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貝羅那俱樂部的不快事件

第6章 第05章發現梅花不好打

貝羅那俱樂部的圖書室裡從來都沒有人。那個房間寬大、安靜、舒適,裡面的大書架圍出了一些小隔間,每個隔間裡都有一張書桌和三四把椅子。偶爾會有人進來查閱一下《當代地圖冊》,或者翻翻《軍事策略》上的文章,或者尋找一份以前的軍隊名單。但是大部分時間裡,這裡都空無一人。如果坐在最裡面的一個隔間裡,被書冊遮擋住,置身於沉靜之中,那就像在教堂的懺悔室裡一樣,盡可以說任何私密的話。 “那麼,”溫西說,“怎麼樣呢?” “什麼怎麼樣?”醫生以一種職業性的敏感問道。 “那條腿。”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注意到這件事。”彭伯西說。 “我估計沒有。當然,我注意到了。不過,那幾乎就是我的興趣所在。也許這不是個普遍的興趣吧——有時候會讓人不舒服,但我確實是這樣的。事實上,我對屍體相當感興趣。但是,我不是特別明白那意味著什麼,而且你又好像沒有提及,我就沒有多問了。”

“不——我想琢磨一下這件事。你知道,乍看起來,這意味著發生了一件非常——” “令人不快的事。”溫西接口說,“你不知道這兩天這些字眼我聽了多少次!好吧,我們得面對問題。首先要承認的一點是,一旦屍僵開始,就會維持到它消退的時候,而這種消退通常始於臉部和下巴,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從一邊的膝蓋開始。芬迪曼將軍的下巴和脖子都僵硬得像木頭一樣——我摸過——但是他的左腿從膝蓋往下完全是鬆弛的。你怎麼解釋這種情況呢?” “這一點極為奇怪。毫無疑問,你也會想到,最明顯的解釋就是在屍體完全僵硬後,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以強力弄鬆了他的膝蓋。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它當然不會再變得僵硬,而是會保持鬆弛的狀態,直到屍僵全部消退。但是這是怎麼發生的——”

“問題就在這裡。死人是不會自己到處走動,讓自己的腿撞到什麼東西,弄壞自己的膝蓋的。而要是有別人在這種情況下發現了屍體,應該會說出來。比如說,有個侍者發現老將軍坐在最好的扶手椅上,硬得像根撥火棍,你能想像他給將軍的膝蓋來一下子,然後就讓他那樣待在那兒嗎?”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是,”彭伯西說,“有個侍者或者別的什麼人發現了他,並試圖挪動他——後來被嚇到了,什麼都不說就躲開了。這聽上去雖然荒唐,但是人們確實會做各種奇怪的事,尤其是在受到驚嚇的時候。” “但這有什麼可讓人受到驚嚇的呢?” “對於一個精神處於緊張狀態的人來說,這很有可能會使他恐慌。在這兒我們也許是碰到了一兩個的病例,事出緊急,對此我也不能斷言。但是我們應該考慮一下那天有沒有這種跡象——有人顯得特別激動或者震驚。”

“嗯,這是個主意。”溫西緩緩地說,“假設——僅僅是假設啊——有人在某種程度上跟將軍有某種關係,當時正處於心力交瘁的狀態,而他無意中突然發現了老人僵硬的屍體,你認為他會行為失控嗎?” “當然有可能。我猜他在行為上可能會表現得歇斯底里,甚至有暴力傾向,並且莫名其妙地想要把屍體擺正,讓它看上去更像樣些,所以便用力掰他的膝蓋。接著,你知道,他可能就逃跑了,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要注意,我可不是說事實就是這樣的,只是我很容易就想像出了這種情況。而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再提起了。讓別人知道的話,這只會使這件事變得更加令人不——令人苦惱。如果我們質問這個人的話,可能會使他的病情更加嚴重。睡著的狗還是讓它繼續睡吧。至少死亡本身是沒有什麼疑問的。至於其他部分——我們的職責是對活著的人負責,對死去的人我們是幫不了忙的。”

“說得不錯。但是,跟你說實話吧,我還是要試著弄清楚究竟——我們可以直說,不必顧慮什麼——究竟喬治·芬迪曼當時是不是一個人待在吸煙室裡,可能有侍者會注意到。這也許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總之,多謝你的幫忙。噢,對了,你說過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屍僵正開始消退,這是假象,還是確實如此?” “事實上,屍僵剛從面部和下巴開始消退,到午夜就會完全消退。” “謝謝。那麼,這是另一項事實了。我喜歡事實,可惜這個案子裡的事實少得讓人惱火。你不想再來一杯威士忌嗎?” “不要了,謝謝。我差不多要去做手術了。再見吧!” 他走了之後,溫西又待了幾分鐘,一邊沉思,一邊抽煙。他把椅子轉向書桌,從桌上拿起一張紙,準備用鋼筆記下案件中的一些要點。他還沒寫多少,一名俱樂部的侍者就走進了圖書室,探著腦袋走過了一個又一個隔間,好像在找人。

“你在找我嗎,弗雷德?” “大人,您手下的人來了,他說您想要見他。” “是的。我馬上過去。”溫西將吸墨紙簿拿過來拭乾他的筆記。突然,他臉色一變。有一張紙稍稍露出一個角來。基於再小的東西都不應該被忽視的原則,溫西伸出手指,從紙頁之間取出了這張紙。紙上草草寫著幾個涉及金錢數額的字。溫西非常仔細地看了看那些字,又晃了晃吸墨紙簿,看裡面有沒有夾著別的東西。接著,他極其小心地拈著紙的邊緣將它折起來,放入一個信封,並將此事記入他的筆記。他走出圖書室,看到本特拿著照相機和三腳架,正等候在大廳裡。 “啊,你來了,本特。你稍等一下,我去見見秘書。”他朝辦公室內張望了一下,看到科爾耶正埋頭於賬目中。

“噢,科爾耶,早上好——是的,我的身體非常好,謝謝,一向如此——我說,你還記得前些天老芬迪曼出乎意料地去世的事吧?” “這事兒可真不容易忘記呢。”科爾耶一臉不悅地說,“我已經收到威瑟里奇的三項投訴了——第一項是說侍者沒有及早發現這件事,說他們是一幫粗心大意的無賴之類;第二項是說葬禮承辦人把棺材搬出去的時候,從他的門前經過,打擾了他;第三項是說有個律師過來問了他一堆的問題——另外,還有很久以前電話出了故障的事,還有洗手間裡的肥皂用完了。做秘書可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我真是為你感到非常遺憾。”溫西咧著嘴笑道,“我可不是上這兒來找碴的。事實上,關於老將軍去世的準確時間,存在著一些疑問——你得記住,這事可是完全保密的——而我現在受託要調查這件事。我可不想惹得雞飛狗跳的,但是我想在這裡拍些照片,就是觀察一下環境,你覺得怎樣?我這裡有個朋友帶著照相機,你能不能假裝他是《閒聊報》或者《圖片新聞報》的人,公開地允許他在四周查看一下?”

“故作神秘的傻瓜——當然可以,如果你願意的話。雖然我承認我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今天拍的俱樂部的照片會讓你查出發生在十天前的死亡的準確時間,但是,我是說——這整件事都是公正的、光明正大的吧?我們可不想有什麼——” “當然不會。你考慮得也沒錯。絕對要保密——就好像你手上有金額超過五萬英鎊的單張期票,會保證被支付的,不需要其他擔保。你得相信小彼得啊。” “噢,當然。你需要我怎麼幫忙?” “我不想和本特一起走來走去,否則會露餡的。能把他叫進來嗎?” “當然。”一個僕人出去把本特叫進了辦公室,他看起來衣著整潔、神情鎮定。溫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點了點頭。 “我不得不很遺憾地告訴你,本特,你這個樣子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閒話報》派出的專業攝影記者。這身深灰色的西裝倒是不錯,但是從你身上看不出新聞界那些知名人物甚麼都不在乎的流氓特質。你能不能把遮光板都放到一個袋子裡去,把那幾個奇奇怪怪的鏡頭放到另一個袋子裡,再把你這平順光亮的頭髮弄亂一點兒?嗯,這樣好多了。為什麼你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沒有污漬呢?”

“大人,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我更願意使用來沖印照片。” “好吧,外行是不會了解這些細節的。你等一等。科爾耶,你的煙斗不錯,把清煙斗的東西借給我們用一用。” 溫西興致盎然地將清潔器在煙斗桿裡捅了幾下,又抽出來,上面帶著一些噁心的棕色油狀物質。 “尼古丁毒質,科爾耶——你要是不加倍小心,早晚會死在這上頭的。來吧,本特,塗在指尖上,效果應該差不多。好了,聽著,這位科爾耶先生會帶著你四處走一走。我想讓你從入口的角度拍一張吸煙室的照片;再拍一張壁爐的近照,照片裡得有芬迪曼將軍常坐的那張扶手椅;還要在通向圖書館的前廳的門口拍一張。然後,你再拍一下那個前廳,還要從各個角度仔細地拍攝最裡頭的小隔間。接下來,我想讓你從兩三個不同的角度拍攝大廳,還有衣帽間;記得讓那裡的侍者指給你看芬迪曼將軍使用的掛鉤,一定要拍下來。目前我需要的就是這些了,不過為了更好地扮演你的角色,你盡可以隨便拍你想拍的東西。我希望你可以盡可能多地收集細節情況,所以,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停下來,需要花多長時間就花多長時間。等你差不多幹完了,你要是看到我在什麼地方用手隨意地敲敲打打,你就再準備些膠卷,因為我們得去另一個地方了。”

“好的,大人。” “噢,還有,科爾耶,順便問一句,彭伯西醫生派了一位女士來幫將軍整理遺容,是不是?你記得她是什麼時候到這兒的嗎?” “我想大概是第二天早上九點。” “你有沒有碰巧記住了她的名字?” “恐怕沒有。但是我知道她是梅里特殯儀館的人——就在舍菲德市場附近。他們可能可以幫你找到她。” “非常感謝,科爾耶。現在我就告辭了。好好乾吧,本特。” 溫西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慢悠悠地穿過了吸煙室,同一兩個聚在一起的老兵無聲地互相致意,接著拿起晨報,四處張望著想要找個座位。帶扶手的大椅子仍然被安放在壁爐邊,但是人們出於對剛剛去世的老將軍的敬意,都沒有坐這張椅子。溫西閒逛到扶手椅旁邊,懶洋洋地坐進椅子裡。一位坐在近旁的退伍老兵憤怒地瞪著他,大聲地說了句“人心不古”。溫西對此毫不理會,舉起報紙擋著臉。老兵又縮了回去,喃喃地念叨著什麼“年輕人”、“不懂事”之類的話。溫西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甚至當秘書領著一個《閒話報》的人走進來,讓他拍攝吸煙室的照片時,他都一動也不動。有幾個比較敏感的人見此情形就離開了。威瑟里奇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一邊腳步蹣跚地走向圖書室。溫西非常滿意地看著照相機鏡頭一路跟著他,直到他走進房間。

到十二點半,有一個侍者走到彼得勳爵身邊,跟他說科爾耶先生想同他說幾句話。在他的辦公室裡,本特報告說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於是溫西讓他去吃午飯,同時補充一些膠卷。溫西自己則走進樓下的餐廳,看到威瑟里奇已經穩坐在桌邊。他一邊抱怨葡萄酒不好,一邊正要切羊排。溫西故意走到他身旁,誠心誠意地向他問候,接著在同一張桌子前面坐下來。 威瑟里奇說,天氣簡直糟透了。溫西親切地表示贊同。威瑟里奇說,人們付了錢,但是在這裡卻吃不上像樣的食物,實在是丟人。溫西向來非常懂得享受美食,因此備受此間廚師和侍者的偏愛,根本不用開口,他們自然會給他送上最好的一份,但他仍然對老頭兒的這種感覺表示了同意。威瑟里奇說,整個上午都有一個該死的攝影師跟著他跑,俱樂部已經成了公共場所了,會員們都不得清靜。溫西說這都是為了做廣告,而廣告是這個時代的詛咒,看看報紙吧——從頭翻到底,除了廣告還是廣告。威瑟里奇說,在他那個年代,一家值得尊敬的俱樂部完全看不起廣告,他記得當時報紙都是由紳士們經營,辦給紳士們看的。溫西說,一切都不如從前了,一定是戰爭造成的。 “人心不古,就是這麼回事。”威瑟里奇說,“這個地方的服務簡直太糟糕了。那個叫科爾耶的傢伙,根本就不配幹他的工作。這個星期出現了肥皂的問題。您能相信麼,昨天洗手間裡竟然沒有肥皂——完全沒有了。我不得不提醒他們,害得我吃晚飯都遲到了。上個星期出現了電話的問題。我本來想給一個在諾福克的人打個電話的——他哥哥是我的一個朋友,在戰爭的最後一天被殺了,當時離全面停火不到半個小時啊——真是太慘了——我們總是在榮軍紀念日通一個電話,說上幾句,您明白吧——噢!” 威瑟里奇在不經意之間表現出他性格中較為柔情的一面,接著又故態復萌,氣喘吁籲、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您後來打通電話了嗎,先生?”溫西滿懷關切地問道。一切在榮軍日那天發生在貝羅那俱樂部的事情他都非常感興趣。 “電話是打通了,”威瑟里奇悶悶不樂地說,“但是,見鬼的是,我不得不走到樓下的衣帽間,在那裡的一個小亭子裡打電話。我可不喜歡在入口處晃悠,有太多的白痴在那兒走進走出,彼此聊些無聊的奇聞逸事。我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全國性的紀念日,怎麼會成為這些傻瓜們見面說廢話的機會呢?” “的確非常令人惱火。可是,您沒有讓他們把你的電話轉到圖書室旁的電話上去嗎?” “我不是剛告訴過您嗎?那個破玩意兒壞了。電話間外面還貼了一個該死的告示——'設備已壞'。就是這樣。沒有道歉,什麼都沒有。要我說,這簡直令人噁心。我告訴那個管交換機的傢伙,這是一種恥辱。結果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告示不是他貼上去的,但是他會注意這個問題的。” “那天晚上電話是好的啊,”溫西說,“我看到馬奇班克斯上校還用了它呢。” “我知道。這個該死的東西第二天上午一直在不停地響,吵得人怒火中燒。我叫弗雷德讓那噪音停下來,他卻說是電話公司在測試線路。他們憑什麼弄成這個樣子?我還真想知道,他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地測試線路嗎?” 溫西說,電話是魔鬼的發明。威瑟里奇在不停的抱怨中吃完了午飯,然後離開了餐廳。溫西接著回到大廳入口處,看到來換班的門衛已經開始上班了,便上前做了自我介紹。 然而,威斯頓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他在十一日上午也沒有註意到將軍進來,而且由於乾這個工作還沒多久,大多數的會員他都不認識。他也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註意到那麼一位上了年紀又身體虛弱的老先生走進來,但事實就是如此。威斯頓因為失去了這麼一個獲得好名聲的機會而感到非常懊惱;如果按照記者的報導,他自認為痛失良機。 大廳的侍者也沒有提供什麼線索。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他非常忙碌,不停地進進出出,把會員們帶到不同的房間去找他們要找的人,分發各種信件,並且要與那些不常來俱樂部的郊區的會員們打招呼,因為他們想要“跟派珀聊幾句”。他也不記得看到過將軍。溫西開始有一種感覺:在老將軍生命中的最後一個上午,大家好像都密謀約定了要忽略他的存在。 “你有沒有想過,他那天根本就不在這裡,本特?”他問道,“他走來走去,卻沒人看見他;他努力地想跟人交流,就好像是哪個故事裡一個不幸的鬼魂。” 本特不太同意這種神秘的說法。 “將軍必定是親自來到了俱樂部的,大人,因為他的身體確實在這裡。” “是啊,”溫西說道,“我們恐怕是無法否認身體的存在的。也許這意味著我必須單獨跟這該死的俱樂部裡的每一個人談話了。但是現在,我想我們最好去將軍原先住的公寓走一趟,找找羅伯特·芬迪曼。威斯頓,請幫我叫一輛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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