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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1章審訊庭上的證據

昂佩爾蒂偵探的輕鬆和得意一眼就能看出來,六月二十六日,關於保羅·亞歷克西斯屍體的審訊庭終於召開了。這麼多年來,他似乎還從沒有在不具備任何有形證據的基礎上做過調查。僅僅是對著哈麗雅特的照片,他有時候會焦慮地想,那屍體也許是一個不存在的傳說。現在,眼前無疑是一具真實、堅實——或者是相對堅實——的屍體。的確,這屍體不能像他期盼中的那樣,向他提供很多信息。屍體沒有貼上明確的標籤,簡單明了地寫上“自殺,蓄謀已久的自殺”或者“年度謀殺典範,布萊特的傑作”,但不管怎樣,找到了屍體,這就已經是個收穫。如果讓彼得勳爵引用什麼引句的話(他似乎是記憶方面的專家),他可能會說: 雙方之間有一些爭執,到底是應該在審訊庭上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掉,還是應該把複雜的線索和疑點先保留起來,在以後的偵查過程中再拿出來研究。最後他們決定,最好還是讓一切順其自然。當庭也許會有有用的信息出現?這都是說不准的事。不管怎樣,那些嫌疑犯到了這個時候也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有一些證據,比如馬掌,當然可以繼續由警察雪藏起來。

第一個上來提供證詞的證人是昂佩爾蒂偵探。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找到屍體的情況,當時屍體被緊緊地卡在磨刀礁林遠處的一個深縫隙裡,他們用各種捕撈工具和潛水工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弄出來。看起來似乎是上個星期的大浪把屍體衝到那個位置的。發現屍體的時候,內部的氣體已經讓它膨脹起來了,但還沒有漂浮,因為有一隻裝著三百塊小金幣的錢袋重重地把他拽住了。 (聳人聽聞。) 偵探把錢袋和金子拿了出來(陪審團的人又驚奇又畏懼地檢驗了它們),還有一本在死者身上發現的護照;護照最近簽了去法國的簽證。在死者胸部的口袋裡,還發現了另外兩件有意思的東西。一個是一張很有俄國風情的漂亮姑娘的照片,照片沒有加封,姑娘頭上戴著王冠一樣的珍珠頭飾。照片的署名像是用外國人的筆跡寫的,名字叫“菲多拉”。從照片上看不出來它的來源,既沒有封上邊框,也不像是精心從邊框裡取出來的。但照片被保存得很好,夾在一個秀氣的筆記本中間,從而得到了很好的保護。筆記本里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只夾了一些現金、郵票還有一張六月十八日從威利伍康伯到達里的往返票。

第二件東西就更不可思議了。那是一張四開的紙,上面寫滿了字,但紙被血跡和海水浸染了,字跡幾乎無法辨認出來。這張紙並沒有夾在筆記本里,而是疊起來放在筆記本的後面。那些能辨認出來的文字是用大寫字母組成的,並用紫色的墨水書寫。儘管這種字遇水也會化開,但在一個星期的浸染後還是可以分辨出一些的。有一些句子能辨認出來,但卻讀不通。比如說,有一段話是以優美的字母符“SOLFA”開始的,但突然又轉成了“TGMZ DXL LKKZM VXI”,然後就是深紅色的水漬了。再下面是“ALL AXH NZMLF”,“NAGMJU KC KC”和“MULBY MS SZLKO”,最後結束的句子,也有可能是簽名,是“UFHAAKTS”。

法官問昂佩爾蒂偵探,他對這張紙有沒有任何看法。昂佩爾蒂回答說,他認為有兩個證人對此有話要說,然後退下去叫拉法蘭克夫人上來。 這位寄居屋舍的房東太太非常難過,眼淚把臉上的妝沖得亂七八糟。法官問她是否能認出屍體,她回答說,看一眼衣服就能認出來,當然還有頭髮,鬍鬚,還有死者生前經常戴在左手上的戒指。 “但看這張可憐的臉,”拉法蘭克夫人抽泣著說,“我就一點也認不出來了,就算他自己的親生母親也認不出。我真的像愛自己的兒子一樣愛著他。他竟然被可怕的動物啃成了那個樣子!我永遠都不再吃螃蟹或是龍蝦了,希望天堂能放過我的屍體!我以前吃過那麼多龍蝦醬,我那時什麼都沒想,可現在我一定會做噩夢,夢到龍蝦的,現在我知道它們是怎麼報復人類的了,渾蛋!”

整個法庭都在發抖。輝煌大酒店和貝爾維爾酒店的經理們當時也在場,他們匆忙寫下字條給各自的廚師們,讓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螃蟹或者龍蝦出現在菜單上,至少兩個星期內不要。 拉法蘭克夫人繼續提出供詞,說亞歷克西斯曾經常常收到來自國外的信件,並花很長時間去閱讀和回信。星期二早上,他收到最後一封來信之後,行為開始變得奇怪並且很激動。然後在星期三,他把所有的賬單都付清了,燒毀了大量的信件,那天晚上還親吻了她,神秘地暗示自己近期可能會離開。星期四早上在簡單的早飯之後,他就走了,沒有帶任何衣服,還帶走了鑰匙,這一切似乎都表示他本打算回來。 有人把那張照片拿給她看。她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也沒有看到過類似的肖像。她從來沒聽亞歷克西斯提到過菲多拉這個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生活中除了蕾拉·加蘭德以外還有什麼別的女士,而且這個蕾拉跟他分手有一段時間了。當然還有威爾頓夫人,那個他死前打算與之結婚的女士。

這樣,公眾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威爾頓夫人身上。亨利遞給她一瓶嗅鹽,跟她說了些什麼,她用微弱的微笑回應了。 接下來的證人是哈麗雅特·範內,她仔仔細細地描述了發現屍體的過程。法官特別詢問了當時屍體的姿勢和血液凝固的狀況。在這方面哈麗雅特是一個完美的證人,作為偵探小說作家的素養讓她能把相關的細節都聯繫到一起。 “屍體躺在礁石上,但膝蓋卻彎曲,似乎屍體倒下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姿勢。衣服一點都沒有弄亂,左臂的下半部分彎了上來,所以他的手和手腕都恰好放在喉嚨下方。右臂和手懸在礁石的邊緣,正好垂在屍體頭部的下方。他的兩隻手和兩隻手臂,還有上半身都浸滿了血。喉嚨下面的礁石上有一個洞,洞裡面聚了一灘血。我看見他的時候,血還在從礁石上往下滴,但那洞裡的血是不是還摻雜著海水我就不知道了。礁石的上端並沒有血,除了手、雙臂和上半身之外,屍體的其他地方也沒有血跡。從當時的情形看來,死者的喉嚨似乎是在他向前傾的時候被割破的——就像,比如,有人在洗手池或者面盆前割斷喉嚨。我把屍體翻過來的時候,血流得很順暢,大股大股地從被割破的血管裡湧出來。我沒有特意去檢查有沒有已經被太陽曬乾的血跡,但我想應該是沒有的,因為那洞裡的血,還有屍體下面的血都被屍體遮住了,沒被太陽直射。當我把屍體拉起來的時候,血就湧了出來,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在礁石上直往下流。血液還是液體,血流非常暢通。

“我摸了摸袖子和衣服的胸口,還有死者戴的手套。它們都被泡在血裡,但感覺非常濕軟,一點都不僵硬,也不發黏。我以前看見過泡在血裡的手袋,知道凝固了的血液的那種僵硬和黏度,但這些東西顯然是泡在新鮮血液裡的。 “屍體摸起來還是暖的。那一天特別熱,礁石的表面非常燙。我沒有移開屍體,只是最開始的時候,把屍體翻過來了一點,還把他的頭托起來了。很抱歉,我沒能把屍體拖到沙灘上來,當時我想我肯定沒有足夠的力氣來完成這項工作,而且我還以為很快就能找到人幫忙。” 法官說,儘管範內小姐沒能把屍體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但他想陪審團的成員們都不會認為這是她的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她還能想到拍下照片,並做初步的檢查,勇氣可嘉,值得讚許。把照片移交給陪審團後,哈麗雅特又解釋了在和警察局聯繫上之前,她遇到的種種困難,然後就得到了批准退下。

接下來的證人是警醫芬切奇醫生。他檢查了屍體的照片,判斷死者的喉嚨是被一種銳利的器具一刀割破的。龍蝦和螃蟹已經把身體的軟組織吃掉了大半,幸好照片提供了極好的證據,明確顯示喉嚨是一刀割破的,屍體的表面並沒有其他的傷痕。從肌肉組織的狀態來判斷,沒有第二刀的跡象。脖子上所有的大血管和肌肉,包括頸部的動脈、靜脈以及聲帶,都被乾淨利落地割斷了。傷口是從左耳下方開始,然後刀口切向右下方的喉嚨,向後一直延伸到脊柱,脊柱那個地方沒有切斷。他最後總結說,刀是從左往右切的。如果是自殺的話,這是慣用右手者的典型割喉動作;如果是他殺,則表明當時兇手是站在受害者的後面。 “這樣的傷口當然會導致大量出血?” “會的。”

“如果是謀殺的話,在你說的那種位置站著,他的手和衣服會不會沾滿了血?” “他的右手和右臂很可能沾了血,但他的衣服可能一點血跡都沒有,因為受害者的身體把血擋住了。” “你有沒有進行屍體檢查,來確認會不會是別的死因?” 醫生輕輕地笑了,說他檢查過,把屍體的頭部和身體都打開了,這是歷行慣例,但沒有見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在你看來,死亡原因是什麼?” 芬切奇先生還是淡淡地笑著,說在他來看,死亡的原因是大出血,再加上呼吸道被切斷。說白了,死者就是因為喉嚨被割而死的。 這位法官曾經是個律師,他似乎不願意讓醫學方面的證人一手遮天。 “我不想為難你,”他不快地說,“但我是在問,死亡原因是喉嚨上的傷口,還是有其他的可能。死者會不會是通過別的手段被殺的,然後再把他的喉嚨割斷,造成一種割喉自殺的假象。”

“哦,我明白了。這個我可以說,毋庸置疑,割喉是死亡的直接原因。屍體裡的血完全流乾了。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哪具屍體裡的血流失得這麼徹底過。在心臟上有一點點的血液凝固,但非常少。這種大程度的傷口,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如果在傷口造成之前那個人已經死了,就不會有那麼多失血,甚至不會失血。” “很有道理。把這個搞清楚很重要。你說割喉是直接的死因,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還有一個可能性,死者可能預先服用了毒藥。不過用這樣雙保險的手段來自殺,是不常見的。事實也說明,他的內部器官沒有任何服過毒的跡象。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他的內臟器官做個分析。” “謝謝你,也許這個可能性還是存在的。我想,有沒有可能他先被別的什麼人麻醉了,然後才發生割喉的事情?”

“當然可能。也許在案發之前兇手讓他服用了安眠藥,這樣就更容易下手。” 這時,昂佩爾蒂偵探站了起來,請法官注意哈麗雅特的證詞和那些照片,死者是一個人走上岩石的。 “謝謝你,偵探先生。我們過一會兒再討論這個。讓我先把醫學證詞聽完。醫生,你聽過範內小姐關於發現屍體的證詞了,她作證說在兩點過十分的時候,血液還是液體的。根據這個,你對死亡時間有什麼推斷?” “我可以判斷,死亡時間是在發現屍體前的幾分鐘。不會早於兩點鐘。” “如果一切如你所說,他喉嚨被割之後會不會死得很快?” “會立即死亡。因為肌肉的痙攣收縮,心臟和動脈有可能會供血幾秒鐘,但應該說在大血管被割開的那一刻,那個人就死了。” “所以我們可以判斷,傷口的造成不會早於兩點鐘?” “正是這樣,兩點鐘已經是極限了。我自己還傾向於把死亡時間再推遲一點。” “謝謝你。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你已經聽說過,屍體的旁邊發現了一把剃須刀。偵探先生,你可以把剃須刀拿給這位證人看嗎?醫生,就你來看,那傷口看起來會不會是這個器具造成的?” “想要幹這種事,這把,或者與此類似的剃須刀,會是一個理想的器具。” “在你看來,如果用這把剃須刀,或者類似的器具來割破喉嚨的話,需不需要消耗很大的力氣?” “需要有一定的力量。至於非常大的力量,就不需要了。到底要多大力氣還得看情況而定。” “可以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意思嗎?” “如果是心意已決的自殺,一個普通人,甚至體質較弱的人都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口。如果是謀殺的話,花多大力氣就要看受害者能不能自我防禦。” “你在屍體上發現了別的暴力痕跡嗎?” “沒有。” “沒有勒或者毆打的痕跡?” “沒有。除了被水沖刷的痕跡,和屍體完全失去顏色之外,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屍體失去顏色,我把它歸結為屍體裡的血液非常少,並且沒能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而是在死亡不久之後就從礁石上沖刷了下來,在水里一直翻滾。” “從屍體的狀況來看,你覺得是自殺還是他殺?” “把所有的情況都考慮進來的話,我看,自殺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唯一不太像是自殺的地方就是,屍體上沒有表面的割傷。第一次試手就能成功把喉嚨割破,這對於自殺來說是非常少見的,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謝謝你。” 接下來的證人是蕾拉·加蘭德小姐。在密碼信方面,她肯定了拉法蘭克夫人的證詞。這自然就把審訊帶到加蘭德小姐和亞歷克西斯先生之間的關係上。從這段證詞里大家了解到,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嚴謹,甚至很維多利亞式,很得體適當;當加蘭德小姐終結這段友誼的時候,亞歷克西斯先生非常沮喪;還有,亞歷克西斯先生絕不可能是一個會自殺的人;另外一方面,如果他因為加蘭德小姐而做了任何輕率的事,她會非常悲痛的;加蘭德小姐從來沒聽說過菲多拉,但當然了,在友情無疾而終的悲傷情緒中,亞歷克西斯先生會不會做什麼荒唐事就不得而知了;還有,加蘭德小姐後來就沒怎麼關注過亞歷克西斯先生,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覺得這種可怕的事跟她有關係。關於那些信件,加蘭德小姐以前就認為,亞歷克西斯先生是被人敲詐,但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現在,顯而易見,下一個站上證人席的人無可避免地就是威爾頓夫人了。她穿了一身寡婦的喪服,憤怒地抗議說亞歷克西斯的自殺不可能是因為蕾拉,甚至說他不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自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亞歷克西斯只有對她才是忠貞不貳的。她承認她無法解釋那張簽名為“菲多拉”的肖像,但她激動地斷言,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亞歷克西斯都是幸福快樂的。她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星期三的晚上,併計劃在星期四早上去冬日花園再見他。但他沒有去,肯定當時已經被什麼人引誘到了死亡面前。他經常說,他很害怕布爾什維克的陰謀,所以她認為,警察們應該去找布爾什維克。 這段火山爆發式的證詞在陪審團身上產生了一定的效果。他們當中的一位站起來問,警察有沒有開始搜尋住在附近或者經常在附近遊蕩的可疑的外國人。據他所知,亞歷克西斯曾工作過的那家酒店僱用了一個法國人做職業舞伴,在冬日花園的交響樂隊裡還有很多外國人,而且死者也是一個外國人。他覺得移民的法律一點意義都沒有。他認為,國內有兩百萬失業的正宗英國人,卻還准許國外這幫烏合之眾踏上這片土地,簡直是羞恥。他說話的口吻好像是帝國自由貿易人士以及公共健康委員會的成員。 後來被傳上來的是波洛克先生。他承認在案發當天的兩點鐘左右,他的確在磨刀礁林一帶開著自己的船,但堅持說是在深水區,在哈麗雅特來之前什麼都沒有看見。他那時沒有往遠處看,手頭忙著自己的事情。當被問到那到底是什麼事,他就閉口不言了,但始終堅持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的孫子傑姆(現在已經從愛爾蘭回來了)簡單地肯定了他的證詞,但加了一個細節,說自己在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拿著望遠鏡向沙灘方向觀察過一次,看見有個人在平鐵上,不是坐著就是躺著,但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最後一個證人是威廉·布萊特,他把關於剃須刀的故事講述了一遍,措辭幾乎和他對溫西以及警察說的一模一樣。法官看了一眼昂佩爾蒂遞給他的字條,等布萊特把該說的話說完了,然後問:“你說的這件事發生在六月十六日星期二的午夜?” “剛過午夜十二點。在那個人過來之前不久,我剛剛聽到了鐘聲。” “那時候的潮汐是什麼狀況?” 布萊特第一次支支吾吾了。他盯著法官,似乎懷疑這是一個圈套,緊張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後回答:“我對潮汐一無所知,我不是這一帶的人。” “但在你的證詞中,提到了海水拍打輝煌大酒店牆根的聲音。那是不是就說明,潮汐應該是滿的?” “我想是吧。” “如果我告訴你,在六月十六日的午夜,潮汐實際上是在它的最低點,你會很驚訝嗎?” “也許我在那裡坐的時間比我想像的要長。” “你在那裡坐了六個小時嗎?” 沒有回答。 “如果我告訴你,除了春潮的最高潮之外,海水從來都不會高到輝煌大酒店牆根的位置,而且就算在那特殊的一天,這一幕也只會在晚上六點的時候發生,這會讓你驚訝嗎?” “我只能說我一定是搞錯了。可能會是病態的幻覺,這總可以吧。” “你還堅持認定你跟亞歷克西斯的會面是在午夜?” “是的,我絕對可以肯定。” 法官警告布萊特先生,對自己在法庭上做出的供詞要更謹慎一點,然後就讓他下去了,並召回昂佩爾蒂偵探詢問了布萊特的活動和性格。 然後他總結了證據,並不加掩飾地說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死者是自己結束生命的。 (威爾頓夫人語氣憤怒,都不能連貫地發出抗議。)至於他為什麼這麼做,這就不是陪審團應該思考的問題了。動機有很多可能,陪審團也一定記得,死者從血統上說是俄國人,那麼他一定是容易激動的,一定很容易被憂傷和絕望的情緒所控制。法官自己閱讀了很多俄國文學作品,可以向陪審團保證,自殺對於這個憂傷民族的成員來說是常有的事。我們這些有幸生在英國的人可能很難理解,但對於亞歷克西斯,陪審團可以這樣下判斷。他們已經有了清楚的證據表明,剃須刀是怎麼到亞歷克西斯手上的,而且法官覺得沒有必要在布萊特搞錯潮汐的問題上給他太大的壓力。既然亞歷克西斯不刮鬍子,如果不是去自殺的話,那他要剃須刀做什麼?不過,為了表示公正,法官也列舉出一兩點自殺推論可疑的地方。亞歷克西斯有返程車票的事實,護照的事實,裝滿黃金的錢袋的事實。這些讓人覺得死者曾計劃離開這個國家。即便是這樣,難道不可能是他在最後一分鐘失去了理智,決定用最便捷的方式來離開這個國家,同時也離開自己?死者顯然是戴著手套自殺的,這一點很古怪,但自殺這一現象就是以古怪著稱的。當然,還有威爾頓夫人(對於她我們感到深深的同情)關於死者心情的證詞,但這與威廉·布萊特以及拉法蘭克夫人的證詞又矛盾。 簡單地說,這個從出生和性格特點上都帶有典型俄國色彩的男人,因為感情的糾葛和神秘的信件而煩惱,情緒狀況很不穩定。他想擺脫世間的紛擾,並得到了一把剃須刀。他的屍體是在一個無人的地方被發現的,由此可見自殺的過程並沒有人陪伴。他的身邊就躺著一把致命的武器。沙灘除了他的足蹟之外沒有別的足跡,而且屍體發現人到達現場的時間那麼接近死亡時間,所以可以排除兇手順著沙灘從犯罪現場逃離的可能性。證人波洛克發誓死亡發生的時候,他在遠處的深水地帶,在附近沒有看到別的船隻,他的證詞也被範內小姐證實了。還有,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任何人有那麼一點點動機來除掉死者,除非陪審團願意去關心一下關於勒索和布爾什維克的那些沒有頭緒的提議,但這些提議沒有證詞可以支持。 聽完這段簡單總結,溫西對昂佩爾蒂笑了。總結裡沒提到那些必要的隱瞞和假設,沒有提到礁石上的裂縫,也沒有提到馬掌或者威爾頓夫人關於財產的安排。陪審團的人一起小聲說著話,然後是一段沉默。哈麗雅特看著亨利·威爾頓,他緊緊地皺著眉頭,他的母親正在急促地對著他的耳朵說話,但他根本沒在意。 現在,陪審團主席站了起來。他是一個結實的傢伙,看起來像是個農場主。 “我們一致認為,”他說,“死者是因為割喉而死的。我們當中的大多數認為他是自己結束了生命。但有些人(他盯著帝國自由貿易者先生)認為這件事和布爾什維克有關。” “採取大部分人的意見就行了,”法官說,“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同意是自殺?” “是的,先生。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嘛,吉米·考布利。”陪審團主席尖銳地低聲說道。 “你們的判斷是,死者是因為割了自己的喉嚨而死的。” “是的,先生。我們還有一個建議。我們覺得警方關於外國人的規定條款應該嚴厲一些。死者是一個外國人,不管是自殺或是謀殺,這對一個夏季的旅遊熱點城鎮來說,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這我不能接受,”法官不耐煩地反對說,“死者在國籍上來說是個英國人。” “這沒有任何區別,”一個陪審團成員嚴肅地說,“我們真的覺得規章制度應該嚴厲,我們一直都這麼認為。先生,把它寫下來,就說這是我們的觀點。” “好吧,”溫西說,“帝王是由血緣造就的。當君權進門的時候,理智就飛出了窗外。好吧,我想就這樣了。我說,偵探。” “勳爵閣下?” “你要拿那張紙幹什麼?” “還不是很清楚,勳爵閣下。你覺得我們能從這裡查出什麼嗎?” “是啊,把它送去倫敦警署,讓他們找個電報專家來破譯。就算紙張被染了色,也還有許多事情可做。幫我接帕克總探長——他可以把它交到合適的人手上。” 偵探點了點頭。 “我們就這麼辦。我相信那張紙上一定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只是能不能找出來的問題。我從沒見過比這更奇怪的事。如果不是有這麼一兩個疑點的話,看起來就像是一樁再簡單不過的自殺。而且,當你把這些疑點分開來看的時候,它們似乎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比如說布萊特,我還以為能在他身上找到點什麼漏洞。我見識過這些從來沒見過海的傢伙,他們當中十個有九個根本不會注意潮汐是否漲起來了,或者潮汐到了什麼位置。我覺得他是在撒謊;你也這麼覺得,但你不能指望陪審團會僅僅因為一個人分不清潮汐的高位和低位,就給他定下謀殺的罪名。我們得繼續關注這個傢伙,但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藉口把他繼續留在這裡。既然陪審團的判決是自殺(這從某種程度來講對我們也很有好處),那如果布萊特要離開的話,我們就不能攔著他。除非我們付住宿的錢讓他留在這裡,但還不知道要留他多久,這對那些納稅人來說不合適。他沒有固定的地址,你看他所從事的工作,怎麼可能有固定地址呢。我們只能發個通告讓大家留意著他,除此之外也沒有辦法了。當然,他還會繼續更換名字的。” “他現在是不是在領失業救濟金?” “沒有。”偵探說,“他說自己人窮志不窮。我得說,這件事也非常奇怪。不過,他馬上就要領取《晨星報》的懸賞了,也不需要去領失業救濟金。但不管有獎賞也好,沒有獎賞也好,我們不能強迫他花自己的錢留在威利伍康伯。” “去找哈迪先生,看看報紙能不能把獎賞發放的時間再拖延一些。如果他不去領獎金的話,我們就可以肯定,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對錢的蔑視,偵探先生,是所有犯罪的根基,或者再怎麼說也是非常明顯的疑點。” 偵探笑了。 “你跟我想的一樣,勳爵閣下。那個傢伙不去領他能拿到的錢,這點很可疑。你說得很對,我會跟哈迪先生說的。而且我還會試著把布萊特多留幾天。如果他身上真的有疑點的話,他不會急著跑的,他會害怕落下嫌疑。” “如果他同意留在這裡,看起來就更可疑了。” “是的,勳爵閣下,但是他不會那麼想的。他不想搞出麻煩來。我敢說,他會再多留幾天的。我其實在想,如果我們給他安上其他什麼小麻煩……我不知道,但他是一個很狡猾的人,我在想我們也許能找到什麼理由把他拘留起來。”偵探眨了眨眼。 “偵探,你要陷害他?” “上帝啊,不是的,勳爵先生。在這個國家,我們可不能這麼幹。但一個人可能幹過許多在某種程度上跟法律不符的小事。比如說當街賭博,酗酒或者鬧事,在規定的關店時間之后買東西之類的——這些零碎的事找起來很方便。” “我的良心啊!”溫西說,“頭一次聽到這麼好聽的話!好了,我得走了。你好啊,威爾頓!我不知道你在這裡。” “這可真是有趣啊。”威爾頓先生揮了一下手,“人就是喜歡講蠢話,是不是?你會認定這件事就像餡餅一樣平整簡單,但我母親還是在說什麼布爾什維克,連法官的裁決都不能讓她安靜下來。女人啊!你跟她們講道理會把自己氣死,她們所能幹的事只是一遍一遍訴說同樣的廢話。她們說的話你一句都不能相信,是不是?”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樣。” “她們也是這麼說的,但這也是廢話的一部分。現在,就說這個範內小姐吧。一個好姑娘,真的,看她處理麻煩事的樣子,還真有模有樣——” “範內小姐怎麼了?”溫西趕緊問道。然後他又想,愛上一個人真是糟糕!我已經失去了瀟灑的風度。 威爾頓笑了。 “沒有冒犯的意思,”他說,“我只是說,在分析證據的時候。像那樣的女孩,你怎麼能指望她對鮮血有什麼了解——明白我的意思嗎?女人們總是會設想血流得到處都是的場面。她們總是愛讀小說,《在血中掙扎》那類東西。這類東西對她們的誘惑力很大。她們只看到她們覺得應該會看到的東西。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似乎學過女性心理學。”溫西嚴肅地說。 “哦,我倒是特別了解女人。”威爾頓先生揚揚得意地說。 “你是說,”溫西接著說,“她們想的那一套都是唯心的?” “嗯?” “俗套話。'母性的直覺是獨一無二的。''狗和孩子無所不知。''善良的心比王冠更重要。''困難磨煉品格。'這一類的陳詞濫調,把所有與之相背的證據都忽略不計。” “是啊,”威爾頓先生說,“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她們覺得一件事應該是這樣的,那麼她們就說這事就是這樣的。” “是的,我明白你想說的意思了。”溫西在想,如果在地球上,還有一個人可以一遍遍地重複一句俗套話,但腦子裡卻不知道它的明確意思,那就是威爾頓先生;他還把這些神奇的話語用驕傲的語氣朗誦出來,以為是自己發現的真理。 “你真正的意思是,”溫西繼續說,“我是這麼理解的,你認為我們不能完全依賴範內小姐的證詞?你的意思是,她聽見了一聲尖叫,然後發現了一個喉嚨被割開的人,還有一把剃須刀就在他旁邊。這看起來似乎那個人剛剛自殺,所以她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就是剛剛自殺的。那麼,血液就應該還是流動的。所以,她就自己說服自己,硬說血液當時還是流動的。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是的。”威爾頓先生說。 “所以,陪審團裁決這是自殺。但你和我,我們都很了解女人,知道那關於血的證詞可能是錯的,那麼,這還是很有可能是謀殺了。是不是?” “哦,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威爾頓先生反對說,“我感覺這百分之百是自殺。” “那你現在嘟嘟囔囔什麼?這多麼顯而易見啊。如果那人是在兩點鐘之後被殺的,範內小姐就應該能看到兇手。她沒有看到兇手,那麼這就是自殺。自殺與否這完全取決於範內小姐的證詞,她的證詞表明死者是在兩點鐘之後死的。是不是?” 威爾頓先生為這令人驚訝的邏輯思考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沒有察覺,這個三段論究竟是前提和結論倒置,還是中詞不周延,還是前提本身就不正確。但他的臉明顯變輕鬆了。 “當然啦。”他說,“是的,我明白。這顯然就是自殺,範內小姐的證詞能證明這一點。所以她應該還是正確的。” 溫西想,這段畸形的三段論邏輯甚至比上一個還要拙劣。一個能做出這樣結論的男人是不可能想出什麼花樣的。他給自己建立了一個新的三段論: 那個謀殺的兇手不是傻子。威爾頓是個傻子。所以威爾頓不是兇手。 這個推斷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威爾頓又在為什麼煩惱呢?唯一有可能讓他擔心的就是,他兩點鐘的時候沒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也同樣讓溫西煩惱:所有最好的嫌疑人在殺人的那個時間段都有不在場證明。 然後,突然地,靈感的閘門打開了,刺穿了他腦子里黑暗的角落,像一道探照燈的光線。上帝啊!如果這是事實的話,威爾頓就絕對不是一個傻子。他是一個偵探一生中能夠遇到的最聰明的罪犯。溫西觀察著威爾頓自以為是的外表。這可能嗎?是的,這有可能,而且,如果哈麗雅特·範內沒有帶著她的證詞出現的話,這個計劃可能非常成功。 從這點著手來分析,看看結果會怎麼樣。兩點鐘的時候,威爾頓在平鐵謀殺了亞歷克西斯。他早就在什麼地方把小母馬拴好了,一點半離開三根羽毛餐廳之後,他去了小路,一秒鐘都沒有耽擱就牽到了馬。然後他肯定是讓馬竭盡全力地奔跑。假設他在二十五分鐘之內跑了四英里的路。那麼兩點鐘的時候,他離平鐵還有半英里。不,這樣不行。把時間再拉緊一些。讓他一點三十二分從亨克小路出發,讓他把馬速趕到九英里每小時——那時間就差不多了。再讓他在五分鐘之內走到礁石邊,那是一點五十五分。然後呢?把馬趕回去?在哈麗雅特醒前五分鐘,他讓馬順著沙灘向回跑,自己步行,在兩點的時候到達平鐵。他殺了人。他發現哈麗雅特來了,就藏在礁石的縫隙裡。同時,那匹小母馬已經跑回家了,或者已經到達路邊的某個地方,正往上跑,或者—— 不用再想那匹馬了;反正它是跑回自己的草地和溪水邊去了。時間很緊張,整件事似乎精細得有些不可能,但並不像他最初想的那麼絕無可能。假設事實就是這樣,那麼,如果哈麗雅特當時不在場的話,會怎樣呢?幾個小時內,潮汐就會蓋住屍體。 '停在那裡吧,摩洛哥。 '如果威爾頓是兇手的話,他不會希望屍體失踪的,他會希望他的母親得知亞歷克西斯的死訊。是啊,但在一般情況下,屍體很快就會回到沙灘上的。是因為強勁的西南風和三百塊小金幣的緣故,屍體才一直沒被找到。就算這樣,屍體最終還是找到了。好,如果哈麗雅特沒有在那個時候發現屍體,他們就不能證明,死亡時間不是在更早一些的時候——比如說在十一點和下午一點半之間——這段時間威爾頓已經有不在場證明了。事實上,受害者提早到達了達里關卡,這讓死亡時間看起來似乎比起真正的時間要更早一些。為什麼你會引誘受害者在十一點半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然後等了兩個半小時才把他了結?無非是想讓別人推測,你是在更早一些的時候殺了他的。然後,還有一對固執的傢伙,波洛克和他的孫子,在他們吝嗇的證詞裡也提到了,他們看見亞歷克西斯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躺”在平鐵上。那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就是這樣,肯定是這樣。這宗謀殺案本來是想偽裝成在早晨發生,這就是為什麼威爾頓會在不在場證明上執著得幾近可疑,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去威利伍康伯一趟。 “總是要懷疑那些有確鑿不在場證明的人”,這難道不是偵探守則中的第一真理嗎?這個確鑿的不在場證明就是等著別人來仔細調查的;就是等著能通過任何檢驗的,因為怎麼可能出錯呢,這是事實啊!這看起來很奇怪,那是因為它本意就是要看起來奇怪。它是在大吵大鬧,央求著別人去調查自己。這個不在場證明簡單又獨立地存在著,把別人的注意力從關鍵的兩點鐘上轉移開來。如果哈麗雅特沒有發現那具被新鮮血液浸染的屍體的話,這個計劃會實現得多麼成功啊。但哈麗雅特當時在那兒,整個計劃就在她證詞的打擊下被摧毀了。這一定是致命的打擊,怪不得威爾頓要盡力去詆毀死亡時間這個讓他尷尬的證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這給陪審團留下怎樣的印象,在兩點鐘死亡並不意味著案件就是自殺。他不笨,他只是在裝傻,而且他聰明得讓人感到恐怖。 溫西模糊地聽到,威爾頓在對他說著道別的話。他讓威爾頓走了,甚至有點渴望他走。他得把這件事好好想一想。 哈麗雅特的證詞把原本的計劃撕得粉碎。威爾頓接下來會做什麼? 他可能什麼都不做,這會是最安全的辦法。他可能會依仗著法官的裁決,相信警察和溫西以及別的人會接受這個裁決。但他會有勇氣什麼都不做嗎?他也許會的,除非他知道密碼文件裡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這不是自殺而是謀殺。如果這樣的話,或者如果他失去了理智——那麼他會開始謀劃自己的第二道防禦,這會是什麼呢?毫無疑問,是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謀殺真正時間的不在場證明。 關於這個時間段,他到底說過些什麼?溫西檢查了他的筆記,上面已經加了相當多的新內容。威爾頓只是含糊地提到一個可能的證人,那就是經過達里並向他詢問時間的陌生人。 當然了,是的。他早就開始懷疑這個證人了。這是偵探小說裡常見的一個備用角色:問時間的人。溫西笑了。現在他對此感覺很肯定。威爾頓對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準備,精心鋪墊好這個有用的證人,以防有一天需要用上。現在,那個早晨的不在場證明已經不能將他置身事外了,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就必須得推到前線。只是,這一次,這個證明不會是確鑿的了。很可能是一個很逼真的證明,但毫無疑問是假的。然後,監獄的陰影就要開始接近了,黑壓壓地、烏云密布地籠罩著亨利·威爾頓先生。 “如果事情都安排好了的話,那麼,威爾頓,”勳爵閣下自己對自己說,“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的那個兩點鐘的證人很快就會出現了。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出現的話,我就知道我猜得沒錯。” 這是在模仿威爾頓先生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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