,劉從嚴走了過去。 “我不知道,我全忘記了。”少年耷拉個腦袋,衣服釦子都扣錯了,一副剛捱過揍可憐兮兮的樣子。 “叫什麼名字?”劉從嚴插了達子的話。 “我叫小志,警察叔叔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不用你管,你只要回答問題就好。”劉從嚴板著臉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兒?”劉從嚴接著問道。 劉從嚴不知道自己正和最重要的線索擦肩而過。

小志不會撒謊,同樣回答問題也不會轉彎,如果劉從嚴問的是“你為什麼會來這兒?”,也許很快就能發現問題所在。 可他偏偏問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問題。 “我,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這兒!”小志確實不知道。 “他是個傻子,”邊上有人提醒道,“不記事兒,他媽都不要他了!” “我媽媽要我的,”小志聽完這話快哭了,“她們會回來接我的,警察叔叔你放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到這兒來的。” 劉從嚴看了看小志,還真是個傻子,他有點失望。 “你接著問吧!”劉從嚴對達子說,然後到別地兒去了。 “趕緊回去吧,別沒事在外面瞎逛。” 聽到這句話,小志像刑場上被特赦的罪犯,一溜煙地跑開了。 腦袋疼得不行,這說明剛剛又發生了什麼刺激的事情,可自己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

只記得昨天下午,他答應了胡菲要來東山看一看,之後就一點記憶也沒有,再次有知覺是突然間山坡上站滿了警察。當時他正茫然走在路上,突然一個塌鼻子穿警服的人就把自己攔住了。 小志一股腦兒跑回了家,氣喘吁籲地進了門,把茶缸裡的涼茶喝掉了大半杯才算緩過勁來。樓梯裡出現了頻繁的腳步聲,正值上班時間,一會兒工夫樓裡面的人都已經走空了。 突然,對面的牆壁上出現鏡子的反射光,那是那倆女孩正在向他發信號。小志把“魚線”拿了出來。 “來了!”他說道。 “你去東山了嗎?”胡菲迫切地問道。 “還說呢,你讓我去的是什麼地方啊,全是警察,我差點兒就回不來了。”小志抱怨地說道。 “全是警察?怎麼回事啊!那你看到什麼了?”

小志托腮回憶了半天:“我什麼都沒看到,也許看到過什麼,但忘記了!” “忘記了?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上來,我腦袋疼!” 他們“三”人不明就里地聊了幾句,小志說不清,姐妹倆也聽不明白,覺得索然無味,“那你休息會兒吧!”胡曉建議道。 小志坐在客廳裡看了會兒動畫片,吃了半個饅頭,然後躺到床上睡覺去了。腦袋一沾枕頭,就覺得異常地困,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小志的“寶貝”,在枕頭套裡,都已經滲出黃水了,散發出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可小志並不覺得,他拍拍枕頭,這回阿姨可找不到了,他要存齊這些玩意兒,然後就能完成媽媽的願望。 一覺醒來,小志跑到洗手間去洗漱,鏡子裡的自己又彷佛剛經歷過什麼事兒似的。衣服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他低頭琢磨了一會兒,發現是釦子扣錯了,他一個個解開,再系上,還是不對,上面數下去第三顆釦子掉了,只留下線頭。 房間里傳來吱吱的叫聲,他歪著頭從衛生間的門望出去,一隻大老鼠正趴在桌上啃著剩下的涼饅頭,小志急了,衝了過去,老鼠落荒而逃,他捧起從老鼠嘴里奪回來的饅頭,放進嘴裡。 這可是自己的糧食,被這些渾球吃掉,自己就要餓肚子。小志吃著饅頭,看看掛在牆上的鐘,下午三點四十分,樓梯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阿姨每次都很準時的,他坐在桌子旁,等著她開門走了進來。 “又弄得那麼臭!”阿姨進來後的開場白和原來一樣,她看到小志,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你是不是又把死貓死狗弄回來了?” 小志點點頭,又趕忙搖搖頭,不說話。 阿姨狐疑地看著他,四處轉了一圈,像獵犬似的嗅著周圍的空氣。那些散發著噁心味道的分子,如同指示牌一般,把她帶進了臥室。 小志心懸了起來,他的僥倖心理還沒洋溢出來,就听到阿姨吼了一聲,“要死啦!” 顯然她發現了。靠,真是神探啊! 小志向門口躥過去想溜,阿姨更快,一個箭步攔到了門口,揪住小志的耳朵,“小兔崽子,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疼疼疼!”小志吸著涼氣喊道。 “我可管不了你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把死貓拿回家,我就告訴警察,把你抓起來,以後別指望再見到你媽!” “我又沒做壞事。”小志的嘴還在犟。 “沒做壞事?”阿姨臉漲得通紅,“這還不算做壞事,警察把你抓起來,你就別再指望出來,知道嗎?——”阿姨想了想,總算憋出了一個理由,“殺貓是要償命的!” “殺貓是要償命的”。這句話還真把小志嚇到了。 阿姨走了之後,小志老實了很多。他可不想被警察帶走,還等著媽媽來接自己呢,要是被警察帶走了,媽媽找不到我該怎麼辦啊! 小志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於是規規矩矩地坐在窗戶旁。胡曉、胡菲又在對面的牆上發信號了。小志心情鬱悶,現在可沒工夫搭理她們姐妹倆。 光斑從左到右劃過一道線,很直,貌似很篤定,彷彿約好了小志,知道他不會爽約似的。可小志就是不想說話。 光斑左右幾個來回就開始有些沉不住氣,速度在加快,上下畫出一條波浪,到最後在牆上快速胡亂地畫著線條,像急促的電話鈴,像凌亂的敲門聲。 小志乾脆把腦袋別到屋裡面來。 “看阿姨氣勢洶洶的樣子,她會不會真的去把警察帶來?”他還在想這個問題。如果警察來的話,把自己為什麼要殺死那些小貓的理由告訴他們,會不會被原諒呢?還是說趕緊逃跑,讓警察找不到自己? 一下午的時間,小志都是在惶惶中度過,窗戶外只要一有腳步聲,他就趕緊趴上去看,結果警察沒有來。 姐妹倆發送的信號已經偃旗息鼓了,停在角落裡,像鬥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小志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心情不好,但也不應該遷怒於好朋友啊。 他拿出鏡子,靠近姐妹倆,疊加在她們光斑上,輕輕地撫摸,就像安慰,又像道歉。沮喪的姐妹倆突然活絡起來,原來她們一直都在,小志在本子上寫道:“我不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啊?”很快樓下就傳來消息。 “我可能犯了個大錯誤。”小志回答道。 姐妹倆在本子上,整整畫了三個大大的驚嘆號,然後關切地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難道是因為讓你去東山的事兒?” “不是的。”小志趕緊寬慰姐妹倆,“是我自己,殺貓是要償命的。” “殺貓償命?” “嗯,阿姨說,她要去告訴警察,然後我就要去坐牢了,媽媽回來的時候會見不到我,我也不能再陪你們玩了。” “那麼嚴重!!”本子上又多出了兩個驚嘆號,“可是,可是,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殺貓要償命的啊!”這回是姐姐的筆跡,“到底怎麼回事啊?” “事情是這樣的——”小志在本子上把自己用垃圾箱裡的臭魚爛蝦誘捕流浪貓的事兒描述了一遍。 這個消息傳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底下才有反應,彷彿是在好好“消化”小志的怪癖似的。 依然是姐姐胡曉,義正詞嚴地說道:“首先我確定,殺貓是不需要償命的,”她還特地在“不需要”三個字底下加了黑點,然後又問道:“你為什麼要殺貓啊?” 不管是真是假,看到好朋友的安慰,小志的心情還是好了很多。為什麼要殺貓呢?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不是小志不知道原因,而是和媽媽有關。 媽媽說美國太冷,小志的身體不好,所以暫且待在國內。這個理由小志是堅信的,比起炎夏,他更討厭冰凍三尺的寒冬臘月。於是他就想擁有一件毛大衣,這樣的話,媽媽下次來,看見自己有禦寒的衣服了,沒準兒就可以把他帶走了。 小志沒有錢,只能自己做,他印像中媽媽就有一件動物毛皮的大衣,按著這個思路,他正在攢那些死貓死狗的皮毛,到了足夠尺寸的時候,就可以給自己裁量製作了。只可惜阿姨每次都能把他辛辛苦苦打回來的獵物搜走,這使得小志的這個計劃,一直都沒有進展過。 他把這個原因寫在了本子上。結果下面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你是認真的嗎?”納悶了半天,下面傳上來這樣的一句話。 “當然是真的!” “我怎麼覺得是你媽媽不想要你了,所以才編出來的理由!” 小誌有點不高興了,“你怎麼和別人一樣,我說過,媽媽不會不要我的。” 看見小志生氣,胡菲趕緊安慰了兩句,“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可是——這麼說吧,我們都是不正常的人,自己不覺得,可你有沒有想過,對於別人來說,我們都是負擔呢?” 小志平時最不愛聽這樣的話的,可胡菲的分析,卻直插入他的心底,那可是朋友間的告誡啊。說得沒錯,自己會不會是媽媽的負擔呢? 仔細回想起來,好像媽媽對自己是越來越不好了。記得小時候,爸爸還在,小志的待遇還是和姐姐一樣的,買什麼東西都會買雙份,爸爸是工程師,還經常帶著他去自己的實驗室。他和姐姐學習都好,在學校裡屬於風雲人物,當他念二年級的時候,姐姐已經跳了兩級念初一了。 爸爸去世是一個轉折點,他去參加大學的周年校慶,喝了兩杯酒,晚上躺在賓館裡,心髒病發作一命嗚呼。 爸爸走得突然,全家都措手不及,讓所有人都承擔著巨大的精神壓力。爸爸的死,對小志是否有直接影響,現在已經無從考證了。但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小志開始變得很怪。 先是該死的頭疼病,讓他經常在課堂上毫無症狀地發作,接下來,媽媽就被一次一次地叫到學校。 “我們覺得小志不太適合過集體生活,不僅影響別人,而且對自身的發展也不利。” 儘管小志每次考試,都能毫不費勁地得100分,可媽媽還是把他領回了家。 媽媽關心的重點開始偏移,漸漸地,她不再關心小誌了,而是把精力放到了姐姐身上。當姐姐被保送到少年科技大的時候,媽媽乾脆請了長期病假,跑到合肥去陪讀,等到姐姐拿了碩士學位,留學美國之後,媽媽索性就離開了中國。只是花錢找了現在的這個阿姨,負責小志的吃飯問題。 上次通電話還是在三個月前,只有短短的幾分鐘,而且幾乎都在和阿姨說話,留給自己的只有兩三句話,諸如“要聽阿姨的話”,或者“電話費很貴,不和你說了”之類。 這不應該是一對母子應有的狀態吧?小誌有些茫然了。這種感覺其實由來已久,只不過以往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今天被胡曉點破之後,他感到了深深的悲痛。 “不會的,媽媽不會不要我的。”小志還在逞強。 樓下傳來的紙條上,寫了一個“唉——”字,像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兒,“那好吧,其實我們都很可憐的。” “我能見見你們嗎?”小志突然間有了這個強烈的衝動。 姐妹倆想了一會兒,“今天太晚,爸爸馬上就要回家了,明天吧,明天一早,等爸爸媽媽上班以後,你來我家玩吧!” 第二天,小志起了個大早,穿好衣服坐在客廳裡。八點過後,樓裡的人陸陸續續地去上班。喧囂聲後,是一陣寂靜,整座樓都空了。 小志用小鏡子在對面的樓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還沒畫完,樓下就有反應。他整理整理衣服,帶上門下樓。 比起上一次見面的突兀,這次算是有備而來,起碼不會再恐懼了吧,但一想到要和胡曉、胡菲這樣奇特的女孩見面,多少還是有點緊張。 敲了門,瞬間開了一條縫,姐妹倆早就等在那兒了。門後傳來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是小志嗎?” “嗯!” 門被打開了。 小志屏住呼吸,雖然神交已久,但正式會面卻是第一次。小志的視線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低著頭,雙腳搓著地板。 “快點進來吧。”很好聽的女音,是姐姐胡曉的,她站在門邊上,把小志讓進了屋裡。 小志站在原地,偷偷地用余光打量著周遭的環境。兩個臥室的門關著,視野裡客廳的格局,和小志家差不了多少。 灰色的水泥地板,一張木桌子擺在窗口前,桌子上鋪著玻璃板,底下壓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對中年男女,可能是姐妹倆的父母吧,照片裡沒有胡曉她們的身影。 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客廳裡書異常的多。除了前面看到的桌子,其他靠著牆的幾乎都是書架,架子上排滿了書,種類頗多,依次被分門別類,小志看到了《十萬個為什麼》之類熟悉的書名,還有從小學到中學的各種教科書,但更多的從來沒見識過。 這姐妹倆不上學,看來都是通過這些書籍來了解世界的。 “你好!”看到小志局促的樣子,姐姐胡曉首先打破了僵局。 “你……你們好!”小志抬起頭。 老實說胡曉還是長得很好看的,梳著一個劉海,鼻子翹翹的。從正面看,根本發現不了她的异怪,但是一側身子就不對了。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小志並沒有過大的反應。 胡菲從後脖子處,向他問好,“你好啊!” 胡菲的腦袋是斜生出去的,自然情況下,永遠都低垂著四十五度角,她要很費勁才能抬起臉來,模樣和她姐姐一模一樣。 果然如她們所說,日常生活中所有的東西都是一人一半的,就連和小志面對面的說話,也是一人一句,她們側著身子,輪到誰說話,就把臉轉過來,默契程度顯然是多年磨合下來的。 她們為小志準備了冰鎮汽水,一邊喝著,一邊就著昨天的話題聊了下去。本來是好朋友之間首次見面,可因為話題沉重,所以氣氛反而顯得有些壓抑。小志的沮喪自不必說,胡曉總能認真地安慰他兩句,胡菲則活潑得多,還時不時地蹦出幾句笑話。 “其實每個人都是有煩惱的,人生就是這個樣子。”胡曉這樣說道,這樣有水平的話,小志是怎麼也想不出來的。 “難道你們也有煩惱嗎?” “誰會沒煩惱呢!”小志的問句,就像是悲傷情緒的引子,一下子就讓她憂傷起來。 “怎麼了?你們也可以說給我聽聽,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啊!” 胡曉不說話,她也把頭垂了下去,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有什麼呀,我來說吧!”胡菲把臉轉了過來,她努力把頭抬起來,笑呵呵地說,“醫生說過,因為身體負擔的原因,十四歲之前,如果不動手術,我們倆很有可能都得死。” 小志嚇了一跳,這是先前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消息,看看胡菲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可誰又會如此輕鬆地訴說自己的生死呢?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小志頓時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記起來開口說話,“要動什麼樣的手術啊?” “當然是把我們分開囉。” “分開?”小志驚奇地看著她們倆,怎麼分啊,總不能從中間一劈為二吧。 像是猜透了小志心中的疑惑,胡菲接著說道:“我們的身體上只能留下來一個腦袋,這樣說你明白了吧!” 小志還是有些不理解,他使勁地想,那麼另一個腦袋去哪裡呢? 這時姐姐把臉轉了過來,臉上流露出了悲痛。她嘟起嘴,示意小志不要再問下去了,小志一下子就明白了,要切除一個腦袋,被切除的那個必死無疑,而看她們生長的模樣,妹妹必然是選擇的對象,也就是說,要用胡菲的生命,來換取胡曉的存活? 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啊! 真正意義上形影不離的倆姐妹,最終的宿命卻是犧牲一個,成全另一個,這得經受多大的心理煎熬?可胡菲口氣異常輕鬆,彷彿在述說一件別人的事情,這就是課本上所謂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吧。 小志對她的敬佩之心油然而升。 “那豈不是沒多少時間了?” “嗯,其實年紀越大,手術的風險也就越大,之所以拖到現在,可能也是因為爸爸媽媽遲遲下不了決心。”胡菲回答道。 “現在還不一定選擇留下誰呢?”胡曉小聲地補充道。 胡菲豁達地勸慰著姐姐,“這有什麼好和我爭的,留下我,難道一輩子做一個臉朝後,低著頭的怪物?” 小志今天下來是尋求安慰的,可聽完姐妹倆的故事,他覺得對方的經歷比自己要悲慘得多,對面坐著的可是一個行將要死的人啊,可她卻還能如此淡定。 姐姐胡曉把話題轉了出去,小志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和同情,識相地跟著姐姐聊起了其他事情。 時間過得飛快,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小誌發現姐妹倆雖然懂得很多,但她們從小到大,竟然從沒出過門,經驗多數來自書本,而對於基本的生活樂趣幾乎一無所知。 她們沒有去過動物園,沒有盪過鞦韆,沒有去過少年宮,甚至沒有摸過真正的小貓小狗,所有的一切都是從書本上認識的。所以當小志給她們述說自己短暫的學校生涯時,她們羨慕和好奇的神情不言而喻。 “學校那麼好玩,你怎麼不去了呢?” 小誌有點不好意思,“我,我——”他把自己在學校裡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遍。 姐妹倆瞪大著眼睛看著小志,“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幹嗎要這樣做啊?” 小志把頭低了下來,像個犯錯的小孩,“我也不知道,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實際上我都不記得自己這樣做過了,這些都是別人事後告訴我的,別人都這麼說,我也只好相信了!” 胡曉覺得不可思議,可胡菲倒是覺得可以理解,“也許我們的腦子真的有問題,哈哈哈,昨天就給你說過了,我腦子經常就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出現的,有時候就是吃著飯,然後這些東西就像畫片一樣映在眼前。” “哎,對了,說起畫片,你這兩天有沒有畫過什麼新東西啊!” “沒有。”胡菲嘟著嘴說道。 “為什麼啊,那些畫面不出現了啊?” “不是的,恰恰相反,這兩天有兩個人總是出現在我的腦子裡,可我覺得那畫面太嚇人了,所以不想把它畫出來。” 小志抬抬眉毛,太嚇人?比起長著狗尾巴,還有被切開大腦的少女,有什麼比這些更讓人覺得不愉快的呢? 好消息是經過不懈努力,這次多少有了一點發現。勘查人員在第二具屍體發現的窯洞裡,找到了一顆新鮮的鈕扣。 壞消息是這顆鈕扣太普通了,普通到幾乎沒有任何價值。以電廠為中心點向四周擴散,更大規模的排查仍在繼續。 劉從嚴感到事態嚴重,這絕對是他從警以來遇到過的最大的案子。 他懷疑自己的轄區內出現了一個變態殺手。專門在偏僻地方,以十五六歲的女中學生為目標。已經死了兩條人命,都是花季少女,作案動機不明,作案手法詭異。 1993年,人們對連環殺手的概念還很模糊,只知道那是資本主義社會才有的毒瘤。劉從嚴對這樣的案子可以說是一頭霧水。 這天晚上,劉從嚴和達子來到崇陽區聯防大隊了解情況。 崇陽區轄內地形複雜,人員混亂,流動人口多,本市著名的四碼頭娛樂圈,也屬於其管轄範圍。除了混子聚眾之外,原來在碼頭邊混飯吃的壯力,並沒有因為碼頭的拆除而搬遷。他們大多數來自外地,在狹小的巷子裡,落地生根,傳宗接代。可以說是魚龍混雜,藏污納垢。 劉從嚴過來摸排可疑人物,聯防大隊也有自己的事兒在忙,一個叫陳劍的混混,半夜在江邊被人挑了腳筋,看上去像仇殺。 這樣的事兒屢見不鮮,本市民風強悍,十四五歲的少年下手遠比成年人殘忍,就算是鬧出人命,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 劉從嚴和聯防隊的人,聊到九點多鐘,沒什麼實質性的信息,剛準備走,突然來了幾個家長,說是自己的孩子放學後一直沒回家,找也找不到。 劉從嚴頓時警覺了起來。是不是和此案有關還不知道,但很雷同,受害者都是前一晚失踪,第二天就發現了屍體。於是和達子留下來聽取案情。 原來失踪的還不止一個,是一男一女。他們是同班同學,市十一中高一學生。 兩人是戀愛關係,放學之後來到東門文具批發市場“淘”文具(這是家長在尋找過程中,聽他們的同學說的),結果到現在還沒有回家。 劉從嚴心裡一緊。東門文具市場緊鄰電廠,和前兩起案子所涉及的地段有著緊密的聯繫。難道又是一起兇殺案? 也許是虛驚一場,劉從嚴懷著僥倖心理寬慰自己,畢竟這回失踪的人數和性別都和以往不同,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為了穩定住家長情緒,劉從嚴讓達子繼續了解案情,自己則偷摸溜回市局,不管怎麼說,要按最壞的打算處理,這樣的話就必須安排搜救工作了。 如果真和前兩起案子有關聯,顯然這次更為嚴重,一口氣兒失踪了倆,說明罪犯的行為在升級。劉從嚴調動了幾乎所有可以調動的力量,出門尋找這兩個孩子的下落。 家長們一定不知道,正是因為更嚴重的後果等著他們,所以才讓他們失踪的孩子受到如此“高規格”的待遇。 按照老師的要求,林涵把參賽的報名表填完整交了上去。滿打滿算只不過還有幾天的時間。臨時抱佛腳,總比一點不准備要好。 林涵已經停了課,一門心思撲在後面的比賽中。說起來他還是很刻苦的,加之頗有天賦,得獎貌似很有希望。 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事情就是那麼簡單,對於很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完成的舞蹈動作,林涵卻輕而易舉就能達到,而且還完成得頗有感覺。 現在,他的一家子都在全力以赴備戰。 林涵出了少年宮的門,警覺地看看四周,自從那晚在江邊“伏擊陳劍”之後,他一直有所顧慮。一方面害怕警察會找上門,另一方面陳劍的手下如果得到風聲,也會肆無忌憚地報復。 兩天過去了,似乎一切都很平靜。 他沿著少年宮門口的那條馬路前行,盡量在人多的地方走路。此舉是為了防小混混的,比起警察,那幫人更為凶狠,是真動刀子,盡往要害上紮。 同為此類人的林涵,當然深諳其中的凶險。 比起蘇巧的死,陳劍的下場顯然還不足以平息林涵心中的怒火。但這幾下也夠他受的,估計下半輩子想站起來都困難。 本來林涵的本意是要置他於死地,但阿中勸得沒錯,打架傷人的事兒在本地層出不窮,警察根本來不及查。一般來說,過了三五月——或者更短,如果沒有直接的線索,也就被別的案子壓下去了。 但命案不同,調查的力度要大得多,而且永遠不會過期。 林涵所要做的就是撐過這一個月。如果他能夠在比賽中得獎,老爸說了,花多少錢也要把他送到北京專門的舞蹈學校進修。 林涵的老爸沒什麼文化,和阿中的父親負責整個電廠的民用和工業用水,每天提著個塑料桶,四處檢查水管和淨水工作,但是在兒子前途的問題上從來不含糊。 林涵到了一個公交車站,站在樹後,耐心地等著兩部公交車開過,確定沒有可疑的人在跟踪他,然後才轉身離開。 到達目的地,天已經擦黑。還是上次那間民房裡,除了阿中、蔣光頭和妹子,這次還多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女孩。相互寒暄了幾句,一行人來到了街邊的小酒館吃飯。 伏擊陳劍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碰面,算是慶功宴,席間喝了不少酒,從蔣光頭對那幾個陌生少年毫不避諱此事看得出來,那些都是心腹。 可林涵還是有些不高興,畢竟這不應該拿出來炫耀。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很多時候都由自己的嘴開始變糟糕的。 “聽說你是為了我們學校一個叫蘇巧的女孩?”蔣光頭問道。 林涵皺起了眉頭,他看看阿中,這小子連這個也說了。阿中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彷彿在講“這有什麼關係,大家都是兄弟。” “蘇巧那案子,是劉莎她爸爸辦的。”蔣光頭指了指身邊的一女孩。林涵敏感地看過去,一個小小的女孩,穿著天藍色的牛仔褲,白T卹。 蔣光頭順勢要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被女孩厭惡地推開了,“他不是我爸。” 人群中傳來“哧哧”的竊笑聲,蔣光頭面子上過不去,可又沒辦法,“喝酒、喝酒。”他舉起酒杯給自己找台階下。 “餵,聽說你是市舞蹈團的。”劉莎轉過臉問林涵。 “嗯!” “你們都跳什麼舞,迪斯科?” “那些都是業餘的人玩的,”阿中喝得有點多,在一旁替林涵炫耀,“我兄弟練的都是硬功夫,一抬腿就是劈叉,沒十幾年的功夫下不來,從小就練的。” “是嗎?”劉莎張大嘴對林涵上下打量了一番,“真厲害。” “談不上厲害不厲害的,多練練就會了。”林涵倒是顯得很謙虛。 蔣光頭轉著眼珠,似乎聽出了一點名堂,“這個我也會!”話語中醋意十足。 劉莎不耐煩地翻過去一個白眼,想說什麼,又什麼也沒說。 “這年頭練那麼多真功夫也沒用,主要靠人多,抽刀一剁,你有氣功也沒用。”蔣光頭接著說。 他把話題又轉回到了本市混混間幾場著名的戰役中來。言談中硝煙密布。蔣光頭是同文中學混混中“一盞燈”,這個林涵是有所耳聞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聚攏到那麼多人追隨。 但似乎那個叫劉莎的女孩對此並不感冒,她對林涵更有興趣些。 “蘇巧的事兒,是陳劍幹的?”她問林涵,“據我所知警察查了半天都沒查出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涵沒作聲,他不想把難言之隱說出來,阿中喝得有點多,在一旁剛躍躍欲試地想把其中的原委說出來,被林涵在桌子底下猛踢了一腳止住了。 “別跟你爸說。”林涵偏頭對劉莎說道。 “那不是我爸。”劉莎埋怨道。 林涵好奇地看著嘟著嘴的劉莎,“行,那你別跟他說。” 看見林涵和劉莎倆竟然說起了悄悄話,蔣光頭再次把話題轉了出去,“阿炳台球室的那幾個小子,昨天調戲劉莎來著,我們改天去教訓他們一頓。” 阿中趕忙表示願意同去,“都是兄弟,這忙一定會幫,去砍了他們,是吧?”他拍拍林涵的肩膀,“我們都會去的。” 林涵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點頭。 蔣光頭還算滿意,“誰敢欺負我馬子,這不是找死嘛!” 喝完酒,出了小酒館的門,林涵一個人走在最前面,他想要快點回家,劉莎從後面跑了過來,站到身邊,輕聲說:“下次你跳舞的時候帶我去看看唄。還有,我不是他女朋友。”她指指不遠處的蔣光頭。 林涵一愣,然後禮貌地說道:“嗯,好的。” 執行任務的時候,劉從嚴順路回了一趟家。家裡的燈亮著,可開門轉了一圈,卻不見劉莎的踪影,他頓時擔憂了起來。 劉從嚴整天在屍體堆裡打轉,多少有些神經質,遇到問題第一個是往“會不會出什麼意外”上想。更何況現在是非常時期,馬路上還遊蕩著一個精神病,操刀躍躍欲試,劉莎的年紀正好是他選擇的對象。 他帶著門出來,敲開了隔壁人家。還好,劉莎正坐在飯桌上看電視呢! “老劉回來了!”鄰居拿出個凳子給他坐。劉從嚴工作忙,經常沒日沒夜,所以在這家交了飯錢,如果自己沒及時趕回來的話,劉莎就在這兒吃飯。 鄰居家也是個女孩,和劉莎差不多大小,兩人正在看著電視劇。 “怎麼出來時家裡的燈也不關?”劉從嚴口氣裡帶著責備,但實際上懸著的心卻一下放鬆了下來。 劉莎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又把頭轉了過去。 劉從嚴本來想問句,“作業寫完了沒?”話到嘴邊又嚥下去了——問了也白問。 “劉莎來,我有事跟你說。”他招呼著。 劉莎不耐煩地回答道:“還沒完呢!” 受了冷落的劉從嚴有點尷尬,站在客廳裡不知所措,“我馬上要走了,就跟你說兩句話。” 劉莎還是沒搭理,把劉從嚴電線桿子似的晾在客廳中間,倒是鄰居家的小姑娘看不下去了,推了推她,劉莎這才站了起來,滿不情願地跟著劉從嚴回到自己的家。 “我說,馬上就要中考了,你多少也得看點書吧。”劉從嚴一進門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劉莎坐到客廳的椅子上,低著頭,“學也學不進去,初中畢業後,你給我找個技校,過兩年我就能上班了,只要一掙錢,我就搬出去住。” 聽了這話劉從嚴心裡很不是滋味,可一下子又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你,你總不能就這樣放棄自己了吧,你不用對得起我,可你總得對得起你父母吧!” 劉莎身子顫了一下,把頭抬起來,怒目望著劉從嚴。劉莎的目光就像一把劍,硬生生刺得一米八大個的劉從嚴趕緊把視線轉出去。對著殺人犯都不怵,可現在劉從嚴竟然不能直視劉莎的眼睛。 這個話題很尷尬地結束了。 有一句說一句,劉從嚴可是本市有名的硬漢,部隊偵察兵出身,對越反擊戰的時候,他所在的部隊直接開到過中越邊境,這種履歷,本市的公安系統屈指可數。 別說殺人越貨的歹徒,就算是窮凶極惡的反動派,他也沒放在眼裡過。可偏偏對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小女孩手足無措。 他不敢對她施以重壓,像上次那樣,喉嚨稍微響點罵了兩句,直接離家出走,導致劉從嚴託了幾乎本市所有的警察,才滿城風雨地把她找回來,他可不想再這樣來一回。 劉從嚴緩和了一下情緒,清了清嗓子,“最近少出去。”劉莎不作聲。 “你們學校那個叫蘇巧的女生遇害的事兒你知道吧!” 這話題似乎對她有吸引力,劉莎歪著腦袋,看著劉從嚴。 一般情況下,劉從嚴不會把案子帶回家裡,更別說講給劉莎聽了,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不管用什麼法子,哪怕把她嚇唬住,總比萬一發生什麼事兒要好。 “兇手還沒抓到,專門對你這個年紀的女孩下手,已經死了兩個了,還失踪了兩個!” “什麼時候的事兒?”劉莎問道。 看來這招還是管用的,劉從嚴竊喜,“就今天的事兒,不過你別和你同學說,這些都是機密。” 劉莎點點頭,心裡卻很納悶,今天的事兒?殺死蘇巧的陳劍,不是已經給蔣光頭他們廢了嘛,怎麼還能出來害人。 “知道了嗎?在破案之前,每天放學就趕緊回來,別一個人走路,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哦——對了,電廠那邊也別去!”劉從嚴叮囑道。 “知道了!”劉莎回了一句,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八里河八里長,從陽明水庫由西向東沿著本市的邊緣淌過。 這條不長的水道,有些歷史淵源,原先叫龍開河,據傳河底下有條龍脈,直通不遠處的山巒。八幾年的時候,政府心血來潮,想要填河造路,淤塞了河道,恰逢那年水災,洪水從水庫溢出來,淹了大半座城市。 這孽造的究竟和傳說有關,還是自然災害,到後來誰也說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每座城市遇到這種倒霉事兒,都會有某種默契。果不其然,不久之後,政府就草草地又挖開河道。原來的規劃不了了之,早先的清波碧瀾就變成了寬一點的臭水溝。 臭水溝兩邊是蘆葦叢,南岸這頭的這片,大概寬有個一兩百米,然後是一條泥巴路,歪歪斜斜地通往東門文具市場。 現在是半夜兩點多鐘,天上下著毛毛雨。蘆葦叢里手電筒的光線此起彼伏,整個刑警大隊,還有附近的聯防隊的人,都在這兒展開搜查。 三小時前,走訪東門文具市場的幾個民警,有了一點發現。幸虧大多數批發商都住在店裡,民警們一家家敲門,從幾個老闆嘴裡得知,對失踪的倆孩子有印象。 那兩個孩子去過他們的店,買了兩塊墊板和筆盒就匆匆離開的。比較奇怪的是,這倆孩子買完東西,並沒有回市區的家,而是反方嚮往八里河的方向走來。 據最後一個見到失踪者的老闆述說,那是在五點多鐘,兩人低著頭,彷彿怕被人認出來似的,當時老闆還吆喝他們進店看看,他們理也沒理就走過去了。 民警詢問,這倆孩子附近有沒有什麼陌生人同行,或者在跟踪他們,被目擊者否認了。東門外的這條小泥巴路,周圍全是農田,視野很開闊,一直走出去五百多米,他們身邊一直沒有出現過其他可疑的人。 這就難以推敲了,他們放學不回家,去哪兒呢?劉從嚴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不敢怠慢。無論背後的隱情是什麼,總得優先把它想成那個兇手又作案了。 五點多失踪,那時天還亮著,如果兇手依然在路邊伏擊,可一下子運走兩個人到某個偏僻的地點,開始他變態的行為,終歸有點麻煩,中間一定會有個藏屍“中轉”站。這是一個很容易的推理。 如果這個推理正確的話,顯然,八里河邊上的蘆葦叢就是再合適不過的地方了。所以劉從嚴做了要搜查蘆葦叢的決定。 可工作剛一開始,就發現了困難所在。這裡的蘆葦叢雖然不“浩瀚”,但很狹長。劉從嚴的人手有限,又是半夜開始工作,周圍的泥巴路連個路燈也沒有。要在漆黑中找到線索,並不是什麼很容易的事兒。剛剛過去的三個小時一無所獲,到了現在天公居然還不作美了。 劉從嚴抬頭皺了皺眉頭,“達子!” 達子從後側提著手電筒走了過來,一臉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師父,找我?” “讓大夥把幾個點都蹲好,加快速度。”劉從嚴有點著急。 做這個決定是要冒點風險的,確切地說是一個兩難的決定。 出於劉從嚴的考慮,當然拿住兇手才是正道,如果他的推理靠譜,那麼不用想,兇手在半夜一定還會回來,理論上在附近做蹲守,把他拿下才是最好的辦法。 然而不能忽略的是,那倆孩子生死未明,儘管照經驗,失踪者兇多吉少,但畢竟還沒看見屍體,就得當作他們活著來處理。當然不排除他們受了重傷,還能救活的可能,所以一定是以搜索失踪者為第一要務的,可現在的做法顯然是在打草驚蛇。 劉從嚴在兩頭和中間的岔口,都安排了便衣蹲守,其實他知道兇手自投羅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邊那麼大動靜,只要不是傻子,誰會往裡鑽? “去跟他們說,只要有人路過,不管是誰,先控制起來再說。”劉從嚴還是不死心。 “行。”達子接到命令,轉身去了,可剛走幾步,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折斷的蘆葦稈子鋒利,一下子就劃破了他的大腿,鮮血流了下來。 劉從嚴趕緊跑過去,把達子扶起來。 “沒事兒。”達子擦擦臉上的汗水,嘴裡卻倒吸著涼氣。 劉從嚴用手把住達子的背脊,達子的身上早就濕透了,衣服貼在皮膚上,劉從嚴皺皺眉頭,一連在雨中摸了三個小時,該休息休息了。 他抬起頭,大聲喊著,“聯防隊的人先路邊坐會兒,隔十五分鐘後,換刑警隊的人。” “真沒事!”達子有點不好意思,想從攙扶中掙扎出去。劉從嚴沒答應他,堅持著把達子扶到了路邊。 雨還在下,但沒下透,所以天氣還是很悶熱,他讓達子坐下來,手電筒照著傷口,深倒是不深,但很長,血順著小腿淌下來。 “那個誰,把車開過來。”劉從嚴吼了一聲。 “不用,我坐會兒就好了。” 劉從嚴說:“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吧,免得發炎。” 趁著等車的工夫,劉從嚴正好也緩一口氣,他掏出煙,給達子散了一支。 “你說咱們會不會判斷出錯了,那小子,沒把受害者藏在蘆葦叢裡,要不怎麼搜了那麼久還沒搜到?” 劉從嚴臉色凝重,“不好說,等完事了再做結論吧。” “要是真藏這兒的話,那小子現在說不准躲在哪個角落偷看著我們呢!”達子一臉憤恨地說著,“別讓我抓著他,抓著有他好受的。” 劉從嚴看了看蘆葦叢旁,黑漆漆的那片農田,達子說得沒錯,沒准他現在就趴在田埂呢!或者看到這邊那麼多人,又轉頭回去了。 他吸了一口煙,腦子突然像閃電一樣閃過一個念頭。 “兇手半夜會回來”,這是一個先入為主的想法。 兇手為什麼不能和受害者一起,也躲在這片蘆葦叢裡,等天黑呢?他往前走了兩步,望瞭望更容易藏身的草叢,心裡不禁有點擔憂。 由於人手不夠,搜查中每個人相隔都有些距離,警察還好說,可聯防隊裡有幾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都是剛剛從工廠裡抽調出來的,沒受過什麼訓練,體格也不行,萬一兇手一直躲在草叢裡,跑也跑不了,情急之下做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兒,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煙,越想越有可能,大聲地喊著聯防隊隊長的名字。 聽到招呼,正坐在不遠處休息的聯防隊隊長一路小跑著過來,臉上還掛著草根,“什麼事兒?” 劉從嚴問,“你一共來了多少人!” 聯防隊隊長說,“連我一起8個!” “跟他們說,待會兒再進蘆葦叢的時候,兩人一組。” 聯防隊隊長“嗯”了一聲,又回去佈置任務去了。 亮著燈的警車顛簸在泥濘小路上,越來越近,劉從嚴扶起達子。聯防隊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人聲。 “怎麼了?”劉從嚴大聲地問。 “沒什麼事兒,少一個人,老劉不見了,可能還在裡面。” 劉從嚴突然心一緊,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緊跑過去,“老劉不見了?” “嗯!” “他搜哪塊區域的?” “最靠近河邊的那一塊!”聯防隊隊長說。 劉從嚴踮起腳,向蘆葦叢裡望進去,除了幾根手電的光束照來照去,其他都是黑壓壓的一片。 劉從嚴心更緊張了,“你們去把他找出來!” 看到劉從嚴表情嚴肅,聯防隊隊長也不敢怠慢,趕緊招呼人,一邊喊著老劉,一邊拿著手電筒又衝了進去。 沒多久就發現了問題所在,其他的手電都是運動著的,可河邊有一個微弱的光束,在幾十米開外一動不動。 劉從嚴帶頭奮力披荊斬棘地跨過去,到了一看,果然出事了,有個人滿頭血跡地倒在地上。 “老劉!”劉從嚴喊著他的名字,被稱為老劉的中年男人,身體微微一顫,還有得救,劉從嚴趕緊招呼人把他抬出去。老劉費勁兒地睜開眼睛,抬手虛弱地指了指河邊。 “往河裡走了?” 老劉點點頭。 劉從嚴掏出槍,來到河邊。哪裡還有人的踪影。 劉從嚴用手電照亮不大的區域,堤岸上有幾個當初填河時留下的水泥孔洞。他緊張起來,再用手電一個個照進去。 儘管他們已經盡力了,可還是晚了一步,劉從嚴看到了孔洞裡並排躺著兩個,看來兇手一直沒離開過蘆葦叢,伺機伏擊了老劉,然後跳進河裡逃跑了。 劉從嚴在洞口,觀察著那兩個受害者,初看一眼,沒什麼變化,很完整,既沒有被肢解,也沒有被嫁接什麼奇怪的東西,難道還活著?可仔細一看,頓時毛骨悚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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